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夫人照着镜子。她自信地瞄了一眼壁炉架上的时钟,她知道它已经慢了二十分钟。然后她继续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奥利弗夫人坦率地承认,令她烦恼的是经常要改变发型。她差不多已把每种样式都试过了。她先梳了一个庄重的,把头发从四面向上卷得又松又高;接着又梳了一种迎风式的,把发绺往后梳,修饰得看上去很有学者风度,至少她希望如此。她已经试了绷紧的整齐的卷发,也试过一种很有艺术味道的凌乱的发型。她得承认,今天她梳哪种发型都没关系,因为今天她准备改变以前的装束:戴上一顶帽子。

在奥利弗夫人的衣柜最顶层的架子上放着四顶帽子,其中一顶绝对适合在婚礼上戴。当你去参加一场婚礼,一顶帽子就成了一种“必须”。但即使在那时奥利弗夫人也有两顶。一顶是羽毛的,装在一个圆形的硬纸匣里。即使当你踏出轿车走进证券办公大楼而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袭击时,这顶帽子也仍会端端正正地紧贴在头上。另外一顶帽子更是精心制作,戴着它去参加一场在夏天的星期六下午举行的婚礼绝对适合。它饰有花朵和薄绸,还有一个用含羞草系起来的黄色网状面罩。

架子上的另外两顶帽子则适合更多的场合。一顶被奥利弗夫人称之为“农家帽”。它是用鞣料树皮做成的,帽檐不固定,可以翻上翻下。这顶帽子配上几乎任何一种式样的花呢服装都令人感觉非常得体。奥利弗夫人有一件在暖和的日子里穿的羊绒衫和一件在热天穿的薄套衫。这两件衣服的颜色都适合戴这顶帽子。虽然套衫很快就穿坏了,但这顶帽子却一点也没有磨损。真的,有什么必要戴上一顶帽子只不过是到乡下去和你的朋友吃上一顿饭呢?

最贵的是第四顶,它有一个好处就是特别耐用。奥利弗夫人有时候在想,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它会那么贵吧。这顶无沿帽是用多种好看的浅色天鹅绒做的,很好配衣服。

奥利弗夫人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喊人来帮忙。

“玛丽亚,”她叫着,然后又高声些,“玛丽亚,到这里来一会儿。”

玛丽亚来了,她常常被叫过来替奥利弗夫人的穿衣打扮出主意。

“您打算戴您那顶可爱又时髦的帽子吗?”玛丽亚问。

“是的。”奥利弗夫人说,“我想知道,你认为是这样戴还是转过来戴好看?”

玛丽亚站在背后看了看。

“嗯,现在您把后面戴到前面来了,对吗?”

“对,我知道。”奥利弗夫人说,“我很清楚。但我不知为什么觉得这样更好看。”

“噢,为什么会是这样?”玛丽亚问。

“嗯,我猜就是这样。我赋予它的意义跟商店里的一样。”奥利弗夫人说。

“为什么您会认为这种转过来的错误戴法更好呢?”

“因为那样会显出可爱的、蓝色和深褐色的阴影,我想比那种显出绿色与红色、巧克力色的要好看。”

正说着,奥利弗夫人把帽子摘下来又重新戴上,试着把它反着戴,正着戴,又把它斜向一边,无论哪一种都不能令她和玛丽亚满意。

“您不能那样两边宽地戴它。我的意思是,它不适合您的脸型。它不适合任何人的脸型。”

“不,不会是那样的。我想我还是把它戴正了吧。”

“嗯,我想这样总会保险些。”

奥利弗夫人把帽子摘下来,玛丽亚帮她穿上一条裁剪合体的淡紫褐色的薄毛裙。又帮她把帽子戴好。“您看上去总是那么漂亮。”玛丽亚说。

这就是奥利弗夫人喜欢玛丽亚的原因。只要有借口,她就总是赞成,而且赞美你。

“您准备在午餐上发言?”玛丽亚问。

“发言!”奥利弗夫人听起来有点厌恶。“不,当然不。你知道我从来不发言。”

“嗯,我想在那种文学午餐上人们总是要发言的。您不正是要去参加这样的午餐吗?一九七三年或我们现在任何一年的著名作家都在场。”

