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全部用来详尽而忠实地报告巴德尔控匹克威克案的可纪念的审判

“我真的不知道陪审长——而且不管他是谁——他吃什么东西做早餐,”在二月十四日这个多事的早晨,史拿格拉斯先生这样说,为了找话说。

“啊!”潘卡说,“我希望他能好好地吃上一顿。”

“为什么?”匹克威克先生问。

“这很重要的;非常重要,我的好先生,”潘卡答。“吃了一顿饱饱的满意的早饭的陪审官是很容易对付的。不满意的或者饿着的陪审官呢,我的好先生,总是作有利于原告的判断。”

“唉呀,”匹克威克先生说,若有所失的样子:“他们这样做干么?”

“嘿,我不知道,”那位矮小的人冷冷地回答说:“节省时间吧,我想。要是快到吃饭的时间,陪审官退席的时候,陪审长就拿出表来,说,‘暖呀,绅士们,我告诉你们,差十分钟就是五点了!我是五点钟吃饭,绅士们。’‘我也是的,’其余人全都这么说;除了两个人,他们三点钟就应该吃了的,所以似乎很想坚持到底。陪审长微笑一下,收起表:‘那末,绅士们,我们怎么判断呢?原告还是被告,绅士们?我倒觉得,这是就我个人的意见而言呵,绅士们,——我说呀,我倒觉得,——但是不要让这影响你们——我倒有点觉得原告是对的。’听了这话,两三个其他的人一定会说他们也这样觉得——那是当然的罗;于是他们就搞得非常一致和愉快了。九点十分了!”矮小的人儿看看表说。“是我们动身的时候了,我的好先生;毁弃婚约的审判——这种案子,法庭上的人经常是满的。你最好是拉铃叫他们弄辆马车,我的好先生,不然我们就要迟到了。”

匹克威克先生立刻拉了铃;马车弄到之后,四位匹克威克派和潘卡先生在里面坐好了,就开向吉尔德霍尔;山姆-维勒、劳顿先生和一只蓝色文件袋,在后面一辆小马车里跟着。

“劳顿,”他们到了法院的外面一间厅堂里的时候,潘卡说,“把匹克威克先生的朋友们带到学生席去;匹克威克先生最好是和我坐在一起。往这边走我的好先生,这边走。”小矮子拉着匹克威克先生的上衣袖子,领他到正好在王室律师顾问的桌子下面的低座位上,这样的座位是为了辩护士们的便利而设立的,他们可以从那里对首席辩护律师耳语,给他审判进行中某些需要的指导。大部分旁观者看不见坐在这位置上的人,因为他们所坐的地平面比律师或者听众所坐的都低得多,律师和听众的座位是高升在地板之上的。然而他们是背对着这两者,面向着法官。

“我想?那是证人席吧,”匹克威克先生指着左边一处有黄铜栏杆的象个讲坛的地方说。

“是证人席,我的好先生,”潘卡答,从蓝色文件袋里掏出一些文件来——那文件袋是劳顿刚送到他这里的。

“还有那个呢,”匹克威克先生说,指着右边被圈居另外一片天地的两排座,“那是陪审官坐的吧。”

“正是,我的好先生,”潘卡答,拍着鼻烟壶的盖子。

匹克威克先生非常兴奋地站起来看看法庭上的景象。走廊里已经有一大群旁听者,在律师席上也聚集了许多戴假发的绅士:他们,当作一个整体来看,已经具备了使英格兰律师界驰名世界的那一切有趣而变化多端的鼻子和胡子。那些有诉讼事实摘要书拿在手里的,就尽量把它拿得很显眼,并且不断用它去搔鼻子,使旁观者们心目中的印象更为加强。其他没有摘要书来“显”的绅士们,臂下夹着漂亮的八开本大书,后面拖着一条红色书签,外面是那种“半生半熟的面饼皮色”的面子,按照专门技术的说法叫做“法律小牛皮”[注]。还有一些绅士,既没有摘要书,也没有大书籍,就把手放在口袋里,尽可能做出比较聪明的样子来;再有些呢,非常不安和焦急地走到这里走到那里,唤起那些门外汉的赞美和惊异,也就满足了。使匹克威克先生很惊奇的是,所有的人们分成许多小团体,带着一种最漠然无动于衷的态度闲聊着当天的新闻——好像根本没有要开庭审判这么回事。

匹克威克先生的注意力被畚箕先生吸引住了:他走了进来,对他鞠一躬,坐上了王室律师顾问座位后面的座位;他刚刚回了一礼,就又看见大律师史纳宾先生进来了,马拉德先生跟在后面他把一只大得这掉大律师一半身体的大红色文件袋放在大律师桌上,和潘卡握了手,就退出去了,然后又进来了两三个大律师,其中有一位胖身体红面孔的,向大律师史纳宾先生友好地点点头,说了一句今天天气很好。

“那个说今天天气很好,向我们的律师点头问好的红面孔的人是谁?”匹克威克先生低声说。

“大律师不知弗知先生,”潘卡答。“他就是我们的敌对方面的首席律师。在他身后的那位绅士是史金平先生,他的下手。”

匹克威克先生很憎恨这人的冷酷的罪恶行为,正打算问潘卡,为什么替对方辩护的大律师不知弗知竟然好意思对替他辩护的史纳宾大律师说什么天气很好,这时候忽然律师们全体起立,法庭上的官吏们大声地叫“肃静”!就把他的话打断了。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审判官出庭了。

审判官史太勒先生(首席审判官因为不舒服缺席,他算是暂代)是一个出奇的矮人而且又那么胖,所以好像他只有面孔和背心似的。他用两条小小的变了形的腿摇摇摆摆滚也似地走进来,庄严地向律师们鞠了躬,他们也向他庄严地鞠了躬,他就在桌子下面放了小小的腿子,在桌子上面放了小小的三角帽子,这么一来,唯一能看到的审判官史太勒先生就只剩了一双古怪的小眼睛、一张阔大的粉红色的脸和大约半副又大又很滑稽相的假发。

