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船由它那一队豪华的游艇陪伴着,庄严地从一片无边无际的灯烛辉煌的船当中穿过,顺着泰晤士河往下走。空中飘荡着音乐;河边到处升起庆祝的火焰;远处有无数视线以外的祝火把天空照得通红,城内就笼罩在它们那柔和的火光之中;城市的上空高耸着许多细长的尖塔,上面都镶饰着闪烁的灯笼,因此远远地看去,它们就好像是投向高空的镶着宝石的标枪一般;那一队御船飞快地划过去的时候,两岸就有不断的大声欢呼和不停的礼炮的火光和轰隆轰隆的响声向船上表示欢迎致敬。

汤姆·康第靠在他那些绸缎的腰枕当中,几乎把身子埋掉了一半;在他看来,这些声音和这番盛况实在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庄严和惊人的奇迹。但是在他身边的两位小朋友伊丽莎白公主和洁恩·格雷公主的眼中,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稀奇。

那一队御船到了杜乌门之后,就被拖着走进清澈的华尔河(这条河的河道现在早已盖在一大片房屋底下,有两世纪之久了),一直开到巴克勒斯伯里,沿途经过的一些房屋和桥梁都拥挤着狂欢的人,而且都点着光辉灿烂的灯火,最后终于在伦敦旧城的中心一个小湾里停住了;这就是现在的御船场所在的地方。汤姆下了船,他和他那些威武的侍从人等横过契普赛街,再经过老犹太街和碑信浩街走了一段短路,就到了市会厅。

这几句话立刻就被别人听见了,于是大家在嘴头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很快就在大会厅里传遍了;赫德福急忙从御前走开的时候,又有一阵异常洪亮的欢呼爆发了:

说话的人的服装、气派和态度都表现他是个落魄王孙。他身材高大,体格端正,壮健有力。他的紧身衣和大脚短裤都是讲究材料做的,可是已经褪了色,穿得露出了底线,那上面镶的金丝带也变得颜色晦暗了;他的皱领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而且破了;他那垂边帽上插的翎毛已经断了,显出一副狼狈不堪的寒伧相;他腰间带着一把轻巧细长的剑,插在一只锈了的铁鞘里;他那架子很大的派头却又表现他是个惯于吹牛的风尘人物。这个狂妄角色所说的话遭到一阵哄哄的讥讽和耻笑。有人喊道,“这又是一个乔装的王子!”“当心点,别乱说吧,朋友,也许他这人是很凶的!”“可不是吗,看他那神气的确像是那样——瞧他那双眼睛!”“把那孩子从他那儿抢过来吧——抓着这小畜生丢到洗马池里去!”

立刻就有人受了这个妙计的鼓动,伸手去抓王子,那位陌生人也来得快,他马上就抽出了他那把长剑,用剑面噼啦地猛敲了一下,就把那多事的人打倒在地下了。随着就有许多人齐声嚷道:“揍死这个狗东西!揍死他!揍死他!”一大群暴徒向这位武士围拢,他就背靠着墙站着,像个疯子似的向周围挥动他的长剑。挨了剑的人一个个东倒西跌,可是暴徒们像潮水似的从那些人仆倒的身体上继续涌上前来,愤怒不息地向这位勇士猛冲。他似乎是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势必性命难保,偏巧这时候忽然响起了号声,有人嚷道,“快让路呀,国王的传令官来了!”随即就有一队骑兵向那群暴徒急冲过来,大家只好亡命地飞跑,逃脱危险。那勇敢的陌生人把王子抱在怀里,不久就远离人群,逃出险境了。

祈祷谢饭之后,汤姆就站起来(这是随侍的大臣教给他的)——全厅的人也跟着站起来——他和伊丽莎白公主从一只金质大爱杯里各人喝了一口酒;随后酒杯就递给了洁恩公主,再从她那里递给全体在座的人都喝了一遍。御宴就是这样开始了。

汤姆高高地坐在上位,注视着这场“狂欢的”舞蹈,一心望着下面那些服装华丽的人影像旋风似的舞动着,呈现出那种炫眼的千变万化的色彩混成一团的奇景;正在这时候,那穿着破衣服的真正的太子却在市会厅门口宣布他的权利和不幸的遭遇,他揭露了那冒充的太子,大吵大闹地要进来!外面的人群对这场风波极感兴趣,大家拼命挤上前去,伸长脖子来看这个小捣乱鬼。随后他们就开始辱骂和嘲笑他,故意逗得他更加愤怒,更加使他们开心。耻辱激起的眼泪迸到眼眶里来了,可是他坚持着站住不动,以十足的皇家气派对抗着那群暴徒。跟着又是一阵辱骂,新的嘲笑刺痛着他,于是他大声喝道:

汤姆用坚强而诚挚的声调,兴高采烈地回答道:

