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虫与爱丽丝四目相对,都不吭声。最后毛毛虫取下水烟筒,懒洋洋地朝爱丽丝开了腔。

“你是谁?”

谈话这么开头可不让人乐观。爱丽丝羞答答地回答:“我……我也不知道。先生,眼下不知道……今早起床还知道的。可打那时起我一定发生了好几次大变化。”

“这话啥意思?”毛毛虫腔调严厉,“讲清楚!”

“恐怕讲不清楚,先生。因为我现在不是我自己了,您知道。”

“我不知道。”毛毛虫不买账。

“我恐怕没办法说得更清楚,”爱丽丝彬彬有礼,“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一天变大变小把人都弄糊涂了。”

“不糊涂。”

“噢,也许您觉得不糊涂,可等您变成一只茧子,有一天您会变的,您知道——然后再变成一只蝴蝶,我想那时候您就会感到奇怪了,对不对?”

“根本不奇怪。”毛毛虫好固执。

“好吧!也许您感觉不同,可我觉得很奇怪。”

“你!”毛毛虫轻蔑地说,“你是谁?”

一句话又把两个人带回开头的地方。爱丽丝对毛毛虫这种过于简短的话有些恼火,就站直身子严肃地说:“我认为您应当先告诉我您是谁。”

“为什么?”毛毛虫反问。

又是一个难题。爱丽丝想不出任何理直气壮的原因。毛毛虫大概心绪不佳,爱丽丝只好转身走开。

“回来!”毛毛虫叫道,“有要紧话跟你说!”

这倒怪诱人的,爱丽丝转回来。

“别发脾气!”毛毛虫道。

“就这句话?”爱丽丝尽力咽下一口气。

“不!”毛毛虫说。

爱丽丝一想,等等也行,反正没别的事好干,说不定毛毛虫能说出什么值得一听的东西呢。可是他只顾吸水烟筒,好一阵才松开胳膊,把水烟筒取下来:“这么说你觉得自己变了?”

“是的,先生!我不记得从前记得的事了,而且身体老是变大变小,十分钟都到不了!”

“不记得什么事?”

“我想背一遍《忙碌的小蜜蜂》,可结果背出来全都走了样!”爱丽丝挺难过。

“那就背一遍《威廉爸爸,你老了》!”毛毛虫命令。

爱丽丝双手一叠,开始背起来“威廉爸爸,你老了!”儿子说,“你头发都白了,可还总是竖倒立——这把年纪,合适吗?”

…………“背得有些不对。”毛毛虫指出。

“恐怕是不对,”爱丽丝惶惑地说,“有些字眼儿变了。”

“从头到尾全错了!”毛毛虫肯定地说。两个人又都不吭声。

毛毛虫先开口。

“你想变多大?”他问。

“哦,大小并不在乎,”爱丽丝忙道,“只是不喜欢变得次数太多,您知道。”

“我不知道。”毛毛虫又不买账。

爱丽丝无言以对,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多反对意见,有些不耐烦了。

“现在你满意啦?”毛毛虫又问。

“嗯,我想变得稍微大一点儿,先生,要是您不介意的话。三英寸高也太可怜了。”

“这么高很好!”毛毛虫光火了,边说边耸起身子(他正好三英寸高)。

“可我不习惯呀!”可怜的爱丽丝态度恳切,心想:“这些动物别这么爱生气多好!”

“到时候会习惯的。”毛毛虫说着又叼起了水烟筒,开始吸烟。

这回爱丽丝耐心地等他开口说话。一两分钟后,毛毛虫取下水烟筒,打个呵欠,摇摇头,然后爬下蘑菇,钻进草丛,边爬边说一句“一边能使你变矮,另一边能使你长高”。

“什么东西的一边另一边?”爱丽丝自问。

刚问出声,毛毛虫就回答“蘑菇”,接着很快爬得无影无踪。

爱丽丝看着蘑菇直犯难。蘑菇很圆,啥地方才算两边呢?真不好办。最后她就尽量伸直两只胳膊抱住蘑菇,两只手各掰下一小块。

“吃哪块变大,吃哪块变小啊?”她边问边把右手的一块咬一小口,试试作用如何。刚吃下去就感到下巴颏挨了重重一记,原来下巴砸了脚背被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她明白不可浪费时间,因为自己正在飞速变小。赶紧把另一只手上的蘑菇咬了一口,下巴紧紧地压在脚背上,连嘴巴都几乎张不开,不过她到底想法子从左手那块蘑菇咬下一口。