审判官刚刚坐好,在法庭正厅里的一位官吏就用命令的口气喊“肃静”!同时在走廓里的另一位官吏就用发怒的态度喊“肃静”!因此,只有三四位传达官用愤慨的训叱的声调大叫“肃静”!这之后,坐在审判官下面的一位黑衣绅士就一位一位叫陪审官的名字;经过很长一阵叫名,发现只有十个特别陪审官到庭。因此,大律师不知弗知就请求补足缺额;于是黑衣绅士着手找两位普通陪审补进去;立刻就找到了一位卖新鲜蔬果的人和一位化学药品制造者。

“点一下你们两位的名,绅士们,因为你们要宣誓的,”黑衣绅士说。“理查-阿普威契。”

“到,”卖鲜蔬果的人说。

“托马斯-格罗芬。”

“到,”化学药品制造者说。

“请握住《圣经》,绅士们。你们要正直而忠实地——”

“请法庭上原谅,”化学药品制造者说,他是又高又瘦的黄面孔的人,“我希望法庭上免了我出席。”

“你有什么理由呢,先生?”审判官史太勒先生说。

“因为我没有助手,大人,”化学师说。

“那我可不管,先生,”审判官史太勒先生说。“你应该雇一个。”

“我雇不起,大人,”化学师答。

“那末你应该使你能够雇得起,先生,”法官说,脸上发红了;因为审判官史太勒先生的脾气是近于容易发怒的一种,受不了抗辩。

“我知道是应该雇的,如果我能够过得像我该过的那么好的话;不过我并没有阿,大人,”化学师答。

“让他宣誓,”法官断然地说。

那位法庭上的官吏才说了“你们要正直而忠实地”,就又被化学师打断了。

“要我宣誓吗,大人,是吗?”化学师说。

“是的,先生,”暴躁的矮法官说。

“好的,大人,”化学师答,带着退让的态度。“那末在审判完结之前,就要发生谋杀案了;就是这样。宣誓吧,随你的便,先生;”法官还没有想到要说的话,化学师已经宣过了誓。

“我只是想说,大人,”化学师说,很慎重地就座,“我铺子里只留了一个打杂的孩子。他是很好的孩子,大人,但是他不懂药品,我知道他脑子里的一般的想法是,草酸就是泻盐,鸦片精就是旃那糖浆。就是这样呵,大人。”说了这话,瘦长的化学师镇定下来坐好了,脸上装出快乐的表情,似乎预备好了最坏的情形。

匹克威克先生正怀着最深切的恐怖之感看着化学师的时候,法庭上发生了一阵觉察得出的小骚动;随即看见克勒平斯太太扶着巴德尔太太,被领了进来,无精打彩地坐在匹克威克坐的凳子的另外一头。随后,道孙先生送来一把特别大的雨伞,福格先生送来一双木展,两人都特意装好了一副最表同情和最忧伤的脸色。山得斯太太跟着出现,带来了巴德尔少爷。巴德尔太太看见她孩子的时候大吃一惊,突然又镇定下来,用发狂的样子吻他;然后这位好太太沉入一种歇斯底里的衰弱状态,并且说,请问她是身处何处了。克勒平斯太太和山得斯太太把头掉开,泫然饮泣,以作回答。而同时,道孙和福格两位则请求原告宽慰一点。大律师不知弗知用一条白色大手绢下劲地擦擦眼睛,并且对陪审官投以呼吁的目光,与此同时,审判官显然被感动了,还有几个目击者试着用咳嗽来抑压自己内心的感情。

“非常好的主意,真是的,”潘卡对匹克威克先生耳语。“道孙和福格那两个家伙真了不得;好主意,我的好先生,妙。”

潘卡说着的时候,巴德尔太太开始慢慢地逐步恢复正常,同时,克勒平斯太太把巴德尔少爷的没有扣全的钮子和扣子洞仔细考察一番之后,就叫他在母亲面前的地板上坐好——这是一个控制全局的位置,他在那里不会不唤起审判官和陪审官的充分的怜悯和同情。坐是坐了,不过并不是没有经过那位小绅士的许多反抗和许多眼泪;他的心里有某种疑惧,以为把他放在审判官的目光的充分扫射之下只是一种正式的初步手续,随后立刻就要拉他出去杀掉,至少也是放逐海外,一世都不可能回来了。

“巴德尔和匹克威克案,”黑衣绅士喊,表示那列在表上的第一件案子正式开始。

“大人,我是原告律师,”大律师不知弗知说。

“谁和你一起呀,不知弗知兄?”审判官说。史金平先生鞠了一躬,表示那是他。

“大人,我是被告方面的,”大律师史纳宾先生说。

“谁帮助你呀,史纳宾兄?”法官问。

“大人,畚箕先生,”史纳宾大律师回答。

“原告律师,不知弗知大律师和史金平先生,”审判官说,一面说一面记在他的记事簿上:“被告律师,史纳宾大律师和滑稽先生。”

“请大人原谅,是畚箕。”

“呵,很好,”法官说:“很抱歉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位绅士的名字。”畚箕先生鞠躬微笑,审判官也同样鞠躬微笑,于是畚箕先生红了脸,就连眼自都红了,想假装不知道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的样子,而这却是从来没有哪一个以前办到的事,也是在一切合理的可能范围以内永远都不可能办得到的事。

“继续下去,”审判官说。

传达官们重新喊了肃静,史金平先生就着手“打开话匣子”;但是匣子打开之后,似乎里面东西不多,因为他完全不让人知道他知道的详情,所以大约经过三分钟的时间他就坐下了,让陪审官的智慧完全停留在先前的阶段,一无所获。

于是大律师不知弗知带着这种行动的庄严性质所需要的威风凛凛的神情起立发言,他向道孙小声说了几句,和福格略作商谈以后,就把肩头上的长袍拉拉,把假发整理整理,于是对陪审官诉说。

大律师不知弗知开口说,在他的职业经历的全部过程中——从他从事于法律的研究和实用的第一瞬间起——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一件使他抱着这样深刻的热情的案子,或者感觉到自己身上有这样重的责任——这个责任,这可以说,简直重得叫他担负不起,要不是有一种强烈的信念支持着他,这信念使他完全相信真理和正义的案子,换句话说,他的受到极大损害和压迫的当事人的案子,一定会说服他面前的陪审席上的十二位高尚而明智的先生们。

律师们每次总是这样开场的,因为这使陪审官们和他们的关系友好起来,并且使他们觉得他们一定是多精明的家伙。一种显而易见的影响立刻产生了;有几位陪审开始用极度的热心作长篇的记录了。

