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河边那栋屋子之后,两便士又沿着狭窄弯曲的道路驶向前,她相信这条路一定可以通往萨顿村。这条路很偏僻,附近看不到一户人家——只有一条条泥泞的田间小道。路上往来的车辆也很少;两便士只看到一辆曳引机,另外还有一辆大货车骄傲地发出隆隆车声,“告诉人它正载着重货。两便上原先远远看见的教堂尖顶,有一会儿似乎完全不见了,可是她经过一个急转弯,绕过一片树丛之后,却突然发现几乎就近在眼前。两便士看看里程表,从河边小屋到这儿大概是两里。

这是一座迷人的旧教堂,墓园相当宽广,门口孤零零地站着一棵杉木。

两便士把车停在教堂的墓园门口,走进去,打量了一下教堂和四周的景色,然后穿过教堂诺曼式的拱门,拉起沉重的把手。门没锁,她走了进去。

教堂里面却一点都不吸引人。这座教堂无疑已经年代久远了,但在维多利亚时代却经过十分热心的洗刷,松树色的座席和红、蓝相间的玻璃窗,把原有的一些吸引力完全破坏了。一个穿苏格兰线外套和裙子的中年妇女正在讲坛四周插花——祭坛已经布置完毕了。她用精明、疑问的眼神望望两便士。两便士沿着走道随意创览墙上的纪念表。有个姓华伦德的家族似乎可以算做早期的代表一华伦德上校、华伦德少校、莎拉。伊莉莎白-华伦德、乔治。华伦德最亲爱的妻子。另外一份比较新的表格上,记载着菲力浦-史塔克最亲爱的妻子荣丽亚-史塔克的死亡,她也是属于萨顿村的小修道院——所以看来华伦德家族都已经去世了。不过对两便士来说,这些都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两便士走出教堂,她觉得这座教堂的外表比内部吸引人多了。

这是个中等大小的教堂,两便士猜萨领村早先一定有一个比现在更重要的生活中心。她徒步走向村子那边。村里有了小店、邮局。还有十来间小房屋。有一两间盖着草房顶,但是其他的多半很平凡,毫无引人之处。道路尽头有六间会议屋。看来有点不大自然,有一个门上挂着“亚瑟-汤玛斯——洗烟囱专家”的铜牌。

两便士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房屋掮客可以处理河边那栋房屋。她想:我真傻,居然没问那栋房屋的名字。

她缓缓走回教堂和她车子的方向,顺便停下来又仔细地看看教堂墓地。她很喜欢这个墓园,园中很少新坟,多半是维多利亚时代或者更早期的——许多都被青苔和时间侵蚀了。古旧的墓碑很吸引人,有些是用厚木板做成,顶上刻着小天使像;周围还有花圈。又是华伦德家族——玛丽-华伦德,十七岁;爱丽斯-华伦德,三十三岁;约翰-华伦德上校,死于阿富汗。还有许多夭折的华伦德家婴儿——深以为憾,并且刻有虔诚、期望的流利诗句,两便士猜想可能已经没有华伦德家的人再住在这儿了,起码她找不到比一八四三年更晚的墓碑。两便士走过大杉树务时,碰到一个老牧师。他正俯身查看教堂后面墙边的一排旧墓碑。

两便士走近时,他站起来,转身对她愉快说:

“午安。”

“午安,”两便士说,又补充道;“我正在欣赏这座教堂。”

“已经被维多利亚时代修理得一塌糊涂了。”牧师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笑容也很亲切,看来大概有七十岁左右,不过两便士猜他实际上没那么老,只是风湿使他步伐很不稳定。

“维多利亚时代太有钱了。”他难过地说;“也太多铁匠了。

不错,他们都很虔诚。可是不幸一点都没有艺术眼光,一点审美能力都没有。你看到教堂东边的窗户了吗?”

“看到了,”两便士说;“真可怕,”“对极了,”他说,又不必要地加了一句:“我是这儿的牧师。

“我想一定是,”两便士礼貌地说;“你在这儿很久了吗?”

“十年了,亲爱的,”他说:“这个教区很好;住在这里的人也都很好,我在这里住得很快乐。可惜他们不大喜欢我讲的道,”他难过地说:“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可是实在装不出很跟得上时代的样子。请坐啊。”他客气地朝旁边一块墓碑指指。

两便士优雅地坐下,牧师自己也在旁边另外一块坐下。

“我站不了多久”他用抱歉的口吻说,又补充道;“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或者你只是路过?”

“喔,我只是路过,”两便士说;“想看看教堂,我差点在这些道路上迷了路。”

“是啊,是啊,这里认路很不容易,很多路标都坏了,当局又不去修理,”他说;“我没想到关系这么大。在这些路上开车的人,多半没什么特殊的目的地,要是有,都会沿着大路走。真可怕,尤其是那些新式公路,至少我觉得这样。吵一死人了,又开得那么快,一点都不顾死活。喔,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是个坏脾气的老家伙,你一定猜不到我在这儿干什么。”

“我看到你在查看一些墓碑,”“两便士说:“是不是被人破坏了?是不是十几岁的孩子故意捣蛋?”

