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亲爱的。”

“再见,我的心上人。”

阿利克斯-马丁斜倚在村舍的大门边,望着丈夫的身影向着村里那个方向一路渐渐远去。不久,他绕过一个拐角,看不见了。可是阿利克斯依旧呆在原地未动,一边心不在焉地用手持平一缕吹拂过脸庞的深棕色头发。她的眼睛眺望远方,神情有些恍惚。

阿利克斯-马丁并不美丽,严格来讲,甚至不能算作漂亮。可她的脸上,她那不再是妙龄女子的脸孔上,神采焕发,态度温和,竟至于她先前力、公室里的同事们几乎认不出来。阿历克斯-金小姐曾是一位齐整、有条不紊的年轻女子,她办事卓有效率,尽管举止略显粗鲁,可是很显然,她精明能干,讲求实际。

阿利克斯毕业于一所严格的学校。十五年来,从十八岁直到三十三岁,她一直做着速记员的工作养活自己(其中有七年还要赡养她卧病在床的母亲)。是生存斗争使得她少女的脸庞上柔和的轮廓变得坚毅。

的确,她曾经有过浪漫经历——不过名不副实——是和迪克-温迪福德,一位一起工作的职员。阿利克斯内心里依旧是个女人。尽管她表面上没有流露出来,但是她心里明白,他的确在意。表面上他们只是朋友,没有更深的交往。迪克生活很艰难,他得从自己每月的微薄收入之中省出钱来供养一个正在上学的弟弟。当时,他还没法考虑结婚。

随后,突然有一天,这个女孩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从每天的劳苦当中解脱出来。一位远房的表姐去世了,把她的财产留给了阿利克斯——有几千英镑,一年的利息就足有几百英镑。对阿利克斯来讲,这就是自由、生活、独立。现在,她和迪克不需要再等了。

但是,迪克作出的反应却让人始料不及。他从未当面提及对阿利克斯的爱慕;而现在,他看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会这么做。他躲避她,神情郁闷愁苦。阿利克斯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她已经成为一个拥有财产的女人。矜持与自尊妨碍了迪克向她求婚。

她对他的爱并未因此而减弱。事实上,她正在考虑她自己是否应该采取主动。可是,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再一次降临到她的头上。

她在一位朋友的家里遇见了杰拉尔德-马丁。他热烈地爱上了她。不出一周,他们就订婚了。阿利克斯一向认为自己不属于那种“坠人情网的人”,这次却感到激动不已。这无意中触怒了她原先的情人。迪克-温迪福德来找她,由于愤怒,他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男人!你对他一无所知!”

“我知道我爱他。”

“你怎么能知道——一周之内?”

“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花上十一年时间才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阿利克斯生气地喊道。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自从遇到你,我就一直喜欢你。我还以为你也在意。”

阿利克斯道出了真话。

“我也一直这样,”她承认。“但那是因为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

随后,迪克又一次爆发了。祈求,恳求,甚至威胁——是有关取代了他的那个男人的威胁。阿利克斯吃惊地发现,这个她曾经自以为很了解的男人缄默的外表下原是一座火山。而今,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当她斜倚在山庄的门边时,她的思绪又重新回到那次见面。

她结婚已有一月,过着一种田园牧歌式的快乐生活。然而,在暂时见不到她心爱的丈夫之时,在她元忧元虑的生活当中平添了几分忧虑的色彩。而这忧虑的根源正是迪克-温迪福德。

自从她结婚以来,有三次她梦见同样的梦境。周围环境不一样,可主要情节总是一样。她看至丈夫死在地上,迪克-温迪福德站在他的身边,而她一清二楚地知道,他就是那个给了丈夫致命一击的人。

尽管这已经让人害怕,还有比这更恐怖的,这就是,在她醒来之后。因为在梦中,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那么没法避免,她,阿利克斯,看到她丈夫死去,感到高兴;她感激地向那个杀人犯伸出双手,有时还向他致谢。梦境的结局总是一样的,她自己被迪克-温迪福德紧紧拥抱着。

关于这个梦境,她只字未向丈夫提及,只是私下里,这个梦境比她所愿意承认的程度还要更深地困扰着她。这是否是一个警告——一个有关迪克-温迪福德的警告?

屋中传来的尖厉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阿利克斯的思绪。她走进山庄拿起了听筒。突然,她的身于晃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扶在墙上。

“你说你是谁?”

“哎呀,阿利克斯,你的声音怎么了?我真想象不出。我是迪克。”

“哦!”阿利克斯说,“哦!你——你现在在哪儿?”

“在‘旅行者纹章店’里——它就叫这名字,不是吗?或者,你难道连自己村子里的酒馆也不知道?我正在度假——在这里钓鱼。介意我今天傍晚吃过饭后去看一看你们两人吗?”

“不,”阿利克斯尖声说道,“你别来。”

片刻沉默,随后是迪克的声音,语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接着讲话。

“请原谅,”他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我不想打扰你们——”

阿利克斯匆忙打断了他。他一定以为她的举动异乎寻常。的确异乎寻常。她的神经都要崩溃了。

“我只是想说我们——今晚没空,”她解释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你——你能明晚来吃饭吗?”