“绅士们,你们已经听见我的饱学的朋友说过了,”大律师不知弗知接着说,明知道陪审的诸位绅士根本没有从他所指的那位饱学的朋友那里听到什么东西——“你们已经听见我饱学的朋友说过了,绅士们,这是一个毁弃婚约的诉讼,要求赔偿损失一千五百镑。不过你们还不知道,因为那不在我的饱学的朋友的职份之内,所以他没有说,那就是这案件的事实和情形。这些呢,绅士们,等我来详详细细的告诉你们,并且由诸位面前那原告席上的无可指摘的女性加以证明。”

大律师不知弗知先生,在“原告席”这几个字上特别加重了声调,大声拍了一下桌子,对道孙和福格看了一眼,他们呢,点了点头,表示对大律师的赞叹和对被告的鄙夷。

“绅士们,”大律师不知弗知继续说,是温和而忧伤的声调了,“原告可是一个寡妇呵;是的,绅士们,寡妇。已经去世的巴德尔先生作为国赋的守护人之一而受到君主好多年的尊敬和信任以后,几乎毫无声息地从世界上消失,到别处去寻找税卡上所不能有的休息和和平。”

用这样凄恻的辞句描写了那位在地下室酒店里被人用一夸尔的大酒壶打在头上死掉的巴德尔先生之后,饱学的大律师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感情洋溢地说:

“他死之前已经把他的肖像印在一个小孩的身上了。巴德尔太太就带着小孩子——她的弃世的税吏的唯一的爱儿——追求高斯维尔街的退隐和安宁;她在这里的前客堂的窗户上挂了一个招贴,上面是这样写的——‘房屋带家具出租,单身男子可进内洽看。’”说到这里大律师不知弗知停顿一下,有几位陪审把这个文件记录下来。

“那文件没有写日期吧,先生?”一位陪审官问。

“上面没有日期,绅士们,”大律师不知弗知答:“但是原告通知我说,那是三年以前的事。我请陪审官注意这招贴上的措辞——‘单身男子可进内洽看!’绅士们,巴德尔太太的对于异性的看法是由于长期观察她的死去的丈夫的难以估价的品质而得来的。她并不恐惧——她没有顾虑——她没有怀疑——全部是信任。‘巴德尔先生,’寡妇说,‘巴德尔先生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巴德尔先生是说话算数的男子——巴德尔先生不是骗子——巴德尔先生以前也是单身的绅士;对于单身绅士,我寻找保护,寻找帮助,找求安慰,找求慰藉——对于单身绅士,我始终会看到一种东西,让我想起巴德尔先生是怎样的,当他最初获得我的青春时的没有经验的爱情的时候;所以,我的房子要出租给单身绅士,’受到这种美丽而动人的冲动(我们的并非完善的天性之中的最好的冲动之一呵,绅士们)驱使,这位寂寞而孤独的寡妇揩干眼泪,收拾好二层楼,把她的天真无辜的孩子找在为母者的怀里,于是就在客堂窗户上贴了召租条子。那个招贴是不是在那里贴了好久呢?不是。蛇是在守候着,导火线已经装好,地雷在准备着,工兵是在工作着。招贴在客堂窗户里还没有贴了三天——三天,绅士们——就有一个两条腿的东西,外表就像一个男子,而不是像一个魔鬼来敲巴德尔太太的门。他‘进内洽看’了;他租了房子;而且在第二天就搬来住了。这个人就是匹克威克——被告匹克威克。”

这样滔滔不绝弄得满脸通红的大律师不知弗知,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以便喘息一会儿。寂静唤醒了法官史太勒先生,他马上拿起毫无墨水的笔写了些什么,并且显出少有的庄严,为了使陪审官们相信他老是在闭着眼睛的时候思索得最深刻。大律师不知弗知继续说道。

“关于这个匹克威克,我不想多说;这题目几乎毫无足以引动我的地方;因为我是,绅士们,就像你们那样,对于令人作呕的没心没肺,对于有计划的邪恶,可愿意去费脑筋。”

匹克威克先生已经在沉默中痛苦地折腾了一阵,听到这话的时候,突然大跳起来,好像他心里起了一种模糊的念头,要在神圣的法庭上把大律师不知弗知殴打一顿。潘卡的劝阻手势制止了他,他只能带着愤慨的脸色听那位饱学的绅士说下去,他的脸色跟克勒平斯太太和山得斯太太的钦佩的脸色成为强烈的对比。

“我说有计划的邪恶,绅士们,”不知弗知大律师说,他的眼睛看穿匹克威克先生,而且嘴里在议论着他:“当我说有计划的邪恶的时候,被告匹克威克假使今天是到庭的——听说他是到庭的——那末我要跟他说,假如他待在一边,那就算他比较漂亮,比较得体,见识和经验还算不错。让我跟他说吧,绅士们,假使他要在法庭上随便作任何异议和抗辩的表示,那是不可能有用的,不会骗得过你们的,你们会知道怎样估计那些表示;让我再告诉他,正好像法官大人要告诉你们的,绅士们,一个律师为他的当事人尽责的时候,既不怕恫吓又不怕威胁,也不怕压制;无论什么样的企图,想做无论这一样或是那一样,无论第一点或是最后一点,结果是这阴谋家会自作自受,不管他是被告还是原告,不管他叫做匹克威克、还是诺克斯、还是克托克斯、还是史泰尔斯、还是布朗、还是多姆孙。”

从本题这样稍稍扯开一下,自然而然产生的效果是一切的眼睛都看着匹克威克先生了。大律师不知弗知从自己驱策自己而达到的道德的高昂状态局部恢复过来之后,继续说:

