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克拉利瑟和西蒙娜的化妆室在走廊的一端,这间屋子狭长,建得很粗糙,在屋顶下面,墙角倾斜,墙上布有裂缝。光线是从屋顶上两个深深的洞眼射进来的。在夜晚这样的时刻,煤气灯的光焰照亮了化妆室,每卷值七个苏的纸贴在化妆室的墙上,上面印着爬在棕色架子上的玫瑰花。有两块木板并排放着,一块漆布被盖在上面,是当着梳妆台用的。漆布被泼散的污水染黑了,木板下面乱糟糟地放着一些碰瘪了的水罐,盛满污水的水桶,黄色粗陶水罐。一些劣质日用品摆在屋子里,都被用得歪歪斜斜,肮脏不堪,脸盆有缺口,梳子缺齿。两个女人在卸装和洗脸时,匆匆忙忙,随便乱放,把她们周围的东西搞得凌乱不堪,这个地方不过是她们的暂时停留之处,肮脏与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过来吧,"福什利像呆在娘儿们家里一样,用种亲昵的男人口吻,又说道,"克拉利瑟想亲亲你呢。"

缪法终于进了屋子。他突然愣住了,他发现德。舒阿尔侯爵正坐在两张梳妆台中间的一把椅子上。侯爵早就躲在这里了。他叉开两只脚,因为有一只水桶漏水,流出一潭灰白色的水。他看上去挺自在的,好的地方他都知道。他呆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浴缸般的地方,精神抖擞地呆在这些心安理得。不知廉耻的女人中间;她们在这个脏地方变得天真而又放荡。

"你会跟那个老头子去吗?"西蒙娜在克拉利瑟的耳边问道。

"我决不会干!"克拉利瑟大声嚷道。

她们的服装员是一个其貌不扬。不拘礼节的姑娘;她正在帮西蒙娜穿大衣,听到她们俩人的谈话,笑弯了腰。三个人互相推推撞撞打闹着,嘁嘁喳喳,显得非常快乐。

"来吧,克拉利瑟,过来吻吻这位先生,"福什利又说,"你知道他很有钱。"

然后,他又转向伯爵,说道:

"你等着瞧吧,她非常可爱,她会吻你的。"

然而,克拉利瑟对男人不感兴趣。她咒骂在楼下女门房那里等待的那些混蛋。另外,她又急着要下楼,她再跟他们呆着就要误场了。但是,因为门口被福什利挡住了,她就在缪法的脸颊上吻了两下,一边说道:

"无论如何,两个吻不是送给你的!而是给缠住我的福什利的!"

说完,她一溜烟地走了。伯爵在他的岳父面前,显得非常尴尬,一股血涌到了他的脸上。刚才在娜娜的化妆室里,面对那些华丽的帷幔和镜子,倒没有感到强烈的兴奋;这时在这间被两个女人弄得乱七八糟。令人羞愧的寒碜陋室里却感到这样兴奋。这时侯爵跟在急着下楼的西蒙娜后边走了,他贴在她的耳边说话,而她却总是摇摇头。福什利跟在他们后边笑着。这样,只有伯爵一个人和服装员留下来,服装员正在洗脸盆。接着,伯爵也走了,他下楼梯时,两腿发软,他再次吓跑他前面几个穿衬裙的女人。他走到她们门口时,她们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跑了四层楼,每层都有卸了装的姑娘,她们三三两两,到处乱跑。他只看清一只猫,那是一只大红猫,在这个散发着香粉臭气。热得像火炉的地方,沿着梯级乱窜,把背贴在栏杆的扶手上擦痒。

"唉!"一个嗓子嘶哑的女人说道,"我还以为他们今晚不让我们下台呢!……这些该死的观众,还一次接一次鼓掌要求我们谢幕呢!"

