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地产生意进行之时,基拉特夫人决定决计迁到芝加哥来居住。这时她已经在辛辛那提住了几个月,关于雷斯脱无序生活的消息已经偶有所闻。至于他是否跟珍妮结婚,仍旧还 是个疑问。关于珍妮早年的历史,关于芝加哥报纸所宣传的一个青年富翁如何因恋爱而牺牲财产的事,以及罗伯脱如何挤压他以致他跟甘氏公司断绝关系的事,她已经全部知道了。雷斯脱如此牺牲自己,她很替他惋惜。他如今又已经闲散了差不多一年了。再过两年,他就没有机会。
他在伦敦的时候曾经给她说过他并没有很多的幻想。那么珍妮是他的幻想吗?他是真正爱她的呢,或者只是可怜她呢?她很想详实地知道。
基拉特夫人在芝加哥租住的房子,是德来克色路上一座望而生畏的巨邸。“今年冬天我要迁居到芝加哥去,但愿跟你多见面,”她写信给雷斯脱说。“我对辛辛那提的生活心生厌倦了。到过欧洲之后是要如此感觉的——好吧,你很了解。礼拜六我曾见着诺尔斯夫人。她曾打听你。你该知道她是你的亲爱的朋友。明年春天她的女儿要同吉米·西佛伦斯结婚了。雷斯脱得到这信,心中同时产生了快乐和猜疑。她到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要大摆筵席。她会冒昧请把他和珍妮一起赴宴吗?一定不会的。她这时候一定已经全都知道了。这是她的信里已经明白流露出来的。她说她要跟‘他’多见面。意味着要把珍妮除外。他决计要把全部事情向嫘底坦白。那么他们将来应该亲密到何种程度就可以随她意了。”
因此,嫘底来到之后的一天下午,他坐在她那舒适的卧室中,对着一片淡黄色的美丽景象,就决计把自己以前的事情对她和盘托出。她是会理解他的。这时候,他正开始怀疑地产生意的前途,心中烦躁,所以有了这个知己,就不免要推心置腹了,至于珍妮,他觉得现在还 不是把自己的心事对她宣布的时候。
“你知道的,雷斯脱,”嫘底怂恿着他的坦白——那时侍女已经分别给他俩茶和白兰地与苏打,走开了——“自从我从欧洲回来,曾经听见许多关于你的消息。你肯不肯把你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你想知道我的什么事情,嫘底?”他安静地问。“哦,关于你父亲的遗嘱是一件,关于你的脱离公司是另一件,还 有些关于甘夫人的闲话,我却并不感兴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是不是要把问题解决,恢复本应属于你的财产呢?我觉得,这是很大的牺牲,雷斯脱,除非你真的爱她,那当然是另说。你到底爱她吗?”她狡猾地问道。
雷斯脱默默犹豫了一下。“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你这最后一个问题,嫘底,”他说,“有时候我想是爱她的,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爱她。我现在要完全对你坦白。我实在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奇怪的情景。你是很喜欢我的,我呢——好吧,我不说我对你的感情吧,”他笑了笑。“可是不管怎样,我可以对你坦白地说。我还 是单身。”“我也这么认为,”她等他停顿下来立马说。
“我之所以没有结婚,因为我始终决定不了这事到底该怎样。我初次遇见珍妮,我觉得她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迷人的女子。”
“这就可以说明你那时候对我是什么样的看法了,”他的对座人插嘴说。
“请你不要插嘴,如果你想继续听的话,”他微笑说。“我再问一件事,”她说,“以后我再不开口了。那是在克利夫兰的时候吗?”“是的。”“我也听见这么说,”她首肯道。“她那时是这么——”
“令人一见钟情,是不是?”嫘底又忍不住冒昧地插嘴说。因为她那时心里总觉有点忐忑不安。“我知道的。”
“你能让我说下去吗?”“对不起,雷斯脱。我情不自禁得受了刺激呢。”“好吧,总而言之,我那时是被迷惑了。我当她是天底下最完美无缺的一件东西,虽然她和我的世界有点儿距离。但是我们是个平民主义的国家;我因而想要她来也是无所谓的,于是我——好吧,你也知道了。那就是我犯错误的地方。我没想到事情会有如此严重。这时以前,我唯一关心的女子就是你,而我对于你——平心而论——也不晓得自己是否真的愿意跟你结婚。我想我是不愿意跟任何女子结婚的。我当时的想法,不过是要跟珍妮交个朋友,等到事情平静下去,还 是可以各奔东西的。我只消给她足够的生活费。我不至于留恋她。她也如此。这一点你总该明白吧。”
“是的,我明白,”他的听供人答道。
“好吧,可是你看,嫘底,事实却出乎我的预料。她是一个性格独特的女子。她是属于那种多愁善感类型的。她并没有受过我们认为的那种教育,但她与生俱来便有二种文雅和才情。她是一个相当出色的管家。她又是一个理想的母亲。她是天底下最多情的动物。她对于她的父母的爱是无法形容的。她对她的女儿——是她的,不是我的——的爱,也是完全无瑕的。她并没有社会上漂亮的普通女孩那么的温雅。她也不能十分机灵地与人家对答。她不能侃侃而谈地与人交流。她的思想是迟慢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她有一部分重要的思想始终不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可是你能感觉到她确有所想实有所悟。”
“你对她评价很高啊!雷斯脱,”螺底说。“这是我应该的,”他回答说。“她确实是个好女子,螺底,可尽管如此,我有时候想我对她仅仅是同情而已。”
“没必要说得这么透彻吧,”她警告他说。“的确如此,不过我后来却因为她遭遇许多不幸事儿了。首先,我本来一开始就该跟她结婚的。只因为没有结婚,才发生了许多纠纷,遭到了许多毁谤,人家议论纷纷,竟使我一时不知所措。又因我父亲的这张遗嘱,纠纷就愈演愈烈。我如果跟她结婚,我就会损失八十万元的财产——还 不只如此,因为现在公司已改组成一个托拉斯了。损失数额可以说是二百万。如果我不跟她结婚,那么两年之后我会一贫如洗。当然,我可以谎称我们已经分手,可是我又不愿意说谎。我不能因为这样来伤害她的感情,而她也是对我十分忠心的。现在我也在问自己,到底搞不清楚自己愿不愿意弃绝她。老实说,我也弄不清楚该如何是好。”
雷斯脱环视一周,用一种深沉的姿态点上一支雪茄,这才把眼睛看到窗外。
“这个问题真的无法解决了吗?”嫘底瞪着他问道。
于是,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就站了起来,把手放在他那结实圆溜的脑袋上。她那微有香气的黄色绸便衣搭在了他的肩上。“可怜的雷斯脱,”她说,“你的确是善良的。但亲爱的,你必须快刀斩乱麻,才能解决这个难题。你为什么不也跟现在对我一样,敞开心扉跟她商量一下,看她有什么想法?”