“不,现在他们对这些已经没兴趣了,忙着破坏公用电话。

可怜的孩子。我想他们别的什么都不会做,除了破坏东西,就觉得没什么好玩了。很可悲;不是吗?太可悲了。”他说:

“我说过,这里没人破坏墓碑,附近的孩子都还不错。我只是在找一个小孩的墓。”

两便士身子动了一下,”一个小孩的墓?”

“是啊,有位华特斯少校写信给我,问我会不会有个孩子埋在这儿、我当然查过教区的记录,可是查不到他说的那个名字,所以就亲自来这儿看看。你知道,我想写信的人也许把名字弄错了。”

“孩子的教名叫什么?”两便士向。

“他也不知道,也许和她母亲一样叫茉丽亚。”

“多大?”

“他也没把握,这件事反正糊里糊涂的。我想那个人说不定连村子名称都搞错了。我记得这里从来没住过姓华特斯的人。”

“会不会是华伦德?”两便士想起教堂上那些姓名,“教堂好像有很多华伦德家的名牌,这里也有很多墓碑上刻着华伦德这个姓。”

“喔,那家人现在已经不在了。他们本来有一份很好的不动产——一座十四世纪的小修道院,不过后来被烧毁了——

嗯,离现在差不多有一百年了,我想他们家族即使还有人活着,也已经离开这里,不会回来了。那地方在维多利亚时代被一家姓史塔克的入另外盖了栋新房子,不好看,可是很舒服,真的非常舒服,你知道,卫浴设备什么的全都有。我想这一点非常重要。”

“真奇怪,”两便士说:“居然有人写信问你一个小孩子的墓。是她的亲戚吗?”

“是孩子的爹,”牧师说:“我想是战争造成的悲剧。大战爆发,先生出国打仗,婚姻也破裂了,太太趁先生在国外服役的时候,跟别的男人跑了。他们有个孩子,可是他从来没见过,要是那孩子活着,现在应该长大成人,一定有二十岁左右了。”

“过了这么久才找她,不嫌太长久了吗?”

“他显然最近才听说这里有那么个孩子,一定是偶然听别人谈到的。这件事也真奇怪。”

“他怎么会认为那孩子埋在这儿?”

“可能有人在大战期间碰到过他太太,说她就住在萨顿村。你知道,人往往会从多年不见的朋友嘴里意外得到一些消息。不过她现在已经不住在这儿了,而且从我来了以后,也没这个姓氏的人在这里或者附近住过。当然,那个做妈妈的‘也许’用了假名。不管怎么样;我猜孩子的爹一定请教过律师,一切该做的事都做了,最后可能真的会找到什么结果,不过要花不少时间就是了——”

“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你的吗?”

“你说什么?亲爱的。”

“没什么,”两便士说:“只是前一阵子别人对我说的一句话——‘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你的吗?’我乍听之下,真是吓了一跳。不过说这句话的老太太也许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懂,我懂,我自己也一样,常常说些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真烦人。”

“你对这里居民的一切都很熟悉吧?”两便士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你想知道什么人的事吗?”

“不知道有位蓝凯斯特大大是不是在这儿住过?”

“蓝凯斯特?我想不起有这么个人了。”

“有一栋房子——我今天只是随便开车散心,碰到什么路,就往什么地方开,没有特别的目的地——”

“我懂;这些路上的景色很优美;而且可以找到一些很少见的植物标本。从来没人在这附近采过花,这里根本没什么游客。真的,我有时候的确发现有些很稀有的标本,譬如黑拢牛儿苗”“前面河边有一栋房子,”两便士极力避免把话题扯到植物方面去,“在一座小拱桥旁边;离这儿大概两里路。不知道那栋屋子名叫什么?”

“我想想着:河流——拱桥,嗯,这附近有好几栋这种房子,譬如麦瑞卡农场。”

“不是农场。”

“喔,我想起来了,是派利家的房子——爱默士和雅丽思-派利。”

“对,”两便士说;“是一对姓派利的夫妇。”

“她长得很特别,对不对?我一直觉得很有意思,真有趣,是那种中世纪的长相,你不觉得吗?她准备在我们的一出戏里演个女巫,你知道,就是学校孩子们演的戏。她看起来真像女巫,对不对?”

“对,”两便士说。“像个友善的女巫。”

“说得对,亲爱的,对极了。的确是个友善的女巫。”

“可是他——”

“嗯,可怜的家伙,”牧师说;“头脑不大健全——不过对人没什么害处。”

“他们很客气;请我进去喝了杯茶,”两便上说;“我想知道那栋屋子的名字,刚才忘记问他们了。他们只住了半边屋子,对不对?”

“对,对;他们住的是原来厨房的部分。我想他们把那栋屋子叫‘水湄屋’,不过早先我记得是叫‘青青河畔屋’,蛮好听的。”

“另外那一半房子是谁的?”

“喔,整栋屋子本来都是布莱利家,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对,我想至少有三四十年了。后来被卖给别人,接着又转了一次手,以后就空了好一段时间。我刚来的时候,被人当作周末度假的地方,我记得是个女演员玛格瑞芙小姐。她不常住这儿,只是偶而来来。我本身并不认识她,因为她从来不上教堂。我只远远看过她。很漂亮,非常漂亮。”

“现在那房子又是谁的呢?”