“我要告诉你们绅士们,匹克威克在巴德尔太太家里安定地继续住了两年从未离开过。在那整个期间,巴德尔太太服侍他,照顾他,给他做饭菜,把他的衬衣拿给洗衣妇,还要拿回来补。晒和作其他让他好穿的准备,总之,在那两年里,她受到他的最充分的信任。我要告诉你们有许多次他给她的小孩子半便士的铜板,还有几次甚至给六便士的:我要请一位证人——他的证词是我的朋友所决不能够驳倒或削弱的——给你们证明,他有一次摸摸小孩子的头,问他最近有没有赢到大石弹或者普通石弹(我知道这两者都是那镇上的孩子们非常珍爱的大理石做的玩意儿),后来还说了这句值得关注的话——‘你希望有一个另外的父亲吗?’我还可以证明,绅士们,在一年以前,匹克威克突然开始经常不在家了,而且出去很多天,好像存心要逐渐和我的当事人破裂了;但是我也要向你们说明,他的决心在那时候还不够坚强,或者是他的高尚的感情战胜了,要是他有高尚的感情的话,或者呢,是我的当事人的魅力和才能克服了他的非大丈夫的存心;有一次,他从乡下回来的时候,曾经清清楚楚地用明白的言语向她求婚:但是在这之前作了特别谨慎的布置,不让他们的庄严的契约有见证人;我为了给你们证明这一点,可以请你们听他自己的三个朋友的证词——这三位极不愿意作证的见证人——绅士们,极不愿意作证的见证人呵——在那天早上看见他把原告抱在怀里,用他的爱抚安慰她的激动。”

这位饱学的大律师的这一段话,显然给了听众很深刻的印象。他取出两片很小的字条,继续说:

“那末现在,绅士们,只有一两句话了。他们之间曾经通过两封信,肯定是被告的亲笔,而那就是有力的证明。这些信也足以说明这人的性格。它们不光明正大的、热情的、雄辩滔滔的书信、充满了诚挚的爱恋的语言。它们是遮遮掩掩的、偷偷的、隐秘的通信,但是幸而,它们都比用最热烈的词句和最富于诗意和形容词写的还要明显得多——这些信只能用细心而怀疑的眼光去看——这些信显然是匹克威克当时故意这样写的,为了蒙混和欺骗或许会拿到它们的第三者。让我读一读第一封吧:‘自加拉卫[注]十二点钟。亲爱的巴太太——斩肉和番茄酱。你的匹克威克。绅士们,这是什么意思?斩肉[注]和番茄酱。你的匹克威克!斩肉!我的天!还有番茄酱!绅士们,是不是一个敏感的轻信的女子的幸福就能被这样的浅薄的诡计轻易糟蹋掉呢?第二封信没有日期,这一点本身就值得怀疑——‘亲爱的巴太太——我要到明天才能回家。慢车。’而下面就是这句非常值得注意的话——‘你不要为了汤婆子费心了。’汤婆子!嘿,绅士们,有谁会为了汤婆子费心吗?什么时候有过一个男子或者女子的平静的心境被汤婆子所破坏或打扰过?这东西本身是个没有害的、是有用的、而且我还要说是个令人舒服的家庭用具呵,绅士们!为什么要这样热心地嘱咐巴德尔太太不要为了这个汤婆子动感情呢?——除非那是(而且无疑是的)一种神秘的欲火的掩饰——某种亲爱的字眼或诺言的代用品罢了,按照预先说的连绍方法写的,而且是匹克威克为了实行预谋的遗弃而狡猾地想出来的;但那并不是我所宜于解释的了。还有所谓慢车是暗示什么呢?让我看来,也许就是指匹克威克自己,他毫无疑问地在整个这件事情里是一部犯罪的慢车;但是他的速度现在却非常意外地加快了,他的轮子呢,绅士们,是他自作自受,很快就得要你们给上油了!”

大律师不知弗知在这里停了一会儿,看看陪审官们听了他的诙谐话是否笑了;但是除了那蔬菜水果商人以外别人一个也没笑。他对这句话很敏感可能是因为他今天早上正好给一部轻便马车这样加过油的原故。饱学的大律师觉得在结束之前再稍微发泄一下悲哀,更为上策。

“但是,不要说了,绅士们,”大律师不知弗知先生说,“怀着发痛的心来笑是很难的;在我们的最深切的同情被唤起的时候说笑话是不大好的。我的当事人的希望和前途是被毁了,而且,这不是言过其实,她的职业真的毁了。召租条子也不贴了——但是里面并没有房客。合格的单身绅士们一个一个走过去——并没有叫他们进去问问或者在外面问问的邀请。整个房子里充满了忧伤和寂静;就连小孩子也缄默了;他在母亲悲哭的时候,再也不想玩那小孩子的游戏了;他的‘大石弹’和‘普通弹子’都被遗忘了;他忘记了他早就熟习了的‘扣住指节弹’、‘用指尖弹’、‘请单双’等等叫喊,他的手无事可干。而匹克威克呢,绅士们,这个高斯维尔街的沙漠中的家庭绿洲的无情的破坏者,这个堵塞了泉眼和在草地上撒了灰的匹克威克。这个今天带着他的没心肝的番茄酱和汤婆子来到你们面前的匹克威克——却仍旧带着他那副不害臊的厚脸皮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的看着他所造成的灾难。赔偿损失,绅士们——重重的一笔赔偿是你们所能给予他的唯一处罚;也是你们所能给了我的当事人的唯一补偿。她现在为了这笔赔偿,正在向她的文明的同胞——明达的。高尚的、正直的、有良心的、富于同情的、冷静观察的陪审官们呼吁。”做了这个完善的结论,大律师不知弗知先生坐下了,大法官史太勒先生也醒了。

“传伊利莎白-克勒平斯,”大律师不知弗知过了一会儿之后带着重振的精力站起来说。

最近的传达官喊伊利莎白-特平斯;离得较远的那个喊伊利莎白-吉普金斯;第三个呢,跑得透不过气来,跑到国王街上力竭声嘶地大叫伊利莎白-墨芬斯直叫到哑了嗓子。

同时,克勒平斯太太在巴德尔太太、山得斯太太、道孙先生和福格先生的一起帮助之下走上了证人席;她安全地栖息在最高一级之后,巴德尔太太就一只手拿着手绢和木展,另外一只手拿着大约可以装四分之一品脱嗅盐的玻璃瓶子,立在最下一级,以防有任何的意外。眼睛紧盯着法官脸上的山得斯太太,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大雨伞,把右手大拇指揿在弹簧上,那种急切的神气仿佛说明她已经充分准备好了,一得到通知立即就可以把伞撑开。

“克勒平斯太太,”大律师不知弗知说,“请你不要难过了,太太。”当然罗,克勒平斯太太一听到这安慰的话,哭得更厉害了,她表现了就要昏厥的种种惊人的形态,或者如她自己以后所说的,感情丰富得受不了的征候。

“你还记得吗,克勒平斯太太?”大律师不知弗知先问一两个不重要的问题之后这样说了,“你还记得吗,在去年七月里某天早上,你在巴德尔太太的二楼后间,那时候她正替匹克威克的房间掉灰尘?”

