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人,脸露讥讽的微笑,他就是莫格雷迪医生,非常聪明,但他是皮浪的信仰者,而且喜欢嘲弄别人,他只相信小手术刀,同意勃里塞的意见,认为一个非常健康的人可以死去,但也承认卡麦里斯蒂的看法,认为人死之后仍能活着。他觉得任何理论都有好处,实际上他对任何理论都不予采纳。他宣称最好的医学体系就是根本没有体系,问题只须根据事实来处理。他是这一学派的巴汝奇,观察大王,大探险家,大讽刺家,喜欢从事各种毫无结果的尝试,他正在细细研究那张驴皮。

“我很想证实一下您的欲望和它的收缩两者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巧合,”他对侯爵说。

“这有什么用处?”勃里塞嚷着说。

“这有什么用处?”卡麦里斯蒂也跟着说。

“啊!你们的意见倒是一致的,”莫格雷迪回答说。

“这种收缩是很简单的,”勃里塞补充说。

“它是超自然的。”卡麦里斯蒂说。

“事实上,”莫格雷迪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情说,同时把驴皮还 给拉法埃尔,“皮革干缩是无法解释的,但也是种自然现象,自有人类社会以来,它就使医学和美女失望。”

瓦朗坦在不断地观察这三位医生,没有发现他们对他的病痛有任何同情。三位医生对他的每个回答都保持沉默,漠不关心地打量他,毫无怜悯地询问他,他们表面上的礼貌,未能掩盖他们那种懒洋洋的神气。说他们心里有数也好,在思考也好,总之,他们都很少说话,简直是无精打采,以致拉法埃尔有时候认为他们都已心不在焉。只有勃里塞有时候对毕安训给他们明白指出的各种绝望的征兆回答一声:“好!对!”卡麦里斯蒂陷在深沉的幻想里;莫格雷迪活象个喜剧作家在研究两个古怪的人物,打算把他们忠实地搬上舞台。荷拉斯的脸色隐瞒不住他内心沉重的痛苦,显示出一种充满温情的悲哀。他当医生的时间还 不久,对病人的痛苦还 不能无动于衷,站在濒死者的病榻之前还 不能漠不关心;他止不住眼里噙着的那股友谊的热泪,它使你不能象军队的将领那样,不去所垂死伤员的哀号,迅速辨明和抓住胜利的时机。医生们花了约莫半个钟头时间,象裁缝替一个定做结婚礼服的青年量尺寸那样,度量了病情和病人之后,就随便闲聊起来,甚至谈到公众事务,最后,他们便到拉法埃尔的书房去交换意见,然后拟定诊断书。

“各位先生,”瓦朗坦向他们问道,“难道我不能参加你们的计划吗?”

听到这个要求,勃里塞和莫格雷迪便激动地叫嚷起来,尽管病人一再恳求,他们还 是拒绝当着病人的面讨论他的病情。拉法埃尔只得服从惯例,心里在想何不溜到走廊里,那儿倒很容易听到三位教授关于他的会诊意见。

“列位先生,”勃里塞一进来就说,“请允许我马上把我的意见告诉你们。我既不愿意把它强加给你们,也不愿它遭到反对:首先,我的意见是清楚的,准确的,而且我们被请求研究的病情,其结果和我的一个病人的情况完全相似;其次,我医院里还 有人等着我,那儿有要事,必须我回去处理。为此我争取第一个发言,目前我们诊治的病人也是因为用脑过度……”

“荷拉斯,他写的是什么书呀?”他转过来问那位年轻医生。

“一部叫《意志论》的专著。”

