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天空黑沉沉的,快下雪了。

一个身穿深色大衣,用围巾团团蒙着脸,又把帽子拉下盖到眼睛上的人,沿着加尔维大街走来,登上七十四号门的台阶。他按了按电铃,铃声就在地下室刺耳地响起来。

凯西太太正忙着洗衣服,恶声恶气地说:“这电铃真讨厌!永远也没个安宁日子!”

她呼哧呼哧地微微喘着走上地下室的楼梯,把门打开。

门外,天际低沉,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影子低声问道:“你是里昂夫人吗?”

“三楼。”凯西太太说。“你上去吧!是约好等着你的吗?”这个男子慢慢地摇摇头。“哦,那就上去敲门吧!”

她看着他登上铺着破地毯的楼梯。事后,她说他“给她一种滑稽可笑的感觉”。但实际上她却以为他必定得了重感冒,所以才会那样哼哼唧唧的那样的天气,得感冒也是不足为怪的。

当这个男子走到楼梯拐弯的地方时,他开始低声地吹起口哨来,调子是《三只瞎老鼠》。

莫莉.戴维斯往街面上退了几步,抬头瞧着门旁刚油漆好的招牌

蒙克斯威尔家庭公寓

她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倒象个样子,的确象个样子,也许可以说差不多象个样子。“公寓”的“公”字写歪了一点儿,“寓”字写得有些挤,但总的说来,贾尔斯写得还挺不错。贾尔斯确实是非常精明能干的,这也会做,那也能行。她总是不断发现她丈夫的优点。他很少谈自己,以至于他的多才多艺只能靠她自己去逐渐有所发现。人们都这么说,退伍海军军人总是“心灵手巧”的。

且说,贾尔斯要从事他们新开张的业务,无疑是需要有他这一身本领的。说起开家庭公寓,她和贾尔斯比谁都外行。但是,这一定挺有趣,而且确实解决了他们安家的问题。

开旅馆的主意是莫莉提出来的。她的姑母凯瑟琳去世时,律师曾来信通知她说,她姑母把蒙克斯威尔庄园作为遗产赠给了她。最初,这对年轻夫妇很自然地想把它卖掉。贾尔斯问道:“这所房子是什么样子的?”莫莉回答说:“啊,一座老房子,很大,布局杂乱,满屋于维多利亚时代笨重的旧家具。花园倒挺不错,可是打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只剩下一个老园丁照管,庭院已经荒芜得不成样子。”

于是他们决定把它卖出去,只留下够布置一座小房子或一套公寓住宅用的家具。

但是他们立刻碰到了两个困难:首先是找不到一处小房子或一套公寓来安顿自己的家;其次是这些家具都过于笨重。

“好吧!”莫莉说,“那就只好全部卖掉算了。我想是卖得出去的吧?

掮客向他们保证说,现在什么都卖得出去。

“很有可能,”他说。“有人会买下来开个旅馆或家庭公寓,这一来,就会连带把家具也全部买下。幸好房子维修得很不错。战前不久,已故的艾默莉小姐才大修过,安装了现代化设备,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损坏。对,是这样,房子还是完好的。”

就在这个时候莫莉才打定了主意‘

“贾尔斯,”她说道。“我们干吗不自己用它来开个家庭公寓呢?”

起初,她丈夫对这主意只是置之一笑,但是莫莉坚持着要这样做。

“一开始嘛,房客不要多。这座房子容易管理屋里有暖气,寝室里有冷热水,厨房内有煤气炉。我们还可以养鸡,养鸭,这就有了蛋,还可以自己种点蔬菜。”

“谁来做这些活计?找佣人不是很困难吗2”

“哦,我们自己来做。不管在哪儿过日子,反正都得做,多几个人不见得事情就真的多起来。开张以后,也许要找个女佣人。只要我们有五个客人,每星期交七个几尼,那”莫莉打起如意算盘来了。

“你想想看,贾尔斯!”她最后说。“它是我们自己的房子。里面的一切也是我们自己的。真的,我们要想另找个住处,我看一年半载大概是办不到的。”