“我不需要发言。”奥利弗夫人说,“再说那几个喜欢发言的人会发言的,他们比我会说多了。”

“我相信,如果您花些心思就能做一次精彩的发言。”玛丽亚说道,把自己扮演成一个诱惑者。

“不,我不会的。”奥利弗夫人说,“我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不会发言。我会焦虑不安,也许还会结结巴巴或把同样的事说上两遍。我不仅会让人感到很蠢,看上去也会很蠢的。而对文字就好办多了,我可以把它们写下来或对着机器讲出来或口述。我知道我能用文字来做事情就像我知道自己不能发言一样清楚。”

“那好吧,我希望一切顺利。但我相信会的。多盛大的午餐呀!”

“是的。”奥利弗夫人用一种强调的语气说,“非常盛大的午餐。”

为什么?她想,但没有说出来。究竟为什么要去?她努力在头脑中搜索一点原因,因为她总喜欢知道自己打算干什么,而不是先去做过了,过后却奇怪地发现自己已经做了这件事。

“我猜,”她又在对自己说,而不是对玛丽亚,碰巧放在火炉上的果酱溢出来了,在那股气味的召唤下,玛丽亚已匆匆忙忙地赶回厨房去了,“我想看看它感觉如何。我老是被邀请去参加文学午餐或类似的没去过的地方。”

在那盛大的午餐的最后一道菜上来时奥利弗夫人才到。她显出满意的样子拨弄着碟子里剩下的蛋白甜饼。她对蛋白甜饼特别感兴趣,并且它又是这非常可口的午餐中的最后一道可口的食物。不过,当一个人到了中年,就不得不对蛋白甜饼小心些了。牙齿吗?它们看上去好好的,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痛,而且还那么白,看上去非常顺眼,就像是真的一样。但千真万确它们不是真牙齿,牙齿不是真的牙齿——或像奥利弗夫人所相信的那样,不是真正的高级材料构成的。她一直都清楚,狗的牙齿才是真正的象牙质的,人类的牙齿只不过是骨质的。或者,如果它们是假牙,她猜那是塑料的。不管怎样,有一点是千万别卷入那种相当难为情的事情中去,否则假牙有可能会令人难堪。莴苣吃起来很费劲,还有咸杏仁和像巧克力那样实心的东西、粘牙的硬糖果、可口的又粘又韧的蛋白甜饼。她显出很满意的样子,吃完了最后一口。那真是一顿不错的午餐,一顿很不错的午餐。奥利弗夫人喜欢享受可口的食物,她喜欢这顿午餐,也喜欢那些同伴。很幸运,这顿为女作家们庆祝的午餐不只限于女作家。那儿还有另外一些作家和评论家。他们把那些书读得就跟他们的作者一样透。奥利弗夫人坐在两位非常有魅力的男性中间。埃德温·奥宾,她一直都很喜欢他的诗,他是一个极有趣的人,有着各种有趣的关于国外旅行和各种有文学色彩的和有个性的冒险经历。另外,他对餐馆和食物也很感兴趣。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食物,把文学的主体都搁到了脑后。韦斯利·肯特先生坐在她的另一边,他也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共进午餐的好伙伴。他说了许多关于她的书的好话,但又非常得体,不会令她感到窘迫。很多人都几乎没试过要得体地赞美别人,他们常常会令她感到难为情。而他会说出一两个理由来说明为什么喜欢她的书。这些理由又是那么中肯,因此奥利弗夫人很喜欢他。男人的赞美总是受欢迎的,奥利弗夫人想,女人则过分热情。她们在给她的信中写的一些事情啊!真的!当然不总是妇女,有时候是一些在很远的地方的易动感情的年轻男子。就在上周,她收到一封很有趣的信,信的开头是,“看了您的书,我觉得你是一个高尚的女子。”看完《第二条金鱼》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对文学的强烈的痴迷,奥利弗夫人觉得这一点也不合适。她并不是过分谦虚,她认为她写的侦探小说是同类小说中比较好的,有一些不怎么好,而有一些比另外的要好得多。但就她所能理解的程度而言,没有任何理由能令别人认为她是一个高尚的女人。她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创造了一些关于写作的令人愉快的小窍门,使很多人都喜欢读她的书。多妙的运气!奥利弗夫人暗想。好了,一切都考虑进去,她已很好地经受了这严峻的考验。她非常愉快地和别人交谈着,现在他们正打算移到有咖啡送上的地方去,在那儿可以变换着对象和人们闲聊。奥利弗夫人很清楚,这是一个危险的时刻。到了那儿另外那些女人就会过来向她进攻,用那些虚伪的赞美来攻击她。她总感到给她们正确的回答既可悲又无用,因为你根本就不可能给出正确的回答。这真像一本出国旅行书教给你的那些正确用语那么没用。例如:“我必须告诉您,我多么喜欢读您的书。还有,我认为它们很精彩。”

