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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谢极无聊地在哥兰多闲泡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搭上了开往加尔各答的邮车。第二天清早一下车以后,他首先就跑到达依拍拉哈梅西的住房那边去,但他只看到紧闭的大门已上了锁,打听了一下,别人都告诉他,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接着他又跑到卡鲁托那来,而这边的房子里也一个人都没有,因此他就立刻赶到隔壁,也就是安那达先生的家里去,一进门他就对卓健德拉说,“溜掉啦!我没有能够盯住他。” 

“这话怎么讲?”卓健德拉惊奇地问。 

阿克谢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卓健德拉听到说哈梅西就因为看到了阿克谢于是就同卡玛娜立刻逃走掉了,他原来对哈梅西的怀疑,现在更变成毫无怀疑余地的事实了。 

“但不管怎样,”他说,“虽然我们已有了这样一个证据,这还是并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现在不仅是汉娜丽妮,连爹也和她一样满口胡说些什么,除非听到他亲口把他的那些事讲出来,他就决不能对哈梅西表示不信任。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一个地步,如果哈梅西今天跑来说,‘我现在还不能把我的情况告诉你们,’我肯定爹还会毫不怀疑地允许他和汉娜丽妮结婚的。遇上这样一些人,你拿他们有什么办法哩!爹不忍心看到汉娜丽妮因为任何事情感到痛苦。如果她现在跑去对他哭着说,即使哈梅西已经有了一个太太,她也不一定要嫁给他,我想他也会同意的。所以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们必须得叫哈梅西把他自己的事全部招认出来,而且要越快越好。我们现在决不能放弃希望。我本可以自己来进行这件事,但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我很可能只会和哈梅西动起武来打一架了事!得啦,我想你也该先洗一洗,吃点茶去了。” 

阿克谢沐浴了一番之后,就坐下来喝茶,脑子里还不停地在思量着这件事。但忽然安那达先生,引着她的女儿走进来,打断了他的思想。汉娜丽妮一看到阿克谢,就立刻转身退出去了。 

“汉娜真是太不像话了!”卓健德拉极生气地大叫着说。 

“爹,你实在不应该再鼓励她这种无礼的举动了。你应当强迫她留下,”说完,他就喊叫着,“汉娜!汉娜!”但汉娜丽妮已经走上楼去了。 

阿克谢这时却插嘴说:“我真认为你这只是在给我的事增加困难,卓健。结果你从此别再对她提到我,我想情况会更好得多。一切让时间来慢慢替我们安排。如果你现在这样威吓她,结果只会造成一种无法挽回的局面。” 

阿克谢吃完茶,就告辞走了。这个年轻人的耐性真是没有底止的。他看到风向对他不利,就知道瞎忙也是白塔,唯一的办法是坐下来等待。他的性子更是异乎寻常的平和。遭人侮辱的时候,他既不会显出怒容,也不会愤然掉头走开。他的得天独厚的脸皮使得他对别人的任何责骂和冷淡都能够完全无动于衷。他的朋友们即使以最不客气的态度对待他,他也仍然能面不改色。 

阿克谢刚刚一走,安那达先生就把汉娜丽妮叫下来吃茶。她的面颊已经失去了旧日的色泽,两眼也都深陷下去。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她始终没有抬头,因为她实在不愿看到卓健德拉的脸色。她知道,他对于哈梅西和她自己都非常怨恨,而且已对他们两人作下了毫不留情的论断,因此她总极力避开他的眼睛。 

爱情虽然一直支持着汉娜丽妮对哈梅西的信心,它却并不能把理智的呼声完全压抑下去。两天以前,在她愤然离开卓健德拉的时候,她曾对他强调她对哈梅西的信心,但在她彻夜不眠的那些孤独的时刻中,她的信心已慢慢在减弱了。 

说实在话,对于哈梅西的那种离奇的行为,她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来。她竭力想不让怀疑冲进她的坚强信念的堡垒,但怀疑却始终不停地对着这堡垒的门进行攻击。她像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守卫着她对哈梅西的信任,现在看到它受到这种可怕的极不利的证明的攻击,她只能更把它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中。但是天哪!她是否能够永远有足够的力量来担任这一艰巨的工作呢? 