“啊!见鬼!这可是个大题目啦——他太疲劳了,我说,他因为思索过度,饮食无节制和经常服用太强烈的兴奋剂。身体和头脑的激烈活动,使整个机体的协调遭到破坏。先生们,从脸部和身体的各种征候不难看出肠胃受到异乎寻常的刺激,中枢神经官能错乱,上腹敏感下腹收缩。你们已经注意到了肝脏的胀大。此外,毕安训先生在不断观察病人的消化系统,并且告诉我们消化不良,运转困难。说老实话,胃已失去作用;人已报废。智力衰退,因为人已经不能消化了。作为生命中心的上腹的逐渐损伤,使整个机体遭到破坏。从此开始经常和明显的扩散,混乱通过神经进入头脑,使这一器官受到过度的刺激。他患了偏执狂症。病人受到一种固定思想的压力。在他看来,这张驴皮真的在收缩,其实,也许它从来就是象我们所见到的那样;但是,不管它收缩不收缩,这张驴皮对他来说,总是奥斯曼帝国某个首相鼻尖上的斑点。请你们立刻在他的上腹放些蚂蟥来吸血,以便平息这个人的生命中心器官的激动,让病人节制饮食,偏执狂症就会停止。对毕安训医生我不用多说什么,他该知道掌握医疗的全面和局部的方法。也许病人身上还 有并发症,呼吸系统也许同时受到了刺激;但是,我认为肠胃方面的治疗,比肺部的治疗更为重要,更为必需,更为紧急得多。对抽象问题的专心研究和某些强烈激情的发生,都会在这个生命的机构里产生严重的混乱;然而,现在就来修理这架机器还 来得及,还 没有什么损伤得过分严重的部件。您要挽救您朋友也还 容易。”他对毕安训说道。

“我们这位博学的同行把结果当做原因,”卡麦里斯蒂回答说,“是的,他所细心观察到的各种病变的确在病人身上存在,但是,胃脏并不象玻璃窗上的裂痕向周围辐射那样,在机体里逐渐扩散,并发展到头脑。应该一锤子把玻璃打个洞;但这一锤该原来打?我们知道吗?我们对病人的观察真的足够了吗?我们知道他一生的遭遇吗?先生们,生命的原素,梵-埃尔蒙所谓的元气在他身上已受到损伤,生命力本身也受到致命的打击;神圣的火花,这联系机体和产生意志的短暂的智慧,生命的科学,已停止了它调节人体机构的日常生理现象和各器官的功能;我博学的同行所确诊的种种错乱,就是从这里来的。机体的运动不是从上腹发展到头脑,而是从头脑发展到上腹。不是的,”他用力拍着胸脯说,“不,我不认为人取决于胃脏!不,完全不是这么个问题。我没有勇气说只要我有个好上腹,其余的都无所谓……”接着他又用比较温和的语调说,“我们不能根据同样的物理原因,用同样的医疗方法,去对待各种病人所感染的各种危险病症。任何人都和别人不一样。我们每人都有各种特殊的器官,它们各有不同的作用,不同的给养,去完成各自的不同任务和发展各种必需的课题,以完成我们所不知道的生命程序。宇宙的主宰出于崇高的意愿,赋予我们生命并维持生命的活跃现象,使之在每个人身上有不同的形态,使他的存在从表面看来是有限的,但在某一点上却和无限的循环共存。因此,我们应当分别研究每个病人,深入了解他,认识他的生活包括些什么内容,他生命的力量之所在。从一块柔软的湿海绵到一块坚硬的浮石,表面上相似,其实存在着无限的差别,人就是这么个样子。不顾淋巴质人的海绵状组织和某些注定会长寿的人钢铁般坚强的肌肉之间的差别,光凭你们的臆测,总以为疾病都因人体受刺激而起,便采用使人类丧失体力,以致虚脱的唯一医疗法①,这样就势必要犯大错误!那么,现在我要采用一种纯粹的精神医疗法,对病人的内心世界进行深入检查。我们应到灵魂深处去找疾病的原因,而不该在肉体的内脏上打主意。医生是有灵感的人物,赋有特殊的资质,上帝授予他能察知人的生机的能力,象赋予先知以慧眼,使能窥见未来,以及给予诗人以描述大自然美景的才华,给音乐家以按和声的规律来协调声音的技巧,音乐的原型也许就是天籁!……”

①指当时社会上流行的一种动不动就主张放血的医疗方法。

“老是他那套绝对化的、专制的、宗教性的医学调门!”勃里塞嘀咕着说。

“先生们,”莫格雷迪急忙提高嗓门,盖住勃里塞的牢騷,“我们可不要忘记了病人……”

