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利大夫已经站起身。等每个人都走出去以后,他小心地关上门。然后,他露出要征求同意的样子瞧瞧白罗,便过去把朝院子的窗户关好。然后,他也在桌子前面的座位上再坐下。

“好!”白罗说,“我们现在没人干扰,可以任意谈话了。我们已经听到考察团同仁要告诉我们的话——不过,对了,护士长,你想到些什么?”

我的脸变得有点红。这个奇怪的小老头眼光敏锐,这是不容否认的。他已经看出方才我突然想起的事——我想我的脸上把我心中所想的事表现得太明白了。

“啊,没什么——”我说,有些犹豫。

“说吧,护士小姐,”瑞利大夫说,“别叫这位专家等了。”

“那实在是没什么。”我急忙说,“可以说,我的心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我想,也许即使有人真的知道,或者怀疑什么事情,也不容易在别人的面前——或者,甚至于,也许在雷德纳博士面前——说出来。”

白罗先生点点头,竭力表示同意。这倒颇使我感到惊奇。

“一点儿也不错,一点儿也不错。你说的话很公平。但是,我要说明一下。我们方才那个小小的聚会,并没有白费。在英伺,在马赛开始以前,你们都会有马队游行,是不是?那些赛马由大看台前面走过的时候,你们有机会看看,并且评判一下。那就是我那个小聚会的目的。用一个赛马术语说,我要看看那些马有资格参加比赛。

雷德纳博士猛烈地叫出来:“我绝对不相信我们同仁当中有谁会与这个凶杀案有牵连!”

然后,他转身对着我,命令式地说:“护士小姐,你如果能在此时此地确切地把你在两天前和我太太所说的话告诉白罗先生,我就感激不尽。”经他这样一催促,我便立刻把那次谈话的经过叙述一遍,尽可能回想到雷德纳太太所用的确切字眼儿。

我说完的时候,白罗先生说:“很好很好。你有很聪慧而且有条理的头脑。你在这里对我很有帮助。”

他转身对雷德纳博士说:

“这些信你都有吗?”

“这些信都在这里。我想你会先要看看的。”

白罗由他手中接过那些信来,仔细地审阅。我有些失望,因为他没有在信纸上撒粉未,或者用显微镜之类的东西检查——但是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很年轻的人了,所以他的方法也许不是很新的。他看信的方式不过像任何一个普通的人看信一样。

他看过信以后,把信放下来,清了清嗓门。

“现在,”他说,“我们来着手把这些事实搞清楚,并按照次序检讨一下。这些信当中的第一封是你太太和你在美国结婚后不久接到的。还有另外一些信,但是都毁掉了。以后又收到另外一封。收到第二封信以后不久,你们俩险些让瓦斯毒死。以后你们就到外国来。差不多两年以来,没收到再寄来的信。今年你们的挖掘期开始的时候,又开始有信寄到——这就是说,在最近三星期之内。这样说得对吗?”

“绝对正确。”

“你的太太分明显得非常惊慌。你同瑞利大夫商量过后,便请列瑟兰护士来陪伴她,以便减轻她的畏惧,对吗?”

“对了。”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看到有一双手在敲窗子——一个像鬼一样可怕的面孔——还有听到古物室有声响。你自己没看到这种现象吗?”

“没有。”

“其实,除了雷德纳太太之外,谁都没有。”

“拉维尼神父看见古物室有灯光。”

“对了,这个我没忘记。”他沉默片刻,然后说,“你的太太立有遗嘱吗?”

“我想没有。”

“那是为什么?”

“由她的观点来说是不值得立的。”

“她不是个很富有的人吗?”