演出结束后,幕布落了下来。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楼梯间一片呼喊声,大家都匆匆忙忙穿衣服,急着回家。缪法伯爵走到最后一级楼梯时,看见娜娜和王子慢吞吞地走在走廊上。娜娜停下脚步,接着莞尔一笑,放低嗓门说道:

"就这样吧,咱们等会儿见。"

王子回到舞台上,博尔德纳夫在那里等着他呢。于是,只有缪法一个人和娜娜在一起,在怒气和性欲驱使下,跑到娜娜的背后,当她朝化妆室走去时,她的后颈上被他狂吻了一下,吻的部位是在两肩中间长得很低的卷曲。毛茸茸的一撮撮短发上。这个吻好像是对他在楼上受到的吻的回报。娜娜生气了,抬起手来想打人。但当她认出伯爵来时,嫣然一笑。

"哦!你可把我吓坏了。"她只说了一句。

她笑得挺可爱的,露出一副羞答答。乖顺的样子, 好像原来对这一吻已经不抱希望了,而现在居然得到了,心中感到欣喜万分。但是,他的要求她仍不能去迎合,今天晚上和明天都不行。必须让他等待一个时期。即使可以,她也要吊吊他的胃口。从她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了这个意思。她最后说道:

"你知道,我有房子了……是的,我买了一座乡间别墅,靠近奥尔良,你有时去那个地方去玩,这是宝宝告诉我的,就是小乔治。于贡,你认识他吗?你到那儿来看看我吧。"

伯爵是个胆小的人,对刚才自己的唐突行动感到害怕。他向她彬彬有礼地鞠了一个躬,并答应她一定接受她的邀请。然后,他走了,一边走一边想这想那。

他赶上了王子,当走到演员休息室门前时,听见萨丹叫道:

"你真是个下流的老头子!请让我安静点吧!"

她骂的是德。舒阿尔侯爵,他不得已而找上了萨丹。但是上流社会的人物令她特别讨厌。娜娜刚才把她介绍给博尔德纳夫。不过,像这样呆着,嘴上贴上封条,生怕说出蠢话,这真叫她受不了;现在她想得到补偿,正巧她在后台碰到了过去的情人,就是扮演冥王的那个配角。此人是糕点师,她曾经被他人给过一个星期的爱情和耳光。她在等着他,侯爵把她当成剧院的一个女演员,同她讲话,使她非常恼怒。所以,最后她摆出一副十分尊严的样子,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丈夫就要回来了,你等着瞧吧!"

这时候,演员们穿着大衣,面容疲乏,一个接一个走了。男人们和女人们三五成群从小螺旋楼梯上往下走,在昏暗中,一顶顶破旧的帽子依稀可见,一条条起皱的披肩和卸装后的一张张群众演员的灰白。丑陋的面孔。舞台上,边灯和布景照明灯全都熄灭了,王子正在听博尔德纳夫讲一件轶事。他想等娜娜。当娜娜终于来到时,舞台上已经一片漆黑,值班消防队员提着灯笼在作最后巡逻。为了不让王子殿下绕道从全景胡同走,博尔德纳夫就叫人打开了门房室通往剧院前厅的那条走廊。 沿着这条通道,小娘儿们乱哄哄地奔走,她们都非常高兴,因为这样在全景胡同正在等待她们的男人就可以被避开了。她们你推我搡,不时回过头来看看,到了外边才舒了口气;然而丰唐。博斯克和普律利埃尔却慢悠悠地走着,一边嘲笑那些装得严肃的男人们。他们还在游艺剧院的门廊下踱来踱去,这时候小娘儿们已跟着她们的情郎从大街上溜走了。克拉利瑟特别机灵,她对拉法卢瓦兹严加提防。拉法卢瓦兹果然还没走,在门房室里呆着,同一些先生坐在布龙太太的椅子上死命地等着。 他们每个人都仰着脸,眼巴巴地等着。于是,克拉利瑟就躲在一个女友的身后,一下子溜走了。这些先生们眨着眼皮,看到那些旋涡般的裙子从狭窄的楼梯脚下过去,他们等了那么长的时间,看见她们一个个走过去,却没有认出一个人来。那一窝小黑猫贴着母猫的肚子睡在漆布上,母猫伸长爪子,怡然自得;而那只大红公猫则坐在桌子的另一端,伸长尾巴,用黄眼睛看着那些逃走的女人。