但是,迪克显然注意到了,她的语调缺乏热诚。

“不胜感谢,”他用同样郑重的语调说道,“但我也许随时都会离开。取决于我的一个朋友是否会来。再见,阿利克斯。”他停顿了片刻,随后又匆忙加了一句,换了种腔调:“祝你走运,亲爱的。”

阿利克斯挂上话筒,感到如释重负。

“他一定不能来这儿,”她对自己重复道,“他千万不能来这儿。哦,我真傻!把事态想象成这个样子。不过,他不来我还是很高兴。”

她从桌上抓起一顶乡村式样的灯心草帽,再次跑到外面的花园里,驻足仰视刻在门廊上的标牌:“菲洛梅尔山庄”。

结婚以前,有一次她问杰拉尔德:“这名字是不是有些古怪?”他笑起来。

“你这个小伦敦佬,”他充满挚爱地说道,“我相信你从未听过夜鸳的歌唱。很高兴你没有。夜营只是为情侣们歌唱。在夏夜,我们可以在自己屋子外面一起聆听它们唱歌。”一想到他们是如何真正听到夜茸歌唱的,阿利克斯站在门边,脸上泛起了幸福的红晕。菲洛梅尔山庄是杰拉尔德找到的。一天,他兴冲冲地来见阿利克斯。他已经找到了适合他们的栖身之所——独一无二的——块宝地——这样的机会也许一生当中只有一次。当阿利克斯看了这个地方以后,也为之着迷。这地方是相当偏僻——距离最近的村落也有两英里——可是这个山庄非常雅致,老式的模样,坚固,舒适的盥洗室,热水供应系统,电灯,电话,使她即刻为它的魅力所倾倒。可随后遇到了麻烦。这里的主人,一个富人,突然改变了主意,拒绝出租这个山庄。他只愿意出售。

尽管杰拉尔德-马丁收入颇丰,可是他不能去碰他的资金。他最多只能筹集到一千英镑。

可这里的主人要价三千。然而,阿利克斯已经一心一意要买下这个地方。于是,她赶来援救。她自己的钱是无记名债券,很容易就变卖了。她把这笔钱的一半用于购买这个家园。

于是,菲洛梅尔山庄就成了他们的家,而阿利克斯也从未有片刻对于这个选择懊悔过。的确,仆人们不会喜欢乡村的寂寞——事实上,此刻他们根本没有仆人——可阿利克斯早已渴望家庭生活,她对于能够烹制可口的便餐,照看这所房子感到满心欢喜。

花园里面鲜花四处盛开,它由村里的一位老人照看,他一周来两次。

当她绕过屋角时,阿利克斯诧异地看到那个老花匠正俯身在花坛边上忙碌着。她感到诧异是因为他的工作日是周一和周五,而今天是星期三。

“喂,乔治,你在这儿做什么?”她问道,一边向他走去。

老人直起腰一笑,伸手摘去头上的一顶年深日久的帽子。

“夫人,我可以想见你有多吃惊。事情是这样的。周五乡绅那儿有个庆祝会,我对自己说,马丁先生和他的夫人不会因为我有一次周三而不是周五来上班而见怪的。”

“这没什么,”阿利克斯说,“愿你在庆祝会上过得开心。”

“我想会的,”乔治简短地说道,“能够吃饱,而且自始至终都知道不用你付钱。真是好极了。对于他的佃户,乡绅那里还有一顿像样的由仆人端上的茶点。夫人,在你走之前,我还想知道你对这个花坛有什么意见。夫人,我想,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吧?”

“可我并没有要出门。”

乔治盯着她。

“你明天不是要去伦敦吗?”

“不去,是什么让你这么想的?”

乔治把头向肩上一扬。

“昨天遇到主人去村子里。他说你们两个明天都要去伦敦,而且,他什么时候回来还不能肯定。”

“真荒唐,”阿利克斯笑着说,“你一定误解他了。”

可是,她依旧想知道,究竟杰拉尔德说了什么使得老人犯了一个这么奇怪的错误。去伦敦?她从来没有想要再回伦敦。

“我恨伦敦。”她突然粗鲁地说道。

“哦!”乔治平静地说,“我一定是不知怎么弄错了,可在我看来,他说得非常清楚。你能来这儿看看我很高兴。我可不赞成四处闲荡,而且我也觉得伦敦不怎么样。我从没有必要去那儿。汽车大多了——这是当今的问题。一旦人们有了车,如果他们依旧可以在一个地方呆下来,那就该祝福他们。艾姆斯先生,这所屋子以前的主人——在他买下汽车之前是个不错的安静的绅士。买下车子还不到一个月他就要出售这个山庄。在这座房子上他也花了不少钱,所有的房间里都配上了插座,电灯,还有其它一切。‘这些钱你再也收不回来了,’我对他说。‘可是’,他对我说,‘为了这所房子,我将一个便士也不少地得到两千英镑。’而且,的确,他得到了。”

