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天赐的荣耀
9月24日……有什么美景能比此时河上的景色更好看呢?这是从科南特姆山崖最前沿看到的风景。先是看到小溪西边这一片割过的平滑的草地,带有明显刈过的痕迹,点缀着拖出墨水般浓重影子的苹果树,其浓浓的颜色只有在洁净的空气和强烈的光线中才能看到。一条母牛在草地上不停地走动,哞哞叫着。然后就是那条蓝色的河,简直和天空的颜色一般,都无法区分了。河里的波浪让风推着流向南边或上游方向,用柳树和风霜树镶了边,使河的流向更加明显。还 有就是远处狭窄的草地,光线和陰影在摇曳的草地上变幻不定。那里的草尽管很干了,今年却还 没有被割下来过冬,现在遭遇冷飕飕的疾风,长长的草叶都弯向了南边,仿佛是要在那个方向寻求帮助。接下去是上升60英尺的山,上面是一块覆盖着灌木栎树、槭木等的高台一般的平地,此时树木被染上了不同的色彩,灌木的顶部都清一色穿上了灰色的号衣。看得更远点,是约200英尺高的被森林覆盖的山崖的后部,到处有灰色岩石,从灌木丛中突起,斜坡上则有一片果园。在山崖的右边,在地平线上的是林肯丘陵。这风景色彩如此美丽,这空气这般洁净、清新;大地的外观又是如此的变化多端,这样的地方不配让人来居住。
9月28日……铁路属于令农民们无法安心生活的事物。我们康科德年轻的农民们和他们年轻的妻子们,由于听到身边火车的喧闹,就以为好像是错失了整个世界,有的每天都要为自己的生计进城,有的去了加利福尼亚,简直都不能安下心来过宁静、与世隔绝的老式农夫的生活。要是他们住的地方离铁路不远,就不免要心浮气躁……
10月4日……[乔治·]迈诺特也许是我认识的最有诗人气质的农民了——他最让我领悟到农民生活中的诗意。他做什么事都从从容容,从不拼命苦干,仿佛是出于爱好。他非常重视自己要干的活,并从其中任何一项里都感到无限的满足。他不是一心想要让自己的农产品卖个好价钱或取得什么金钱的收益,但他始终能得到由他的劳动产生的满足感。他的土地没有多到令他苦恼的地步(太多的农田意味着太多的劳动),所以他无须雇人,只是用于自娱和养活自己。他细心做好自己的活儿,对大面积种植却不太在意。他对自己仓房里的一针一钉都了如指掌。要是那里要铺设新的剥绒装置,他不会去雇用别人,因为那样就剥夺了他的快乐。他会慢悠悠地走进林子里去,不慌不忙地选择一棵油松,把它砍倒,把它拖回家或运到锯木场去;所以他能说得出他家仓房地板的历史。
种田作为他的一种消遣,比打猎或捕鱼持续的时间都长。他的菜园种植也不匆忙行事,但也从不耽误,本城没有哪家的菜园像他的菜园那么井井有条。
他总是预见到庄稼的歉收,可对自己的收成总是心满意足。他仓房的地板钉的是橡木钉,他不太喜欢用铁钉,他说铁钉一生锈就没用了。他像孩子对待玩具那样精心照看自己的庄稼,从中感到快乐。因此他的庄稼数量虽不多却长势喜人。可能他会为庄稼送到市场上去卖而哭泣。他的土地里长出来的种子回不了原先的土壤了。
他喜欢在刮风天气走进沼泽,倾听风穿越松树林的呻吟。他在仓房里养了一只猫,用以抓老鼠。他不迷恋食物、穿着或器具方面的奢华,但他也并不吝啬,只是很简朴。假如他的妹妹死在他之前,他到了老年就得进救济院了;但他并不贫穷,因为他并不想要钱财。他从农活的每种做法中得到许多乐趣,这是那些急功近利苦干的人所不知道的。虽然他长期患有风湿症,手一直发抖,但他似乎仍在享受着永驻的健康……
10月9日夜里听见两只仓枭的尖叫。煮了一夸脱橡实当早饭,却发现不像生的时候那么好吃,可能是把外壳和外皮的苦味煮出来了;但不久就会习惯这种味道的。
10月10日……我真想念你,我的朋友,但我并不信任你。我们所信奉的神不一样。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今天我们彼此信赖,明天这种信赖就不复存在。甚至当我们偶然相遇时,我也失望地和你分开。尽管我对你的欣赏胜过别人,但我对你的失望也比别人更多。既然我认识了一个高尚的人,又有什么能妨碍我更多地了解他呢?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不信任和憎恨怎么会比我们的爱更强烈。我们尚处于人们常说的十四年一轮的友情期的期限内,我很高兴有时候会想像自己爱着对方;但我们的憎恨要甚于我们的爱。为何我们相处却这样的不快?我们的关系简直成了彼此的痛处。恐怕是因为你的交往不同于我的交往。因为我在一些方面体验到互相很陌生,陌生得就像某种野生动物。时时都会产生损害我们的爱的想法,时时都确定地在改变这个主旋律,我们便可悲地彼此感到陌生。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妨碍我们相聚。可当我考虑朋友的交往和彼此的了解是什么样的,他的趣味和习惯又该是如何的,那么我们之间的分歧便有了说法。我觉得所有这些交往、了解、趣味和习惯实在都是我这位朋友的自我。根本原因在于我的朋友比我骄傲——也许我也很骄傲。
10月12日……我非常喜爱这个多云的下午,此前已有许多个晴朗的下午,所以今天显得格外稳重,很适合在水中投下倒影。如果云彩封闭了天空,那又怎么样呢!假如它们凝聚了我的思绪,又在下面再创造一个天国,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听到蟋蟀声更清晰;我的思绪不再游荡,不再随意挥霍;我意识到先前我的思想之河是多么浅。深深的溪流是陰沉的,就像它们的上空盖有一块云彩;浅浅的溪流则晶莹闪耀,从水底反射着陽光。吹上我脸颊的风儿似乎更加意味深长。
围绕着草地边缘的许多槭树,现在几乎已掉光了叶子,像是烟雾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