"请殿下往这边走。"他们到了楼梯底下,博尔德纳夫指着走廊说道。

在走廊里还挤着几个女群众演员。王子跟在娜娜后面,缪法和侯爵殿后。这是一条狭长的小巷,在剧院和相邻的房屋中间,屋顶是倾斜的,上面开了几个玻璃天窗,潮气从墙壁上渗出。过路人踏在石板地上发出的响声,像在地道里行走的声音。这里堆满了应该放在阁楼里的东西,有一个木工台,门房常在上面刨布景架,另外还有一堆木栏杆,晚上放在剧院门口,供观众排队入场。娜娜经过一个界石形水龙头前时,只好撩起裙子,因为水龙头关不严,水流出来了,淹没了石板地。到了剧院前,大家互相施礼告别。后来,只剩下博尔德纳夫一个人时,他耸耸肩膀,对王子的蔑视,对王子的所有评价全被这个动作充分表达了。

"虽然他是王子,还有点缺乏教养。"他对福什利说道,但并未详细解释。福什利和罗丝的丈夫被罗丝领来,她想带他们两人到她家里,劝他们言归于好。

缪法伯爵一个人站在人行道上。王子殿下刚才不慌不忙地扶着娜娜上了他的马车。侯爵跟在萨丹和她的配角后面走着,跟在那对不正经的男女后面他非常兴奋,高兴地心里抱着一线得到萨丹青睐的希望。这时候,缪法的头脑发胀,决定步行回家。他头脑里的一切斗争停止了,一种新生活的浪潮淹没了他四十年的观念和信仰。 他沿着一条条大马路走时,夜间最后几辆马车的车轮的辘辘声,好像是呼唤娜娜名字的声音,简直把他的耳朵都震聋了。在煤气灯光照耀下,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娜娜那晃动的裸体,出现了她那柔软的胳膊和白皙的肩膀;他认为他被娜娜占有,只要他在当天晚上能占有她一小时,什么他都会抛弃掉,什么都会被他卖掉,也在所不惜。他青春时期的情欲终于重新燃起,一股贪婪的青春烈火在他冷淡的天主教徒的心中骤然燃烧起来,也在他成年人的尊严中骤然燃烧起来。

昨天晚上,缪法伯爵偕同妻子和女儿,一起来到了丰岱特庄园,只有于贡夫人和她的儿子乔治呆在庄园里,他们被她邀请到庄园来住上一个星期。他们的房屋是十七世纪末建造的,四周是方方正正的大围墙,房子外观朴实无华;但花园里却绿树成荫,几口池塘里的水都是清水,从山泉流来。庄园坐落在从奥尔良通往巴黎的公路旁边,树木葱葱绿绿,宛如一片碧浪,打破了这个平原地区的一望无边的农田的单调景色。

十一点钟,午饭的钟声敲响第二下时,大家便聚到一起,慈母般的微笑在于贡夫人脸上浮现,她在萨比娜的脸颊上吻了两下,说道:

"你知道,我已经习惯于住在乡下……看到你来了,我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在你以前住过的房间里,这一夜,你睡得好吧?"

接着,还没等到萨比娜回答,她又转向爱丝泰勒,说道:

"这个小姑娘也是一觉睡到天亮吧?……过来吻我一下吧,我的孩子……"

在一间宽敞的饭厅里大家已经坐了下来,饭厅窗户都面向花园。大家坐在大餐桌的一头,互相靠得很紧,这样显得更加亲热些。萨比娜兴高采烈,此时此刻她对年轻时代的回忆被唤起:在丰岱特她曾经住过几个月,在那里作过长距离的散步,夏天的一个夜晚,不小心掉进一口池塘里,在一个衣柜里发现一本旧骑士小说,冬天她坐在葡萄枝点燃的火堆前读这本小说。乔治已经有几个月没有看见伯爵夫人了,他觉得她有点古怪,容貌似乎有些变化;相反,这爱丝泰勒象根瘦竹杆子,却显得更加平平常常,沉默寡言,很是呆板。

大家吃得很简单,只吃了带壳煮的溏心蛋和排骨。于贡夫人是个家庭妇女,她抱怨肉店太不像话,送来的肉合她意的没有一块,她只好一切都到奥尔良去买。另外,这次客人们吃得不满意,要怪他们自己,因为他们姗姗来迟,错过了好时节。

"你们真是没有常识,"她说道,"我从六月份起就一直盼望你们来,眼下已到了九月中旬……所以,你们瞧,没有什么景色可以欣赏了。"