“是的,在她活着的时候。她的父亲遗留给她相当大的一笔款子,交银行保管。她不能动用本金,她如果有子女,她死后,那款子就转给他们——如果没子女,就要转给匹茨城博物馆。”

白罗思忖着,一面不断轻敲桌子,

“那么,我想,”他说,“我们就可以把这案子的一个杀人动机排除了。你明白吗?这是我先要找的动机。谁会从死者的死亡获到利益?现在获益的是博物馆。如果是其他的情况,如果她没立遗嘱,但是有一笔相当大的财产,那么,究竟是谁应该承受那笔款子——你呢?或是她的前夫?我想那就成为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了。但是,这有个困难:那个前夫必须复活,才能领那笔钱;如果这样,我想他就有被捕的危险。不过,战后过了这么久,我想他不一定会处死。虽然如此,现在就不需要这种猜测了。就像我所说的,我照例先解决钱的问题。第二步,我总是怀疑死者的丈夫或妻子。就这个案子说,首先现在已经证明昨天下午你不会走近你太太的卧房。其次,你的太太死后,你不会得到钱,反而会损失。至于第三点——”

他停顿一下。

“怎么?”雷德纳博士说。

“第三,”白罗慢馒地说,“一个人是否深爱另一个人,我看了就会知道。我相信,雷德纳博士,你对你太太的爱是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是不是?”

雷德纳博士很简单地回答:“是的。”

白罗点点头。

“所以,”他说,“我们就可以继续分析了。”

“好!好!我们静下心继续研究吧。”瑞利大夫有些不耐烦地说。

白罗露出谴责的神气瞧瞧他。

“我的朋友,别不耐烦。像这样的案子,必须有条理,有计划地着手调查。事实上,这是我调查每个案子的惯例。现在我们已经排除了一些可能的猜测。现在可以着手研究研究非常重要的一点。就像你们常说的,最重要的就是把所有的牌都摊在桌面上——不许有一点隐瞒。”

“一点不错,”瑞利大夫说。

“那就是我要知道全部实情的原因。”白罗继续说。

雷德纳博士惊奇地瞧着他。

“我可以向你保证,白罗先生,我没隐瞒任何事情。我把我知道的统统对你说了,毫无保留。”

“Toutdememe(仍然),你没有‘统统’都告诉我。”

“统统告诉你了,的确如此。我想不出漏掉什么细节。”

他显得很苦恼。

白罗轻轻地摇摇头。

“没有,”他说,“譬如说,你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把列瑟兰护士安置在这个房子里。”

“但是,这一点我已经说明了,这是很明显的。因为我太太神经过敏——因为她的畏惧——”

白罗的身子前屈,慢慢地、强调地摇着一个手指头。

“不,不,不!这里有一件事很不明白。你的太太处于危险的情况,不错,有人威胁要害死她,不错。你没去找警察——甚至没请私家侦探——反而请一个护士——这就令人不解了!就是这个!”“

“我——我——”雷德纳博士停下来。他的脸慢慢变红了。“我本来以为——”

他停在这里,说不下去。

“现在我们就要弄清楚这一点了,”白罗鼓励他说下去,“你本来以为……什么?”

雷德纳博士仍然没讲话。他露出烦恼、不愿意的样子。

“你知道,”白罗的腔调变得非常动人,“你告诉我的话,除了那个,听起来都是实在的。为什么请一个护士呢?有一个答案——是的。事实上,只可能有一个答案:你自己并不相信你的太太有危险。”

于是,雷德纳博士叫了一声就崩溃了。

“愿主帮助我!”他哼哼唧唧地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白罗像一只猫全神贯注地盯着鼠洞似的望着他——等老鼠一露面,便一跃而上。

“那么,你本来究竟想些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是,事实上你是知道的。你完全知道。也许我可以猜一猜、帮帮你的忙。雷德纳博士,你是不是怀疑这些信是你太太自己写的?”

这话他不需要回答。白罗猜得对,这太明显了。他抬起来的那只手,不住战粟,仿佛在恳求宽恕,已经说明一切了。

我深深地抽了一口气。原来我心中几乎已经形成的猜疑是对的!我回想到雷德纳博士问我对那件享有何想法时那种奇怪的腔调。于是,我便思索着,慢慢点头。后来突然发现白罗的眼睛正在望着我。

“护士小姐,当时你也有同样的想法吗?”