汤姆和那两位小公主都由伦敦市长和市参议员们戴着金链子、穿着大红礼服,按照正式礼仪出来迎接,再由传令官作前导,一路报告王子殿下驾到,还有侍卫拿着权标和宝剑在前面走,引着他们到大会厅上首的一个富丽堂皇的华盖下面。伺候王子和他那两个小朋友的侍从官和宫女都到他们的座位后面站着。

我们现在再回到市会厅里面来吧。忽然有一阵响亮的号声压倒了那庆祝的狂欢中欢呼雷动的声音。大家立刻就静默下来,鸦雀无声了;然后有一个人高声说话——那是皇宫里派来的传令官——他开始扯着尖嗓子念一道谕旨,所有的人都肃立静听着。最后的一句话特别念得严肃,那就是:

在场的人全体一致把头垂到胸前;大家极端沉默地把这种姿势保持了几分钟;然后全体同时跪下,向汤姆伸出手去,发出一阵洪亮的呼声:

在下面一点的一桌席上,朝中大臣和其他显要贵宾同京城的富豪们坐在一起;下议员们都在大会厅当中那许多席位上坐下了。那自古以来的伦敦城守护神,巨人戈格和麦戈格,居高临下地玩味着他们下面这一番盛况,他们那两对眼睛已经在不知多少年代以来看惯了这套把戏了。随后一声号响,跟着就有人传令,于是一个胖胖的膳司在左边墙里一个高处出现,后面跟着他的下手们,一本正经地抬着一盆冒着热气、准备切下来吃的御餐牛腰肉来。

可怜的汤姆望着这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不由得把他那双迷乱的眼睛东张西望,最后他恍恍惚惚地向那跪在他身边的两位公主望了一会,然后又望着赫德福伯爵。他忽然动了一个念头,脸上也就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他靠近赫德福勋爵的耳边,低声说道:

半夜里,宴饮的狂欢到了极点。这时候出现了当时大受赞美的生动场面之一。亲眼看到这场热闹的一位史官曾经留下了一段古雅的记载,至今还可以查考得到:

“那么从今以后,皇上的法律就是仁慈的法律,再也不是血腥的法律了!快起来,到塔里去,宣布皇上有谕,诺阜克公爵免死!”①

①诺阜克死里逃生——亨利八世如果多活几小时,他要处死公爵的命令就会执行了。“但是塔里得到了国王本人已经在那天夜里逝世的消息,副官就将这道命令延缓执行;国务会议认为诺阜克被判死刑太不公正,太专制,而且在新王即位的时候执行英国的一位最大的贵族的死刑,也是很不妥当的。”——休谟著《英国史》第3卷第307页——原注

“请你凭良心说话,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我想要颁布一道谕旨,那是除了国王而外谁也没有权利颁布的;要是我把它颁布出来,大家会不会服从?该不会有人反对吧?”

“皇上驾崩!”

“皇上万岁!”这声音似乎把屋宇都震动了。

“无论你是不是王子,那反正是一样,你真是个有骨气的孩子,而且也不是没有朋友!我就站在你身边,可以证明这句话不假;我告诉你吧,我迈尔斯·亨顿给你做个朋友虽然算不了什么,可是用不着你到处去寻找。你且不用再开口吧,孩子,我会说这些下贱的小畜生所说的话,就像是一个本地人说的一样。”

“我再给你们说一遍吧,你们这群无礼的恶狗,我是太子!我现在虽然举目无亲,没有人给我说句公道话,或是在我遭难的时候救救我,可是我决不能让你们赶走,还是要坚持站在这里!”

“大厅里腾出了一片空地,随即进来了一位男爵和伯爵,他们都仿照土耳其的服装,穿着洒金的锦缎长袍;头戴艳红色天鹅绒帽子,上面配着金丝缎的大卷边,身边挂着两把名叫偃月刀的剑,都用金色的大丝带系着。随后又来了一位男爵和一位伯爵,他们仿照俄国的式样,身穿黄缎长袍,上面镶着白缎子的横条,每条白色缎带子当中还配着一条大红缎带;头戴灰色皮帽;他们两人各自手里都拿着一把斧头;靴子前头都有向上翘起的一英尺长的尖头。他们后面又来了一位骑士,再后面是海军大臣,还有五个贵族和他同来,他们穿的是深红色天鹅绒的紧身衣,颈项前后都露在外面;胸前贴着银色丝带;紧身衣上面披着大红缎的短袍;头上戴的是舞蹈式的帽子,上面插着野鸡毛。这些人是仿照普鲁士的服装打扮的。人数大约有一百左右的火炬手穿着大红和绿色缎子的衣服,像摩尔人那样,脸上也涂黑了。他们后面进来了一个演哑剧的人。然后化装的歌手们跳起舞来;侍从和宫女们也跟着狂舞,那真是叫人看了很痛快的场面。”

“不会,皇上,全国都不会有。陛下是英国的一国之主。您是皇上——您说的话就是法律。”

“血腥的统治完结了!大英皇上爱德华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