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与两个近代的先辈相遇

我们这样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沿着崖边前进时,那良善的导者

不时说道:“要留心啊,听我的告诫。”

太阳正直射在我的右肩上面,

它的光芒照在全部西方的天空上,已使天空的颜色从蔚蓝变成苍白;我投下的影子使那些火焰显得更加赤红,我看到许多阴灵在经过时(1),甚至注意到这么细小的现象。

这件事就引起他们来谈论我;

他们开始你对我我对你说道:

“他看来并不像一个幽灵啊。”

然后他们中有几个向我走近前来,靠得尽可能的近,但时时留心不走到他们受不到燃烧的地方。

“不是为了比人懒惰,也许为了恭敬,落在另外两人后面走着的你啊,请回答在干渴和烈火中燃烧的我吧;你的回答不独对我是需要的,所有这些阴魂都渴望你的回答,甚于印度人或伊索比人渴望凉水(2)。

请告诉我们,你怎么会使自己的身体成为挡住阳光的一堵墙,看来你还没有被死神的罗网捕住。”

他们中的一个这样对我说,若不是我正在一心一意望着当时出现的一件怪事,我早已说出自己的情形;有一队阴魂脸对着这些阴魂,正在那烈火熊熊的狭径中央走来,我看到了他们就停下来惊奇不已。

我在那里看到两方面的阴魂都是

那么急急忙忙,互相亲了一下嘴

立即前行,就以这匆忙的礼数为满足:就像这样,在黑黢黢的队伍内,一只蚂蚁同另一只蚂蚁碰碰鼻子,说不定在问路,或是探询自己的前途。

一等到他们结束了这友爱的问好,还没有迈开第一步向前疾趋时,他们每一个都竭力叫得声音最高;那些新来的叫着:“所多玛和蛾摩拉啊!(3)”

其余的叫着:“巴西腓伊走到木牛中,好让那头公牛满足她的淫欲(4)。”

如同群鹤那样,有的飞向来甫的丛山(5),又有的飞向利比亚沙漠,因为前者回避太阳的烈炎,后者回避寒霜的凛冽;就像这样,一队阴魂离开,一队阴魂走来,他们流着泪又唱出他们先前的颂歌,发出最适当的叫声;那些曾向我恳求过的鬼魂们,仍像先前那样向我靠近过来,显出仿佛在一心一意倾听的模样。

我两次看到了他们的欲望,

开始说道:“不论在什么时候,

确会得到和平幸福的灵魂啊,

我没有把我年轻的或年老的四肢

留下在人世,而是带着到了这里,连同它们的血液和它们的骨节。

从这里往上我不再盲目行走了;

天上一位仙女为我们求得天恩,

我因此能带着肉躯走过你们的境界。

但是——唯愿你们更大的愿望早日得到满足,因此那洋溢着仁爱、又是广大无比的天国能庇护你们——为了我还可以笔之于纸,请告诉我你们是谁,那一队在你们的背后正在匆匆离开的,他们又是谁?”

好像带着一身土气第一次

进城的眼花缭乱的山地居民,

惊惶得目瞪口呆,只管向四下张望,那边的阴魂在我看来也像那样;但是在高贵的心中惊愕很快平伏,等到他们把惊愕心情克服以后,那最初向我问话的阴魂又开口道:“你有福了,为了取得更圣洁的生命,你走进我们国境,探求这里的知识!

那一队不和我们一起走来的阴魂,他们犯的罪就是古时恺撒因之在凯旋声中,被人讥称‘女皇’的罪;(6)因此他们高喊‘所多玛’离我们而去,像你听到的那样责骂着他们自己,用他们的羞愧来助那熊熊的火势。

我们的罪恶是属于男女两性的;

但是因我们把人类法则置于度外,像禽兽一样听从我们淫欲的指使,我们同他们分开时,为了羞辱自己,高声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是她走进了木制畜牲使自己变成畜牲。

现在你已知道我们的行为和罪孽;若是你要一个个知道我们的名字,没有时间来说,我也说不出来。

你对我的愿望,我一定使你满足:我是归多·归尼采里,已洗净罪孽(7),因我在临终前作了真正的忏悔。”

