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上这种强迫的手段,势必引起雷斯脱对于家庭的反感,至少现在是不会有好感的。他自从受这打击,就已十分懊悔当初的错误。第一层,他觉得不该不早同珍妮结婚,以至于流言蜂起;第二是,当时珍妮决计要走,他不该不放她走。总之,事情是不容他有第二条路可走,而他是已经弄糟的了。把财产完全丢掉,他很难受。他私人积蓄不多。珍妮近来很不快乐,他已经明白看出来。什么原因?就因为他自己不快乐的缘故。即使他愿意跟珍妮结婚,他肯接受这区区一万元吗?可是,他又愿意丢掉珍妮,永远抛弃她吗?他到现在还 是犹豫不决,因为问题实在太复杂了。
雷斯脱奔丧回来,珍妮立刻看出肯定有什么事发生,因为他那种颓唐样子,决非因悲悼而来。可是什么事故呢?珍妮心中疑虑着。她尝试用同情去体贴他,可是他那受创的精神是难以治愈的。他每当自己的威信受到损害,就变得蛮横鲁莽——有谁要恼怒他的,他竟可以动武。她很仔细地观察着他,想要替他出点力,可是他总不肯对她说实话。他着恼了,她就只有凭他着恼。
几天后,因父亲之死而产生的财政局面就得加以一番审慎的考虑。也就是说,工厂的管理已经有改组的必要了。罗伯脱要依父亲的遗命升做总理了。雷斯脱也需做出调整。到那时,除非他跟珍妮的关系改变,否则的话他就已经不是一个股东。事实上,他跟公司已经全无瓜葛了。他要继续做公司的秘书和会计,那样还 有一股的股份。可是罗伯脱愿意吗?阿弥、露意丝、伊木真肯给他吗?他们肯卖给他几股?家族中其他成员,有谁敢蔑视遗嘱中所规定的罗伯脱的全权而帮助他呢?大家对于雷斯脱自然都要暂时置之不理,于是雷斯脱觉得自己异常艰难。要解决这种局面,他就得跟珍妮断绝来往。果能如此,他无须去向人哀求股份。否则他不得不同父亲的遗嘱发生正面冲突。他把这问题反复忖度着。他已经看透以后的时局。不是弃绝珍妮,就是弃绝前途及事业。这是何等两难的局面啊!
罗伯脱虽曾宣言,在他的关系上,即使不那么做也有好结果,而实际上,他对于现在的局面觉得激动万分,因为他的梦想离实现更近一点了。原来他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不但要把公司的本身彻底改组,并且要从联合其他车业公司的方向去寻求扩展业务。他如果能得东部和西部两三个较大的组织来同他共同经营,那么销售费可以减小,可以避免过量的生产,而一般的开销也可以大大节省。几年以来,他已经委托一个纽约的代表从事收买其他车业公司的股票,现在可以行动了。第一步,他要鼓动各股东推举自己做甘氏公司的总理,且因雷斯脱既与公司无关,就可选出阿弥的丈夫做协理,并可另外找人代替雷斯脱的秘书和会计。根据遗嘱所说,雷斯脱应得的股份和其他财产虽然交他暂时保管,他也就可以代表他的股权。他父亲的遗嘱,显然是叫他来一同强迫雷斯脱的。他原不愿意叫别人当他贪鄙,可是父亲的遗命不能不遵,所以他还 是有一定优势的。总之,雷斯脱彻彻底底改变,否则就不得不让罗伯脱全权处理了。
雷斯脱那时还 继续对芝加哥分公司的事情负责,但早就猜到事有所变。他知道自己对于公司已经不会有股份,不过在他哥哥容许之下成立个分公司罢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恼怒起来。罗伯脱事先并没有告诉他要有此变化,事情还 是一如既往,但是现在罗伯脱的提议分明就是法律了。实际上,雷斯脱现在只不过是罗伯脱的一个雇员,每年能得固定的薪水罢了。这是使雷斯脱非常痛心的。