“原来如此,科学的效用到底在哪里?”拉法埃尔伤心地嚷道,“我的痊愈看来是在念珠和蚂蟥之间,在迪皮特伦①的手术刀和德-霍恩洛厄亲王②的祈祷之间摇摆了!在划分事实和言论,物质和精神的界线上,莫格雷迪在那儿犹疑不定。人类的是和非到处追踪我!横竖总是?伯雷的叽哩咕噜,咕噜叽哩,我精神上有病,这是叽哩咕噜!要是我肉体上有病,这是咕噜叽哩!我可以活下去吗?他们不知道。普朗歇特至少比较坦率,他对我说:‘我不知道’。”

①迪皮特伦(1777-1835),法国著名外科医生。

②德-霍恩洛厄亲王(1819-1901),曾任德国驻阿尔萨斯-洛林的总督。

这时候,瓦朗坦听到莫格雷迪医生说话的声音:

“病人患有偏执狂症,在这点上我同意!”他大声说,“但他每年有二十万法郎的收益:得这种狂病的阔人倒很少见,对这类病人,我们至少该提出一个诊断意见。至于要弄清到底是他的上腹影响了头脑,还 是他的头脑影响了上腹,等他死后,也许我们可以通过事实予以证明。先让我们来总结?验吧。他病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需要某种医疗。我们且放下理论不谈,先放些蚂蟥来平息他的肠胃刺激和神经官能症,病人有这些症候,这是我们一致同意的。然后,我们把他送到温泉去:我们应用两种医学体系的方法同时给他治疗。要是他患的是肺病,我们就很少有救活他的希望;所以……”

拉法埃尔立刻离开走廊,回来坐在他的靠背椅上。不久,四位医生从书房里出来了,荷拉斯代表他们对他说:

“这几位先生一致认为有必要立即用蚂蟥在肠胃上而吸血,并迫切需要对肉体和精神同时进行治疗。首先,要实行节食办法,使您的机体恢复平衡……”

说到这里,勃里塞点头表示同意。

“其次,要讲究心理卫生以调节您的精神。因此,我们一致奉劝您到萨瓦的艾克斯温泉去,或者到奥弗涅的多尔山区温泉去,要是您认为那儿更好;萨瓦的空气和风景都比康塔勒的好,但是,随您的兴趣去决定吧。”

这时候,卡麦里斯蒂医生无意中做了个表示同意的姿势。

“这几位先生认为你的呼吸器官有点不正常,都同意用我先前给你的处方,”毕安训接着说,“他们相信你的病不难痊愈,只须细心地交替使用这几种不同方法……而且……”

“这就是为什么您的女儿是哑巴①!”拉法埃尔微笑着说,把毕安训?到书房,把这次毫无结果的会诊的诊金交给他。

①这是指法国剧作家莫里哀(1622-1673)的喜剧《打出来的医生》里的主人公说的一句话。这位不是医生的“医生”,给病人看病时,说了一堆半通不通,令人莫名其妙的拉丁文之后,最后的结论就是这句话。

“他们都是合乎逻辑的,”年轻的医生回答他说,“卡麦里斯蒂领悟,勃里塞诊察,莫格雷迪怀疑。人不是有灵魂,肉体,理智吗?不管这三种首要因素中的哪一种在我们身上发生更大或更小的影响,而在人的科学里将始终有人性存在。拉法埃尔,请相信我吧,我们治不好别人的病,我们只能帮助别人治好病。在勃里塞的医学和卡麦里斯蒂的医学之间,还 存在着一种自然疗法的医术;但是,要成功地运用这种医术,就得花十年功夫去了解病人。象所有科学那样,实际上医学也有无能为力之处。那么,你在生活上就应该理智一些,不妨到萨瓦旅行一趟;最好是,而且永远投身于大自然的怀抱之中。”

一个月之后,一个美好的夏天的黄昏,几个到艾克斯旅游的客人散步回来,聚集在俱乐部的客厅里。拉法埃尔背向着大伙,独自坐在窗前,长时间陷在漫无边际的沉思里,正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们种种思想相继出现,虚无飘渺,象轻淡的浮云掠过我们的脑际。这时悲哀是甜蜜的,快乐是轻盈的,而灵魂几乎是酣睡的。拉法埃尔就这样让自己舒舒服服地生活,他沐浴在黄昏的温暖气氛里,享受着山区清新而芬芳的空气,庆幸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而且无形中解除了他那张驴皮的威胁。当夕陽的红霞在群山巅上消失时,空气变得凉爽了,他便离开他的座位,随手把窗户关上。