她用手指指了指窗外已经开始发黄的草地里的树木。天空阴沉沉的,远处在一片淡蓝色的雾气笼罩中,一派恬静。寂静景色,令人感到惆怅。

"啊!我还得等几个客人,"她继续说道,"客人来了我们就会快乐起来……乔治邀请的客人首先是福什利先生和达盖内先生,你们可能认识他们吧?……还有德。旺德夫尔先生,在五年前他就答应我要来的;今年他会下定决心来吧。"

"很好啊!"伯爵夫人笑着说,"那怕只邀请到旺德夫尔一个人也好!他非常忙。"

"那菲利普呢?"缪法问道。

"菲利普请过假了,"老太太回答道,"等他回来时,你们也许就不在丰岱特了。"

咖啡端上来了。大家一下子又谈到巴黎,斯泰内的名字又被有些人提到。听到这个名字,于贡夫人轻轻叫了一声。

"顺便问一声,"她说道,"斯泰内先生,那个胖子是不是,就是前一天晚上在你家里遇到的,是个银行家?……这个人真是不光彩!他在离这里一里远的地方,为一个女演员买了一座别墅,就在舒河后面,靠近居米埃尔那边!这个地方的人对他都很反感……我的朋友,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一点也不知道,"缪法回答说,"哦,斯泰内在附近买了一座别墅!"

乔治听到她母亲提起这件事时,正在低头喝咖啡;他抬起头来,瞧了瞧伯爵,他的回答令他感到很惊讶。他为什么这样公然撒谎呢?而伯爵呢,年轻人的动作他也注意到了,他以怀疑的目光瞧了他一下。于贡夫人继续说得更加详细了:这座取名"藏娇楼"别墅,沿舒河而上,一直到居米埃尔,再过一座桥,就到了。这样走, 多走整整二公里;不然,就要涉水过河,要冒着落水的危险。

"那个女演员叫什么名字来着?"伯爵夫人问道。

"啊!对了,有人向我提起过她,"老太太喃喃说道,"今天早上园丁告诉我们的时候,乔治,你也在场……"

乔治装出一副记不清楚的样子。缪法一边用手指转动着一把汤匙,一边等待乔治回答。伯爵夫人对她丈夫说道:

"与游艺剧院的女歌星娜娜相好的那个人是否就是斯泰内先生?"

"娜娜,正是她,真是讨厌!"于贡夫人气愤地说道,"在‘藏娇楼,里有人等她来呢。园丁告诉我的这些情况……你说对吗,乔治?园丁说她今天晚上就来。"

伯爵惊讶得身上轻轻打了一个哆嗦,乔治抢先说道:

"哦,妈妈,园丁不了解情况……刚才车夫说的情况恰好相反,后天之前不会有任何人来‘藏娇楼,。"

乔治竭力做出神态自然的样子,一边用眼角观察伯爵对他的话的反应。伯爵这时又转动起小汤匙来,看样子他放心了。伯爵夫人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远处花园的淡蓝色薄雾,似乎不再听他们的谈话。随后一丝微笑浮现在脸上,她的思路跟着突然唤起的秘密想法转动;这时爱丝泰勒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听到大家谈到娜娜的情况,她的白皙的处女脸上,没有丝毫反应。

"我的天哪,"于贡太太沉默了一会,她恢复了纯朴善良的脾气,悄悄说道,"我不该生气……每个人都要活下去嘛……这个女人,如果我们在路上遇到她,不和她打招呼就行了。"

大家散席时,她还埋怨萨比娜伯爵夫人今年不该让她等得那么久。但是伯爵夫人连连为自己辩护,来迟的过错被她推到丈夫身上;有两次连箱子都收拾好了,临走前他又变挂了,说有紧急事情要处理;后来,看来旅行计划完全要告吹了,他却又突然决定来了。于是,老太太又说,乔治也一样,两次说要来,结果都没能来,后来她已不指望他来了,结果在前天晚上他却突然来到了丰岱特。大家走向花园,两个女人则走在中间,两个男人则走在左右两边,他们低着头,静静地听她们讲话。

"不过这也不打紧,"于贡太太说,在她儿子的金色头发上她吻了吻,"小治治真乖,这次他肯来到这个偏僻的乡间,同妈妈在一起……这个好乔治,我没有被他忘记。"