“我不知道,说不定还是她的。派利夫妇住的那部分多是租的”“我一看到那栋房子就认出来了。”两便士说,“因为我有一幅画,画上就是那栋房子。”

“喔,真的?那一定是鲍斯康比(或者鲍斯柯贝)的画了?——我记不清楚,反正是差不多的名字。他是康瓦尔郡人,我想还蛮有名的。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不错,他以前经常来,老爱画这附近的景色,也画了些油画;有些还真画得不错咧。”

“我说的那幅画,”两便士说:“是别人送给我一个月以前去世的老姑妈的。送她的人叫蓝凯斯特太太,所以我才请教你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牧师仍然摇摇头。

“蓝凯斯特?蓝凯斯特?我实在想不起这么个人了。啊!

你该清教的人来了,咱们亲爱的布莱小姐;她非常活跃,教区里的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什么事都管:女子学院,男童军、指导员——一切都要插手。你问她吧,她很活跃,真的非常活跃。”

牧师叹口气,布莱小姐似乎活跃得让他有些担心,“村子里的人都叫她乃丽-布莱;男孩子也常常在她背后唱歌一样地叫‘乃丽-布莱,乃丽-布莱’。其实这不是她的本名,应该是葛莱德或者葛若汀之类的。”

布莱小姐原来就是两便士在教堂看到的那个穿苏格兰呢衣裙的女人。此刻她正快步向他们走来,手里仍旧拿着一个小水罐。她一边走近,一边用十分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两便士她又加快了步伐,还没走到他们身边,就张嘴说:

“该做的工作都做完了,今天匆忙了点。嗯,的确匆忙了点。你知道,牧师,我一向早上收拾教堂,可是我们今天在教区会议室开了紧急会议,你一定不相信花了多少时间!你知道,大家七嘴八舌的,意见太多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有些人唱反调只是为了好玩而已。巴丁顿太太尤其气人,什么都要仔细讨论,而且一定要知道我们是不是确实找到很多公司来比价。我觉得这件事总共也没花多少钱,就算偶而有些小地方多花一点小钱,也差不了多少,你说对不对?牧师,找觉得你真的不应该坐在那块墓碑上。”

“也许这样很没礼貌?”牧师说。

“喔,不是,不是,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牧师,我指的是那块‘石头’;你知道,石头上的湿气对你的风湿不好——”她用疑问的眼光瞄瞄两便士。

“我来介绍;这位是布莱小姐,”牧师说;“这位是……这位是……”

“贝瑞福太太,”两便士说。

“喔,对了,”布莱小姐说:“我刚刚看到你在教堂里东张西望的,对不对?本来我想过去跟你说两句话,可是我实在忙着赶快做完我的工作。”

“我应该过去帮忙的,”两便士尽量用最甜美的声音说,“可是一定没什么用,对不对?我看得出,哪一朵花该放什么地方,你都非常非常清楚。”

“你这么说真让人听了舒服,不过这也是实话,我替教堂插花已经有——喔,我记个得有多少年了。过节的时候,我们让学校那些孩子自己插几盆野花,不过他们当然一点概念都没有,可怜的小家伙。我本来打算教教他们,可是皮克太太坚持不肯。她好奇怪,说那样会破坏他们的本能。你打算住在这儿吗?”她问两便士。

“我要到贝辛市场,”两便士说;“也许你可以告诉我那边哪一家旅馆比较好?”

“喔,我想你也许会觉得有点失望。你知道,贝辛市场只是个小市镇,一点都不能迎合汽车的需要,‘蓝龙旅馆’是两星旅馆,可是说真的,我觉得现在根本没什么意义了。我觉得‘绵羊旅馆’还好一点,比较安静,你打算在这儿往很久?”

“喔,不,”两便士说;“只住一两天,我想看看这附近。”

“其实没什么好看,没什么有趣的古迹之类的,这地区很偏僻,完全以农维生,”牧师说:“不过你知道,安静得很,非常安静。而且就像我刚才说的,有很多有趣的野花。”

“喔,对,”两便士说:“我听到了,而且很想趁找一栋郊外小屋子的时候,顺便收集一点标本。”

“喔,老天,真有意思;”布莱小姐说:“你打算在附近定居?”

“喔,外子和我还没决定要住在什么地方,”两便士说:

“我们不急,他还有一年半才退休,不过我总觉得先到处看看无妨。我喜欢在一个地方住四五天,找出可能的地点,一一开车去看。我觉得特地从伦敦开车去看某一栋房子好累。”

“喔,是啊,你开车来的吧,对不对?”

“是的,”两便士说:“我明天早上要到贝辛市场去找房屋掮客,村子里大概没什么地方可以住吧?”

“当然有,柯普莱太太那里,”布莱小姐说:“她夏天会收些房客,房间全都既漂亮又干净。当然,她只负责收拾床铺和供应早餐,晚上也许还有一顿简单的晚餐,不过我想她八月以前是不收客人的——最早也要到七月。”

“也许我可以去问问她。”两便士说。

“她是个很可敬的女人,”牧师说:“话很多,嘴巴一天到晚说个不停,一分钟都不停。”

“这种小村子都免不了有些闲言闲语,”布莱小姐说:“我想要是我帮帮贝瑞福太太可能比较好。我可以跟柯普莱太太谈谈,看她肯不肯答应。”

“你太好了。”两便士说。

“那我们就先走了,”布莱小姐轻快地说;“再见,牧师。

还在找那孩子的墓?真是可悲的工作,不太可能成功了,我觉得要求你的人实在很不讲理。”

两便士向牧师道别,说如果可能的话;她很愿意帮他忙。

“我只要花一两个小时找就够了,对我这种年纪的人来说,我的视力算很好了。你只要找到姓华特斯的人就可以了吗?”