“先生,”一位老太太对他说,“请您不要关上窗子可以吗?我们都透不过气啦……”

说这句话时那种特别尖酸的腔调,几乎刺破拉法埃尔的耳膜,其后果就象一个在交情上我们认为可以信赖的人,因不慎说出的一句话,暴露了他的极端自私,从而破坏了我们感情上的一些甜蜜幻想。侯爵以凛然不可侵犯的外交家的冷静目光投向那老妇人,于是叫来一个仆人,冷冷地对他说:

“把这个窗子打开!”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都显得吃惊。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各以不同程度的表情瞧着说话的病人,好象他做了一件严重失礼的事情。拉法埃尔还 没有完全排除年轻人那种胆怯,不禁有些羞惭;但他立即清醒过来,重新鼓起勇气,回想一下刚才这奇怪的一幕到底是怎样发生的。突然间,他脑子里一闪,过去的事情一桩桩地浮现在他眼前,其中凡是由于感情上的原因引起的事件,都突出地涌现出来,就象一具尸体的脉管,经过自然科学家的精心处理,注射进染色的液体,那怕是最小的支管都能看清;他就是从这幅一闪而过的图象里认识了自己,他在这里逐日逐件地追忆他的生活,不禁吃惊地看到自己在这个欢笑的社交场所中,却是脸色陰沉,心不在焉;始终只想着个人的命运,关心自己的病痛,似乎蔑视最无意义的闲谈,避免在旅客之间迅速建立短暂的友谊,因为他们都知道彼此萍水相逢,后会无期;他很少为别人的事情操心,仿佛岩石似的,对波浪的轻轻抚摩和猛烈冲击同样无动于衷。

由于一种罕有的天赋的直觉,他能够看透每个人的灵魂,他无意中在一台烛光的照耀下,发现了一个脑门发黄,脸带挖苦表情的老头,他想起曾赢过他的钱。却没有建议让他有一个翻本的机会;更远一点,他看到一个漂亮女人,她的媚态只受到他的冷遇;每张脸都在为一个这类表面看来无法解释的过失而责备他,实际上他的罪过就是无形中伤害了别人的自尊心。他曾经无意中得罪了一些因为虚荣心而趋附他的人。那些参加过他的宴会的座上客和接受过他赠送的马匹的人,都对他的穷奢极侈很反感;对于他们的忘恩负义,他不胜诧异,便停止了对他们的优待,以免他们的自尊心再受刺激,从此以后,他们自以为受到轻蔑,因而责备他爱摆贵族架子。

经过这番对人心的探测,他了解到人们最隐秘的思想;他厌恶社会,厌恶社会的礼节和客套。他既豪富又聪明出众,招人羡慕,也招人憎恨;他的沉默使好奇者莫测高深,他的谦虚被庸俗、肤浅之辈视为高傲。他猜出他对他们所犯的不可饶恕的潜在的罪过;他逃脱了他们对他的庸俗的裁判,反抗了他们专横的审讯者的眼光,他知道他并不需要他们;为了对他这种隐秘的优势地位进行报复,所有的人都本能地联成一气,先使他感觉到他们的势力,然后设法排斥他,让他知道,他们同样也用不着他。

看到人世的这种景象,他先是感到怜悯,但一想到揭示出掩盖在皮肉底下的人的道德实质的这种棉中藏刺的势力,他顿时不寒而栗,便紧闭上眼睛,好象不愿意再看见任何东西。突然间,一幅黑幕遮住了这场陰森可怖的真理的幻影,他发现自己陷在可怕的孤立之中,各种势力和控制就要落到他的身上。

这时候,他忽然犯了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不但得不到一句不关痛痒的、一般的安慰话,就连上流人士偶尔在一起时,为了礼貌而佯作的同情都没有,他听到的只是敌意的感叹和低声的埋怨。这个社会甚至已不屑于再对他掩饰什么了,因为他反正能猜透他们。

“他患的是传染病……”

“俱乐部的理理应当禁止他进入客厅。”

“在讲究的场所,真应该禁止这样咳嗽!”