“没错,法官大人,我记得,”克勒平斯太太答。

“匹克威克先生的起居室是二层楼前间,对吗?”

“没错,先生,”克勒平斯太太答。

“你在后房里干什么呀,太太?”矮小的法官问。

“法官大人,”克勒平斯太太说,显出动人的兴奋神情,“我不骗你。”

“你最好还是不要骗我,太太,”矮小的法官说。

“我没骗你,”克勒平斯太太继续说,“巴德尔太太是不知道的;我是拿了一只小蓝子上街去的,绅士们,要买三磅红马铃薯,三磅是两便士半,那时候我看见巴德尔太太的大门半开着。”

“是什么样?”矮法官叫。

“开着一部分,我的大人,”史纳宾大律师说。

“她说半开着,”矮法官说,做一个狡猾的眼色。

“都差不多的,大人,”史纳宾大律师说,矮法官表示怀疑,说要记下来研究。克勒平斯太太继续说:

“我就走进去,绅士们,想对她打个招呼,用一种没有妨害的态度上了楼,走进后房。绅士们,前楼里有说话的声音,我——”

“你偷听了,我想是吧,克勒平斯太太?”不知弗知大律师说。

“抱歉,先生,”克勒平斯太太用高贵的态度说,“我从不做这种事。声音很响,先生,它们自己硬钻进我的耳朵来的。”

“唔,克勒平斯太太,你没有去听,不过你听见了声音。里面有没有匹克威克的声音。”

“有的,先生。”

于是克勒平斯太太清楚地说是匹克威克先生在向巴德尔太太求婚,[注]然后,借着许多询问的帮助,慢慢地把那一番谈话重复了一遍,那番谈话读者早已清楚了。

陪审官们露出怀疑的神色,大律师不弗知先生微笑一下,坐了下来。史纳宾大律师申明说,他不想反诘证人,因为匹克威克先生愿意清楚地说明这一点,就是,她那样说法,对她是合适的,她的话基本上是正确的。在这时陪审官们和不知弗知先生都觉得极端地尴尬。

克勒平斯太太既然已经打破沉默,觉得这是稍微扯扯自己的家务事的一个好机会;所以她马上就老实地对法庭上报告她眼下是八个孩子的母亲,而她抱着很大希望,大约在六个月之后要给克勒平斯先生添第九个孩子。刚说到这个有趣的地方,矮法官非常暴躁地阻止,结果,这位可敬的太太和山得斯太太在杰克孙先生的护卫之下都被客客气气地请出了法庭,毫无妥协地余地。

“那生聂尔-文克尔!”史金平先生说。

“到!”一个微弱的声音答到。文克尔先生进了证人席,正式宣了誓,非常恭敬地对审判官鞠了一躬。

“不用看着我,先生,”法官狠狠地说,作为这种敬礼的答谢:“看看陪审官。”

文克尔先生很听话,向他认为最可能是陪审官所在的地方看着;因为在他当时那种心乱如麻的状态之下,根本说不上看见任何东西的。

于是史金平先生就把文克尔先生盘问一番。史金平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四十二三岁的年轻人,对于这样一个大家都知道是偏袒对方的证人,当然是想要弄得他狼狈不堪了。

“喂,先生,”史金平先生说,“请你让法官大人和陪审官们知道你叫什么吧,可以吗?”于是史金平先生很尖刻地歪着脑袋倾听文克尔先生的回答,同时对陪审官们看了一眼,仿佛表示他预料文克尔先生由于爱作伪誓的生性会说出个什么假名字来。

“文克尔,”证人回答说。

“教名叫什么,先生?”矮法官怒冲冲地问。

“那生聂尔,先生。”

“丹聂尔——没有别的名字吗?”

“那生聂尔,先生——没有,大人。”

“那生聂尔-丹聂尔呢,还是丹聂尔-那生聂尔?”

“不,大人,只是那生聂尔——根本没有丹聂尔。”

“那你干嘛对我说是丹聂尔呢,先生?”法官问。

“我没有说,大人,”文克尔先生答。

“你说了,先生,”法官答,严厉地皱皱眉头。“你要是没对我说过,我怎么会在簿子上写下丹聂尔呢,先生?”

这个论证当然是无可辩驳的。

“文克尔先生的记性不大好,我的大人,”史金平先生插嘴说,又向陪审官们看了一眼。“我敢说,我们要想办法恢复他的记性才能跟他说得下去哪。”

“你还是小心点好,先生,”矮法官说,对证人恶狠狠地瞪一眼。

可怜的文克尔先生鞠了躬,努力装出轻松的神态,但在那种惶惑的心情之下,那样子反而叫他像个狼狈的小偷。

“那么,文克尔先生,”史金平先生说,“请你听我说,先生;让我奉劝你一句,为了你自己的好处,记住法官大人让你小心的训诫吧。我想你是被告匹克威克的一个知己,是不是?”

“我认识匹克威克先生,据我现在这时候所能想起的,差不多——”

“对不起,文克尔先生,不要逃避我的问题。你是不是被告的一个知己?”

“我正要说——”

“你想不想回答我的问话呀,先生?”

“你要是不回答问话,你将要被押起来了,先生。”矮法官说。

“说吧,先生,”史金平先生说,“是或者不是,随你的便。”

“是的。”文克尔先生说。

“唔,是的。那你为什么不马上说出来呢,先生?也许你也认识原告吧——呃,文克尔先生?”

“我不认识她;我见过她。”

“啊,你不认识她,但是你见过她?那末,请你把你这句话的意思解释给陪审席上的绅士们吧,文克尔先生。”

“我的意思是说我和她不熟,但是我到高斯维尔街去看匹克威克先生的时候见过她。”

“你见过她几次呀,先生?”

“几次?”

