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事物的看法改变了,但是最使我感到惊异的改变是:我不再把一个使女看作女性的奴仆,而把她看成一个女人,我的安宁和幸福在一定程度上是以她为转移的。

从我记事起,就记得玛莎在我们家里,但是直到发生这件使我对她的看法完全改变的事情之前——这件事我就要叙述——我对她丝毫没有注意。我十四岁时,玛莎大约二十五岁;她长得非常漂亮;但是我不敢描写她,唯恐在我的想象中又出现当我热爱她时所形成的那种令人心荡神怡的虚幻形象。为了不弄错,我只说她皮肤白皙异常,身体婀娜多姿,像个妇人;那时候我十四岁。

我有时手里拿着课本,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极力只踏在地板缝上,或者唱一支毫无意义的曲子,或者用墨水涂黑桌子边,或者不动脑筋地重复一句格言,总而言之,就是没有心思工作,想象占了上风,一味地找寻印象;有一回,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我离开了教室,漫无目的地走到楼梯口。

有人穿着便鞋从下面的楼梯走上来。当然我想知道这是谁,但是突然脚步声没有了,我听见玛莎的声音说:“喂,您为什么要胡闹呀?要是玛丽亚·伊万诺夫娜来了,这样好吗?”

“她不会来的。”沃洛佳的声音悄悄地说,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沃洛佳想把她拦住。

“喂,您的手往哪儿伸呀?真不害臊!”玛莎说着,从我身边跑过去,头巾歪在一边,从头巾下面露出她那丰满的白脖颈。

我表达不出,这个发现使我多么惊奇;但是过了不久,这种惊异的心情就被我对沃洛佳的行动的同情代替了。这种行动本身已经不使我惊异,使我惊异的是,他怎么会发现这样做是愉快的。我不由得想模仿他。

有时我在楼梯口消磨好几个钟头,什么都不想,很紧张地谛听着楼上最轻微的动静;但是,我怎么也不能使自己效法沃洛佳,虽然这是我在世界上最渴望的事。有时,我躲在门外,怀着又嫉妒又羡慕的痛苦心情倾听着使女室里发出的嘈杂声,于是我突然起了这样的念头:要是我上楼去,也像沃洛佳那样,想吻吻玛莎,我的情况又怎样呢?要是她问我要干什么,长着大鼻子和头发翘着的我,可怎么回答呢?有时我听见玛莎对沃洛佳说:“真是造孽!真的,您老缠着我干什么?走开,顽皮的孩子!……尼古拉·彼得罗维奇[3]怎么从来不来胡闹呢?……”她不知道尼古拉·彼得罗维奇这时正坐在楼梯下边,情愿为了处在顽皮的沃洛佳的地位而牺牲世上的一切。

我天生怕羞,由于相信自己长得丑,这种怕羞心理就更增强了。我深信,再也没有比人的外表(与其说是外表本身,不如说是对外表动人不动人的信念)对于人的发展会有这样惊人的影响。

我太自负了,因此不能习惯于自己的处境,于是像狐狸一样,使自己相信葡萄是酸的,来聊以自慰;也就是极力蔑视动人的外表所给予的一切乐趣。我觉得沃洛佳享有这种乐趣,我从心眼里嫉妒他,竭尽智力和想象力要在孤高之中寻求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