“也不是,”牧师说;我想最重的是年龄问题,应该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女孩儿。华特斯少校猜他太太也许给那孩子改了姓,可是他又不知道改成什么姓,所以就更不好找了。”

“我觉得这整件事根本就很不可思议,”布莱小姐说:“你根本不该答应的,牧师;叫人家做这种事真是太狠心了。”

“那个可怜人好像心里很不安,”牧师说:“总而言之,是个悲剧就是了。我不该再耽搁你们了。”

两便士心想;既然有布莱小姐作伴,不论柯普莱太太有多爱说话,都不可能比布莱小姐话多,她的嘴里一直都在叨叨地念着。

柯普菜太太的房子舒适宜人,房间很多,在大街的后方。

屋前有个干净清爽的花园,白色的阶梯非常整洁;屋子的铜把手也擦得亮亮的,两便士觉得柯普莱太太本身就像从狄更斯笔下走出来的人物,她个子小小、圆圆的,向人走近的时候,就像一个滚过来的橡皮球似的。她的两眼明亮有神,棕发卷成香肠似的发型,一副生气勃勃的模样。她首先用略带怀疑的口气说——“喔,你知道,我这时候通常不收客人的,外子和我都觉得‘夏天的房客,那可不一样了,’只要做得到现在大家夏天都收些房客,我相信也是实在没办法,可是这个季节我们都不收客人,一直要等到七月,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只住几天,而且这位女士不在乎简便一点的话,也许——”

两便士说她一点都不在乎;柯普莱太太一边仔细地打量她;一边仍旧滔滔不绝地说,也许这位女士愿意上去看看房间再作决定。

这时,布莱小姐用遗憾的口气说她必须走了,虽然她还没从两便士身上打听出一切她想知道的消息——譬如她从什么地方来的,她丈夫是做什么的,她多大了,有没有孩子等等——可是她家里似乎就要开一项会议,她担心别人会抢走她主席的机会。

“你跟柯普莱太太在一起就没问题了,”她向两便士保证道:“我相信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你的车子怎么办呢?”

“喔,我一会儿就去开;”两便士说:“柯普莱太太会告诉我停在什么地方比较好。其实我可以就停在这外面,这条街并不窄,对不对?”

“喔,外子有更好的办法,”柯普莱太太说;“他会替你开到空地,就在旁边那条巷子转弯,停在那里不会有问题,而且还有间小屋子可以停。”

事情就这么圆满地解决了,布莱小姐匆匆去赴约。接下来是晚餐的问题,两便士问柯普莱太太村子里有没有小酒店。

“喔,没有女士可以去的地方,”柯普莱太太说。“不过要是你愿意吃两个蛋、一点火腿。,再加一点面包和自己做的果酱——”

两便士说有这些就太棒了,她的房间很小;但是很舒服,很清爽,墙上贴着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图案壁纸,床铺看来也很柔软舒适,到处都相当干净。

“是啊,这种壁纸很好,小姐,”柯普莱太太说,她似乎认定了她是单身,“我们选这种壁纸是为了让新婚夫妇度蜜月,我们觉得很罗曼蒂克。”

两便士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现在的新婚夫妇不像从前有那么多钱可花了,大部分都在存钱买房子或者买家具什么的,没办法风风光光地度蜜月。

你知道,那些年轻人都小心,不会乱用钱。”

说完,她又哗啦啦地下楼了,嘴里一边还不停地说着话。

两便士在床上睡了半小时,恢复一下这半天多的疲劳。不过她对柯普莱太太仍旧抱着很大的希望,相信只要自己一旦恢复体力之后,必然能展开话题,得到最大的收获。她有把握一定能听到有关河边那栋屋子的一切,什么人在那儿住过,在这附近的名声如何,附近有过什么丑闻等等。当她认识了柯普莱先生——一个难得一开尊口的人——之后,对这些更有信心了,他所说的活多半只是些“嗯!”“喔”等等表示同意的话,偶而,他也会用更沉默的音调表示不同意。

两便士看得出,他很满意让自己的太太发言,他自己则不时分心想他次日——市集日——的计划。

就两便士来说;这种情形真是太理想了,可以用一句口号来表示——“你要什么消息,我们就有什么消息。”柯普莱太太就像收音机或者电视机一样,你只要打开开关,就会有滔滔不绝的字句配着许多手势和面部表情倾吐个不停。两便士几乎可以看到她所说的人物-一在她面前活跃起来。

两便士吃着火腿、煎蛋和厚厚的面包夹奶油,,一边称赞女主人做的黑草莓果酱风味绝佳;一边用心听女主人源源不断提供的消息,以便回房之后可以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在这一段时间中,这个地区过去所有的历史她似乎全都听到了。

当然,女主人说的时候并没有按照时间先后的顺序,有时候会从十五年前的事跳到两年前,又跳到上个月,一会儿又谈到二十年代的某件事,所以两便士必须自己留心加以分别。不过她也没有把握自己最后会得到什么结果。

她所按的第一个钮并没有发生作用。她首先提到蓝凯斯特太太。

“我想她应该是这附近的人,”两便士有意用模棱两可的口气说:“她有一幅画——画得很不错;我想那位画家在这儿还蛮有名的。”

“你刚才说她姓什么?”