贾尔斯承认是那么回事。自从匆匆忙忙结婚以来,他们在一块儿的时间是那么少,他们俩都渴望有个家能安顿下来。

雄心勃勃的实践就这样开始了。本地报纸和《泰晤士报》都登了征求房客的广告,于是,订房间的信一封接着一封相继投来。’

今天,第一个房客就要光临。贾尔斯一清早就驾车出去买军用铁丝网,据广告登载,郡里另一头有货。莫莫莉则声言要步行到村里去再买点什么东西。

唯有天公不作美。最近两天来一直冷得够呛,而现在干脆下起雪来了。莫莉急急忙忙赶着路,鹅毛大雪飘落在她的肩膀和发亮的卷发上。气象预报说天气很坏,有大雪。

她担心所有的管道会冻结。如果一开张就碰上倒楣事,那就太糟糕了。她看了看手表,喝茶的时候已经过了。不知贾尔斯回家没有?她不在家他会感到奇怪吗?

她会说:“有些东西忘了买,不得不到村里再走一趟。”他就会笑着说:“又是罐头吧?”

罐头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笑谈。他们一看到罐头食品就买,食品间里现在确实已存了很多,要用时有的是。

莫莉愁眉苦脸地望了望天空。好象马上就要用这些罐头似的。

屋里没人。贾尔斯还没有回来。莫莉先走进厨房,然后上楼去,又到新收拾的房间里走了一转。博伊尔太太住南屋,床是桃花心木的,有四根床头柱。梅特卡夫少校住那间蓝色的房间,家具是橡木制的。雷思先生住东屋,窗子是老虎窗。所有的房问都显得很别致可喜的是凯瑟琳姑妈留下了一大堆亚麻布床单和被单什么的。莫莉把床上的罩单弄弄平,然后又下楼去。天快黑了。房子突然变得非常沉寂、空荡。这座孤零零的房子,离一个小村子两哩地。照莫莉的说法,离那儿都有两哩。

她也曾常常一个人呆在家里,但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孤独。

雪花打在窗玻璃上,发出一种听起来不自在的沙沙声。要是贾尔斯回不来要是积雪太厚,车子开不走呢?要是她不得不一个人呆在这儿也许是一连好几天地一个人呆着呢?

她四下环顾了一阵子厨房这是个令人满意的大厨房,似乎也得有一位令人满意的大厨师来操刀掌杓。她啃着硬面包喝着红茶,牙齿有节奏地嚼着她需要一个高个儿的年纪大一点的客厅女仆,再加一个红脸蛋儿的丰满的女仆作她的左右手,案桌对面还需要有个帮厨女仆能唯唯诺诺地听从她的两个上司的使唤。但眼下的情况并不是这样,只有她莫莉.戴维斯在扮演着一个看来她还极不自然的角色。这时,她觉得她的整个一生似乎并不实在贾尔斯似乎也是如此。她是在演戏仅仅是演戏而已。

一个影子掠过窗户,吓了她一跳有个陌生人穿过雪地走了过来。她听到侧门的开门声。陌生人站在敞开的门厅里,掸着身上的雪花。这个从不相识的人走进了这所空荡荡的房子。

突然间,她的幻觉消失了。

“哦,贾尔斯,”她叫道。“你回来了,我真高兴!”

“呃,亲爱的!多讨厌的天气!天呀,我真冻坏了!”

他跺跺脚,哈口气暖暖手。

贾尔斯一进门总是习惯地把大衣撂在橡木箱上,莫莉把它拿起来挂上衣架,再从塞得鼓鼓的大衣口袋里掏出围巾、报纸、一团线,还有揉成团的早班邮件。她走进厨房时,把这些东西搁在橱柜里,又把茶壶放在煤气炉上。

“弄到铁丝网了吗?”她问道。“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不对路,用不上。我又到别处看了看,也没有合用的。你在家干什么来着?还没有房客来吧?”