几个星期后,雷斯脱就觉得事情就要逼他爆发了。这以前,他是一个自由而独立的公司代理人。每年照例的股东会,从前本来是一个人包办的事,并只是个形式而已,一切选举都只凭父亲的一句话,如今却真是一个选举人的组合了,他哥哥就是主席,妹妹们大约都要由丈夫来代表,独有他无权参与。现在股东即将开会,不久就要有个全面的解决。可是罗伯脱既没有写信来提这件事,也没有露出要把股票卖给他,他自己明知不得再有公司理事的资格,也不想再担当公司的职员,因此他就决计自动写信去辞职。他以为一辞职,就可以把事情逼紧起来。他可以借此向他哥哥表示自己并不希望他优容,因而对于他没什么感激的,且也不愿留恋他份内不该占有的地位,免得别人说闲话。如果他将来弃绝珍妮,跟公司重新发生关系,也就不再用分经理的资格,而用一种新资格去参加了。于是,他就写给他一封直截了当的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罗伯脱,
我知道公司必须在你指导之下实行改组的时候了。我已经没有股份,自然不能再以理事的身份来参加,也不能继续担任秘书和会计的兼职。我正式向你辞职,我愿意现任的理事考虑到我的地位。我不想保留我的分经理,而且凡有妨碍你将来计划的事情我都肯放弃。从信里来看,就可以知道我并不打算接受父亲的遗嘱——至少在现在。我希望全面了解你对于这事的感想。希望你回信告诉我。
你的弟弟
雷斯脱
罗伯脱坐在辛辛那提的事务所里,慎重地考虑此信。好像他的兄弟是不愿屈服的了。他这种直接痛快的精神本只令人敬佩的,但是如果同时再加上一点谨慎,多完全啊!可是他所缺乏的正是诡巧——他无谋略的头脑。他从来不肯用陰谋,罗伯脱则深知一个人要想成就大事业,就不得不有点谋略。“你有时需残忍一点——你该有点手段,”罗伯脱常对他自己说。“当你遇到关系到利害关系,为什么不把事实看清楚些?”他既有这样的理论,也就付诸于行动。
罗伯脱觉得雷斯脱虽人很不错,而且是自己的弟弟,但总嫌他性子太刚,不等自己的要求。他太直爽了,又无心机。如果雷斯脱肯依顺父亲的遗愿,因而恢复他的财产,他对于公司的事务就必须不来积极参与。那时候,雷斯脱就要成为罗伯脱发展计划的绊脚石。这是罗伯脱所希望的吗?他是决对不愿意的。他情愿雷斯脱跟珍妮保持来往,或至少目前暂不断绝关系,那么他自己的行动就不会有谁来干扰了。
罗伯脱经过长期考虑之后,就回他一封冠冕堂皇的信,说他对于这事的态度暂时无法决定。他要征求姊妹夫们的意见,所以要等大会之后。至于他个人的意见,只要能办到,他很愿意雷斯脱继续担任秘书和会计的职务。目前不如把事情拖拖再说。
雷斯脱接到这封信,暗自地咒骂。罗伯脱故意让事情变复杂,到底是什么用意?其实事情很好办。罗伯脱只消给雷斯脱一股股份,雷斯脱就有资格参与公司的事情。罗伯脱只是怕他要参与——那是很明显的。好吧,他是不会留恋这个分经理的,不用担心。他立刻就要辞职了。他因而又写信回去,说他全面考虑过,决计暂时要去料理他个人的私事。若是可以,希望罗伯脱赶快派人到芝加哥来接替。三十天的期限也差不多够用。谁知信去后不多几天,就来了一封虚伪的回信,说他非常遗憾,但雷斯脱既然决定,他也不好强迫他。伊木真的丈夫耶弗孙·米基雷早想移到芝加哥来居住,因就叫他暂时担任分经理。
雷斯脱见信莞尔一笑。罗伯脱是看透这个极微妙的局面的了。罗伯脱猜到他——雷斯脱——故意要把事情逼紧起来,其实心里不愿这么做。这事完成之后,报纸上不免又要大作文章。不过他和珍妮的关系反正是已满城风雨了的。他要解决这问题,最好是把珍妮弃绝。于是一切都又回到这点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