下午,她感到焦急不安,乔治刚刚离席时,就说头脑发沉,似乎慢慢地变成剧烈的偏头痛。快到四点钟时,他就想上楼睡觉,这是唯一的治疗方法;只要他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就会什么病也没有了。他母亲坚持要亲自送他上床睡觉。但她刚出了房间,乔治就从床上跳下来,门被他反锁了,以免别人来打扰他;然后,他亲热地叫道:"晚安,妈妈,明天见!"同时他答应一觉睡到天大亮。事实上,他下床后没有再躺下,脸上毫无病容,目光炯炯,他悄悄地穿好衣服,然后,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晚饭钟声敲响时,他窥伺着向饭厅走去的缪法。十分钟后,他觉得人们肯定不会发现他了,就敏捷地爬上窗户,抓住一条下水管溜到室外;他的卧室在二楼,窗户朝向房子的背面。他钻进一片树丛中,出了花园,向着舒河方向而去,他的肚子里空空的,激动得心里怦怦直跳。夜幕降临了,开始下起毛毛细雨。

这天晚上,娜娜确实要到"藏娇楼"来。自从斯泰内五月份给她买下这座别墅以来,她常常想到这里来居住,为这事她还流过泪呢;可是,每次她要来,博尔德纳夫却总是连最短时间的假也不批准,说是要到九月份才能让她走,借口在博览会期间,他不想找别人来代她演出,那怕一个晚上也不行。快到八月底时,他又说得等到十月份才行。娜娜恼火了,宣称九月十五日她要到"藏娇楼"来。她甚至跟博尔德纳夫对着干,并且当着他的面,邀请一大群人同往。对于缪法对她的追求,她一直巧妙地拒绝,一天下午,他在她家里,浑身哆嗦着苦苦哀求她,他的要求她终于答应了,但是得要她去了"藏娇楼"才行;她也要求他在九月十五日到那里。到了十二号,她心血来潮,突然一个人带着佐爱走了。如果博尔德纳夫事先知道了,或许会想出办法不让她走。她捎去医生开的一张证明给博尔德纳夫,把他扔下不管,这样做她觉得很开心。她第一个到达"藏娇楼",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那里住上两天的想法在她头脑里产生时,她就催促佐爱收拾行李,把她推上出租马车。在马车里,她对佐爱非常亲热,一边请求她原谅,一边吻她。一直到了火车站的小吃部,她才想到要写一封信通知斯泰内。如果他希望他们见面时她精神充沛的话,她让斯泰内在大后天与她见面。接着,另一个想法又突然出现在她的头脑里,她又给她的姑妈写了一封信,请她立刻把小路易带来。这样对小宝宝很有好处,大家在树荫下一起玩玩,那该多好啊!从巴黎到奥尔良,在车厢里她一直谈着这件事,谈着谈着,她的眼睛都流泪了,突然大发母爱之心,竟把花呀。鸟呀和她的孩子夹在一起大谈特谈。

"藏娇楼"别墅距火车站三法里有余。娜娜雇到一辆马车竟花了一个小时,那是一辆破旧不堪的敞篷四轮马车,车速很慢,车轮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车夫是一个不爱言谈的矮个子老头,她马上缠着他,向他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例如:他是否经常从"藏娇楼"别墅前经过?"藏娇楼"是否就在这座小山岗的后面?那儿是否树木很多?那座房子是否在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矮老头子被问得支支吾吾。娜娜坐在马车里,高兴得坐立不安;而佐爱则不然,还在为匆匆忙忙地离开巴黎而怄气呢,她坐在里面直撅撅的样子,脸色阴郁。马突然停步了,娜娜以为到了目的地。她把头探到车门外,问道:

"我们快到了吗?嗯?"

车夫没有回答她,扬起马鞭赶马。娜娜喜出望外地眺望灰色天空下的那片一望无边的原野,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

"啊!佐爱,你瞧,这是一片草地!……这是麦子吗?……天呀!多美的景色!"

"人家一看太太就知道不是乡下人,"女仆终于开口了,但仍绷着脸,"我呀,我对农村倒是很熟悉,我在一个牙科医生家里做过事,他在布吉瓦尔有一座房屋……所以,我知道今天晚上一定很冷,这一带天气很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