“是呀,文克尔先生,几次?我可以把这句话重复十来次,要是你需要的话,先生。”这位饱学的绅士学了这话,坚定不移地皱一皱眉,双手插腰,怀疑地向陪审席上微微一笑。

于是就来了那一套富有启发性的“用疾言厉色来威吓的办法”,那是这种事情上常有的。一开始,文克尔先生说,要他说见过巴德尔太太几次,是完全不可能的。于是史金平先生就问他,他看见巴德尔太太有没有二十次,他就回答说:“当然有,——还不止二十次。”随后又问他,他看见她有没有一百次——他能不能发誓说见过她不止五十次——他是否确定说见过她不止七十五次,等等;最后所得到的满意的结果就是他还是小心点好,不要忘记他是在干什么。证人就被他们用这样方法搞得陷入那种必需的心神混乱的状态中,盘问就继续如下:

“请问,文克尔先生,你是否记得在去年七月里,有一天早上你到高斯维尔街的原告家里去看被告匹克威克吗?”

“是的,我记得。”

“那一次同你一起去的朋友,有一个叫特普曼,另外一个叫史拿格拉斯?”

“是的。”

“他们在这里吗?”

“是的,”文克尔先生答,非常急切地向他的朋友们所在的地方看着。

“请你注意听我的话,文克尔先生,不要看你的朋友们,史金平先生说,又向陪审官们富于表情地看看。“他们必须事先不和你商量就供他们的证词,要是你们还没有商量过(又对陪审席上看一眼)。喂,先生,把你那天早上走进被告房里的时候所看见的景像告诉陪审官们吧。来吧,说出来,先生;我们早晚会听到的。”

“被告匹克威克先生正抱着原告,两只手搂着她的腰,”文克尔先生答,带着自然而然的迟疑神情,“原告似乎昏厥了的样子。”

“你听见被告说了些什么没有?”

“我听见他说巴德尔太太好人,我听见他要她平静一点,因为要是有人来了那成什么样子,要不就是这种意思的别的说法。”

“现在,文克尔先生,我只有一个问题要你回答了,并且我请你记住法官大人的警告。你能否宣誓说被告匹克威克当时并没有说‘我的亲爱的巴德尔太太,你是个好人;平静一点,因为你是免不了成为这个样子的,’或者是这种意思的别的说法,你可以吗?”

“我——我并没有认为他的话是这种意思,当然了,”文克尔先生说,听见人家把他听到的字眼这样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感到惊异。“我是在楼梯口,不是听得很清楚;我脑子里的印象是”

“陪审席上的绅士们并不是要你脑子里的什么印象,文克尔先生,那种东西恐怕对于诚实的正人君子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史金平先生插嘴说。“你是在楼梯口,没有听清楚;但是你不能宣誓说匹克威克没有说过我所引述的那些话吧。我没有弄错你的意思吧?””

“是的,我不能宣誓,”文克尔先生答;于是史金平先生带着胜利的神色坐下去了。

匹克威克先生的案子还没有进行到那么顺利的地步,以至于没有任何怀疑的余地。但是它却未尝不可以让人放在比较有利些的地位,假如还可能的话;因此畚箕先生起身说话,他想用反洁从文克尔先生那里问出一些重要的东西。到底他问出来没有,读者一会儿可以知道。

“我相信,文克尔先生,”畚箕先生说,“匹克威克先生不是一个青年人了?”

“是的,”文克尔先生答:“老得可以做我的父亲了。”

“你对我的饱学的朋友谈论过,你认识匹克威克先生已经很长时间了。你有没有任何理由设想或者相信他是想结婚的?”

“啊,没有;确实没有;”文克尔先生回答得那样急切,畚箕先生本来应该尽可能赶快使他走出证人席的。法律家们说有两种证人是非常坏的,一种是不情愿作证的证人,一种是太情愿作证的证人;文克尔先生注定了兼演这两种角色。

“我还要再问一问你,文克尔先生,”畚箕先生用一种最温和、最恳切的态度继续说。“你是否以前看见过匹克威克先生对异性的态度和行为里面有任何东西使你相信他在近几年曾经想过结婚生活呢?”

“啊,没有;确实没有,”文克尔先生答。

“他对于女性的行为,是不是像一个年纪过了半百、满足于自己的事业和乐趣的人的态度,只是像父亲对女儿一样对待她们?”

“毫无疑问,”文克尔先生答,全心全意地。“那——是的——是的呵——的确。”

据你所了解的,他对巴德尔太太或者任何其他妇女的行为,决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吧?畚箕先生说,打算坐下去了;因为史纳宾律师已经对他霎眼睛了。

“唔——唔——没有,”文克尔先生答,“除了一件小事,那件事情呢,我完全相信是非常容易解释开的。”

假使不幸的畚箕先生在史纳宾大律师对他霎眼的时候就坐下来,或者假如不知弗知大律师在开头就阻止了这不正当的反洁(他知道不必如此,因为看到文克尔先生的焦急,他知道可能引出一些对他有用处的东西的),那么,就不至于引出这段不幸的供词了。文克尔先生的话一说完,畚箕先生坐下来,史纳宾大律师就连忙叫文克尔先生退出证人席,他对于这一点是打算欣然照办的,这时不知弗知大律师阻止了他。

“慢着,文克尔先生——等一下!”不知弗知大律师说:“请法官大人问一问他好吗——那位年龄大得足以做他父亲的绅士对于女性的行为上的这一个可疑的事例是什么?”