“谢天谢地,脑袋总算自由了!”爱丽丝高兴地叫道。可她马上又慌了,因为发现两只肩膀大得找不到了。往下一看,但见一条巨长的脖子,仿佛脚下一片绿叶的海洋中耸立着一根长茎。

“那些绿色的东西会是什么呢?肩膀到哪儿去了?哦,可怜的双手,怎么看不见你们?”她边说边把手动一动,可是毫无结果,除了远处的绿叶有点点颤动之外。

看样子无法用手来摸头,她只好低头去找手。好在脖子还可朝四面八方转动,就像蛇一样。好不容易才把脖子扭来扭去扭下来,正想往绿叶里钻——原来这片绿色的海洋就是她先头钻来钻去的树林子呀——忽然,只听扑棱一声,忙朝后缩,原来一只很大的鸽子扑到她脸上了,还用翅膀使劲拍打她。

“蛇!”鸽子尖叫着。

“我才不是蛇!”爱丽丝好气愤,“别碰我!”

“蛇,就是蛇!”鸽子又叫一声,不过声音没那么洪亮了。她呜咽一声又加一句:“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可都不行!”

“你的话我一点儿也不明白。”爱丽丝说。

“树底下试过了,河岸上试过了,篱笆中试过了!”鸽子不睬爱丽丝只顾往下说,“可那些蛇坏蛋!总逃不过它的毒手!”

爱丽丝更不明白了,不过她知道不等鸽子说完,自己说啥也没用。

“好像孵蛋还不够麻烦似的,还得时刻提防蛇们,日日夜夜!哼!我都三星期没合眼啦!”

“你不高兴我很遗憾。”爱丽丝开始明白她的意思。

“刚才在树林里最高的树上找到地方,”鸽子嗓门提到尖叫的程度,“刚以为总算躲开了它,可它又从天上扭下来啦!呸!可恨的蛇!”

“可我不是蛇,我说过了!我是……我是……”

“你到底是什么?”鸽子怒道,“我看你在瞎编吧!”

“我……我是个小姑娘。”爱丽丝犹犹豫豫地说,因为想到一天之间自己的反复变化。

“编得倒像!”鸽子非常轻蔑,“我这辈子见过的小姑娘多啦,可从没见过谁有这样的脖子。不,不!你是条蛇,抵赖也没用。你还想说你从没吃过蛋吧!”

“当然吃过蛋,”爱丽丝是个诚实的孩子,“可要知道,小姑娘和蛇一样,蛋吃得很多呀。”

“我才不信。要是她们也吃蛋,那她们就是一种蛇,我就这么看。”

这想法可是头一回听说,爱丽丝没吭声。鸽子抓住机会又讲:“你正找蛋哪,这我很清楚。你到底是小姑娘还是蛇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可是跟我相干呀。而且我碰巧并不是在找蛋,就算在找,也不会要你的。我才不喜欢吃生蛋。”

“得啦,那你就快走开!”鸽子气冲冲地,又在巢里安坐下来。爱丽丝尽量蹲下身子,长脖子不断与树枝纠缠不清。她只好隔一会儿就停下来把脖子解开。过了一会儿想起手里还有蘑菇,就小心翼翼地开始吃。咬一小口右手的,再咬一小口左手的。一会儿长高,一会儿变矮,最后成功地恢复了平时的身高。

离开原先的身高这么长时间,刚恢复过来还有些别扭,不过她一会儿就习惯了。“快点儿,计划还有一半没完成。变来变去真奇怪,连自己下一分钟会变成啥模样都吃不准。好歹现在又恢复原样啦。下一件事是到那个美丽的花园里去——怎么才进得去呢?”说着来到一片开阔地,前面有座小房子,大约四英尺高。“谁住在这儿呀?这么大去见他们可不行,会把人家吓坏的!”于是她就从右手里咬起蘑菇来,直到自己变矮到九英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