“蓝凯斯特太太”“没有,我不记得这里有姓蓝凯斯特的人了。蓝凯斯特——蓝凯斯特——记得有位先生在这里发生过车祸,不对,我想到的是他的车子——蓝辙斯特牌的,对;的确没有蓝凯斯特太太。会不会是波顿小姐?我想她现在应该有七十岁了,说不定她嫁了位蓝凯斯特先生,她离开这儿出国了,听说她的确结了婚。”

“她送我姑姑那幅画,是一位鲍斯康贝尔先生画的——我想应该是这个姓,”两便士说:“好棒的果酱。”

“我不像一般人那样放苹果,他们说加苹果会更有粘性,可是我觉得味道根本完全变了。”

“是啊,”两便士说;“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你刚才说到谁?我只听到鲍什么来着——”

“我想是姓鲍斯康贝尔。”

“喔,我记得鲍斯何温先生。我想想看,至少有十五年了吧。有好几年,他都经常来。他喜欢这地方,也租了间房子,在哈特农场上,是给仆人住的。可是后来国会又盖了栋新房子专门给劳工住。

“鲍先生是职业画家,常常穿一种很好笑的外套,可能是天鹅绒什么的;平时常常有破洞。他喜欢穿绿色或者黄色衬衫。喔,他所用的颜色可真多。我喜欢他的画,真的很喜欢。

他每年举办一次画展,我想是圣诞节左右,不,不对,一定是夏天,他冬天不会来。的确画得很好,不过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题材,你了解我的意思吧?通常只是一间屋子,几棵树和篱笆后面的两三头牛,可是都画得很好,很安详,而且色彩很丰富。不像现在有些年轻人那样。”

“这里有很多画家来吗?”

“其实也不多,夏天有一、两位女士偶而来画点速写,不过我觉得她们画得实在不怎么样。一年前来了个自称是画家的年轻人;胡子也不好好刮,我实在不喜欢他的画,可笑的颜色涂得满纸都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是居然销路不错,而且价钱还不便宜呢。”

“应该卖五镑一张才对。”柯普莱先生突然第一次开口加入谈话,两便士吓了一跳。

“外子觉得,”柯普莱太太又担任起解说人的身分,“任何画都不应该超过五镑,画都不值太多钱。你是这么说的吧,对不对?乔治。”

“嗯。”乔治说。

“鲍斯柯温先生画了一幅河边的屋子和一座桥的画——

叫‘水湄’或者青青河畔屋吧?我今天刚好路过那栋屋子。”

“喔,你是从那边一路开车过来的,对不对?那条路实在不好走,太窄了。我一直觉得那栋屋子好偏僻,要是我,一定不要住在那儿,太孤单了。你同不同意?乔治。”

乔治发出一个声音,表示不十分赞同,也许还带有一点对女人胆怯的轻视成分。

“那是雅丽思-派利的家。”柯普莱太太说。

两便士马上暂时去开有关鲍斯柯温先生的话题,谈论起对派利夫妇的看法。她发现,虽然柯普莱太大常常喜欢从一个话题跳到另外一个话题,但是跟着她的口气总不会有错。

“那对夫妇真奇怪,”柯普莱太太说。

乔治发出一个表示同意的声音。

“他们只生活在自己那个小圈圈里;不喜欢跟别人来往。

她又奇奇怪怪的,一点也不像人世的人,我说的是雅丽思-派利。”

“很疯狂。”柯普莱先生说。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那么说,反正看起来很像就是了。那一头长头发随风乱飞的模样,又一天到晚穿男人外套和大胶皮鞋,说话怪怪的,有时候问她话她也不答。不过我觉得不能说她疯了,只能说很奇怪就是了。”

“别人喜不喜欢她?”

“其实他们虽然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可是几乎没有人认识她,常常有很多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不过都是些传说罢了。”

“譬如什么?”

柯普莱太太从来不拒绝直接问她的话,甚至迫不及待地愿意回答。

“他们说她晚上会召集幽灵,又说他们房屋四周有鬼火闪动,她常常看些巫术方面的书等等。可是我觉得爱默士-派利才不正常呢。”

“他只是头脑太简单了。”柯普莱先生用宽容的口气说。

“也许你说得对,可是也有一些关于他的传说,他很喜欢花园,可惜不大懂。”

“他们只住了半栋屋子,对不对?”两便士说:“派利太太好客气,还请我进去坐。”

“真的?她真的请你进去?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进去。”柯普莱太太说。

“他们住的那一部分没什么不对啊。”柯普莱先生说。

“你是说另外那一部分有问题?”“两便士说:“靠河边的前面那一半?”

“喔,以前有很多谣言,不过当然啦,好多年没人住了。

人家说那栋房子怪怪的,不过现在这里的人都不记得那些传说了,太久了,你知道,那房子盖了大概有一百年了,听说本来是朝里一位大臣替一位美女盖的。”

“维多利亚女王那时候?”两便士兴趣十足地问。

“我想不会是那时候,那个老皇后怪怪的。我想应该更早,乔治王在位的时候把。那个大臣本来常常来看她,后来据说他们吵了一顿,有一天晚上他就杀了她。”

“好可怕!两便士说;“他有没有被吊死?”

