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贺特在完成了祭祀礼之后,满意地松了一口气。祭祀仪式一丝不苟——因为应贺特是个非常有良心的人。他酹酒、烧刮、供上习俗的酒食。

现在,来到邻接的阴凉石室里,贺瑞在里头等着他,应贺特又回复成是个地主、商人,而不是先前的祭祀业司祭。两个男人一起商讨着各种生意上的事,行情价格、收成的利润、家畜以及木料等等。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应贺特满意地点点头。

“你有优秀的生意头脑,贺瑞,”他说。

另一位微微一笑。

“我是该有,应贺特。我已经当了你好几年的事业经理人了。”

“而且是最忠实的一个。现在,我有件事要跟你研讨一下,是关于伊比,他抱怨说他的地位次属。”

“他还很小。”

“但是他表现出很强的能力,他觉得他的两个哥哥总是对他不公平。索贝克,看来好像粗暴、傲慢——而亚莫士一向的小心胆怯令他生厌,伊比精神勃勃,他不喜欢听命令。他甚至说只有我,他的父亲,才有权力下命令。”

“这是事实,”贺瑞说:“而且令我吃惊的是,应贺特,这是这里的一个弱点。我可以放肆随便说吗?”

“当然,我的好贺瑞,你的话一向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那么我就说了,应贺特,你不在的时候,这里必须有个真正有权威的人。”

“我把我的事业托付给你和亚莫士——”

“我知道我们在你不在时替你行事——但是这还不够,为什么不指定你一个儿子当合伙人——透过法律文件明订跟你合伙。”

应贺特来回踱步,眉宇深锁。

“你提议我哪一个儿子?索贝克有威严的外表——但是他倨傲不逊——我信不过他,他的性情不好。”

“我想的是亚莫士,他是你的长子,他有温柔多情的性格,他对你奉献一切。”

“是的,他有好性情——但是他太胆小——太柔顺了,他对每个人都让步,要是伊比年纪大一点——”

贺瑞很快地说:“把权力交给太年轻的人是危险的事。”

“是的——是的——哦,贺瑞,我会想想你所说的话,亚莫士确实是个好儿子……一个听话的儿子……”

贺瑞温和但却紧急地说:“我想,你会做明智的决定。”

应贺特以奇特的眼光看着他。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贺瑞?”

贺瑞慢吞吞地说:“我刚刚说过把权力交给一个太年轻的人是危险的事,不过太晚交给他也是危险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会变得太习惯接受命令而无法下达命令?哦,也许你说的有道理。”

应贺特叹了口气。

“理家是件困难的工作!女人特别难以管理,莎蒂彼脾气难以驾驭,凯伊特经常阴沉沉的,不过我已经跟她们说清楚了,要好好对待诺芙瑞,我想我可以说——”

他中断下来,一个奴隶气喘吁吁地朝着狭窄的小径跑上来。

“什么事?”

“主人——一艘船来了,一个叫卡梅尼的书记从孟斐斯带信来了。”

应贺特大惊小怪地站起来。

“又是麻烦,”他叫了起来:“一定又是麻烦事!除非我亲自处理任何事情都会出差错!”

他狼狈地踏着小径下去,贺瑞静静坐着望着他离去。

他的脸上露出忧色。

雷妮生漫无目的地沿着尼罗河岸走着,她听到叫嚣骚动声,看到人们跑向船只停泊处。

她跑过去加入他们,正被拖往岸边的船上站着一个年轻人,当她看到他背对亮光的身影时,她的心跳霎时停了一下。一个疯狂、虚幻的想法跃进她的脑里。

“是凯依,”她想:“凯依从阴府回来了。”

然后,她嘲笑自己这迷信的幻想。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她总是想着凯依泛舟尼罗河上,而这的确是个身材与凯依相仿的年轻人——她产生了幻觉。这个男人比凯依年轻,有着柔顺的优雅风度,一张愉快、布满笑容的脸。

他告诉他们,他是从应贺特北地的庄园来的。他是个书记,他的名字叫卡梅尼。

一个奴隶被派去告诉她父亲,而卡梅尼被带回屋子里去,食物、饮料都摆在他面前。不久她父亲回来,他们便不停地谈论、磋商着。

谈话的要点都透过喜妮渗透到内院妇女活动区里,如同往常一般,她充当消息供应商。有时候雷妮生怀疑喜妮怎么老是设法知道一切事情。

看来卡梅尼好像是应贺特雇用的一个年轻书记——应贺特的一个表哥的儿子。卡梅尼查出了某件欺诈行为——一笔假帐,由于这件事牵连很广,他认为最好是亲自南下来报告。雷妮生不太感兴趣,她想,卡梅尼查出这件事真聪明,她父亲会高兴。

这件事立即的结果是应贺特急急准备离去,他本来打算两个月内不再出门,但是如今他越早到事发现场去越好。

一家人都被召集在一起,接着是数不清的指示、告诫,交代做这个做那个,亚莫士不可以这样那样,索贝克要特别小心谨慎等等。雷妮生心想,这一切都非常熟悉。亚莫士聚精会神,索贝克阴沉沉的,贺瑞,如同往常一般,冷静、效率十足。伊比的要求、强求被以比平常严厉的言辞斥回。

“你还太小,不能有个别的零用金。服从亚莫士,他知道我的意愿和命令。”应贺特一手搁在他长子的肩膀上:“我信任你,亚莫士。我回来之后我们再谈谈合伙的事。”