“我的确偶然这样想过。”我实实在在地说。

“什么理由?”

我对他说明柯尔曼先生给我看的那封信,笔迹和这些信上的很相似。

白罗转而对着雷德纳博士。

“你也注意到相似之处了吗?”

雷德纳博士点点头。

“是的,我注意到了。信上的字写得很小,而且难认——不像露伊思的字写得那样大,而且大方。但是,有几个字母的形状是一样的。我拿给你看看。”

他由上衣里面贴胸的衣袋里掏出几封信,最后挑出一张递给白罗。那是他太太写给他的信中的一部分。白罗拿来和那些匿名信仔细对照。

“是的,”他低声说,“是的,有好几个相似的地方——S这个字母写得样子很奇怪,e这个字母写得很明白。我不是一个笔迹专家——我不能断定(关于这一点,我从未发现两个笔迹专家对某上点有同样的意见)——但是我们至少可以这样说——这两个笔迹有显著的相似之处。很可能这些信都是同一个人写的。但是,这并不是一定的,我们必须考虑到所有可能有的意外因素。”

白罗往后靠到椅背上,思付着说:“有三个可能性。第一,这种笔迹相似的现象纯粹是偶合。第二,这些恐吓信是雷德纳太太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自己写的。第三,这些信是有人故意模仿她的笔迹写的。为什么?这样做似乎是毫无道理的。这三种可能,其中一定有一个是正确的。”

他考虑了片刻,然后转身对着雷德纳博士,又恢复了他那种轻快的态度。“当你想到可能是雷德纳太太自己写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

雷德纳博士摇摇头。

“我尽量排除那个念头。我觉得那是很可怕的。”

“你曾经找一个理由来解释吗?”

“这个——”他犹豫一下,“我想,她老是想到往事,老是担心。这样是否会稍微影响到她的脑筋。我想她或许是自己写了这些信,却不知道自己那样做过。这是可能的,对吗?”他转过身对着瑞利大夫说;

瑞利大夫噘着嘴。

“人的脑筋几乎可能想到任何事。”他含糊地口答。

但是,他的眼睛像电光似的一闪,很快地瞧瞧白罗。白罗仿佛是照他的意思,放弃了那个话题。

“这些信是很有趣的。”他说,“但是,我们必须集中精神通盘地研究这个案情。据我的看法,有三个解答。”

“三个……”

“对了。第一个解答,雷德纳太太自己想必为了某种原因(这种原因也许一个医师比一个外行人更容易了解)给自己写恐吓信。那件瓦期中毒的事是她自己演的戏(记住,把你唤醒,对你说她闻到瓦斯味的是她)。但是,假若雷德纳太太自己写那些信,那么,她就不可能有让那个假想的寄信人害死的危险。所以,我们得向别处寻找那个凶手。其实,我们必须在你的工作人员当中去找。对了。”这是回答雷德纳博士一声轻轻的抗议。“这是唯一合理的结论。他们之中有一个人为了清偿私人的怨恨将她害死。那个人,我想,或许知道那些信的事——或者,无论如何,知道雷德纳太太害怕某一个人,或者假装害怕他。在那凶手看来,那件事会使他很安全——别人不会想到是他害死的。他觉得别人一定认为是一个神秘的外来者干的——就是写恐吓信的那个人。

“这种解答有另外一个不同的说法,那就是:那个凶手真是自己写过那些信,因为他知道雷德纳太太过去的历史。但是,如果是那样,我们就不大明白那个凶手为什么要模仿雷德纳太太的笔迹,因为,照我们想,那些信如果看上去是一个外面的人写的,就会对他或者是她更有利。

“我觉得第三个解答最有趣。我推想那些信是真的,那是雷德纳太太的前夫(或者是他的弟弟)写的,而且,事实上他就是考察团工作人员当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