“他得到了三千英镑。”阿利克斯微笑着说。

“两千。”乔治重复道,“当时,也谈到了他的要价。”

“的确是三千。”阿利克斯说。

“女士们永远都不会理解数字。”乔治不相信地说,“艾姆斯先生还不至于厚着脸皮站在你的面前,不知羞耻地大声说三千英镑吧?”“他没这么跟我说,”阿利克斯说;“他是跟我丈夫说的。”

乔治又俯下身去侍弄花坛。

“售价是两千。”他执拗地坚持道。

阿利克斯没有再费工夫去和他争辩。她走向远处的一个花坛,采摘了一捧鲜花。

当她捧着芬芳霞郁的花束往回走的时候,阿利克斯注意到在一个花坛的枝叶之间隐约显露出一个小型的绿色物体。她俯身把它拾起,认出这是她丈夫的袖珍日记本。

她把本子打开,津津有味地测览着里面的条目。几乎从他们结婚时起,她就意识到冲动、任性的杰拉尔德难得地整洁而有条理。他对于准时开饭非常挑剔,而且总是用时间表精确地计划他未来的每一天。

看着日记,她惊奇地发现五月十四日这一条:“两点半在圣彼得教堂与阿利克斯结婚。”

“这个大傻瓜。”阿利克斯轻声对自己说,一边翻着本子。突然,她停了下来。

“‘六月十八日,星期三’——哦,是今天。”

在那天的空白处杰拉尔德整洁、准确地写着:“晚上九点钟。”其它什么也没有。杰拉尔德九点钟计划做什么?阿利克斯不知道。她冲着自己微笑,意识到如果这要是像她先前读过的故事,这本日记元疑会向她揭示一些激动人心的情况,这里面定然还会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她懒懒地翻动着日记本后面的几页。里面有日期,约会,晦涩的有关生意的条目,但是只有一个女人的名字——她自己的名字。

然而,当她把日记本放进口袋,捧着花束向屋子走去时,隐约觉得有些局促不安。迪克-温迪福德的那些话语又回响在耳边,好像他就近在咫尺,重复着那句话:“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男人。你对他一无所知。”

的确如此。关于他,她知道些什么呢?毕竟,杰拉尔德已经四十岁了。四十年间,他生活当中一定有过不止一个女人……

阿利克斯烦躁地摇了摇头。她可不能被这些念头所左右。她还有更迫切的事情得处理。她应该,还是不应该告诉丈夫迪克-温迪福德给她来过电话?

有可能杰拉尔德已经在村子里遇见过他。可如果那样,他回来以后会马上跟她讲的,而她也就不必再心怀忐忑了。如果没有——那么,阿利克斯清楚地觉得她应该只字不提。

如果她告诉了他,他一定会建议邀请迪克-温迪福德到菲洛梅尔山庄来。那样她将不得不解释,迪克曾自己提出要来,而她却找借口不让他来。而如果他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能说什么呢?把她的梦境告诉他?但他只会大笑——甚至更糟,认为她看重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事情。最终,颇为羞惭地,阿利克斯决定什么也不说。这是她向丈夫保守的第一个秘密,而一想到这一点,她就浑身不自在。

午饭之前不久,她听到杰拉尔德从村子里归来。她匆忙跑到厨房里面,假装忙着做饭,以掩饰她的窘迫。

很快事情清楚了,杰拉尔德根本没有见到迪克-温迪福德。阿利克斯立即感到既轻松又局促。她现在显然是采取一种藏而不露的策略。

他们用完了朴素的晚餐后,一起坐在起居室里面的橡木凳上。窗子开着,以便夹杂着窗外淡紫色和白色花卉芬芳的甜美的夜风能够吹进来。直到此时,阿利克斯才想起那本袖珍日记。

“这是你在给花浇水时掉的,”她说着把它扔到他的膝上。

“是把它掉在花坛里了,是吗?”

“是的;我现在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了。”

“不是你的罪过。”杰拉尔德摇摇头说道。

“你今晚九点钟的约会是怎么回事?”

“哦,这——”他看起来片刻间吃了一惊,随后又微笑起来,似乎什么事情给他提供了特殊的笑料。“是跟一个特别出色的女孩的约会,阿利克斯。她有着棕色头发,蓝色眼睛。她非常像你。”

“我不明白,”阿利克斯说道,假装严厉。“你在回避要点。”

“不,我没有。事实上,那是提醒我,今晚要冲洗一些胶卷,我想要你帮助我。”

杰拉尔德-马丁是一个狂热的摄影家。他有一架老式相机,但是,镜头非常好,另外,他还将一间小地窖拼凑成暗室,在里面制作自己的照片。

“而且,这必须得在九点整去做。”阿利克斯揶揄道。

杰拉尔德看起来有些生气。

“亲爱的,”他说道,举止中约略带着些许不快,“一个人总得为一件事作出具体的时间计划,然后,工作才能进展顺利。”

阿利克斯静静地坐了一两分钟,看着丈夫靠在椅子上抽烟。他面庞黧黑,头向后仰着,在阴暗背景的映衬下,显现出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分明的棱角。突然,不知为何,她身上涌过一丝惊恐,不禁喊了出来,“哦,杰拉尔德,我真希望能更了解你!”