“博伊尔太太要明天才来。”

“梅特卡夫少校和雷思先生今天应该到的。”

“梅特卡夫少校寄来个明信片,说明天才能到。

“那就只有我们俩同雷恩先生吃晚饭了。你看雷恩会是个什么样的人7我看准是个斯斯文文的退休的文职人员。”

“不,我想他是个艺术家。”

“要是这样的话,”贾尔斯说。“最好叫他预付一星期房租。”

“哦,别那样,贾尔斯,他们是带行李来的。如果他们付不出房租,我们可以扣下行李。”

“可是如果他们的行李是报纸包的石头呢7说真的,莫莉,开家庭公寓这个行道,我们确实是什么也不懂。但愿他们看不出我们两个这样外行!”

“博伊尔太大会看出来的,”莫莉说,“她就是那种女人。”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见过她!”

莫莉转过脸去。她把一张报纸铺在桌上,拿出一些干乳酪,动手切成碎片。

“要做什么?”她丈夫问道。

“我要做威尔士干酪面包,”莫莉说。“面包屑加上土豆泥,再加一点儿干酪,就是威尔士干酪面包。”

“谁说你不是个出色的大师傅?”她的丈夫称赞说……

“这可说不定。我每餐只能做一样菜,要同时做几个菜我还没那个本事。早餐是最不好做的。”

“为什么?”

“因为都赶在一块了鸡蛋、火腿、热牛奶、咖啡、烤面包。不是把牛奶煮开锅了,就是把面包烤焦了、不是火腿煎过了头,就是鸡蛋煮老了。你得象一只贪吃的小猫,睁大眼睛什么都瞅着。”

“那么,明天早晨,我就悄悄钻进厨房来看看贪吃的小猫是怎么做早饭的。”

“水开了!”莫莉说道。“我们拿着碟子到书房里去听广播好吗?差不多快到新闻节目了。”……

“既然我们多半时间都在厨房里,就该在那儿放一架收音机才好。”

“对!厨房真是太好啦!我喜欢这个厨房。我认为这是我们家最好的地方。我喜欢这个食品柜和这些餐具。我更喜欢那么大的炉灶,它给人豪华的感觉当然,我还高兴的是现在还不必用它来烧饭。”

“依我看,一年定量供应的燃料,这口灶一天就能把它烧光。”

“差不多,你想想,竟能在上面烧烤大块的排骨牛腰肉和羊脊肉!果酱大铜锅里煮着满满的草莓酱,再加上成磅成磅的糖。维多利亚时代是多么舒适可爱呀!你再看看楼上的家具,又大又结实,而且相当华丽可是,哦!更使人满意的是,放衣物的地方那么多,抽屉又好使。你还记得我们租过的那个漂亮的现代化公寓吗?全都是滑门,可就是滑不动,经常卡住。门是推门,可就是推关不上,关上了也拉不开。”

“是的,那是最糟糕的了。这种现代化玩意儿只要出一点问题可就倒楣了。”

“呃,快,我们听新闻去!”

新闻主要报导坏天气的警报,外交事务上通常出现的僵局;议会中的剧烈争吵;还有巴丁顿加尔维大街的凶杀案。

“喏!”莫莉关上收音机说。“净是些使人心烦的事。我不愿再听节约燃料的呼吁了。叫我们怎么办干挨冻?看来冬天真不该开旅馆。应该等开春以后。”她以平淡的口气补充说,“不知道被杀的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儿?”

“里昂太太吗?”

“是里昂太大吗?我不懂谁会谋害她,为了什么?”

“也许是她地板下藏着金银财宝。”

“广播说警察局正在加紧搜寻当时在现场附近的一个人,这是不是说那人就是凶手呢?”

“我想通常是这样的。警察局就是用这种口气说话。”

刺耳的电铃声把他们俩吓了一跳。

“是前门,”贾尔斯说。“进来的是一个凶手!”他开着玩笑。

“对,戏里总是这样的。快,准是雷恩先生。看看我们谁对他的看法正确,是你还是我?”