在悲痛的来喀古士怒不可当时,

两个儿子因重见他们的母亲欢喜若狂(8),我在听到他说出名字时也那样,只是我没有达到那样的高度罢了:他对于我,对于其他使用过风雅之音的我的前辈,都是诗歌之祖。

我既不倾听又不说话,只是沉思着往前行走,久久地凝望着他,为了那火我也没有向他靠得近些。

我的眼睛把他看够了以后,

我用逼使别人深信不疑的誓言,

向他说我愿意随时为他效劳。

他就对我说道:“从我听到你说的话,你在我心上留下深刻明晰的印象,即使里西河也洗不掉,冲不淡。

但你刚才的话若说的是真情,

请告诉我,你在言语和脸容上

显得那样敬爱我,那原因在哪里。”

我就对他说道:“你那些优美的歌曲,只要我们的语言流传下去,会使写下它们的墨迹也觉可贵。”

他说道:“兄弟啊;我用手指指出的这一位”(他就指出在前面的一个精灵)“是一个祖国语言的更优秀的匠人(9)。

在爱情的诗歌和散文的传奇上,

他无不超逸群伦,认为里摩日的歌者胜过他的人,那不啻是痴人说梦。

他们把他们的脸对着谣诼,

而不对着事实,他们还没有听从

艺术或理性的指示,就妄下断语。

我们许多祖辈也这样对待归托内,跟着人家叫嚷把荣誉归给他一人;但真理终于在多数人中彰明了。

现在,你若是蒙受了莫大的恩宠,上天竟准许你带着肉躯走进基督正在执掌寺院职务的神殿,请在那里为我诵‘在天之父’的主祷文,这有利于住在这境界内的我们,我们在这里再没有犯罪的力量。”

也许是让位给紧随着的另一个,

他突然在火焰中间消灭不见了,

就像一条鱼穿过水游到河底一般。

我朝着他指出来的那个阴魂,

稍微向前走去,而且对他说,若是他把名字告诉我,我将十分感激。

他就显得十分愿意,开始说道:

“你的彬彬有礼的请求令我异常喜悦,我不能,也不愿再把自己隐匿起来。

我就是一边悲叹一边行吟的阿诺;我怀着悔恨回顾我生前的痴愚,我怀着喜悦瞻望我面前的黎明。

现在我凭着引导你攀上那

阶梯顶端的‘至善’之名,向你祈求,请你务必及时记起我的痛苦。”

于是他隐入把他精炼的烈火中。 【注释】(1)三位诗人循着岩崖向前走去,左边是净火,右边是一失足就会使但丁坠下去的深渊。因为他们是面向南的,西斜的太阳把但丁的影子投在白热的火上,他一路走去时,使火的表面发红。

(2)伊索比是埃及以南的非洲地区。

(3)“所多玛和蛾摩拉”是盛行男色的两座城。见《旧约·创世记》第19章。

(4)请阅《地狱篇》第十二歌。

(5)中世纪的地理学家和著作家把欧洲和亚洲北部的山,都称作“来甫的丛山”。

(6)这是指恺撒与俾斯尼亚王尼科美德斯发生关系的事。

(7)“归多·归尼采里”(1230—1276),属于波伦亚的一个基伯林党大族。关于他的生平知道得不多,只知道他于1270年为卡斯泰尔夫朗科的行政长官,1274年被放逐;大约死于味罗那。作为一个诗人,归多开始写作时模仿归托内后期的诗法,但不久即超过他的范本,他的最好的作品感发了佛罗伦萨派的许多诗歌。

(8)请看上面第二十二歌。

(9)归多·归尼采里所指的是阿诺·丹尼挨尔,一个活跃于1180年至1200年的普罗旺斯诗人。他是所谓“晦涩派”诗歌的大师,这一派诗歌喜欢用险韵及其他技巧。因为这样,他自然“不投俗好”。但丁对他有偏爱,故而贬低了基劳·特·菩纳尔(即“里摩日的歌者”)。近代的批评把基劳认为一切行吟诗人之首。阿诺没有写过散文的传奇,但是但丁的意思是说阿诺超过法国的所有作家,不但是南部的行吟诗人,而且是北部的散文传奇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