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令人心神爽快的情景
11月25日……这是最难熬的11月了——裸露的冻土盖了些浅褐色或淡黄色的草,刺骨的西北风强劲地吹来,使我赶紧要找点什么把耳朵盖起来,头上碧空无云。原野上的牛群看上去哆哆嗦嗦、缩头缩脑、邋里邋遢,它们的毛发带电一般根根直立,有点像猫。沟渠和池塘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几只鼠灰色的雪发出沙哑、含糊的嘁嘁喳喳声,唧唧叫着的林雀在另一片荒凉牧场上的灌木间飞来飞去。在这个月份出去散步,比其他的月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对我来说,在这个11月,比起冬季的其他日子,我会更早地想到要走进住的地方。要是你确实感到这个季节在户外有什么可依赖的热源,那这热源就是你自己。这些天的下午只有夜幕降临前的很短的时间可以外出,到了晚上就走不出去了。要是你三点了还 没有出发,再想出城好好做一次长时间的、内容丰富的探险,那就要受罪了。“11月伤心时”,可以这样说吗?不仅手指停止行使功能,而且身体的各种功能常常都处于麻木的状态。到了这天寒地冻、原野和树林荒凉一片的时候,你简直都没有外出散步的勇气了。我倾向于把沼泽或森林当作最暖和的地方,而前者仍旧一点也没冻结。大自然自身已变得就像她仍在出产的几种果实,成了里面有着干瘪果肉的厚壳坚果。假如我要在外面寻找活跃或激发自己思想的东西,那是会相当失望的,因为我首先得执拗地迫使自己外出,这本来就是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眼前的景象荒芜一片,这么多的泉水都冻住了,也许连一朵花也没有了,只剩可怜的几只鸟,在整个旷野上没有人出来陪伴我。我似乎预料到这次外出不会有什么收获。我思来想去,犹豫不决。我要去这个地方,那个地方,还 是别的什么地方?我决定不了要走的路线,似乎都那么没有把握,只不过是走走形式和在刺骨的寒风里挨冻,因此我经常得逼迫自己走出去,去碰碰运气。但那种时候我经常得到出乎意外的酬报,11月极其微弱的昏黄天光比人们说到的任何美酒都更热情洋溢和令人兴奋;11月的点滴贡献与7月的慷慨恩赐具有同等的价值。我会遇见令我感兴趣的事物,这种时候我立刻就感到像在7月里那么激动,就仿佛现在刮的不是西北风,而是夏天的南风。
1858年
梭罗这一年过得非常充实。他访问了伍斯特市伍斯特市:美国马萨诸塞州中部城市。、纽约市和安角安角:在美国马萨诸塞州东北部。等地方。他几次去爬山,一次去爬了莫纳德诺克山,另一次爬了华盛顿山。他进行了大量的考察。他在写作方面显得很有劲头。创刊不久的《大西洋月刊》分两次连载了他有关缅因森林的文章,题目为《奇森库克》。但当时的主编是詹姆斯·拉塞尔·洛威尔詹姆斯·拉塞尔·洛威尔(1819—1991),美国诗人、评论家。1857年开始担任《大西洋月刊》主编。,他一直不喜欢梭罗。洛威尔在第二次连载时删去了最后一个句子。梭罗的这个句子说一棵松树是不朽的。梭罗就这次删改给洛威尔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在《大西洋月刊》换新主编之前没再提供过稿子。这一年的日记又是值得称道和异常丰富的。
1月28日[乔治·]迈诺特的耳朵很管用,能分辨各种迁徙中的鸟类的鸣叫。尽管他患有风湿病,平时只能待在自家门前的庭院里,但他通常要比到处游荡的人更早地听到这样的鸟叫。也许他整天都在倾听,或者那些鸟儿光临他的家歌唱——向他报到和领取它们进入新季节的入场券。他从未出过错。虽说他坐在壁炉边,可要是他说听到了某种迁徙的鸟的叫声,你就可以相信他。他隔着窗玻璃就能下断言。他不曾因听讲座、参加什么政党会议之类的事情而糟蹋了听觉。有一次,传说有人看见一群鹅朝北飞过了康科德,按照日历冬天才过了一半。我打听出这个说法出自迈诺特之口,但我不能不对此表示怀疑。别人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迈诺特在一周之内听到过它们的鸣叫。我赶紧去拜访他。我对他产生了信任危机。他说那是前不久一个温暖潮湿、像4月似的早晨,当他站在棚子里的时候,听到一声短促却很清晰的鹅叫。他回到屋子里,拿起拐杖,用尽全力,或者说是那声音给了他力量。他一瘸一拐地登上了山包(他已有一年没这么做了),这样他就能倾听四周了。他没有看见什么,却再次听到了那种叫声。声音来自溪流那边。他确信发出叫声的是一只野鹅。此后便有了那个传说。他认为这个冬季的根基(如果说今年冬天有根基的话)已经不稳,但他也担心这样的冬天会要了他的命。
我不说话了;我思考着,像乌龟收缩起身子那样将注意力高度集中于自己的内心,任思绪左右着我。突然间,事情的真相掠过我的心头。我记起这一周里我在酒店听说铁路快递送来一只箱子,里面装有三只野鹅,寄给溪流那边的邻居。4月似的早晨令其中的一只鹅很兴奋,它便叫了起来。于是迈诺特原有的名声又增添了新的荣耀。
3月5日……我们读过英国诗人的作品,也研究植物学、动物学和地质学,发现它们同样的贫乏、枯燥,难得能给我们什么新的启示。现任某教授的科学报告也让人提不起兴致。我们很想了解更多的有关我们周围这些动物、石头和树木的知识。我们动辄活剥动物的皮来认识它们。我们所用的专名只是传达了相当有局限性的信息;它们只能引起某些联想。我想不出这些被研究对象中的大多数还 有别的什么不同凡响的名称——那些定名称的人处于人与大自然之间,比一般人有更好的见识。当我只学习科学所能提供的内容时,我对金钟柏的了解该是多么少!“金钟柏”只是一个词语。它不是一种有生命的树。而印第安人却给予这种树以及各个部分二十个名称。我们的植物学中没有这些名称,但它们却包含了更为实用和更有生命力的科学。印第安人每天都使用它们。他们很熟悉金钟柏的木质、树皮和树叶。对我们拥有的任何一类事物的知识,科学不可能划分得更加细致了。但就一般而言,印第安人对野生动植物的精通程度却要远远超过我们,他们的语言表达这种精通的能力也不亚于我们的语言。对大角麋、白桦树皮之类,他们的语言中有多少词语可用啊!印第安人站得比我们离野生自然更近。随着人类的推进,最具野性的和最高级的四足动物,甚至还 有最大的淡水鱼,一些最具野性、最高级的鸟类和最美观的花卉,所有这一切实际上都退出了,衰落了,我们只有很久以前关于它们的知识。只有从早期定居者的传说里,才知道他们曾见过狮子皮,在这里听到狮子的吼叫。但这个地方确实存在过一个睡狮子皮的人种。当我的向导告诉我印第安人对动植物的称呼时(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它们的专名),给了我新的知识。我对他们的语言懂得越多,就越能从一个新的角度认识自然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