“这样太残忍了吧!”他回答道。“你必须采取果断的方式,亲爱的雷斯脱,”她坚持说。“你不能再这样耽误下去。你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说实在的,我是不能劝你跟她结婚的,但我这话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虽然我现在仍旧对你念念不忘。我可以这样对你说,无论你是否愿意来求我,我总是爱你的,而且永远是爱你的。”
“我知道,”雷斯脱站起来说道。他握着她的手,好奇地对着她的脸观察了一会,这才走开去。她气喘得无法开口。他这一举动使她心神动荡了。
“可是,雷斯脱,像你这样一个人,每年万元的收入是无法糊口的,”她继续说。“你在社会上还 是一个人物,不应该就此了却终生。你应该回到你以前那个社交的和经济的世界。只要你能恢复你在公司里的利益,以前的一切损失都能弥补。你可以控制你自己的命运。如果你把实情告诉她,她是不可能反对的。如果她对你是真心的,就如你说的那样,那么,她就应该乐于做这样的牺牲。这个问题我是可以肯定的。至于她的生活费,你当然可以很充裕的供给她。”
“珍妮所要的并不是钱,”雷斯脱郁闷地说。
“好吧,即使不是为了钱,她没有你也能生活的;如果有了充裕的收入,日子就可以过得更加舒坦了。”
“即使我能帮助她,她也会拒绝的,”他又严肃地说。“可是你们必须分开,”她又坚决地说道,“你必须离开她。你一天也不能耽搁了,雷斯脱。你为什么不当机立断——今天就下决心——马上就行动起来呢?为什么呢?”
“这也太快了!”他抗议说,“这件事十分棘手。老实对你说,我是不同意这种做法的。这似乎太残忍——太不公平了。我不愿意把自己的事情到处去跟人商量。我以前没有跟任何人谈起此事——连我的父亲、母亲,也未曾说起。可是你似乎比任何人都亲切些,所以我既然今天能遇到你,觉得应该向你说清楚,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对你很关心。我不知你是否清楚在这情形之下我还 能如此。但是我的确如此。你在知识上和感情上都同我非常接近,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不要皱眉。你要我说实话,是不是?好吧,我已经把实话对你说了。现在要请你给我解释清楚,如果你能够的话。”
“我不是要跟你争吵,雷斯脱,”她把手搁在他胳膊上温柔地说。“我只是要爱你。一切经过的情形我是非常清楚的。我替自己难过。我替你难过。我又”——她停顿了一下——“替甘夫人难过。她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我喜欢她。我真心喜欢她。但是她配不上你,雷斯脱,她实在是不配的。你需要另外一个女人。我们现在这样议论她,似乎太不公道,但实在并非不公道。我们都要顾着我们自己的身份。我想你如果像方才对我说的一样,把事情的真像完全摆在她面前,她会理解的,并且对我们表示同意了。她决会故意伤害你。倘若我,雷斯脱,居于她的处境,我就会放你脱身。我这是真心话。你也应该相信我。我想凡是有良心的女人都会这样做的。这种办法也会伤害我,可是我愿意。她也原要伤心的,可是她应该这么做。我想我和你一样能够了解她,或者了解得更多,因为我是女人。哦,”她片刻之后又说,“我恨不得亲自跟她说清楚。我一定能够使她了解的。”
雷斯脱看着嫘底,被她这种热心深深地感动了。她是美丽的,非常吸引人的,实在值得注意的。“事情总不能过于仓促,”他重复说,“我要再考虑一下。我想还 来得及。”
她呆了会,稍觉有点沮丧,但是立场仍然坚定。“这是该行动的时候了,”她又重复道,说时眼光中流露出了趋势的感情。她要这个人,而她并不认为让他看出自己的想法为可羞。“好吧,让我考虑考虑,”他信感不安地说了这句就匆匆告别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