雷恩先生带着一阵雪花冲进门来。莫莉站在书房门口,对这位新来者,她所能看到的

只是他那衬在琉璃世界的背景上的身影。

莫莉心想,男人穿上礼服,外表都成了一个样儿。黑色的上衣,灰色的帽子,脖子上围着围巾。

贾尔斯迎着雪花把门关上。这时,雷恩先生也解开了围巾,放下手提箱,又把帽子一扔这一切似乎是在同一时间进行的,而且嘴里还讲着话。他说话的声音很高,几乎是在发牢骚;在大厅的灯光照耀下他显得很年轻,一头浅褐色的乱蓬蓬的头发,一双灰色的、烦躁不安的眼睛。

“太太可怕了!”他说道。“这是恶劣到极点的英国冬天和狄更斯时代大相径庭吝啬鬼和小蒂姆等等。你不得不逆来顺受,你们看是不是这样?我从威尔士作了一次横穿全国的可怕的旅行来到这儿。你是戴维斯太太吧?哦,多么令人愉快呀!”莫莉的手被一只瘦骨嶙嶙的手抓住迅速地握了一握。“你一点也不象我想象中的样子。你知道我把你想象成类似印度将军的寡妻那样的人。严峻而又顺从之极以及贝纳尔斯等等,一位真正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人。超凡脱俗,真是超凡脱俗你有蜡制花吗?还是极乐鸟?

噢,我会完全爱上这个地方的。我想这会是个极有古风的道道地地的庄园别墅只是缺少贝纳尔斯铜器。可是,它还是非常了不起真正的维多利亚时代的高尚风格。告诉我,你们有那种漂亮的食品橱吗?桃花心木的,是用刻着大大的果子形花纹、紫红李色的桃花心木制的。”

“事实上,”莫莉说道。他那连珠炮似的谈话弄得她气都喘不过来。“我们有的。”

“不!我可以看看吗?我马上就要看。在这儿吗?”

他的急性子闹得人简直无所适从。他拧动餐厅的门把手,接着开了灯。莫莉跟着他走进去。她知道这一走,贾尔斯肯定是一脸的不高兴。,

雷思先生用细瘦的手指抚摸了一下大食品橱上的精致的雕花,没有发出什么赞叹。之后,他竟然向女主人责备地瞅了一眼。

“没有桃花心木的大餐桌吗?只有这些小桌子点缀点缀?”

“我们认为人们更喜欢这样的摆设。”莫莉说道。

“亲爱的,你当然说得很对!我醉心于维多利亚时代的东西。当然,你如果有这么一张大餐桌,就得有那么多的一家子人去围着它坐下来。板着面孔、蓄了小胡子的英俊的父亲衰弱憔悴的母亲;十一个孩子;一个冷若冰霜的家庭女教师,还有一位叫‘可怜的哈里特’的亲戚他在你家里干杂活,因为能舒舒服服地寄人留下而感思戴德。你看看这个炉格子想象一下火焰蹦出烟囱把可怜的哈里特的脊背烧起水泡来的情境吧。”

“我把你的手提箱提上楼去吧!”贾尔斯说道。“东屋吗?”

“是的。”莫莉说。

贾尔斯上楼去的时候,雷思先生又溜进大厅里去了。

“床是那种带有四根床头拄,上面雕着小玫瑰花的吗?”他问道。

“不是的。”贾尔斯说着随即消失在楼梯口拐角处。

“我不相信你丈夫会喜欢我,”雷恩说。“他过去是干什么的?在海军里服过役吗?”

“是的”

“我想也是这样。比起陆军和空军来,海军的耐性要少一些。你们结婚多久了?你很爱他吗?”

“也许你要上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是的。当然,我这样问是不礼貌的。但是,我真的想要知道。我是说,你不认为了解人们的一切底细是很有趣的吗?我是说,不仅了解他们是谁,干什么的,而且了解他们的感情和思想。”

“我想,”莫莉严肃地说。“你是雷恩先生吧?”

年轻人突然不吭声了,双手抱着头,使劲揪着头发。

“多可怕我总是没有把首先该办的事情办了。是的。我是克里斯多弗.雷思哦,你别笑。我的父母过去曾想入非非。他们希望我当建筑师。所以他们异想天开地给我取名叫克里斯多弗好象名字一定,事业就成功了一半似的。”

“那么你是个建筑师罗?”莫莉禁不住微笑着问道。

“是的。”雷思洋洋得意地说。“至少是差不离了,当然还不完全够格。但是,这的确是个异想天开的惊人的例子。你听着,说实在的,名字只不过是一种限制。我永远也当不了大建筑家克里斯多弗-雷恩,可我克里斯.雷思设计的预制房屋可能要大大出名哩!”