“喔,没有,没有,没那种事。据说他为了灭迹,就把她埋在壁炉的墙后面。”

“埋在壁炉后面的墙里!”

“也有人说她最个修女,因为她从修道院跑出来,所以必须照修道院的规矩把她埋在墙里。”

“可是不是修女把她埋起来的吧?”

“不是,不是,是他埋的,她的情人。人家说他把壁炉全部用砖围起来之后,又在外面钉了一块大铁片。反正从此以后别人就再也看不到她穿着漂亮衣服到处走了。当然,也有人说她跟他远走高飞了。可是还有人看到屋子里有灯光,听到有人声,好多人天黑以后都不敢走近屋子。”

“那后来呢?”两便士觉得话题扯得太远了,所以又赶快点点她。

“我也不大清楚。房子拍卖的时候;我想是个叫布拉吉克的农夫买了下来,不过他也没住多久。他是人家说的那种绅士农夫,我想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喜欢那栋房子。可是农地对他没什么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又卖掉了。总之那栋房子转了好几次手,经过好几个建筑商的改建——譬如增加浴室什么的。曾经有一对夫妇在那儿开养鸡场,可是你知道,大家都说那地方不吉利,这些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了,我想鲍斯柯温先生也曾经想把它买下,就是他画那幅画的时候。”

“鲍斯柯温先生来这儿的时候多大年纪?”

“我想大概四十或者四十出头,他有一种特殊的气质,稍微有点发胖,很适合女孩子。”

“哼!”柯普莱先生这回是警告的声音。

“喔,我们都知道艺术家是什么德行,”柯普莱太大把两便士也包括在内:“你知道,他们常常到法国去,法国那一套全学会了。”

“他没结婚?”

“当时还没有,我是说他刚来这儿的时候还没结婚。他对查林顿太太的女儿很有兴趣,不过后来也没结果。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可是对他来说实在太小了。她顶多才二十五岁。”

“查林顿太太是谁?”两便士对这个新出现的角色觉得不解。

可是当她感到阵阵疲劳的时候,又忽然想到:“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听一大堆闲话,又自己想象一些谋杀案,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些事。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最先是一个头脑不清楚的老太太胡思乱想,想出这个什么鲍斯柯温先生之类的人送给她这幅画,同时谈到房子的传说,有人被活埋在壁炉里,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她觉得那一定是个孩子。我又在这儿无中生有的胡乱调查。汤米说我是个傻瓜,一点都没错——我‘的确’很傻。”

于是她等着柯普莱太太的话告一个段落,以便起身礼貌地道晚安上楼。

何普莱太太的兴致仍旧十分高昂。

“查林顿太太?喔,她在‘青青河畔屋’住过一段短时间,”柯普莱太太说:“和她女儿一道。她是个好女人,真的,我想是位军官的遗孀,环境很不好。幸好那屋子租得便宜,可以自己种点花草,她很喜欢园艺,不过家里收拾得不大干净,我去帮过她一两次忙,可是没办法常去。你知道,我得骑自行车去,有两里多路呢。那条路上没有巴士。”

“她在那边住了很久吗?”

“我想顶多两三年。大概是麻烦太多,后来她自己女儿也惹上了麻烦,我记得她名字叫李丽安。”

两便士喝了一日浓茶,决心把话题做个结束。

“她女儿有什么麻烦?和鲍斯柯温先生?”

“不,我相信绝对不是鲍斯柯温先生惹的麻烦。是另外个家伙”“另外那个人最谁?住在附近的人?”

“我想不是住在附近的人,是她在伦敦遇到的。她到伦敦去念书——是学芭蕾还是艺术吧?是鲍斯柯温先生安排她去的,我记得学校名字叫史雷特。”

“是史雷德吧?”

“也许是。反正她就是因为常常到伦敦去才认识那家伙的,她母亲很不高兴,不许她跟他见面。其实根本没什么用她在某些方面很不聪明,你知道,就跟很多军人的太太一样。

她觉得女孩子应该乖乖听大人的话,实在太跟不上时代了。她也到过印度那些地方,可是一个年轻女孩碰上英俊的年轻人就别想要她听你的话了。他常常到这里,在外面跟她见面。”

“后来她就惹上麻烦了,对不对?”两便士用这种惯用的婉转说法,希望柯普莱太太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恰当。

“我相信一定是他。不管怎么样,反正事情清楚得很。我看得出,很久以前她妈就跟她完全一样,她长得很漂亮,身材高高的,可是我觉得她不是那种能忍耐的女人,她会忍不住爆发出来。她常常会一个人一边乱走,一边自言自语。那小子对她并不好,发现她有麻烦之后,就一走了之。做妈妈应该有做妈妈的样子,让他知道自己该负什么责任,可是查林顿太太没那个精神,不过她总算够聪明的,锁上屋子带着女儿走了。后来房屋又要拍卖的时候,她们回来收拾过行李,可是没到村子里来,也没跟任何人说什么,以后她们就一直没有再回来,母女俩都没有。虽然有些闲言闲语,不过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些人就爱编故事。”柯普莱先生突然说。

“嗯,这一点你说得对,不过那些传说也可能是真的,的确发生过那种事,而且我觉得那个女孩头脑也不大正常。”