亚莫士乐得一阵脸红,他的身子坐得更正直一点。

应贺特继续说:“我不在时好好看住一切,注意善待我的姨太太——要给她适当的尊重。我把她交给你,你要控制家里女人的行为。注意要莎蒂彼讲话收敛一点,同时注意要索贝克好好教教凯伊特。雷妮生也必须礼待诺芙瑞,再来是喜妮,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对她不好。我知道,妇人们觉得她有时候烦人。她在这里很久了,自以为有特权可以说很多有时候不讨人喜欢的话。我知道,她既不漂亮也不聪明——但是她忠实,记住,而且一向为我的利益奉献。我不希望她受到轻视、亏待。”

“一切都将按照你所说的处理,”亚莫士说:“不过有时候喜妮的舌头会惹麻烦。”

“呸!胡说!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喜妮并不特别比其他女人更会惹麻烦。至于卡梅尼,她留在这里。我们这里用得上另一个书记,他可以协助贺瑞。至于我们出租给亚伊那个女人的土地——”

应贺特继续严密叮咛下去。

当一切终于就绪,准备离去时,应贺特突然感到平静下来。他把诺芙瑞带到一边,怀疑地说:“诺芙瑞,你留在这里满意吗?或许,毕竟,你还是跟我一起走最好?”

诺芙瑞摇摇头,嫣然一笑。

“你不会去很久,”她说。

“三个月——或许四个月,谁知道?”

“你看——不会太久,我留在这里就好了。”

应贺特小题大做地说:“我已经吩咐亚莫士——命令我所有的儿子——好好对待你。如果你有任何抱怨,小心他们的头!”

“他们会照你的话做,我确信,应贺特。”诺芙瑞顿了顿,然后她说:“这里有谁我可以完全信任的?某个真正为你献身的人?我指的不是家人。”

“贺瑞——我的好贺瑞怎么样?他是我的左右手——一个知识丰富、识别力很强的人。”

诺芙瑞慢吞吞地说:“他和亚莫士亲如兄弟。或许——”

“还有卡梅尼,他也是个书记,我会吩咐他听你差遣。如果你有任何抱怨,他会用笔写下你的话,把你的抱怨送去给我。”

诺芙瑞感激地点点头。

“这是个好主意,卡梅尼来自北方。他认识我父亲,他不会受这家人的影响。”

“还有喜妮,”应贺特叫了起来:“有喜妮在。”

“是的,”诺芙瑞若有所思地说:“有喜妮在,你现在就跟她说——当我的面跟她说怎么样?”

“好主意。”

喜妮被找来了,如同往常一般,一副奉承的热切相。她为应贺特即将离去满怀悲伤,应贺特唐突地打断她的感伤之言。

“是的,是的,我的好喜妮——但是这些事是免不了的。我是个很少能安静休息的人,我必须不停地为我的家人劳累——尽管他们对我的感激少之又少。现在我想非常认真地跟你说几句话,你忠实地爱我,我知道。我可以信得过你,好好保护诺芙瑞——她是我非常亲爱的人。”

“你亲爱的人也就是我所亲爱的人,主人,”喜妮热情地说。

“很好,那么你会忠实对待诺芙瑞?”

喜妮转身面对诺芙瑞,她正低垂着眼帘望着她。

“你太漂亮了,诺芙瑞,”她说:“问题就在这里,所以其他人才会嫉妒——不过我会照顾你——我会把她们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你。你可以包在我身上!”

两个女人的目光交接,一阵停顿。

“你可以信任我,”喜妮说。

诺芙瑞双唇慢慢浮现笑意——一种有点奇特的笑意。“是的,”她说:“我了解你的意思,喜妮,我想我可以信任你。”

应贺特大声清清喉咙。

“那么我想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是的——一切都令人满意,筹划——这一向是我的看家本领。”

一阵冷冷的格格笑声传过来,应贺特猛然转身,看到他母亲站在房门处。她拄着拐杖,看起来比往常更干瘦、更不怀好意。

“我有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儿子!”她说。

“我不能再耽搁了——还有一些要给贺瑞的指示——”应贺特装模作样地喃喃说道,急急转身离去,避免接触到他母亲的眼光。

伊莎专横地向喜妮点一下头——喜妮服从地溜出门去。

诺芙瑞站了起来,她和伊莎站着彼此对视。

伊莎说:“这么说我儿子要把你留下来?你最好跟他一起走,诺芙瑞。”

“他要我留在这里。”

诺芙瑞声音温和柔顺。伊莎发出刺耳的格格笑声。

“要是你想走会有一点点好处。为什么你不想走?我不了解你。你留在这里有什么好处?你是个城市女孩——或许经常旅行。为什么你选上这里一天过一天的单调生活——跟一群——我坦白说——不喜欢你——事实上是讨厌你的人在一起?”

“原来你讨厌我?”

伊莎摇摇头。

“不——我不讨厌你。我老了,尽管我眼力模糊——我还是看得到美,而且欣赏它。你是个美人,诺芙瑞,看到你让我的一对老眼感到愉快。因为你的美,我为你祝福,我是在好意警告你,跟我儿子到北方去。”

诺芙瑞重复说:“他要我留在这里。”

柔顺的语气中现在确确实实包含嘲弄的意味。伊莎厉声说:

“你留在这里是有目的的,什么目的,我倒怀疑?很好,随你的意吧,不过要小心,谨慎行事,而且不要信任任何人。”

她猛然转身离去。诺芙瑞静静地站在原地。她的双唇非常缓慢地向上扭曲成宽阔、如猫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