“你听清楚那位饱学的律师说的话了,先生,”法官对可怜的和痛苦不堪的文克尔先生说。“把你所提到的那件事情讲出来。”

“我的大人,”文克尔先生说,急得发抖,“我——我不讲。”

“可能是吧,”矮法官说:“但是你必须说。”

在整个法庭的深沉的静默中,文克尔先生吞吞吐吐地说出了那可疑的小事是发现匹克威克先生半夜里在一位女士的卧室里;结果,他相信,那位女士的筹划好的婚姻破裂了,并且,据他了解的,他们全体都被强迫带到伊普斯威契市镇的行政官和治安官乔治-纳普金斯老爷面前。

“你可以下去了,先生,”史纳宾大律师说。文克尔先生离开了证人席,用精神错乱的速度冲到乔治和兀鹰去,几个小时之后,茶房发现他在房里大声而悲惨地叫着,把头藏在沙发垫子下面。

屈来西-特普曼,和奥古斯多斯-史拿格拉斯,也一个个叫进了证人席;他们两个都证实了他们的不幸的朋友的证词;也都被过度的窘困弄得差点死去活来。

跟着叫了苏珊娜-山得斯上来,由大律师不知弗知问话,大律师史纳宾反洁;她总是说,并且总是相信,匹克威克要娶巴德尔太太;她清楚,自从七月里的昏厥发生之后,巴德尔太太和匹克威克订了婚的事成了邻居们谈话里面的流行题目;她自己是听轧布机铺子的墨蓓雷太太和上浆的彭金太太说的,但是没有看见这两位到庭。听见过匹克威克问小孩子想不想有另外一个父亲。并不知道巴德尔太太在那时候和面包师傅很亲热,但是知道面包师傅以前是独身汉而现在结了婚。虽然不能宣誓说巴德尔太太并不很欢喜面包师傅,但是可以说面包师傅并不很欢喜巴德尔太太,不然他不会娶别人的。可认为巴德尔太太在七月那一天早上的昏厥是因为匹克威克叫她选一个日子;当山得斯先生叫她(证人自己)选日子的时候她就是晕过去的,硬得像石头一样;而她认为每一个自命为有教养的妇女遇到这种情形都会差不多的。听见过匹克威克问小孩子关于弹子的问题,但是她可以发誓说她不清楚大石弹和普通石弹有什么分别。

附带陈述——当她与山得斯先生交往的期间,也收到过情书,就像其他女士们一样。在通讯中间,山得斯先生经常叫她“母鸭”,但是从来没有叫过“斩肉”或者“番茄酱”。他是特别喜欢母鸭的。如果他也那么喜欢斩肉和番茄酱,或许他会这样叫她,作为亲爱的称呼的。

现在,大律师不知弗知带着比在这之前所表现的更庄严的神情——如果那是可能的话——立起来大声叫喊说,“叫塞缪尔-维勒。”

其实根本不用叫塞缪尔-维勒的,因为刚一说塞缪尔-维勒的名字,他就轻快地走上证人席了;他将帽子放在地板上,手臂扶在栏杆上,用非常高兴和快活的态度对律师席鸟瞰一下,对审判席概观一番。

“你的名字,先生”法官问。

“山姆-维勒,大人,”那位绅士答。

“你的第一个字母是W还是V?”当官问。

“那就要看写的人的嗜好和兴趣了,大人,”山姆答,“我这辈子只有过一两次写它的机会,但是我写的是V字。”

这时候走廊里有一个声音大叫起来,“很对呵,塞缪尔;很对。写V字,大人,写V字。”

“是谁,敢在法庭上这样说话?”矮法官说,抬起头来,“傅达官。”

“是,大人。”

“立刻把那人带上来。”

“是,大人。”

因为傅达官找不到那个人,所以没有把他带上来;经过一场大骚扰之后,站起来找寻犯人的人又都坐下了。矮法官等到怒气消得能够说出话来的时候就问证人说:

“你清楚那人是谁吗,先生?”

“我想可能是我的父亲,大人,”山姆回答说。

“你看见他现在还在这里吗?”法官说。

“他不在了,大人,”山姆答,死死盯着法庭的天花板上的灯。

“如果你能够指出他来,我就马上把他押起来了,”审判官说。

山姆鞠躬表示领教,于是带着毫无逊色的高兴的面孔转身对着大律师不知弗知。

“好的,维勒先生,”大律师不知弗知说。

“好的,先生,”山姆答。

“我想你是替这件案子的被告匹克威克先生工作的吧。请说吧,维勒先生。”

“是的,先生,”山姆答,“我是替那位绅士工作的,事情还不错呢。”

“做的少,得的多,没错吧?”不知弗知大律师说,带着诙谐的口吻。

“啊,得到的可真不少,先生;就像人家命令打那兵士三百五十鞭子的时候他所说的罗,”山姆答。

“你可别告诉我们那个兵士或者别的什么人说过些什么,先生,”法官插嘴说,“这不能算证据。”

“好的,大人,”山姆答。

“你记得被告雇用你的第一天早上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维勒先生?”大律师不知弗知说。

“是的,我没有忘,先生,”山姆答。

“请你把那事情讲给陪审官吧。”

“陪审席的绅士们,我那天早上得到一套全新的衣服,”山姆说,“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那是一件很特别很不平常的事情罗。”

这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矮法官从公事桌上抬起脸来生气地看着他说,“你还是注意点好,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那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大人,”山姆答,“而我对那套衣服很小心呵;非常小心,真的,大人。”

法官严厉地看着山姆,足足有两分钟的时间,但是山姆的脸上是如此的镇静和泰然,所以法官没有说什么,示意大律师不知弗知继续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说,维勒先生,”大律师不知弗知说,装腔作势地叠起手臂,而且转身半向着陪审席,好像默默地保证他就要叫证人受窘了——“你的意思是说,维勒先生,别的证人们所说的原告昏倒在被告的怀里的事你根本都没有看见吗?”

“是的,”山姆答,“我是在过道里,等他们叫我上去的时候,那个老太婆已经不在那里了。”

“请注意,维勒先生,”大律师不知弗知说,把一支大笔插进面前的墨水缸里,用要把他的话记录下来的表示来威吓山姆。“你在过道里,但是却看不见在进行什么事情。你有眼睛吗,维勒先生?”

“当然有,”山姆答,“问题就出在这里啊。如果它们是两只上等的二百万倍的扩大力特别大的气体显微镜,或许我可以看穿一段楼梯和一扇枞木门;不过它们只是你所看见的这两只眼睛,所以我的眼界是有限的。”

这个答复说得一点火气都没有,态度极其单纯和平静,旁听者听了都吃吃笑了,矮法官也不禁微笑,而大律师不知弗知却表现出非常愚蠢的样子。与道孙和福格略作商议之后,这位饱学的大律师又拚命隐藏着自己的烦恼对山姆说,“那末,维勒先生,如果你高兴,我要问你一个关于另外一件事的问题。”

“如果你高兴,先生,”山姆答道,怀着极大的愉快。

“你记得去年十一月有一天晚上,你到巴德尔太太家去的事吗?”