她的丈夫转过脸,吃惊地看着她。

“可是,亲爱的阿利克斯,你的确完全了解我。我告诉过你我在诺森伯兰度过的童年,我在南非的经历,以及在加拿大度过的给我带来成功的十年。”

“哦,生意!”阿利克斯轻蔑地说。

杰拉尔德突然笑起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风流韵事。你们女人都是一个样子。你们所感兴趣的莫过于个人隐私了。”

阿利克斯感到嗓子发干,她喃喃说道:“嗯,一定有——风流韵事。我是说——如果我知道——”

又是一两分钟的沉默。杰拉尔德-马丁皱着眉,一脸的犹疑不决。他再开口的时候,神情庄重,他先前的诙谐渺无踪迹。

“阿利克斯,你觉得这样——这样——和女人胡来然后再把她们杀掉的举动明智吗?我生活当中有过女人,是的,这我并不否认。如果我否认,你也不会相信我。但我真心向你发誓,她们当中没有一个使我动心。”

他的声音中带着诚恳,他的妻子听了安定下来。

“满意了,阿利克斯?”他微笑着问道。随后,他带着些许好奇看着她。

“是什么使你在今晚,而不是在其它夜晚,想到这些不愉快的话题?”

阿利克斯站起来,开始不安地来回走动。

“哦,我不知道,”她说,“我整天都紧张不安。”

“奇怪,”杰拉尔德低声说,好像在自言自语,“真奇怪。”

“有什么奇怪?”

“哦,亲爱的,别这样冲我发火。我只是说这事有些蹊跷,因为,一般说来,你是那么可爱,那么沉静。”

阿利克斯挤出一丝笑容。

“今天事事都凑在一起惹我生气,”她承认。“甚至老乔治也荒唐地以为我们要去伦敦。他说是你这么告诉他的。”

“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杰拉尔德厉声问道。

“他今天而不是周五来上班。”

“该死的老傻瓜。”杰拉尔德怒气冲冲地说道。

阿利克斯诧异地盯着他。他丈夫的脸由于愤怒而痉挛。她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发火。

看到她吃惊的样子,杰拉尔德竭力控制住自己。

“是的,他是个该死的老傻瓜。”他断言道。

“你可能说过什么会使他这么想吗?”

“我?我从未说过什么。至少——哦,是的,我想起来了;我跟他开玩笑说‘早晨去伦敦’,我想他当真了。否则就是他没有听明白。你当然使他醒悟过来了,是吗?”

他不安地等着她的回答。

“当然,可他这种人如果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很难让他改变主意。”

随后,她又告诉他乔治所坚持的这个山庄的价格。

杰拉尔德沉默了一两分钟,随后缓缓说道:

“艾姆斯愿意接收两千英镑的现金,另外一千英镑用财产抵押。我想,这就是这个错误的起源。”

“很有可能,”阿利克斯表示同意。

随后,她抬头去看钟,恶作剧地伸出一个手指指着它。

“我们得认真考虑一下了,杰拉尔德。比时间表晚了五分钟。”

杰拉尔德-马丁的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微笑。

“我改变了主意,”他静静地说道;“我今晚不冲洗底片了。”

女人的心思真是怪异。那个周三的晚上,当阿利克斯上床睡觉时,感到心满意足,心平气和。她暂时受到打击的幸福感又重新确立起来,一如往昔那样得意洋洋。

但是,到第二天傍晚,她意识到某些微妙的力量正在破坏她的这种感觉。迪克-温迪福德没有再打电话来,然而,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影响力正在起作用。他的那些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耳边:“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男人。你对他一无所知。”伴随着这些话语,浮现在她记忆中的是深深地印在她脑海中的,丈夫说话时的面孔,“阿利克斯,你觉得这样——和女人胡来然后再把她们杀掉的举动明智吗?”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这些话语带着告诫——一种威胁的暗示。看起来,他实际上好像说:“你最好别窥探我的生活,阿利克斯。如果你这么做,你会大吃一惊的。”

到周五早晨时,阿利克斯已经确信杰拉尔德生活当中有过其他女人——一件他竭力向她隐瞒的风流韵事。她的妒嫉逐渐升腾,变得一发而不可收。

他那天晚上九点要见的是一个女人吗?他冲洗胶卷的说法是否为一时的借口而编造的谎言?三天以前,她本来还会坚定他说,她完全了解她的丈夫。而现在看起来,他是一个陌生人,她对他一无所知。她想起他对老乔治莫名的冲冲怒气,这与他平时宽容的举止如此格格不入。这也许是件小事,可它表明她并不真正了解是她丈夫的那个男人。

周五那天,需要到村子里去买几件东西。下午,阿利克斯提议,她去购物,而杰拉尔德可以呆在花园里;但使她感到奇怪的是,他强烈反对这个计划,坚持要他去,而她可以留在家里。阿利克斯不得不让步,但是,他的坚持使她感到意外,感到吃惊。他为什么这么反对她去村子里呢?