“谣言怎么说?”两便士说。

“喔,我实在不想说,已经隔了那么久,我又没什么把握。

话是贝考克太太的露意丝传出来的,那个女孩老爱说谎,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

“她怎么说?”两便士说。

“说查林顿家的女孩儿先杀了婴儿,然后又自杀,她妈妈伤心过度发了疯,被亲戚送到疗养院去。”

两便士脑中又困惑起来,几乎觉得自己像在椅子上摇摇欲坠。查林顿太太会不会就是蓝凯斯特太太?虽然她换了姓氏,可是仍然忘不了她女儿的遭遇。

柯普莱太太仍然在兴致勃勃地往下说:

“我自己可从来都不相信,贝考克家的女孩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而且我们也不大听信谣言——我们还有很多别的事要操心。乡下发生的那些事都快把我们吓呆了——真的事喔——”

“怎么?出了什么事?”两便士很惊讶这么平静的小村子会发生什么大事。

“我相信你一定在报上看过有关的消息。我想想看,差不多二十年了吧,你绝对看到过那些消息——说有人专门杀小孩,最先是一个九岁小女孩,有一天放学之后没回家,附近的人全部出动找她,结果在小树林里找到的时候,已经给勒死了。我一想到就忍不住发抖。好,这只是第一件案子,过了三个礼拜左右,贝辛市场那边又发生了一件。可是那地方大,只要有车的男人都很方便动手。

“后来每过一两个月就会发生一件案子,其中有一个离这里不到两里,几乎可以算就在村子里,”“警方-一或者其他人——难道查不出凶手吗?”

“他们的确很用心办案子,”柯普莱太太说:“马上就逮捕了贝辛市场那边的一个人,说他对他们查询工作有帮助,你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警方以为抓到凶手了,可是往往二十四小时之后就只好放掉他,有时候是因为发现他不可能行凶或者不在命案现场附近,要不然就是有人替他提出不在场证明”“你不懂,丽芝;”柯普莱先生说;“警方也许很清楚谁是凶手——我相信他们一定知道,可是偏偏抓不到证据。”

“都是那些做太太或者做妈妈,甚至做爸爸的人害的,”柯普莱太太说;“不管警方有什么想法都没用。只要那个人的母亲说:‘我儿子那天明明在家吃晚饭。’或者那个人的女朋友说当天晚上跟他去看画展,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再不就是他爸爸说一直跟儿子在田里做活,警方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警方也许猜到这个人的妈妈、女朋友或者爸爸说了谎,可是除非另外有人能提出反证,否则警方就只能放掉嫌疑犯。那段时间真是可怕,这里的人全都坐立不安。每次听说又有孩子不见的时候,我们就会组成一个队伍到处搜索。”

“嗯,那才对。”柯普莱先生说。

“组织起来之后,大家就会到处去找。有时候很快就找到了,有时候过了好几个礼拜才会找到,有时候就在女孩子家附近,大家都以为已经找过的地方发现。我想凶手一定是杀人狂。太可怕了!”柯普莱太太用正义凛然的声音说:“居然会有那种男人,真最太可怕了,应该统统枪毙、吊死才对。要是有人肯让我处罚凶手,我一定会把他们全都吊死。已经杀了很多小孩,把他关在病人院有什么用?吃的、用的全都有过得舒舒服服的。迟早还不是又放出来,说他已经恢复正常,可以回家了。这是发生在诺福克的事,我姊姊住在那儿,是她告诉我的。回家才两天,他又犯了一件案子,有些医生真是疯子,病人明明还有毛病,偏偏说已经好了!”

“你不知道这里的案子可能是谁犯的吗?”两便士问:“你真的认为是陌生人?”

“也许我们真的不认识,不过一定是住在这附近-一呃我想是二十里之内的人,倒不一定是这个村子的人。”

“你一直都这么想,丽芝。”。

“你着急得不得了,”柯普莱太太说;“觉得一定是我们附近的人,所以心里很害怕。我常常会打量别人,你也是,乔治。你常常会问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那家伙,他最近怪怪的。”

“说不定他根本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两便士说:“也许根本就跟其他人完全一样。”

“嗯,也许你说得对。所说有些疯子外表和平常人完全一样,不过也有人说他们眼睛里有一种可怕的光芒。”

“杰弗瑞——我是说这里的警官,”柯普莱先生说:“他老是说有办法。可是就没看到他们采取什么行动。”

“一直没抓到凶手?”

“没有,吵吵闹闹过了将近一年,事情忽然变得静悄悄了,以后附近再也没发生过那种事。我猜凶手一定走了,走得远远的。所以才有人觉得自己知道凶手是谁。”

“你是说离开这里的人就有嫌疑?”

“喔,你知道,那当然免不了会惹人说闲话,说某某人可能是凶手。”

两便士提出下一个问题之前迟疑了一下,可是她猜想柯普莱太太既然谈兴正浓。就算她提出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关系。

“你觉得凶手是谁?”两便士问。

“喔,都过了那么久了,我实在不太想说。可是人家提到好几个名字,也有人说可能是鲍斯柯温先生。”

“是吗?”

“是啊,人家说艺术家都很奇怪,可是我觉得不是他!”

“有更多人说是爱默士-派利。”柯普莱先生说。

“派利太太的丈夫?”

