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斯脱四十六岁的人来说,虽则目前的收入(包括这新的一万元)每年可得一万五千元,但叫他流浪世间,没有前景的发展,却令他烦躁与懊丧。他现在已经明白,除非他在最近的将来能有一种幸运而有利的机会,他的一生事业也就就是完了。要跟珍妮结婚,他当然可以。这样,他这每年万元的收入可以拿到终身,但从此对于甘氏产业将不再有合法享有的机会。如果他把私人持有的七万五千元的股票卖掉,他可以等这钱去另外投资——譬如说,投到跟自家公司对抗的车业公司里去。但现在,他就愿意去同父亲的遗业开始竞争吗?而且很难。现在车业的竞争已很激烈,但是甘氏公司始终处于领导的地位。他所能运用的资本不过七万五千元。他愿意无准备地着手吗?想要发展新事业,总得拿钱来打基础的。
雷斯脱的毛病,在于他虽然天生有思想,有眼光,却是缺少那些成功大事业者所需要的残忍和毅力。你要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照例,你就必须是一个能够贯彻你的主张的人,而你那主张,又必须是上帝给与的,使你在你所选定的事业上注定可有所作为。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你必须要有一件东西能够使出无限的力量来搞住你的想像,也许它是一盆肥皂,一桶新的开罐头刀,一把安全剃刀,亦或是一件加速器,都能在你想像中如同烈火一般的燃烧,而成为你生死以之的目的。同样,一个人如果要具有这样的热心,他就需要贫穷的帮助,而且还 需要逐渐增强。他所发现的和要努力去做的那件事,必须是充满机会与快乐的一把钥匙。你必须看见前途有无限的幸福,否则你心中的火很虚或者,换句话说,就不会有充分的力量来使你成功。
如今雷斯脱所缺乏的,就是必不可少的热心。他的生活已经使他见过它的所谓幸福的大部分了。寻常认为娱乐的那件东西,他已经从幻觉中看见过了。钱,很重要,而他已经有了钱,有了足够使他过舒服生活的钱。他愿意冒险行事吗?他审慎地把四周打量一番,也许他是愿意的。总之,他总不甘心闲坐等钱花,就此了其余生。
最后,他就决计要行动起来,把事情反复惴度。他觉得事情不着急,免得忙中要有错。第一,他先要让那些跟车辆业有关系的人知道自己已经与甘氏公司脱离关系,知道自己已经可以自由跟别的方面结合。因此,他就宣布自己已经离开甘氏公司,这些天要到欧洲去,名义上是去休息。他从未出过国,而珍妮也一定很乐意去。味丝搭可以留在家中,由葛哈德和一个女仆照顾,自己和珍妮就可以出去旅行一趟,看看欧洲究竟如何。他要去游威尼斯和巴登,以及他生平听过的几处海水浴场。开罗、路克索和巴第脓,是他梦想过的。他打算游历一番回来,就要大干一番。
父亲死后的第二年春天,他就行动起来了。他把堆栈里的事务结束完竣,就安排了一个旅行日程。他一切事情都与珍妮商量过,准备齐全后,他们就从纽约播轮船到利物浦。在英国停留几个星期之后,他们就来到埃及。从埃及回来,经过希腊、意大利,便到奥地利和瑞士,此后又经过法国的巴黎,到德国的柏林。雷斯脱一路感受着种种新鲜的经验,把心事抛到九宵云外,但总感觉不舒服,觉得自己是浪费时间。大事业不是由旅行家创造的,而他又身体健康。
但在珍妮方面,见一路上的新事物层出不穷,就已高兴不已,对于这种新生活尽情享受了。在路克索和卡那克——都是她想都想不到的——她看见了一种强盛、复杂而完备的较古的文明。无数的人曾经生在这里,又死去,相信另外一种神,另外一种政治体制,另外一种生活状况。珍妮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世界如此广阔。如今从这个观点——从衰败的希腊、覆亡的罗马、淡忘的埃及的观点一看东西,她才知道我们这些细微的困难和细微的信仰都是无足轻重的。她父亲的路德教义,现在似乎是毫无意义了,而科伦坡的社会经济也是无聊之至。
她的母亲常常替别人——她的邻舍们——的思想担忧,而在此处,则有无数死人的世界,其中有好人有坏人。雷斯脱给她解释各处居民的道德标准所以不同,也许因为气候,有时由于宗教信仰,有时由于特殊人物——如穆罕默德——才兴起。雷斯脱喜欢把广大世界中种种不同的习俗说话她听,而她也就大体明白。她承认自己不好。局部看起来,这坏不坏的关系或者很重要,但就文明的总和而论,就一切巨大的力的总和而论,又何足挂齿?在世界上,一切都不过暂时存在过,终究都会消失,她和雷斯脱以及一切的人都是要死的。除非善良——心肠的善良——之外,还 有什么东西能不朽?还 有别的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