突然,一个解释浮现在她脑海里,一切都清楚了。没有可能,尽管杰拉尔德只字不提,他的确碰见了迪克-温迪福德?她的妒嫉在结婚时完全休眠着,只是后来才逐渐显现出来。莫非杰拉尔德也一样?他也急于阻止她再次与迪克-温迪福德再次相见?这个解释与种种事实如此吻合,使阿利克斯困扰的心绪得到了抚慰,所以她急不可耐地接受下来。当吃下午茶点的时刻到来又过去以后,她变得烦躁不安。自从杰拉尔德离去之后,她始终在与一种时时袭来的诱惑较量。最终,她安慰着自己说,这所房子的确需要彻底整理一下了。于是,走进楼上丈夫的更衣室。她拿了一把掸子,以便作为操持家务的藉口。

“如果我能肯定,”她对自己重复道,“如果我能肯定。”

她徒劳地告诉自己,任何了解的企图很久以前就应该放弃了。她进一步辩解道,男人有时的确会装着多愁善感来保守他们那些该诅咒的秘密。

最终,阿利克斯屈从于诱惑。由于为自己的行动羞惭,她的脸颊发烫。她屏住呼吸,在一扎扎的信件与文件当中搜寻着。她翻开抽屉,甚至她丈夫的衣服口袋。只有两个抽屉没有看;橱柜下面的抽屉与写字台右边的小抽屉都上了锁。但是,现在阿利克斯已经全然不顾羞耻。她肯定,在这些抽屉当中的一个里,她可以找到证据,找到这个使她困扰的、想象中的过去的女人。

她记起杰拉尔德不经意地把钥匙放在楼下的餐具柜上。她把它们拿来一把一把地试。第三把钥匙对应写字台的抽屉。阿利克斯急切地把它打开。里面是一个支票簿,一个塞满钞票的钱夹,在抽屉的尽头处是用一根红丝带捆在一起的一扎信件。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阿利克斯解开了丝带。随后,脸上感到滚烫。她把书信放回到抽屉里,关上,又重新锁好。因为这些信是她自己写的,在她嫁给杰拉尔德-马丁之前写给他的。

她现在又转向橱柜。她现在的期望与其说是想找到她要的东西,倒不如说是她不愿留下没有搜寻到的地方。

使她烦恼的是,那些钥匙没有一把与这个抽屉相配。阿利克斯依!日不认输,她跑进别的屋子,拿来一大串钥匙。使她满意的是,屋里衣橱的备用钥匙也能打开橱柜。她把锁落下,拉开橱柜。但是,里面除了一卷已被灰尘覆盖、颜色泛黄的剪报以外一无所有。

阿利克斯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但是,她还是看了一眼那些剪报,想知道是什么题目这么使他感兴趣,因而不怕麻烦,把这脏兮兮的东西保存下来,几乎都是美国报纸;日期表明大约是七年以前的,上面报道了臭名昭著的骗子与重婚犯查尔斯-勒梅特。勒梅特涉嫌谋杀妇女。在他租赁的一间屋子的地板下面发现了一具骨骼。和他“结婚”的女人也大都从此音讯杳无。

面对指控,在一些最出色的美国律师帮助下,他以纯熟的技巧为自己辩护。法庭最后的“证据不足”的裁决也许是这个案子的最好注解。由于证据不足,有关谋杀的指控未能成立,他被判无罪;但由于其它指控,他被判长期监禁。

阿利克斯还记得这个案子当时所引起的轰动,以及大约三年以后勒梅特逃走所引起的震动。他自此再未被捕获。当时的英国报纸都大量报道了这个男人的个性,他对于女人非凡的魅力,他在法庭上的易于激动,他激烈的抗辩。还有,偶尔地,他也会突然崩溃,因为他的心脏不好,尽管无知者把这归于他的演技。

阿利克斯拿着的剪报上有一幅他的照片,她饶有兴趣地仔细看着——长长的胡子,颇有学者风范的一位绅士。

这张面孔让她想起了谁?突然,她摹地一惊,意识到这正是杰拉尔德本人。眼睛,眉毛都与他一般无二。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他保存了这些剪报。她的视线移向图片旁边的段落。看起来。在被告的袖珍笔记本里记录了一些日期,人们辩论说,这些就是他谋害那些受害者的日期。随后,一位妇女作证,准确地辨认出了那个罪犯,因为他的左手腕上有一颗痣,就在手掌下面。

阿利克斯放下报纸,站起身来,身子一晃。在她丈夫的左手腕上,就在手掌下面,有一块小小的伤疤……

屋子在她周围旋转起来。后来,她突然想到,真奇怪,她早该得出这样肯定的结论。杰拉尔德-马丁正是查尔斯-勒梅特。她知道这一点,于是一瞬间接受了这个结论。在她的大脑中,各种没有关联的枝节旋来荡去,像是在拼凑一个七巧板。