陶醉的作家的回答:“嗯,那太好了,我很高兴。”

“您必须明白,我为了要见您已等了几个月了。这真是太妙了。”“噢,你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谈话就像这样继续下去,似乎你们俩都不可能谈论此外任何有趣的事。谈话的内容不得不全部是有关你的书,或者是其他女作家的书,如果你知道的话。你掉进了文学的网里而又不擅长于说这种废话。也许有些人能做到,可奥利弗夫人痛苦地意识到她恰恰没有这种能力。当她在一个外国大使馆停留的时候,她的一位外国朋友教她学完了一门课程。

“我听过您讲话。”艾伯蒂娜用她那迷人的异国腔调低声说,“我听过您和一位年轻的报纸记者的交谈,你没有表达出——不!你并没有表达出对你的工作应有的骄傲。您应该说,‘是的,我写的很好,我写得比其他写侦探小说的作者都好。’”

“但是我不,”那时候奥利弗夫人说,“我是不差,但——”

“啊哈,别像那样说‘我不’。你一定要说你是,即使您并不这样认为,您也应该说您是。”

“我希望,艾伯蒂娜,”奥利弗夫人说,“你能接见那些来采访的记者,你会做得很好的。有一天你能不能假装成我,然后让我在门后偷偷地听?”

“行,我猜我能做得到,那肯定会很有趣。不过,他们会知道我不是您,他们认识你的脸。但是您必须说‘是的,是的,我知道我比其他人都好。’您必须对每个人都这样说。他们应该知道这个,应该这样发表文章。噢,真是——听见您在那儿说着那些话真可怕,好像您在为您成为这样的人而道歉似的,一定不要这样了。”

奥利弗夫人想,她好像是一个正在学习台词的未成熟的女演员,而导演已发现她在接受指导方面毫无希望了。好啦,不管怎么说,困难并不很大。当他们从桌子旁站起来时已有几位女性在等着了。实际上,她可以看出已有一两位在起身了。那不会很麻烦的,她会微笑着走过去,友好地说:“你真好,我很高兴。一个人知道人们喜欢他的书多高兴啊!”都是些陈词滥调,就像把手伸进一个盒子,取出几个有用的、已经像珠链一样拴在一起了的单词一样。然后,不久她就可以走开了。她环视桌子四周,因为她很可能会在那儿看见一些受人尊敬的朋友。是的,她确实看见了坐在远处的莫林·格兰特,那是一个很有趣的人。那个时刻到来了,那次文学女性们和用过午餐的骑士们都站了起来。他们向椅子、咖啡桌、沙发以及那些隐秘的角落拥去。这是个危险的时刻,奥利弗夫人常常这样暗想,但是通常是在鸡尾酒会而不是在文人的聚会上有这种感觉,因为她很少参加后者那样的聚会。任何时刻都会发生危险,因为有些人记得你而你却不记得他们,或有些人你根本就不想和他们交谈却发现不可避免。在这种情况下,她最先感到的是进退两难。一个大个子女人,有着非常相称的又大又白、咀嚼有声的牙齿,这在法文里可以称为“unefemmeformidable(法文:一个奇怪的女人。)”。这肯定不仅仅在法文里是可怕的,而在英文里却是极霸道的。虽然她不是认识奥利弗夫人就是打算要在那儿结识她。而后者是这样开始的:

“噢,奥利弗夫人,”她高声说,“今天能见到您真高兴。我很久以前就想见您了。我真喜欢您的书,我儿子也是。我丈夫过去经常坚持说不带上至少两本您的书就永远不要去旅行。过来,请坐下,我有很多事情想问您。”

唉,这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人,奥利弗夫人想,不过她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

奥利弗夫人任由自己让她像警察一样无庸置疑地指挥着,她被带到一个角落的长靠椅前。她的新朋友接过咖啡放到她面前。

“哎,现在我们坐下来。我猜您不知道我的名字,我是伯顿·考克斯夫人。”

“噢,是的,”奥利弗夫人像通常那样困窘地说。伯顿·考克斯夫人?她也著书吗?不,她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有关她的事,但又好像听见过这名字。她脑子里闪过一丝模糊的记忆,一本有关政治或类似的书?没有虚构,没有趣味,没有犯罪,也许是带有政治偏见的高高在上卖弄聪明的那种?这很容易,奥利弗夫人轻松地想,我可以让她只是重复地说:“多有趣啊!”“真的,您会对我准备要说的话感到惊讶。”伯顿·考克斯夫人说,“但是通过读您的书,我感觉到您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您对人性理解得很透彻。我觉得如果有一个人能对我想问的问题给出一个回答,这个人就是您。”

“我不这样认为,真的……”奥利弗夫人说着,努力想用几个合适的词来说明她觉得不一定能满足如此高的要求。

伯顿·考克斯夫人把一块方糖放进咖啡里,然后像吃肉一样嘎吱嘎吱地大嚼着,好像那是一块骨头似的。象牙质的牙齿,也许,奥利弗夫人模糊地想着。象牙质的?狗的牙齿是象牙质的,海象的也是,当然大象的也是又长又大的象牙。伯顿·考克斯夫人正说着:

“现在,我必须要问您的第一件事——虽然我敢肯定我是对的——您有个教女,对吗?一个叫做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的教女?”

“噢!”奥利弗夫人说,带着令人愉快的惊讶。她觉得她也许能应付一个教女。问题是她有许多教女和教子。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当她慢慢上了年纪,就不能把他们全都想起来了。她已在适当的时候进了她的责任,作为教母,你的责任就是在教子们年幼的时候,在圣诞节送上玩具,去拜访他们和他们的父母,或者在培育他们的过程中让他们来拜访你。也许还要把男孩们从学校接出来,女孩也一样。然后,当这一切结束的那天到来时,那是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在这一天教母必须做一些适合的事来获得公认,要做得非常漂亮;要不就是结婚那天给他们一些同样的礼物以及用钱或其它东西表示祝福。从那以后教子们离开了,他们结婚或到外国和驻外大使馆去,或在外国的学校去教书,或从事各种社会工作。不管怎么说,他们一点一点地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如果他们突然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看到他们会很高兴。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去想想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他们是谁的女儿,是哪个环节使你被选为教母。

“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奥利弗夫人尽她最大努力地说,“是的,是的,当然。是的,肯定是的。”

她眼前并没出现任何西莉亚·雷文斯克罗夫特的形象,时间太久了。那次洗礼。她去参加了西莉亚的洗礼,还送了一个非常好的安妮女王年代的银滤器作为洗礼礼物。很好的滤器,用来过滤牛奶确实好极了,在教女需要现钱的时候,总可以卖个好价钱的那种东西。是的,她真的很清楚地记起了那个滤器。安妮女王——已经是一七一一年的事了。印有英国的商标。要记起一个银咖啡壶或滤器或洗礼的大杯可比记起一个实实在在的孩子容易多了。

“是的,”她说,“是的,当然。恐怕我已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西莉亚了。”

“啊,是的。当然,她是一个爱冲动的姑娘,”伯顿·考克斯夫人说,“我是说,她常常改变主意。当然,她很聪明,在大学里功课很好,但是——她的政治见解——我猜现在所有的年轻人都有政治见解——”