安那达先生这天夜晚又睡在汉娜丽妮卧房隔壁的一个房间里,他知道她是如何辗转反侧地度过了那一夜。好几次他走进她的房间里去,都发现她还仍然醒着。当他不安地问她话的时候,她总回答说,“你为什么还不睡呢,爹?我已经觉得困极了,刚才我就已经要睡着了。” 

早晨,她一清早起来就跑到屋顶的阳台上去散步。哈梅西的住房上的门窗都紧紧地关闭着。太阳慢慢爬上了附近屋顶的东边的山墙,但这新的一天对于汉娜丽妮似乎是那样的干枯无聊,毫无情趣,甚至令人厌烦;她不禁在阳台上一个角落里坐下来,双手捧着脸流出了伤心的眼泪。这一天她的爱人是决不可能来看她了。甚至在这节日的黄昏她都不能对他的来临抱着希望;过去她总可以感觉到,他是近在她的身边,就在隔壁的屋子里,而现在,这种空虚的安慰也完全被剥夺掉了。 

她的父亲叫喊着“汉娜!汉娜!”这声音使她忽然惊醒过来。她匆忙地擦去了悲伤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回答说,“我在这儿,爹。” 

“我今天早晨起来得太晚了,”安那达先生说着,爬到阳台上来,走过去轻抚着她的肩背。 

女儿的事在他心中引起的忧虑使得他一夜都没有能够好好地休息,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朦胧睡去。不久太阳照在他的脸上又把他惊醒了,于是在匆忙地洗过脸之后,他就立刻去寻找他的女儿。他先到她房间里去看,房间里是空的,想到她现在竟仍是这样追求孤寂的生活,他又感到了一种新的痛苦。 

“下去喝茶吧,亲爱的,”他说。 

汉娜丽妮实在不愿意和卓健德拉面对面地坐在一张茶桌上,但她知道,她在日常生活中有任何反常的表现都会使她的父亲感到痛苦,还有,她亲自给她父亲倒茶差不多早已成了一定之规,现在她也不愿意随便放过这个对他略表敬意的机会。 

他们走近客厅门口的时候,听到卓健德拉和谁在屋子里讲话,她心里不禁忽然一动,想到很可能是哈梅西来了,但抬头一看——阿克谢!这真使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她转头就跑了出去。后来,她父亲又把她拉了回来,她于是就只得始终紧贴着他的椅子站着,集中全部注意力给他弄茶。 

她这种作法使卓健德拉非常生气。汉娜竟会因为哈梅西的那种绝情绝义的行为如此感到悲伤,这似乎真是一件令人不能容忍的事。而更使他感到厌恶的,是他感觉到安那达先生也在和她一样悲伤,她因此也就更利用他对她的感情作为她的一面挡箭牌,挡住一切人。“我们全部是些罪犯!”他想道。“由于对她的爱,我们不得不尽我们的一分责任,为她的真正的幸福作一番努力,而结果我们不但得不到半个字的感激之辞,她心里却反把我们都看成是些专门陷害她的恶徒。爹对目前的情况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付;事情既闹到这个地步,他只应该大刀阔斧地来设法加以解决,不应该一味只想着安慰她。为怕使她感到痛苦,他就这样竭力对她隐瞒住那丑恶的真实情况。” 

“爹,你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吗?”他大声说。 

“不知道,怎么样?”安那达先生急切地问。 

“前天晚上,哈梅西带着他的太太,坐上开往哥兰多的邮车预备回到家乡去。但因为看到阿克谢也上了列车,他于是改变计划,又折回到加尔各答来了。” 

汉娜丽妮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她正向茶碗里倒着的茶立刻撒了一桌子。她匆忙地退到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卓健德拉从眼角望了她一眼。“我真不明白他逃跑的动机是什么,他的一切情况,阿克谢早已就完全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他过去所作所为不是已够下流了吗,但那似乎还不够,现在竟还要像一个贼似的这么东藏西躲!在我看,这真是一种狗彘不如的行为。我不知道汉娜对这件事如何想法,但我认为他的逃跑已能充分地证明他自知有罪。” 

汉娜丽妮浑身颤抖着站了起来。“谢谢你,我不需要你这些证据,”她对她的哥哥说,“你要判他什么罪,判你的吧,但我不能对他下什么判语。” 

卓健德拉:“一个准备和你结婚的人,难道和我们都完全没有关系吗?” 

汉娜丽妮:“我并没有提到结婚的事。婚约要不要解除可以完全听你的意思,但你没有必要尽量设法动摇我的决心。” 

一阵痛苦的啜泣使她已没法再说下去;安那达先生站起来,把她的泪痕狼藉的脸抱在自己的怀里。 

“走,亲爱的,我们上楼去,”他此外什么也没有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