购买房子的费用——她的钱——只是她的钱;她委托他保管的无记名债券。甚至她的梦境也被赋予了真实的含义。在她内心深处,那个潜意识的自我总是惧怕杰拉尔德,总想避开他。而这个自我正是去向迪克-温迪福德寻求帮助。这也是她之所以能够从容接受这个事实的原因,毋庸置疑。她本来会成为勒梅特的另一个牺牲品。也许,很快……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差一点喊出来。星期三,晚上九点。地窖,那上面的石板可以轻而易举地抬起来!他以前曾把一个受害人埋在地窖里,星期三晚上都已经计划好了。但是,有条不紊地事先把它记下来——简直是精神错乱!不,这合乎逻辑。杰拉尔德总是事先在备忘录上记下要做的事情;谋杀对于他来说与其它的生意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是什么救了她?什么拯救了她?是他在最后一刻发了慈悲?不,一瞬间,她得出了答案——老乔治。

她现在明白为何丈夫会勃然大怒。毫无疑问,他事先已经做好准备,告诉他遇见的每个人,说他们第二天将去伦敦。随后,乔治意外地来上班,向她提到伦敦,而她反驳他的说法。那天晚上干掉她太冒险了,老乔治会对别人讲起那段对话。可这是怎样的死里逃生!如果她没有凑巧提及那件小事——阿利克斯浑身哆嗦起来。

随后,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她听到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她的丈夫回来了。有一刻,阿利克斯像是石头一样僵住了。随后,她踞着脚尖走到窗口,从窗帘后向窗外张望。

是的,是他的丈夫。他正自得地微笑着,嘴里哼着一只小曲。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差点使这个惊恐的女人心脏停止跳动。那是一把崭新的铁铲。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使她迅速得出结论。就是今晚……

但是,还有机会。杰拉尔德哼着小曲绕过屋子去了后院。没有再有片刻犹豫,她冲下楼梯,跑到山庄外面。但是,正当她出门时,她的丈夫出现在屋子的另一边。

“喂,”他说,“你这么急匆匆地要上哪儿去?”

阿利克斯拼命地使自己像往常一样镇静。现在,她没有机会了。但是,如果她小心,不引起他的疑心的话,还会有机会的。甚至现在,也许……

“我到路上散步,然后就回来。”她说话的声音在自己听来都显得柔弱而忐忑。

“好的,”杰拉尔德说,“我和你一起去。”

“不——请不要,杰拉尔德。我——紧张,头疼——我还是一个人去吧。”

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她觉得在他眼中掠过一丝疑虑。

“阿利克斯,你怎么了?你脸色苍白——还在发抖。”

“没什么。”她强迫自己硬朗起来——微笑了一下。“我有些头痛,就是这样。散步会让我好受些。”

“哦,你说不要我一起去,这可不好。”杰拉尔德说,脸上带着随和的笑容。“无论你是否愿意,我都要和你一起去。”

她不敢再争辩了。如果他怀疑她知道……

总算,她努力恢复了一些常态。然而,她不安地感到,他总是时不时地侧眼看她,好像总也不放心似的。她感到,他的狐疑井未完全消除。

当他们重新回到屋子里,他坚持要她躺下,随后拿来一些科隆香水搽在她的太阳穴上。他严然还是平时那位挚爱的丈夫。阿利克斯感到自己孤立无援,像是手脚被捆住掉进了陷饼里的羊羔。他一刻也不离开她。他跟她到厨房,帮她把那些她已经准备好的简单的几样凉菜端进屋里。她吃晚饭时总是被噎住,于是强迫自己去吃,甚至看上去严然一副高兴、自然的模样。

她知道,现在她正为自己的生命而战。她一个人面对这个男人,最近的援助也在数英里之外,完全听凭他的摆布。她-惟一的机会是打消他的疑虑,以便能让她独自呆一会儿——才有足够的时间到客厅里打电话求援。现在,这是她惟一的希望了。

当她想起他先前是如何放弃自己的计划时,心中重又燃起一线希望。设想如果她告诉他迪克-温迪福德今晚要来看望他们,会怎么样呢?

这些话语在她的嘴唇上哆嗦——随后,她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可是,这个男人不会再次被阻止了。在他平静的举止之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喜悦,而这使她感到恶心。她只能促成他的犯罪。他会在此时此地将她谋杀,随后镇定自若地给迪克-温迪福德打电话,告诉他阿利克斯突然被人叫走了。如果迪克-温迪福德今晚能来这里!如果迪克……

突然,她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紧紧盯着旁边的丈夫,仿佛生怕他看透自己的心思。她终于想出一个计划,于是又壮起了胆子。她的举止十分自如,以致于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她煮好咖啡,随后将它端到门廊上,过去,在美丽的夜色下,他们常常一起坐在这里。

“顺便说一句,”杰拉尔德突然说道,“过一会儿,我们一起冲洗那些胶卷。”

阿利克斯感到浑身直冒凉气,不过,她平静地说,“你一个人不行吗?我今晚累了。”

“不要很长时间,”他冲自己笑一笑。“而且,我敢说,过后你再也不会感到累了。”

这些话看来使他开心。阿利克斯打了~个冷颤。或者马上,或者永远也没有机会执行她的计划了。

她站起身来。

“我去给肉铺打个电话,”她平静地宣布。“你坐着不用动。”

“给肉铺?在深夜这个时候?”