“病成这个样子,就不该到温泉疗养所来……”

“他会把我从这儿赶走的!”

拉法埃尔站起来了,为了躲避公众的咒骂,他只好离开客厅,出去散步。他想要寻得支持,便又回来,走向一个闲着无事的年轻女人,打算对她说几句恭维话;但是,当他一走近,她便转过脸去,装做观看跳舞的人们。拉法埃尔担心这天夜里他已经在使用他的灵符。他觉得自己既没有心思,也没有勇气和别人谈话,于是又离开客厅,躲进弹子房。在那里,谁也不和他讲话,也没有人和他打招呼,或向他表示哪怕是最起码的好意。他生来喜欢沉思,这使他能直觉到别人对他理所当然的憎恶的总原因。这个小天地里的人,也许不自觉地遵守了支配上流社会的那套规矩,于是,它的毫不容情的伦理道德,整个的展示在拉法埃尔的眼前了。回想一下过去,他就能发现馥多拉是这个社会的完整的典型。他不能指望这个社会对他的疾病较之馥多拉对他的心病有更多的同情。

上流社会把可怜的不幸者从它的怀抱中驱逐出去,就象体格壮健的人从他身上把病魔赶走那样。社会憎恶痛苦和不幸,认为它们和传染病一样可怕,它在痛苦、不幸和邪恶之间从来不会有所犹豫:邪恶是种奢侈。不管不幸是多么崇高,社会都懂得用一句讽刺话使它变得渺小,使它显得可笑;它事先画好讽刺画,以便有朝一日扔在被废黜的国王头上,借以报复它认为曾经从他们那里受到的侮辱;它象竞技场里看角斗的年轻罗马女人那样,从来不赦免倒下去的角斗士;它是凭黄金和嘲笑来生活的……处死弱者!这是建立在世界各国的骑士团的共同愿望,因为到处出现富翁,而这个格言就是铭刻在被豪华生活所陶冶或受贵族社会所培育的心灵深处的。

你要把孩子们集合在学校里吗?这便是社会的缩影,不过是个更真实,更天真,更坦率的影象,你从这里常常可以看到那些可怜的社会底层的人物,这些受苦受难的人,不断处在轻蔑和怜悯之间:《福音书》许诺他们进入天堂。你要下到低级生物层里去看看吗?如果养鸡场里有只鸡患了病,别的鸡就会追啄它,撕掉它的毛,最后把它啄死。社会忠实于这个利已主义的宪章,对敢于来冲撞它的酒宴,败坏它的兴致的倒霉鬼,决不惜予以严惩。不管是谁,只要他精神或肉体上有痛苦,缺乏金钱或权力,他就要被人唾弃。他就只配留在他的荒漠里!要是敢于越雷池一步,他就会到处碰到严冬:冰冷的眼光,冰冷的表情,冰冷的话语,冰冷的心肠;要是他在该得到安慰的场合,没有遭到辱骂,就算是幸福的了!——濒死的病人,躺在你们寂寞的床上等死吧。老人家,独个儿呆在你们冰冷的家里吧。没有陪嫁的可怜姑娘,呆在你们顶楼的单人房里挨冻受热吧。要是社会容忍一个不幸的人,难道不是为了使他对它有用,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在他身上装上驮鞍,配上辔头,铺上鞍褥,然后骑在他身上,以此取乐吗?脾气不好的伴娘们,装出一副愉快的脸相,忍受你们那自以为有恩于你们的女主人的火气吧,好好抱着她的小狗,和这些英国小狮子狗争宠吧,要使女主人高兴,要拉合她的心意,尤其是你们不能多嘴!而你,不穿制服的仆从头子①,无耻的寄生虫,你要使性,就在家里使吧,你的东道主怎样消化食物,你就怎样消化,他哭你也就跟着哭,他笑你也跟着笑,把他的讽刺当做悦耳之词吧;倘若你想说他的坏话,就等他垮台时再说。社会就是这样来报答不幸的人:把他杀掉或给他打击,使他堕落或把他Yan割。

①这里指的是那些贪图口腹之乐的帮闲人物,他们奔走于权贵之门,把自己的身分降到奴仆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