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农-浦利斯考特带点喘气地自水边走了回来(跟小孩子玩儿总是累人的)。

不一会儿,他与他妹妹感到海滩有些热了,又回旅店去了。

“真是胡说,”卡斯皮亚洛女士见他们走远了之后,轻声骂道:“海滩怎么会热?瞧她那一身穿着——膀子跟脖子都包得紧紧的。也许那样也好。皮肤那么丑怪,像只拔光了毛的鸡!”

玛波小姐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要不赶紧,就没机会跟卡斯皮亚洛女士谈话了。可惜,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们两人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可以谈得来的话题。

“你有孩子吗?夫人?”她问了一句。“我有三个小天使。”

卡斯皮亚洛女士一边回答,一边亲着自己的手指尖。

玛波小姐一时也搞不清楚:这表示她的孩子都在天堂,或只是在形容他们的品性。

围在卡斯皮亚洛女士身边的一名男士说了一句西班牙话,这女士扬过头去开怀纵声笑了起来。

“你懂他说的是什么吗?”她问玛波小姐说。

“我不懂。”玛波有些惭愧地说。

“那也好。他是个坏男人。”

接着响起了一阵喧嚣的西班牙调侃。

“真不太像话了——气死人了,”卡斯皮亚洛女士突然改用英语很严肃地说:“警察居然不准我们离开这个岛。我骂,我跺着脚叫;他们说就是不行。不行。你知道到头来我们会怎么样吧——都被谋杀掉!”

她的保镖都想安慰她。

“哎呀,我晓得——可是我跟你说过,这是个倒霉的地方。

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个老少校、那个丑八怪——有一只鬼眼——不记得吗?两支眼睛又是斗鸡眼。那是不吉利,会带来恶运的呀!每次他朝我一看,我都要在胸前划个十字。”说着,她还比划了一下。“当然,因为他是斗鸡眼,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

“他有一只眼睛是玻璃作的,”玛波小姐用解释的口吻说:

“据我所知,他在小时候发生了一次意外。所以这也不能怪他。”

“反正,我跟你说,他给我们带来了霉运。我看,都是他那只坏眼睛作的怪。”

她伸出一只手,作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拉丁手势——食指与小指头伸了出来,中间两个指头弯了进去。“不管怎么说了,”她很欣慰地说:“反正他已经死了——我不必再看他了。

我不喜看丑怪的东西。”

玛波小姐心想:她这种说法对白尔格瑞夫少校来说,也未免是个太残酷的墓志铭了。

在海滩那边,葛瑞格-戴森自海水中走了出来,幸运也在沙滩上翻了个身。艾芙琳-希林登的眼睛正看着幸运,不知怎地,她的眼神很令玛波小姐打了个冷颤。

“我总不会是发冷吧——这么热的大太阳下。”她心中在想。

那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有只鹅走过了你的坟墓她起身慢慢朝自己的木屋走了回去。

在路上,她遇见赖菲尔先生与伊淑-华德丝正朝海滩走来,赖菲尔先生向她挤了挤眼睛。玛波小姐没有搭理。她是一脸非难的表情。

她回到木屋里,在床上躺了下来。她感到自己很老,很累也很忧心。

她很明白没有时间再给她浪费了——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天色已经晚了。太阳就要下去了——太阳——看太阳是要用熏黑了的玻璃的,人家给她的那块熏黑的玻璃放在哪儿了呢?……

不,反正她也不需要了。正好有个阴影遮住了太阳,全给挡住了。一个黑影。艾芙琳-希林登的影子——不,不是艾芙琳-希林登的影子——是(什么来着?)死亡谷的黑影,对了,就是这句话。要躲避鬼眼——白尔格瑞夫的鬼眼,她应该——怎么来着?对了,应该在胸前划个十字。

她的眼皮突然睁了开来。她原本是睡着了的。但是却有个影子——有人在窗户外头往里偷看呢。

影子闪开了——玛波小姐也看见是谁了,是贾克森。

“真没规矩——窥看什么。”她心里想,又插了一句:“简直跟乔纳斯-巴瑞一样。”

她又想,不知贾克森朝她卧室里这么偷看是为了什么。看她是不是在房里?或是知道她在房里,但是睡着了?