“傻瓜,当然,他的店铺已经关门了。但他一定在店里。明天是星期六,我想让他一早送些小牛肉排来,别让别人把它们抢走了。这个老伙计会愿意为我做一切的。”

她飞快地走到屋子里,随手把门关上。她听到杰拉尔德说“别把门关上”,随即轻快地说,“可以把飞蛾挡在外面。我讨厌蛾子。傻瓜,你以为我会和屠夫谈情说爱吗?,,

一进屋子,她抓起话筒,拨打“旅行者纹章店”的号码。电话马上接通了。

“温迪福德先生?他还在那儿吗?我可以和他说话吗?’

随后,她的心里猛地一沉。门被推开,她的丈夫走进了客厅。

“你走开,杰拉尔德,”她生气他说道,“打电话时,我讨厌有人旁听。”

他只是一笑,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

“你一定是在给屠夫打电话喽?”他嘲弄道。

阿利克斯感到绝望。她的计划失败了。迪克-温迪福德马上就会来到电话边。她是否应该不顾一切大声求援?

随后,她绝望地松开手中话筒上的小键。这个键可以让电话另外一头的人听到或是听不到电话的内容。她的脑中闪过另外一个主意。

“这很困难,”她心里想。“这意味着保持冷静,想出恰当的言辞,而且,不能有片刻支吾,不过,我想我做得到。我必须这么做。”

就在此刻,她听到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迪克-温迪福德的声音。

阿利克斯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她坚定地按下那个键开口说话。

“我是马丁夫人——从菲洛梅尔山庄给你打电话。请你来吧。(她松开了键)明天早晨,拿些新鲜小牛肉排来(她又重新按下键)这很重要(她又松开键)多谢你,赫克斯沃西先生:你不会介意我这么晚打电话吧。可是那些小牛肉排(她按下键)非常重要(她又松开键)。非常好——明天早晨(她按下键)尽可能快。”

她将电话放在挂钩上,转过身来,面对她的丈夫,喘着粗气。

“你就这么跟屠夫说话,是吗?”杰拉尔德说道。

“是女性的格调。”阿利克斯轻快地说。

她内心充满了兴奋,他没有起疑心。迪克,即使他不理解,也会来的。

她走进起居室,打开电灯。杰拉尔德跟在她的身后。

“你现在看上去情绪很好?”他说道,奇怪地看着她。

“是的,”阿利克斯说,“我的头现在不疼了。”

她坐在通常的位置上,冲着丈夫微笑。他则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她得救了,现在才八点二十五分,距离迪克九点钟来还有根长一段时间。

“我觉得你给我的咖啡不怎么样,”杰拉尔德抱怨说,“味道很苦。”

“我正在尝试一个新的品牌。亲爱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再煮它了。”

阿利克斯拿起一件针线活来,开始穿针引线。杰拉尔德读了几页他的书。随后,他抬头看看钟表,把书扔到一边。

“八点半了。该到地窖里开始干活了。”

针线活从阿利克斯的手中滑落。

“不,还不到。让我们等到九点钟吧。”

“不,亲爱的,八点半。是我定下的时间。这样你可以早些上床睡觉。”

“可我宁愿等到九点钟。”

“你知道,我一旦定下了时间,就总是坚持下去。来吧,阿利克斯。我一分钟也不想等了。”

阿利克斯抬头看着他,感到浑身一阵颤栗。面具掀开了。杰拉尔德的双手在抽搐,他的眼睛由于兴奋而闪闪发亮,他的舌头不停地舐着干燥的嘴唇。他不再掩饰他的兴奋。

阿利克斯想:“的确——他等不及了——就像是一个疯子。”

他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拽起来。

“走吧,亲爱的——否则,我会把你抱到那儿。”

他的语调很惬意,可是它其中包含的那种不加掩饰的气势汹汹使她吃惊。好不容易,她挣开了,畏缩着紧靠在墙上。她软弱无力。她逃不掉——她什么也做不了——可他正向她走来。

“现在,阿利克斯——”

“不——不。”

她尖叫着伸出无力的双手将他挡开。

“杰拉尔德——停住别动——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向你坦白——”

他果然停了下来。

“坦白?”他好奇地问。

“是的,坦白。”她是胡乱用的这个字眼,可她绝望地接下去,试图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轻蔑。

“我想,是先前的情人。”他讥讽道。

“不,”阿利克斯说,“是别的事情。你会把它称作,我想——是的,把它称作犯罪。”

瞬间,她看到自己说对了。他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住。看到这些,她又恢复了勇气。

她觉得自己又一次掌握了局面。

“你最好还是坐下来。”她平静地说。

她穿过屋子,走到她的那把旧椅子前坐了下来。她甚至还俯身拾起她的针线活。但在她平静的表面背后,她正急切地思考,编造:因为她的故事必须在救援到来之前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中间有两年的间隔。第一次作速记是在我二十二岁时。我遇见了一个男人,一个没有什么财产的上了年纪的人。他爱上了我,要我嫁给他。我接受了。于是,我们结了婚。”