“嗯,你知道,他怪怪的,头脑又简单,那种人很可能做得出来。”

“那时候他们夫妇也住在这里?”

“对,不过不在‘青青河畔屋’,住在离这儿四五里的一栋小屋子。我相信警方一直都很注意他。”

“可是一直没找出对他不利的证据,”柯普莱太太说:“他太太老是替他说话,说他每天晚上都跟她在家。”只有星期六晚上偶而到酒店坐坐,可是没有任何一件谋杀案发生在星期六晚上,所以根本没用。而且,雅丽思-派利那种人作的往往让人很相信,从来不会自相矛盾,恐吓她也没用,反正她说他不是凶手就是了。我也从来不认为他是,虽然我没什么证据,可是如果要我指出什么人最可疑的话,我觉得菲力浦爵士才嫌疑最大。”

“菲力浦爵士?”又是一个新角色出现了,两便士问:“菲力浦爵士是谁?”

“菲力浦-史塔克爵士,住在华伦德家的屋子——以前华伦德家人住的时候,称为‘旧修道院’,后来被烧掉了。教堂墓园里有华伦德家人的坟墓,教堂里也有他们的纪念名牌,詹姆士王之后,这里住了很多华伦德家族的人。”

“菲力浦爵士是华伦德家的亲戚吗?”

“不是,不知道是他还是他父亲赚了很多钱,开钢铁工厂什么的。他是个怪人,工厂在北方,不过他住在这儿,一向独来独往,是人家说的隐——隐——隐什么来着?”

“隐士?”两便士说。

“对,我就是说这个。你知道,他很苍白,又骨瘦如柴,很喜欢花草,是个植物专家,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野花,别人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我相信他还写了一本关于植物的书。

喔,不错,他很聪明,非常聪明,他太太是个好女人,也很漂亮,可是我老觉得她愁眉苦脸的。”

柯普莱先生发出一个声音,说;“你太疯狂了,居然以为是菲力浦爵士。他很喜欢小孩,常常替他们开宴会。”

“是啊,我知道,不但替孩子们举行庆祝会,还给他们很多可爱的奖品,让他们吃很多草莓奶茶和点心。你知道,他自己没有孩子,常常爱在路上拉住小孩,给些甜点或者硬币。

可是我觉得他做得太过分了,他怪怪的。我想他太太突然离开他一定是有什么事不对劲。”

“他太太什么时候离开他的?”

“差不多是出事之后六个月,当时已经有三个孩子被杀了。史塔克太太突然到法国南部去,一直没再回来。要是你认识她,就知道她不是那种女人。她是个安静而且值得尊敬的淑女,不可能为了别的男人离开他,她不会做那种事,那她到底为什么离开他呢?我想一定是因为她知道某件事——

发现了某件事——”

“他还住在这里吗?”

“不常住在这儿,每年来一两次,房门大部分都关着,不过有人照顾——村里的布莱小姐——她以前是他秘书,替他处理很多事情。”

“他太太呢?”

“死了,可怜的女人。出国没多久就死了,教堂里有一块她的纪念碑。她心里一定觉得很可怕,也许她本来没有把握,后来有一点怀疑她丈夫,最后得到很肯定的结果。她实在没办法忍受,所以只有离开他。”

“你们女人真会胡思乱想。”柯普莱先生说。

“反正我只有一句话;菲力浦爵士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就是了,他太喜欢小孩了,而且表现得很不自然。”

“女人就是爱乱想。”柯普莱先生说。

柯普莱太太起身移开桌上的东西。

“时间差不多了,”她丈夫说:“再说那些可怕的往事会让这位女士做噩梦的。”

“听你们谈这些事真有意思,”两便士说:“可是我实在困了,我想我该睡了。”

“喔,我们也睡得很早,”柯普莱太太说;“你忙了一天一定也累了”“是啊,我好困,”两便士打个大呵欠说,”晚安,非常谢谢你们”_“早上要不要叫醒你,给你一杯茶?八点会不会太早了?”

“不会,八点正好,”两便士说:“不过要是太麻烦的话就不用叫我了。”

“一点都不麻烦。”柯普莱太太说。

两便士拖着疲倦的脚步回到房里,拿出必要的几件用品换好衣服,梳洗过后,用力倒在床上。她对柯普莱太太说的是真话,她的确累坏了,刚才听到的话,”-一回响在她头脑里,那些各式各样的人物也仿佛一个个出现在她眼前,死去的小孩-一太多了,两便士要找的只是一个被埋在壁炉后面的孩子,也许那个壁炉和水湄房有关。那孩子有个洋娃娃,孩子被她母亲杀了——因为爱人弃她而去,使她精神变得十分脆弱,喔,老天,两便士想,我所用的词句实在太戏剧化了。

一切都乱糟糟的——没个时间先后顺序,让她分不清什么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入睡之后,她做了梦。有个像幽灵似的女人从屋子的窗口往外看,烟囱里传来阵阵搔抓的声音,上面钉的一块铁板背后,也传来阵阵锤打声。锤子一声又一声地敲着,两便士醒了过来,是柯普莱太太的敲门声,她轻快地走进来,把茶放在两便上床头,拉起窗帘,说希望两便士昨晚睡得舒服,两便上觉得,她从来没看过比柯普莱太太更高兴的人。“她”从来不会做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