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说到底是什么时候吗?”味丝搭又要问。“不,亲爱的,现在还 说不准。但应该快了。我想你再等几天应该没关系的。你不喜欢奥斯伦夫人吗?”“喜欢,”味丝搭回说,“可是她现在再没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了。她还 是给我那几样老东西。”珍妮听了,心里好生难过,就带她到玩具店里去,让她带新玩具满载而归。
雷斯脱是当然一点儿没起疑心的。他对家庭事情的一向都马马虎虎。他只管自己的工作和自己的快乐,一心相信珍妮的忠实,决不疑心她会有什么隐瞒的事情。有一次,他因身体不适,中午回到家来,见她不在家里——不在家里有三个钟头,从下午两点到五点,他心里略略有点恼火,等她回家之后,就责怪了她几句;但是他的恼火并没有她的惊恐那么厉害,她担心他要起疑心,直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对他尽力地解释。她说她是到洗衣女人那里去了。又因去买了东西,所以回来晚了。又说她想不到他回来得这么早。又说她很抱歉,不该出去,以致于他回来没人服侍。经过这回之后,她就明白这样的事不知要生出什么的麻烦来。
这事之后大约三个礼拜,雷斯脱有事回到辛辛那提,要过一个礼拜才来,珍妮就又把味丝搭带到寓所去住。这回就一连住了四天,母女之间真有无限的快乐。
这回的小小团聚,本来不应该发生什么事故的,只因珍妮一点儿疏忽,竟然发生很大的影响,使得她后悔不及。原来味丝搭有只玩具小羊忘记带走,落在前房一张大皮榻底下,恰巧那张榻是雷斯脱习惯躺在上面吸烟的。那小羊的脖子上有条蓝色带子拴着一个小铃铛,皮榻震动时就会微微地发出响声。味丝搭是小孩子淘气,有意把那小羊扔在皮榻的背后,当时珍妮一点儿也不知道。味丝搭走后,珍妮把各种玩具都收拾起来,偏偏落下这小羊没有捡起,等到雷斯脱回来,它还 是躺在那里,眼巴巴看着那日光照耀着玩具。
就在那天晚上,雷斯脱躺在那张榻上,安静地享用着他的雪茄和报纸。偶尔把雪茄落在地上,还 是燃着的。他生怕烧坏东西,弯着身子看榻下。一时却没看到那支雪茄,他就站起身来,把皮榻移开一步,这样,就发现那小羊依然呆在味丝搭当初扔下的地方。他把它捡了起来,反复的看了一会,心里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家里会有这样东西。
一只小羊!这肯定是邻家孩子的东西,珍妮引他来玩儿扔在这儿的,他心里想。他准备把东西拿去跟她开一回玩笑。
想着,他就兴高采烈的把那玩具拽在手里,走到餐厅,见珍妮正在食器台上做活,他就假装严厉的声音嚷道,“这是哪里来的?”
珍妮做梦也想不到有这足以证明她两重身份的东西被他拿着,回过头来一看,以为他已大起疑心,就要对她发作了。登时她全身的血液都涨到脸上来,立刻就又统统落下去。
“怎么!怎么!”她小声道,“这是我买来的小玩意儿呀。”
“我猜也是的,”他和蔼地回答;她那种惊惶失措的眼神已经逃不过他的眼睛,却还 没有发觉这里面有什么重大的意义。“它正在一个偏僻的羊圈里打转儿呢。”
他把脖子上的小铃儿弹了几下,珍妮呆呆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那小铃儿轻轻响了几声,他又回头看了珍妮一眼。他那样子很像开玩笑,她实在不能说他有什么疑心。不过他自己的心情几乎已经没有恢复安宁的可能了。
“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他问。“没什么,”她回答。“看你的样儿,似乎这只小羊让你吃了一惊似的。”“我忘记把它捡起了,其他的没有什么,”她随随便便地说。
“看这小羊好像已经玩了很久了,”他又比较严肃地加上一句,只不过珍妮对于这个问题分明觉得很不舒服,就不再追问下去了。他本想在这小羊身上寻点儿开心,结果却大失所望。
他于是回到前房,躺在皮榻上,捉摸这事起来。她为什么要如此惊慌呢?只不过是一件玩具,居然让她的面色变白呢?她独自在家寂寞,把邻家的孩子哄到家里来玩玩,也算不得一回事。她为什么要吓得这样?他想了又想,还 是得不到一个结论。
后来关于这小羊的事情就再没有提起。等到事过境迁。假如没有别的事情重新来打开他的疑心,珍妮记忆之中也完全可以挥去这回事情的印象的,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有一天晚上,雷斯脱在寓所比平常时间呆得稍久一点,忽然听得门铃声响,正巧珍妮在厨房里有事,他就自己去开门。门外边,见一个中年妇人,慌慌张张的,把他看了正着,就用一口瑞典腔的话,说要找珍妮。“等一会儿,”雷斯脱说着,就到后边去叫她。
珍妮老远就看见来人是谁,慌忙地走出穿堂,反手将门带上。这样的行为,立刻引起雷斯脱的怀疑。他把眉头一皱,决定要把事情查个明白。不一会,珍妮又走进来,面如纸色,两手不知放哪儿的好,急得想要找点东西抓住似的。
“出什么事情?”他问道,他刚才感着的恼怒,使他的语气带着一点严厉的。
“我必须出去一下子,”她许久才回答出来。“好的,”他勉勉强强答应她。“不过到底是怎么了,你总可以对我说的,是不是?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我——我,”珍妮说不出口来,“我——得要——”“唔,”他厉声道。“我得有事出去,”她支吾道,“我——我没时间了。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吧,雷斯脱。现在你就别问我。”她眼睛盯着他,脸上现出打定主意急须要走的样子,雷斯脱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紧张急迫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激动,而且有些恼火了。
“你要去当然可以,”他说,“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躺躺藏藏的呢?为什么不明了地说出来呢?跟别人说话,又为什么要在门背后嘀嘀咕咕呢?你到底要去哪里?”
说到这里,他自己觉得太粗鲁,就不说下去了。珍妮听见那个消息,已经急得不行了,现在又受着这一番从来没有受过的叱责,随即情绪紧张到极点。
“我会告诉你的,雷斯脱,我会告诉你的。”她叫嚷道,“但现在不行。现在我没有工夫。等我回来全部都告诉你。请你别阻止我。”
说完,她慌忙到隔壁房间去拿外套,雷斯脱还 是莫名其妙,仍旧不肯放弃,直追她到房门口。
“你听我说,”他露出强硬而野蛮的样子来大嚷道,“你这样是不对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弄清楚。”
他站在门口,浑身都显出强硬和坚决的神情,好像一定叫人服从不可。珍妮被他追逼得没法,只好转过头来。
“是我的孩子,雷斯脱,”她嚷道,“她要死了。我现在没有时间说话。哦,请你别拦着我。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你的孩子?”他嚷道,“你这是什么鬼话。”“我是没有办法,”她回道,“我是担心——我早应该对你说的。我不过因为——不过因为——啊,放我走吧,等我回来把一切告诉你。”
雷斯脱满心惊异的把她注视了一会,这才站开了,知道现在不好再向她逼问。“好吧,你去吧,”他平静地说,“要不要叫人送你去吗?”
“不要,”她回道,“奥斯伦夫人就在不远。我会同她去的。”
她面色惨白地匆忙去了,他站在那里沉吟了好一会儿。难道这就是他自以为了解的女子吗?怎么,她居然骗了他好几年了。珍妮!那个面色卡白的!那个老实样儿的!
他这样喃喃自语着,竟有点儿透不过气了。“好吧,我真是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