她停顿了一下。“我诱使他为我而买了人寿保险。”

她看到丈夫的脸上突然一下子来了兴致,于是,重新获得了自信,接着把故事讲下去:

“在战争中,有一段时间我在医院诊疗室里工作。在那儿,我接触了各种各样罕见的药物和毒药。”

她若有所思地停下来。现在,毫无疑问,他非常有兴致。谋杀者必然会对谋杀感兴趣。

她把赌注押在这上面,她成功了。她偷偷瞥了一眼钟表。差二十五分九点。

“有一种毒药——是一种白色的粉未。只要一小撮,就可置人于死地。也许,你并不了解毒药吧?”

她略带恐惧地提出这个问题。如果他了解,她就得小心。

“不,”杰拉尔德说,“关于这个,我几乎一无所知。”

她松了一口气。

“当然,你听说过生物碱?这种药的作用原理与其它药物差不多,不过,绝对不留丝毫痕迹。医生会诊断为心力衰竭。我偷了一些这种药物,把它保存下来。”

她停顿片刻,集聚自己的力量。

“说下去。”杰拉尔德说。

“不,恐怕不行。我不能告诉你。下一次吧。”

“就现在,”他不耐烦地说,“我想听。”

“我们结婚后的一个月里。我对自己年长的丈夫非常体贴,非常和蔼,忠实。他向所有的邻居夸奖我。人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忠实的妻子。我总是每晚亲自为他煮咖啡。一天傍晚,当我们独自在一起的时候,我把一撮那种剧毒的生物碱放进了他的杯子——”

阿利克斯停下来,又小心地重新穿针引线。她自己一生当中从未演过戏,可此刻,她比得上世界上最出色的女演员。事实上,她正扮演一个残忍的投毒者的角色。

“当时非常宁静。我坐在那儿看着他。有一刻,他喘着气要新鲜空气。我打开窗户。随后,他说,他在椅子上动弹不了。过了一会儿,他死了。”

她停下来,脸上挂着微笑。差一刻九点。他们肯定马上就要到了。

“那笔保险金额有多少?”杰拉尔德问道。

“大约两千英镑。我用它来投机,可是全都赔进去了。我又重新做起了办公室工作。可我再也不打算在那儿久留。随后,我遇到另外一个男人。在办公室里我依旧用未婚时的名字。他不知道我以前结过婚。他比较年轻,长相不错,而且很有钱。我们婚后在萨塞克斯郡过着宁静的生活。他不愿投人寿保险,不过当然起草了一份于我有利的遗嘱。他一如我的第一位丈夫那样喜欢我亲自给他煮咖啡。”

阿利克斯若有所思地微笑起来。随后又简短地加上一句,“我煮的咖啡确实不错。”

随后,她又接着说:

“在我们居住的村子里我有几位朋友。当我的丈夫一天傍晚饭后突然因心力衰竭而去世时,他们都为我难过。我不喜欢那个医生。我倒不认为他会怀疑我,不过,对于我丈夫的突然去世,他当然感到非常惊异。我不明白自己后来为什么又回到办公室。我想,是习惯。我的第二位丈夫留下了大约四千英镑。这次,我没有用它去投机;我用它投资。随后,你瞧——”

可她被打断了。杰拉尔德-马丁的脸胀得通红,一边抽噎着,用颤抖的食指指向她。

“咖啡——上帝!咖啡!”

她盯着他。

“我现在明白它为什么是苦的了。你这个魔鬼!你又重施故伎了。”

他的双手抓住椅子的扶手,他准备向她扑过来。

“你给我喝了毒药。”

阿利克斯退到壁炉边。现在,惊恐万状地,她矢口否认——随后停顿了一下。他随时会向她扑来。她集聚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她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他。

“是的,”她说,“我给你喝了毒药。药力已经发作了。现在,别离开椅子——别动——”如果她能让他呆在那儿——即使几分钟……

啊!是什么?公路上传来脚步声。大门吱呀一声。屋外小径上传来脚步声。外面的门打开了。

“你别动。”她重复道。

随后,她从他身边溜过,匆匆逃到屋外,倒在迪克-温迪福德的怀里。

“天哪!阿利克斯。”他喊道。

随后,他转身面向那个同来的男人,一个高大健壮、身着警服的人。

“看看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地把阿利克斯放在沙发上,俯下身子。

“亲爱的,”他喃喃说道,“可怜的女人。他们把你怎么样了?”

她的眼皮抖动了几下,嘴里只是念叨着他的名字。

那个警察碰了碰迪克的臂膀,他才清醒过来。

“先生,那所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好像是吓坏了,而且——”

“什么?”

“哦,先生,他——死了。”

他们听到阿利克斯的声音都吓了一跳。她像是在说梦活,她的眼睛依旧闭着。

“过了一会儿,”她说,好像是在援引什么著作,“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