“恐怕我对政治接触得不多。”奥利弗夫人说。对她来说政治总是令人厌恶的。

“你看,我正准备把我想的告诉您。我打算告诉您的正是我想知道的。我相信您不会介意,我听过很多人说起您为人好,总是那么好。”

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正想向我借钱。奥利弗夫人想,她知道很多来访者都是以这种方式开始的。

“您知道,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真的觉得我必须找到答案。西莉亚准备结婚——或者说她要嫁给我的儿子——德斯蒙德。”

“噢,真的呀!”奥利弗夫人说。

“至少,那是他们目前的想法。当然,一个人必须了解别人。我非常想知道一些事情,这是一件特殊的事情需要去问别人。我不能去——嗯,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很坦然地去问一个陌生人。不过我觉得您不是陌生人,亲爱的奥利弗夫人。”

奥利弗夫人想,我倒希望你觉得我是。她现在变得不安起来。她想知道西莉亚是不是已经有了或将要有一个私生子?是否她,奥利弗夫人,被认为知道这件事的细节?那就太尴尬了。另一方面,奥利弗夫人想,我已有五六年没见过她,她一定有二十五或二十六岁了,那么就可以很轻易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伯顿·考克斯夫人向前探着身子,困难地呼吸着。

“我想告诉您是因为我肯定您一定知道这件事,或者对于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有个好的提法。是她母亲杀了她父亲,还是她父亲杀了她母亲?”

无论奥利弗夫人预期的是什么,肯定不会是这个。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伯顿·考克斯夫人。

“但是我不——”她停了一下,“我——我不明白。我是说——什么原因——”

“亲爱的奥利弗夫人,您一定知道……我是说,这么有名的案子……当然,我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嗯,我猜至少有十到十二年了,但当时是那么引人注意。我敢肯定您会记得的,您一定还记得。”

奥利弗夫人的大脑绝望地运转着。西莉亚是她的教女,那确实是真的。西莉亚的母亲——是的,当然,西莉亚的母亲是莫利·普雷斯顿·格雷,是她的一个朋友,虽然不是特别亲密。她嫁给了一个军人,是的,他的名字是——什么雷文斯克罗夫特爵士。或者他是一个大使?非同一般,一个人总记不起这些事情。她甚至记不起她自己是否做过莫利的女傧相,她想她是做过的。相当时髦的婚礼,在士兵教堂或别的类似这样的地方举行,但确实忘掉了。从那以后有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他们到了某个地方——在中东?在波斯?在伊拉克?有一次在埃及?马来亚?当他们回到英国时,她非常偶然地再次见到了他们。但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张照片,你模糊地知道照片中的人是谁,但它已经褪色了,你又真的辨认不出他们,也记不起他们是谁。她现在想不起什么雷文斯克罗夫特先生和雷文斯克罗夫特夫人,即原名为莫利·普雷斯顿·格雷的。此人对自己的生活没有影响。然而……伯顿·考克斯夫人仍然在盯着她,似乎对她的缺乏savoir-faire(法文:机敏、圆滑。),对她想不起这件显然是causecelebre(法文:轰动一时的案件。)感到失望。

“杀死?你的意思是——一起事故?”

“噢,不,不是一起事故。在一间海边的房子里。我想是在康沃尔,那儿有许多岩石。不管怎么说,他们在那儿有一间房子。他们在悬崖上被发现,而且都是被枪杀的,你知道。但没有任何东西能让警察辨别,到底是妻子杀了丈夫然后自杀;还是丈夫杀了妻子然后自杀。他们研究了那些证据——你知道——那些子弹和各种东西,但太困难了,他们认为可能是一个自杀的盟约——我忘记了当时的结论。可能是意外事故。当然大家知道事出有因,况且当时由有许多传闻。”“也许每个人都造了一个。”奥利弗夫人满怀希望地说,试着回想起其中一个故事,如果她能的话。

“嗯,有可能,也许,那很难说,我知道。有一种假说是他们在那天或前一天曾经争吵过。有的说是有另外一个男人。当然也有的说有另外某个女人。但人们无从知晓事情的究竟。我想,事情沉寂下来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雷文斯克罗夫特将军的地位相当高。据说那年他在一间疗养所里,他很衰弱或别的什么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恐怕,”奥利弗夫人坚定地说,“我必须说明关于这件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现在你提起它,我确实想起有这么一件案子,想起了那些名字,想起了我认识的那些人,但我绝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关于这件事的任何情况。我确实一无所知。”99cswcom

真的,奥利弗夫人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勇气说:你竟敢这样无礼地问我不知道的事情?

