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斯脱把葛哈德家庭的状况以及跟他自己的关系粗略想定了之后,就回到辛辛那提去料理业务去了。那里有个超大的工厂,位于城市的外围,占据两个十字街头的地面。他对于这个工厂的兴趣是极浓厚的,它的经营,它的壮大,他都跟他的父兄一样在意,一样得意。他感觉自己是这正在发展的巨大工厂的一个重要部分。他每次看见铁路上的货车标着“辛辛那提甘氏制造”的这样,或者偶尔看见各城市中陈列着的货品,就会感到一种洋洋自得的热情。在这样稳定、这样著名、如此有价值的一种建设事业里做一份子,那是有些意思的。他觉得一切事情都称心如意,可是他目前已经进入生活的一个新阶段,换句话说,他现在有了珍妮了。在坐车回家乡去的路上,他想起了自己正在建立的这种关系也许要落个不高兴的结果。他对于他父亲的态度些许有点儿害怕,而更可怕的,还 有他的哥哥罗伯脱。
罗伯脱的性情是冷酷的,保守的;他是一个十足的商人,无论公事私事都是无可挑剔的。他从来不会越出规律的范围一步,也不热衷,也不大方,而事实上,只要是似是而非地或是情非得已地通得过良心,他就什么狡计都会用。他的推理法是雷斯脱所不懂的——他那种能够使冷酷的商业战略和谨严的道德观念不相矛盾的歧形逻辑,雷斯脱完全搞不通,不过他的哥哥竟然办得到。“他拥有苏格兰长老会教士的良心,而又混着亚洲人善于捕捉机会的敏感。”雷斯脱有一次这样告诉人说,这话也是他对于他哥哥的确评。但他却不能动摇他哥哥的地位,也不敢反抗他,因为他哥哥得到了公众舆论拥护。他的为人一向都循规蹈规,可是也许有些儿矫情。
他哥儿俩在外人看来很和睦,内里却是非常疏远的。罗伯脱对于雷斯脱本人也很友爱,可是有关财政上的问题总不信任他,而且性情上,他两人对于人生和为人的意见总不能相同。雷斯脱对于他哥哥那么冷酷而执着地追求万能的金钱,心底怀着一种鄙视。罗伯脱则认为雷斯脱那种可有可无的态度是可非难的,并且断定他早晚要自寻烦恼。在工作上,他两人并没太多的争执,因为老头子还 活着,这也没有多少机会的,但有各种细小的争执随时发生。雷斯脱推崇做生意应该友善,应该让步,应该讲人情,买人的欢心。罗伯脱则坚持箍得紧,主张减少生产费,主张利用经济的诱惑力扼杀别人的竞争。
他们发生不愉快的时候,老头子总尽力替他们排解,但他预见到一场冲突是免不了的。冲突发生时,两个之中必然有一个要走,或者两个都要走。所以他常常说:“你们两个孩子如果意见能够一致就好了!”还 有一点叫雷斯脱紧张的,就是他父亲对于婚姻这事的态度,尤其是对于雷斯脱的婚姻。甘老头子一直主张雷斯脱应该早些结婚,总认为他这样的耽搁是错误的。其他的孩子,除露意丝之外,都已经顺顺当当的结了婚了。是什么原因使他这宠爱的儿子还 不结婚呢?他认为在他的道德上,社交上,商业上都不利。
“社会对于你这样地位的人是盼望他结婚的,”他父亲常常要发这样的建议。“这有利于社会的巩固和尊严。你应该去找一个好女孩,把家庭成立起来。你假如没有孩子,没有家,最后到了我的年纪,想到哪里去栖身呢?”
“好吧,如果遇见合适的女子,”雷斯脱说,“我想我会跟她结婚的。只是这个合适女子到现在没有遇到。你叫我如何是好?难道不管是谁都要吗?”
“不,当然不能随随便便的要,不过好女子多着呢。你如果愿意尝试的话,你绝对能够找到一个。贝斯家里有个女儿在那里。你认为她怎么样?你是一向喜欢她的。我不想让你这样漂流下去,这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的儿子总是浅浅一笑,“爸爸,你就随他去吧。我总有个时候会拿主意,那是毋庸置疑的,我如果见到水,就会觉得口渴了。”
老头子看这状况,也只好让步,但他心里总觉有些失望,他是一心期待儿子成家,真真正正做个事业家的。
在这情形之下,他肯定不容易同珍妮缔结什么长久的关系,这是他自己也了解的。他于是把未来的行动慎重考虑了一番。珍妮,他绝对不肯放弃,不管将来的结果如何。可是他必须谨慎,必须不去冒风险。他能带她到辛辛那提去吗?如果被人家发觉,不知要遭到怎样的毁谤!他能在城外附近的地方金屋藏娇吗?家里人难免要起疑心。他出外去营业能够带她一路走吗?这第一回到纽约,确实成功的。以后都能像这样的顺利吗?他把这问题在心里反复捉摸。正因有困难,所以兴味更浓。到底是对路易好呢,匹兹堡好呢,还 是芝加哥好呢?这些地方是他经常去的,特别是芝加哥。最终,他就决定把她安顿在芝加哥。他要到那里去,经常可以有借口,而且只需要一夜的火车。是的,芝加哥好。那城里地方很大,又很热闹,要保守秘密是很方便的。他在辛辛那提耽误了两个礼拜之后,就写信给珍妮,说他不久就要到克利夫兰来了。她的回信说,他来看她非常好,她已经对父亲提起过他了。她又说她呆在家里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已经在一家店铺里找到活,每礼拜四块钱的收入。他想她又去工作,心里微微一笑,可是想到她的面子上和精力上,就不免有些爱怜。“她真是一个好人,”他说。“我至今遇到过的女人,数她最好了。”
下周六,他就来到克利夫兰,先到她干活的地方去看她,预定那天晚上到她家里去。他心里很着急,希望她快些把他当作男朋友介绍给她家里人。到她家里之后,他看见房屋的简陋和家境的贫穷,心里有些儿厌恶,不过珍妮本身,仿佛还 是一样可爱的。他到了几分钟后,葛哈德就到前房来跟他握手,葛婆子也出来跟他打招呼,但他对于他们却不大关心。在他看来,那个德国老人也平常得很,只是他父亲工厂里雇用的数百工人那样的人物。他们随便谈了几句话,雷斯脱就要珍妮出去溜一会弯儿。珍妮戴上帽子,跟他一起出去了。事实上,他们却到他预先租定给她留存衣服的那个房间里去。她到晚上八点钟回家,家里人都当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