贾尔斯又走下楼来了。莫莉说:“雷思先生,现在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几分钟后她下楼来时,贾尔斯问:“他喜欢那些漂亮的橡木家具吗?”

“他非常渴望有一张带四个床头柱的床,所以我给他换了房间。”

贾尔斯嘟嚷着,低声说着什么,最后说出来的是:“……小兔崽子!”

“喂,你瞧,贾尔斯!”莫莉口气严峻地说。“我们不是请客吃饭,而是开旅馆。谁管你喜欢不喜欢克里斯多弗.雷恩”

“我不喜欢。”贾尔斯插嘴说……

“喜不喜欢都一样。只要他每周付七个几尼就行了!”

“只要他能付房租,可以。”

“他已经同意了,有信为证。”

“你把他的提箱送到屋里去了吗?”

“当然是他自己提去的。”:

“他倒有骑士风度!但那只提箱不会费你多大劲的。当然不会有报纸包石头的问题。箱子很轻,我看好象里面什么也没有。”

“嘘!他来了。”莫莉警告说。

克里斯多弗-雷思被引进书房里。照莫莉想,由于安放了一些大椅子并有一个烧木柴的壁炉,这个书房看来还很不错。她告诉他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开晚餐了。在回答他的问题时,她解释说,到现在为止没有别的客人。雷思说,既然是这样,他帮帮厨怎么样?

“我给你来个炒蛋好不好2”他讨好地说。

接下来的事就是在厨房里做饭,克里斯多弗帮着洗洗弄弄。

不知怎地,莫莉感到一开张就不大对劲儿贾尔斯则一点兴致也没有。嗨,好吧!莫莉快入睡时心想,等明天别的房客到齐,情况就不一样了。

第二天早晨,天空黑沉沉的,下着雪。贾尔斯板着面孔,莫莉的情绪也不好。这种天气总不让人事事如意。

博伊尔太太坐着车轮上缠着防滑链条的当地出租汽车来到了。司机把一路上的情形描述得非常糟糕。

“天黑以前要下大雪。”他预言道。

博伊尔太太阴沉的脸色丝毫没改变。她看上去是个令人生畏的大块头女人,说话嗓门很大,态度横蛮。因为在战争期间服过役,她的这种性格更突出了。

“如果我不相信这是一家刚开业的旅馆,我就不会来了。”她说道。“我本能地相信这是一家按科学管理方法经营得很完善的家庭公寓哩!”

“假若你觉得不满意,博伊尔太太,你大可不必住下来。”

“不,真的,我希望不至于这样。”

“也许,博伊尔太大,”贾尔斯路过。“你打电话叫辆出租汽车吧?路还没有给大雪封住。如果你有什么误会,也许还是另找个地方去住的好。”他补充说。“要来这儿住的人很多,你不住,马上就会有人来的!说实在的,将来我们还要提高房租呢!”

博伊尔太大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在还没弄清这地方到底怎么样之前,我当然是不会就走的。戴维斯太太,也许你会给我搞一条稍微大一些的浴巾吧!我不习惯用手帕擦身。”

博伊尔太大走开时,贾尔斯冲着她的背影对莫莉撇了撇嘴。

“亲爱的,你实行!”莫莉说。“你真能对付她!”

“对这样的人,你给他点厉害尝尝,他就规矩了。”贾尔斯说道。

“哦,亲爱的,”莫莉说。“我不知道她同克里斯多弗.雷恩怎么相处呀?”?

“她跟他搞不到一块儿。”贾尔斯说。

果然如此;就在当天下午,博伊尔太大对莫莉评头论足起来了:“那是个很怪的年轻人。”很清楚,她说话的口气很不以为然。’

送面包的师傅象北极探险家似地来到了。他在卸面包时警告说,下次送面包将是两天之后,也许还可能来不了。

“哪儿的路都不通。”他说。“我希望你们的存货不少吧!”