“这是我应该知道的,非常重要的事情。”伯顿·考克斯夫人说。

她的眼睛开始闪烁起来,好像坚硬的大理石。

“它很重要,您知道,因为我的儿子,我亲爱的儿子想娶西莉亚。”

“恐怕我不能帮您。”奥利弗夫人说,“我一无所知。”

“但是您肯定知道。”伯顿·考克斯夫人说,“我的意思是,您会写那么精彩的故事,您了解犯罪的一切。您知道谁犯了罪和他们为什么要犯罪。我敢肯定各种人都会告诉您那些故事背后的故事,因为他们对这些事情有很多想法。”

“我什么都不知道。”奥利弗夫人说,她的声音不再那么有礼,语气也肯定有点厌烦了。

“但您肯定能理解,我真的不知道该去问谁。我是说,经过这么多年后总不能去问警察吧。我猜他们什么也不会告诉我,因为显然他们想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但是我觉得知道真相非常重要。”“我只写书。”奥利弗夫人冷淡地说,“它们完全是虚构的,我个人关于犯罪什么也不懂,在犯罪学上也没什么研究。所以,恐怕我无法帮你。”

“但你可以去问您的教女,可以去问西莉亚。”

奥利弗夫人再次瞪大了眼睛:“我不明白我怎么能那样做。她是——我想这件惨案发生时她一定是个很小的孩子。”

“噢,但是我希望她知道所有的一切。”伯顿·考克斯夫人说,“孩子们总是什么都知道,她会知道您的,我相信她会告诉您。”

“我认为您最好亲自去问她。”奥利弗夫人说。

“我想我真的不能那样做。”伯顿·考克斯夫人说,“我想,您知道,德斯蒙德会不喜欢的。您知道他相当——唉,在涉及西莉亚的地方他相当敏感。我真的不认为——不——我相信她会告诉您。”

“我真的做梦都没想过要问她。”奥利弗夫人说,她假装看了一下手表。“噢,天那,”她说,“我们这次愉快的午餐已结束好久了。我得赶快走了,我还有个非常重要的约会。再见,哦,贝得雷·考克斯夫人,非常抱歉我不能帮您,这些事情相当微妙。在您看来,知道与不知道没有什么区别吧?”

“噢,我认为这可大不一样。”

这时,奥利弗夫人非常熟悉的一位文坛女友从面前经过。奥利弗夫人跳起来抓住她的手臂。

“路易丝,亲爱的,见到你真高兴。我没注意到你在这儿。”

“噢,阿里亚德娜,好久不见,你瘦了许多,是吗?”

“你总是对我说令人愉快的事情,”奥利弗夫人说,用手臂挽住她的朋友,离开座位,“我正打算离开,因为我还有个约会。”

“我猜你是被那个可怕的女人困住了,是吗?”她的朋友说着,回头看了看考克斯夫人。

“她正问我那些最特别的问题。”奥利弗夫人说。

“噢,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吗?”

“不,一点也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我本来就不想回答。”

“是一些有趣的事吗?”

“我猜,”奥利弗夫人说着,头脑里闪出一个新念头,“我猜可能很有趣,只不过——”

“她起身追来了。来,我帮你出去。如果你的车不在这儿,我会用车把你送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在伦敦我永远不会把车开出来,停车太困难了。”

“我知道,简直要命。”

奥利弗夫人恰当地告别了。带着感谢和最愉快的话语,汽车一会儿就行驶在伦敦的一个广场上了。

“伊顿·特伦斯,是吗?”好心的朋友问道。

“是的。”奥利弗夫人说,“但我现在要去——我想是怀特弗雷尔斯公寓那儿,名字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但我知道在哪儿。”

“噢,相当现代的公寓,非常宽敞而且是几何图形的。”

“对。”奥利弗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