她起身走进浴室里,小心翼翼地自窗户往外偷看。

亚瑟-贾克森正站在隔壁木屋——赖菲尔先生木屋的门前。她看见他往四下匆匆一瞥之后,溜进去了。这就怪了,玛波小姐心里在想。她干嘛那么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呢?他进赖菲尔先生的房子是再自然不过的呀,因为他自己就在那后头,再说,他伺候赖菲尔先生,也是经常要进出的呀。那干嘛要鬼祟、怯怯地四下张望呢?“只有一个理由,”玛波小姐自问自答他说:“他要看准了,这时候他要进去做一件事,而不能让别人看到。”

这时候,当然大家都在海滩上,除了那些出去观光的人之外,大约廿分钟之后,贾克森本人也要到海滩上去伺候赖菲尔先生每天一次的泡水。如果他想要做点什么事而不让别人发觉此刻是最佳的时机。他已经放下心来,玛波小姐在床上睡熟了,他也颇感安心,这四下没有人在注意他的行动。好呵,她就要尽一切所能来观察他的这项举动。

玛波小姐坐在床上,脱下她那双很整洁的凉鞋,换上了一双球鞋。然后,摇摇头,又脱下了球鞋在皮箱里翻出一双皮鞋,其中一只的后跟前几天不小心钩到门上一个钩子上了。

现在已经有点歪了。玛波小姐找了一个磨指甲的铁片,很技巧地把后跟弄得更歪了。然后,她只穿着长袜,机警地跨出了房门。像个瞄准迎面来的一群羚羊的狩猎高手一般,玛波小姐谨慎地绕着赖菲尔先生的木屋巡视了一周。她小心翼翼地绕到了木屋的一角。将手中拿的皮鞋穿上一只,又将那只坏的后跟狠狠地扭了一下,然后轻轻蹲下身来,趴在窗户下头。果若贾克森听到什么声响,跑到窗户口往外看,他会发现一个老太太因为鞋后跟扭断而跌倒在地上。显然贾克森并没听见什么声响。

玛波小姐慢慢、轻轻地扬起头来,木屋的窗户很低,藉着一排蔓草的遮掩,她往里头偷看……

贾克森正跪在一只箱子前头,箱子的盖子已经打开;玛彼小姐看见,那是一只特制的、有小隔间的装各种文件的箱子。贾克森正在翻看里头的文件,不时自长信封里抽出一份来看。这一幕,玛波小姐只观察了一下子;反正她想知道的只是贾克森要干什么。她现在知道了。他在窥视。究竟他是在找些什么特殊的物件,亦或是天生的癖性又发作了,这她是无法判断的。但这已经证实了她的一项看法:亚瑟-贾克森不只长得像乔纳斯-巴瑞,在品行上也有极为相近之处。

现在的问题是,她怎么退回去。她又蹲了下来,非常小心地沿着花圃自窗户下头一直爬了开去。回到自己的木屋之后,她把那只鞋与脱落的后跟好好收了起来。她满心疼爱地看了看——挺好的道具,必要的话,她以后还可以再用。她穿上凉鞋满脑子狐疑地又回到了海滩。

等着伊淑-华德丝下水的时机,她走过去坐上了伊淑空下的椅子。

葛瑞格-戴森与幸运正跟卡斯皮亚洛女士谈笑,声音相当吵闹。

玛波小姐眼睛没有看着赖菲尔先生,几乎屏住了气,非常小声地对他说:

“不知道贾克森有窥视的毛病吗?”

“一点也不新鲜,”赖菲尔先生说:“怎么?抓到他了?”

“我从窗户外头看了他一会儿。他把你的一只箱子打开了,在看你的文件。”

“一定是弄到了一把钥匙。很精灵的家伙。不过,一定很失望。他用那种方式找到的东西对他一点用也没有。”

“他过来了。”玛波小姐说,眼睛朝饭店那头望着。

“又到了讨厌的泡水的时候了。”

他又很小声地说:

“你自己呢——也别太冒险了。下一个丧礼,可不希望是你的。别忘了你的年纪,当心一点。这里,可有人是不择手段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