“是不少,”莫莉说道。“我们有很多罐头。可我想最好能多有些面粉。”

她模模糊糊地想到了爱尔兰人做的有种叫苏打面包的东西。如果面包送不来,她也许可以做那种面包。

面包师傅带来了报纸。她把报纸摊开放在大厅的桌子上。外交事务不关重要了,头版登的是天气和里昂太太的案件。

她凝视着印得不够清晰的这个死去的妇女的脸部照片,就在这时,克里斯多弗.雷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卑鄙的凶杀,你看是不是?这么一个邋遢的妇女!这么一条破烂的大街!人们不会认为这桩凶杀案还有什么内幕吧,会吗?”

“我不怀疑,”博伊尔太太哼哼说。“这样的人死得活该!”

“啊!”雷恩转身向着她热切地说。那么你认为这肯定是一桩桃色案件罗,是吗?”

“我没有想到过这一类事,雷思先生。”

“可她是被勒死的,不是吗?我不知道”他伸出白皙的长手。“把人勒死是一种什么感觉?”

“你真是,雷恩先生!”

克里斯多弗走到她跟前放低声音说:“博伊尔太大,把人勒死是什么感觉你考虑过没有?”

博伊尔太大更加气愤地又说了一次;“你真是,雷思先生!”

莫莉急速地读起报来:“警方急于要查找的人,身穿深色大衣,头戴洪堡帽子,中等身材,围着一条羊毛围巾。”

“事实上”克里斯多弗-雷恩说道。“这副模样谁都象。”他笑了起来。

“是呀!”莫莉说。“谁都象。”

在伦敦警察厅刑事部帕明特警长的房间里,帕明特对凯恩侦探长说:“现在我要见一见那两个工人。”。

“是,先生。”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正派人,反应迟钝,为人可靠。”

“好的。”帕明特警长点点头。

两个衣着整洁、神情不安的工人立刻被带到他的房间里。帕明特眼睛一瞟就看透了这两个人。他善于使人泰然自若,无拘无束。

“那么说,你们认为可以提供一些有利于侦破里昂案件的情况罗!”他说道。“你们来得好!坐下吧!抽烟吗?”

他等他们接过烟卷,又点燃抽起来,i

“外面天气很坏。”

“是的,先生!”

“呃,那么请说说吧!”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感到不知怎么说才好。

“乔,你说吧!”两人中的大个儿说。

乔说道:“是这样的!你看,我们没带火柴。”

“在什么地方?”

“嘉曼大街我们在那儿的路上干活煤气总管那儿。”

帕明特警长点点头。接着他就详细地询问时间和地点。嘉曼大街,他知道那是离发生凶杀案的加尔维大街不远的一条街道。

“你们没带火柴?”他又鼓励他们说。

“不。我的火柴用完了,比尔的打火机打不着,所以我就向一个过路人说:‘先生,给根火柴行吗?’我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没有,当时没有。那人当时只不过是过路罢了跟其他过路入一样我碰巧问上了他。”

帕明特又点了点头。

“喏,他拿出一盒火柴,给了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冷得要命!’比尔对他说。而他仅仅象耳语似地回答了一句:‘是啊!冷得要命!’我以为他感冒了。他全身都裹得紧紧的。

我说了一句‘谢谢,先生。’把火柴还给他,他转身就走,走得那样快,等我发现他身上掉了什么东西叫他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那是本小笔记本,准是掏火柴时从衣袋里掉出来的。‘喂,先生,’我冲着他的背影叫,‘你丢了东西啦!’但他好象没有听见,一个劲儿地加快脚步往前走,一拐弯就不见了。是不是,比尔?”

“对!”比尔同意地说。“就象只拼命逃跑的野兔。”

“他跑进哈洛路是哈洛路,看来我们也没法追上他,他跑得太快了。是呀,晚了点儿就那么个小笔记本,又不是钱包什么的,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我对比尔说:“这家伙真可笑!他把帽子拉下来盖到眼睛上,钮扣都扣齐了,就象图画上的贼似的。’我是这样说的吧,比尔?”

“是这样说的。”比尔同意地说。

“我说他象个贼也是很可笑的。当时我并没有这样想。我以为他是匆匆忙忙赶着回家去的。这没什么可责怪的,天气那么冷嘛!”