“呵,是的,记得。”

“啊,你没有忘记,维勒先生,”大律师不知弗知说,精神恢复起来,“我想我们终于会找出一些东西了。”

“我也是这样想呢,先生,”山姆答;听了这话,旁听者们又吃吃地笑了。

“唔,我想你是去谈一谈关于这件诉讼的事吧——呃,维勒先生?”大律师不知弗知说,以为得计地对陪审席上望一望。

“我是去付房租的;但是我们谈了一下关于诉讼的事的,山姆答。”

“啊,你们是谈了一下诉讼的事,”大律师不知弗知说,由于预感到会有某种重要的发现而高兴起来。“那末关于诉讼你们谈了些什么呢,请你告诉大家可以吗,维勒先生?”

“好的,先生,”山姆答。“今天在这里被盘问过的两位好德性的太太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太太们就对道孙和福格先生的可敬的行为大大地称赞起来——他们就是现在坐在你附近的两位绅士。”这话当然把大家的注意都引向了道孙和福格,他们就尽量做出有德性的样子。

“他们是原告的代理人,”大律师不知弗知说,“那么,他们大大地称赞了一番原告的代理人道孙和福格两位先生的可敬的行为,是吗?”

“是呀,”山姆说,“她们说他们是多么慷慨,办这案子是投机,一点费用都不用,除非从匹克威克先生身上弄出钱来。”

听见这个非常意外的答话,旁听者们又吃吃地笑了起来,道孙和福格呢,脸上通红,倾身凑近大律师不知弗知的耳朵匆促地低声说了几句话。

“是的,”大律师不知弗知说,带着假装的镇静神情。“那是完全没有用的了,大人,要想从这个无药可救的愚笨证人的身上获得任何证据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不再问他任何问题来麻烦法庭了。你可以下去了,先生。”

“有没有别的哪位绅士愿意来问问我呀?”山姆问,拿起了帽子,极其逍遥自在地看看周围。

“没有,维勒先生,谢谢你,”史纳宾大律师,笑着说。

“你可以下去了,先生,”不知弗知大律师说,不耐烦的挥着手。于是山姆下了证人席;他已经给了道孙和福格两位先生他所能给予的最大的伤害,而尽可能少说到匹克威克,这正好达到他心里的目的。

“我不妨肯定这一点,大人,”史纳宾大律师说,“如果可以免掉再讯问一个证人的话,我不妨确定匹克威克先生已经退休了,而且他是一位有一大笔独立财产的绅士。”

“很好,”不知弗知大律师说,交出两封要宣读的信。“那么我同样是,大人。”

随后,史纳宾大律师就向陪审官们发言,替被告辩护;他发表一篇非常长、非常有力的演说,演说中对匹克威克先生的行为和性格用尽最大赞美的颂辞;不过,我们的读者们远比他能够对那位绅士的真正价值作出更正确得多的估计,所以我们觉得没有详细记载这位饱学的绅士任何言辞的必要了。他企图说明对方所发表的两封信不过是和匹克威克先生的饭食、或是为了他从乡间旅行回来准备房间等事有关罢了。他为了匹克威克先生,用平常的说法来说,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这么说也就够了;而尽了最大的努力呢,大家都知道的,照这句老话的意思来说,也就是说已经没有办法了。

法官史太勒先生按照早就确定了的成规和最妥善的形式作总结了。对于这么短的一篇告示他尽量加以阐述,把他的简短的摘录念给陪审官们听,一面读一面随时把一些证据加以解释。如果巴德尔太太是对的,那显而易见匹克威克先生是不对的。假使他们认为克勒平斯太太的证辞值得信赖,那末他们就相信它,而如果他们不这么认为,那末就不相信。如果他们确信那是毁弃婚约的犯罪行为,那末他们就替原告要求一笔他们认为合理的赔偿金;而如果,相反的,他们觉得并没有婚约的存在,那末他们就根本不要替原告要求任何赔偿金。陪审官们于是退席,到他们的私室里商议这件事,审判官也回到他的私室里,用一盘羊排和一杯白葡萄酒提提精神。

使人焦急的一刻钟终于过去了;陪审官们回来了,审判官也回来了。匹克威克先生带上眼镜,带着一副兴奋的脸色和怀着一颗急促跳着的心凝视陪审长。

“绅士们,”那位穿黑衣服的人物说。“你们决定了你们的裁决吗?”

“我们商议好了,”陪审长回答。

“你们是支持原告呢,绅士们,还是被告?”

“原告。”

“需要怎样的赔偿,绅士们?”

“七百五十镑。”

匹克威克先生拿下眼镜,小心翼翼地擦擦玻璃,折起来收进盒子,把眼镜盒放进口袋;一面极其细心地带好手套,一面一直凝视着陪审长,然后就机械地跟着潘卡先生和蓝色文件袋走出了法庭。

他们在一间厢屋那里停了下来,潘卡去付开庭费;匹克威克先生在这里和他的朋友们会齐了。他在这里还碰上了道孙和福格两位,他们得意地挂着手,露出满意的样子。

“喂,绅士们,”匹克威克先生说。

“喂,先生,”道孙说:替自己也是替他的伙伴作答。

“你们认为可以弄到你们的办事费了,是不是,绅士们?”匹克威克先生说。

福格说他们认为那并不是不可能的;道孙微微一笑,说他们要试试看。

“你们试试看,试试看,试试看吧,道孙和福格两位先生,”匹克威克先生激烈地说,“但是你们别想从我这里弄到一个铜板的费用或者赔偿,纵使我把以后的时间都消耗在债务人监狱里。”

“哈,哈!”道孙大笑。“下次开庭之前,你完全可以好好想一想,匹克威克先生。”

“嘻,嘻,嘻!我们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看到的,匹克威克先生,”福格露牙咧嘴地笑着说。

匹克威克先生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被他的律师和朋友们拉到了门口,被他们扶上一辆出租马车,那是那位永远警惕着的山姆-维勒预先叫好了的。

山姆收好踏板,正要跳上御者座,突然觉得肩膀上被人轻轻地一拍;回头一看,他的父亲正站在他的面前。老绅士的脸上带着悲伤的表情,严厉地摇着头,用训诫的声调说:

“我知道像这样的办事方法会得到什么结果的嘛。啊,山姆,山姆,为什么不找一个不在场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