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斯脱回到芝加哥。他知道自己已经严重地得罪了父亲,至于多么严重,他不清楚。在他跟父亲的一切私人关系上,他从来不曾见他生过如此大的气。但是直到此时,雷斯脱也仍旧没有觉得父子间的裂痕已经无可救药;他以为自己即使希望父亲仍对他给予爱和信任,也没有采取断然行动的必要。至于一般人,随他们有多少人在谈论,如何议论,去管它做什么呢?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可以独立站脚的了。但是他果真有这么壮大吗?人们对于具有弱点或是微露一点弱点的人,常要敬而远之的。他们见一个人已经失败,或是怀疑他要失败,就都要匆忙躲开,这似乎已经成了一般人的下意识的情感了。我们之所以会躲避他们,就仿佛他要传染似的。想到这,雷斯脱就觉得世上人的成见也未必没有作用。
有一天,雷斯脱偶遇了贝利·陶其。他是陶其公司的一个拥资百万的首脑。陶其公司在匹头业的地位,就像甘氏公司之在车辆业一样强大。陶其本来是雷斯脱最好心的朋友之一。在克利夫兰有亨利·联桥,在辛辛那提有乔其·诺尔斯,都和他十分要好。雷斯脱曾前往他在北海滨马路的美丽住宅去拜访,以后两人在社交上和业务上就经常见面。但从雷斯脱搬到海德公园之后,往来就逐渐稀少了。那天他们偶然在米希根街跟甘氏新建筑相近的地方遇见。
“怎么,雷斯脱,没想到在这里和你会面,”陶其说。同时他很有礼貌地伸出一只手,神气间似乎有些冷淡。“听说我们分开后你就结了婚。”“哪里?没有这回事,”雷斯脱模糊地回答道,神气之间好像要别人根据常识来谅解他。
“如果结了婚,为什么要如此保密?”陶其一边问一边要装出一个微笑来,可是口角之间显得很是勉强。他是试想装作漂亮的态度来应对这尴尬场面的。“这种事情咱们老朋友什么谈不得?你为什么不对我们说?”
“好吧,”雷斯脱感觉着社会的刺激对他很大了。“我是打算玩玩新鲜东西的。我总觉得这种事情不要惊动人的好。”
“这也是个人品味问题,不是吗?”陶其有些没精打采地说着。“你目前自己住在城里了?”
“在海德公园。”“那地方不错。别的事情都顺利吗?”他很巧妙地转换活题,跟他再谈几句,就没精打采地告别而去了。雷斯脱立刻感觉到像陶其这样的朋友实在有许多话漏了没有问,如果他真相信他已结了婚。因为在一般情况下,他这朋友一定要询问他这新夫人的许多事情,一定有许多琐碎的细节要问他,或者请新夫人到他家里去,或者找时间拜访她。如今陶其却把这些照例要有的事情统统遗漏了,而雷斯脱也就觉察到他做得有道理。
后来遇见勃思汉,莫尔夫妇,遇见亨利·阿得利夫妇,以及另外很多知心的朋友,也都用这般态度对他。很明显,他们都当他已经结婚成家的了。他们询问他的住处,都嘲笑他不该守秘密,却从不谈论这位假定的甘夫人。他这才觉得他这么做对自己显然不利。
有一次最难堪的刺激,是他在友联俱乐部时一个名叫威尔·卫脱尼的老相识给他的——这是一个最残酷的刺激,就因它是最无心的。原来雷斯脱有天在俱乐部里吃晚饭,卫脱尼从衣物间里出来,走向卖烟卷的柜台,却在阅览室里和他碰了面。他是一个社交上的成功者,高瘦的身材,刮得干净的面孔,清洁的服装,平时本有些狂妄自大,因为喝过几杯酒的缘故,就更厉害了。“嘿,雷斯脱!”他颐指气使地叫道,“听说你在海德公园成立了一个新组织了?现在还 来这种地方,看你回去怎么向夫人交代?”“我用不着什么交代呀,”雷斯脱心生厌恶地应道。“你为什么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你在家没事吃饱了撑得吧,是不是?”
“好吧,哈!哈!那还 不错啊,不是吗?你在北区常常一起走的那个小美人儿,没有跟她结婚吧?哈!哈!我敢打赌咒。你结过婚了!没有吧,是不是?”“你闭嘴,卫脱尼,”雷斯脱生气地说。“你在这里说疯话了。”
“对不起,雷斯脱,”卫脱尼胡乱地说,但已经逐渐清醒过来。“请你饶恕我。你要知道我有些醉了。刚才隔壁房里喝了八杯威士忌呢。对不起。等我醒了再继续说吧。好吗,雷斯脱?喂!哈!哈!我确是不经大脑了,的确。好吧,再见!哈!哈!”
雷斯脱觉得那几声刺儿的“哈哈”是难以忘怀的。这虽然从一个醉汉的口里出来,却给他一种致命的刺激。“你在北区常常一起走的那个小美人儿。你没同她结婚吧?”他想起卫脱尼这几句粗鲁的话。打心里恨着。他,雷斯脱·甘,生平从来没有遇受如此的待遇。这就引出他的思想来了。他想起自己为了珍妮确实作出了很大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