“是非常冷。”比尔同意地说。

“我对比尔说:“我们看一看这个小本子吧!看看重不重要。’呃,先生,我看了一下。‘里边只有两个地址。’我对比尔说。加尔维大街七十四号,另一个是见鬼的庄园别墅。”

“是豪华的庄园别墅。”比尔不赞同,哼了一句。

乔兴奋起来,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下去。

“加尔维大街七十四号,’我对比尔说,离这儿不远,拐个弯不就是吗!我们下班时去看看。’接着,我看到那一页的顶上横写着什么东西。‘这是什么?’我问比尔。他拿过去读道:‘《三只瞎老鼠》必须除掉,敲门者。’就在这个时候是的,就在这个时候,先生,我们听见有个女人叫喊‘杀人啦!’离我们只有一两个街口!”

乔在这个具有艺术性的高糊上停住了。

“她叫得真州”他继续说。“‘喂!’我对比尔说,‘你快去吧!’不久他就回来了,说那边有一大群人,还有警察,有个女人给割断了喉管,耍不就是被勒死了,是女房东发现的,大喊大叫找警察。我问比尔:‘在什么地方?’他说:‘加尔维大街。’我问:‘几号门牌?’他说没注意。”

比尔咳嗽着,局促不安地用脚在地上滑来滑去,分明是感到自己没有把事情弄好。

“所以我就说:‘咱们去把它弄清楚。’当人们发现是七十四号门牌时,我们议论起来。

比尔说:‘笔记本上的地址也许同这起凶杀案没有关系。’我说也许有关系。但是,不管怎样,我们议论之后,听说警察要查找当时离开那座房子的人,我们就到这儿来问问是否可以见见主管这个案子的先生。我相信我希望没有浪费您的时间。”

“你做得很对!”帕明特赞许地说。“笔记本带来了吧?谢谢你。现在”

他的问话变得迅速而又专业化了。他向明了地点、时间、日期,只有一件没搞清楚,那就是丢失笔记本的人的相貌。但是正如他从歇斯底里的房东太大那里所听到的一样,这个工人也告诉他,那个人把帽子拉得很低,盖到眼睛上,大衣纽扣全都扣上,围巾把脸蒙住了一半,说话声音很低,带着手套。

两个工人走后,帕明特继续呆在那里望着桌上的小笔记本神。笔记本很快就要送到有关部门去检验指纹如果有指纹的话看看是否可以从中找到证据。但是,现在他的注意力已被两个地址和页顶上的一行小字吸引住了。

凯恩侦探长进屋时,他转过头去。

“凯恩,你过来,看看这个。”

凯恩站在他后面,低声地打了个口哨,读道:“《三只瞎老鼠》真见鬼!”

“是的。”帕明特打开抽屉,拿出半张便条纸放到桌上的笔记本旁边。这半张便条纸是有意用别针别在被杀害的女人身上的。

纸上写着:“这是头一个。”下面孩子气地画着三只老鼠和一小节乐谱。

凯恩用口哨轻轻吹着曲子:三只瞎老鼠,你看它们怎样跑

“对了,就是它!这个调子就是签名。”

“疯狂!是不是,先生?”

“是的!”帕明特皱皱眉头说。“这个女人的身份弄清楚了吗?”

“清楚了,先生。这是指纹部门的鉴定报告。她自称里昂太大,真名叫莫林.格雷格,两个月前从霍洛威监狱刑满释放。”

帕明特沉思地说:“她住进加尔维大街七十四号,改名叫莫林-里昂。她偶而喝点酒,曾经发现她有一两次带过一个男人到家里去。她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未曾有过任何担惊受怕的表现。没有理由认为她曾感到自己处在危险这中。这个男人按了电铃,问了她住哪里,房东大大叫他上三楼去找她。房东太大说不出他的模样,只说是中等个儿。得了重感冒,因而嗓子沙哑。房东太大回到地下室,没有听到可疑的声音。她也没听见这个男子出去。大约十分钟后,房东太大给这位女房客送茶去,发现她已经被勒死。”

“凯恩,这个凶杀案决非出于偶然,而是精心策划的的。”他停了停,突然补充说:“我不知道英国有多少家叫蒙克斯威尔的庄园别墅。”

“可能只有一家,先生。”

“也许是太幸运了了。我们立即着手破案吧!不能耽误时间了。”

侦探长有洞察力的眼睛停留在笔记本的的两个地址上加尔维大街七十四号;蒙克斯威尔庄园别墅。

他说道:“那么你认为”

帕明特迅速说:“是的。你不这样认为吗?”

“可能。蒙克斯威尔庄园别墅在哪儿,你知道吗?先生,最近我看到过这个名字,我发誓。”

“在哪儿?”

“我正在想呢!等一等,是报纸,《泰晤士报》。最末一版。等一等,在‘旅馆与家庭公寓’栏,有了,先生,是张旧报纸。我在上面做过纵横联字游戏。”

他匆忙走出房间,很快又洋洋得意地走了回来。“这就是,先生,你看吧!”

警长朝他手指指点的地方看去。

“伯尔克郡哈普勒登的蒙克斯威尔庄园别墅。”他把电话机挪到身旁。“请接伯尔克郡警察局。”

梅特卡夫少校来到之后,蒙克斯威尔庄园别墅就算正式开业了。梅特卡夫少校既不象博伊尔太大那样令人望而生畏,也不象克里斯多弗,雷思那样乖僻。他仪表堂堂,潇洒文静,是个具有军人风度的中年人。他在印度度过了他极大部分的军队生涯。看来,他对他的房间和家具都很满意满意。虽然他同博伊尔太太彼此交不上朋友,但他认识她的一些亲戚普纳的“约克郡支系”。他的两只沉甸甸的猪皮箱,甚至使生性多疑的贾尔斯也感到放心。

老实说,莫莉和贾尔斯没有多少时间一一猜测分析他们的房客。在他们之间,做饭、上菜、吃饭和洗碗碟,一切都令人满意地进行着。

梅特卡夫赞扬咖啡煮得好,而贾尔斯和莫莉呢,收拾完毕就上床睡觉了。他们很累,心情却很愉快。第二天早晨两点钟,响个没完没了的电铃就把他们吵醒了。

“见鬼,”贾尔斯说。“是前门,真是”

“快起来!”莫莉说。“去看看!”

朝莫莉责备地瞅了一眼之后,贾尔斯就穿着睡衣下楼去了。莫莉听到门栓拉开的声响和大厅里低低的说话声。出于好奇,她立即下床,从楼梯顶向下窥视。下面大厅里,贾尔斯正帮着一位留着胡子的陌生人脱掉满是雪花的大衣。他们的谈话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她耳际。

“Brrr”这是外国语的爆破音。“我的手指冻麻木了。我的脚”可以听到跺脚的声音。

“到这里边来吧!”贾尔斯打开书房门;“这儿暖和些。你最好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收拾个房间。”

“我的确走运,”陌生人彬彬有礼地说道。

莫莉通过楼梯栏杆好奇地偷看着。她瞧见一个留着小黑胡子,长着糜菲斯特式眉毛的上了年纪的男人,尽管两鬓苍苍,走起路来步子还挺矫健。

贾尔斯把他关在书房里,迅速地走上楼来。半伏着的莫莉站起身来问道:

“是谁?”

贾尔斯撇了撇嘴:“旅馆的又一位客人,汽车在雪堆里开翻。他从车子里钻出来想法子找路,你听,风雪还在怒号着哩!他沿路走着,看到了我们的招牌。他说这招牌好象是他祈祷的回答似的。”

“你想他没问题吧?”

“亲爱的,这样的夜晚盗贼是不会出来打家劫舍的。”

“他是个外国人吧,是不是?”

“是的。他叫巴拉维契尼。我看到了他的钱包了倒不如说是他有意掏出来给我看的里边鼓鼓囊囊装满了钞票。我们给他哪个房间?”

“绿的那间。已经收拾好了。只要铺铺床就行。”

“我想,得借给他一套睡衣吧?他的东西都在车于里。他说他不得不从车窗里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