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粮食既然已经足够供我盼望的所有客人食用,我同意那个西班牙人到大陆上去看看他同那些留在那儿的人能商议些什么。我给了他一份严格的书面指示,任何人不先在他和那个老野人面前宣誓就不得带来。宣誓词必须具有书面形式,亲笔签名。

带着我的指示,那个西班牙人和老野人,礼拜五的父亲,乘着一艘独木舟走了。我给他们每人一杆火枪,枪上有个燧发机,还给了他们约莫可以发射八次的火药和子弹,叮嘱他们千万要节省使用,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开火。

这是一件愉快的工作,因为二十七年多以来,我第一次采取了有关拯救自己的措施。我给他们面饼和葡萄干作口粮,够他们吃许多天,也够他所有的同胞约莫吃八天光景。我们看他们起程,祝愿他们航行顺利,还同他们约定,在他们返航的时候,要在船上挂出一个信号。看到了这个信号,他们在返航途中,还没有靠岸,我在远处,就知道他们来了。

我足足等了他们八天;在第九天上,却突然发生了一件奇怪而前所未见的事情,也许类似的事情在以前的历史上还没有听到过哩。这天早晨,我在自己的小屋里熟睡着,这时候,礼拜五闯进来,跑到我面前,大声喊叫:“主人,主人,他们来啦,他们来啦!”

我跳起身来,一穿好衣服,就不顾危险,走出去,穿过我的小树林,顺便提一下,小树林这时已经长成一片非常茂密的树林了。我说不顾危险,是因为我随身没有带武器,就出来了,这不符合我的习惯做法。但是,我转过脸,向海面上望去的时候,却顿时大吃一惊,因为我看到约莫一里格半外的地方有一艘艇子正在向海岸驶来,艇上挂着一张所谓的羊肩帆;顺风吹着艇子,在送他们一路过来。不久以后,我还看出,艇子不是从对面海岸,而是从岛的最南端驶来的。一看到这情况,我马上把礼拜五叫进来,吩咐他隐蔽起来,因为他们不是我们在盼望着的人,我们还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友是敌。

接着,我就进去,取出望远镜,想看清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我取出梯子,爬到小山顶上。每次我遇上任何使我害怕的事情,我总是这么办的,这样既可以看得比较清楚,而自己又不会被人发现。

我一登上小山顶,就清楚地发现有一艘海船锚泊在离我约莫两里格半光景的南偏东南海面上,但是离海岸不到一里格半。根据我的观察,那艘海船清清楚楚是一艘英格兰船,而那艘艇子分明是一艘英格兰大艇。

眼下的问题大大地证实了我的推理正确,因为要不是受到这个不知来自何处的悄悄的警告提醒,而变得小心谨慎的话,我早就不可避免地遭到磨难,陷入比以前更惨的境地。详情你将在下文看到。

我没有在这样的状态中待多久,就看到那艘大艇已经近岸了,好像他们为了上岸方便,在寻找一条可以把艇子划进去的小河。然而,他们划得不够远,没有看到我以前的木筏登陆的那个小小的水湾。他们把艇子停在海滩上,离开我约莫半英里光景,对我来说,这真是天大的幸运,因为要不然,他们就会正好停在,我可以说,我的门前,用不了多久,就会攻进我的堡垒,把我赶出来,抢走我的一切。

他们上岸以后,我完全看清楚他们是英格兰人了,至少大多数是,其中有一两个我认为是荷兰人,后来证明不是。一共是十一个人。其中三个没有带武器,而且据我看,他们被绑着。前面四五个人跳上岸以后,他们把那三个作为俘虏的人带出艇子。我可以看到,三个人中有一个用极为激动的姿势,表示恳求、苦恼和绝望,姿势甚至有一点儿夸张。其他两个,我看得出,有时候,举起他们的手,的确流露出忧虑的神情,但是不像第一个那样冲动。

在这段时间里,我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一边眼巴巴地瞧着这个可怕的场面,一边站着直打哆嗦,估计这三个俘虏随时都会被杀死。我看那些大发凶威的人把那三个人折磨了一番以后,那些家伙纷纷四下散开,好像他们要踏看这一带似的。我看到另外三个人已经没人管着,可以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了。但是,他们三人都坐在地上,心事重重,显示出绝望的神情。这使我想起,我第一次踏上海岸的时候,开始向周围一望的情景。

那些人是在潮水涨得最高的时候上岸的。一部分人在同他们带来的俘虏谈话的时候,另一部分人在到处转悠。踏看他们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他们毫不留心地待着,后来落潮了,潮水退下去了许多,他们的大艇搁浅在海滩上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居然会撇下这艘艇子,又在那一带溜达开了。我听到他们中间有一个人高声对另一个说话:“嗨,别管它啦,杰克,行不行?下一次涨潮的时候,它会浮起来的。”

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隐蔽着,除了到附近小山顶上,我那个观察的地方以外,一次都不敢走出我的堡垒。我想到防御工事修得这么好,真是非常高兴。我知道,至少要在十个钟头以后,艇子才能浮起来。那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就可以比较自由地察看他们的行动,听他们的谈话,要是他们有行动和谈话的话。

在这段时间里,我像以前那样全副武装,准备战斗,不过格外小心,因为我知道这一回我要对付的敌人同上一回的不一样。我也吩咐礼拜五带上枪。我已经把他培养成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了。我前面说过,我不打算在天黑透以前采取任何行动。但是,约莫两点钟光景,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我发现,一句话,他们都稀稀拉拉地走进树林,我想,是去躺下睡觉了。那三个受折磨的可怜人对他们的处境太担忧,所以睡不着,然而也坐在一棵大树的树荫下,离我约莫四分之一英里光景,我以为,其他的人都看不见他们。

看到这个局面,我决定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我尽可能地走近他们,而不被发现;在他们任何人看见我以前,我出声用西班牙语说:“你们是干什么的,先生们?”

一听到响声,他们都吓得直跳起来,但是看到我和我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以后,越发不知所措,惊慌十倍还不止。他们都没有回答,但是我想,他们马上都要从我身前逃走了。这时候,我用英语对他们说话了:“先生们,看到我别惊慌。也许在你们意料不到的时候,你们就有一个朋友在你们跟前。请别瞎担心。我是人,是英格兰人,存心来帮助你们的,你瞧。我只有一个仆人。我们有武器和弹药。毫无保留地把事情告诉我们吧,我们帮得上你们吗?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们的情况,”他说,“太长了,我们那伙杀人犯就在附近,所以没有时间把情况告诉你们。可是长话短说,先生,我是那艘海船的船长。我手下的人背叛了我。他们好不容易才被我说服,不再要我的命,最后把我打发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跟我一起被送来的还有那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大副,另一个是乘客。我们原来以为这地方没人居住,估计会死在这儿,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请回答我,先生,”我说,“我要是冒险救你的话,你愿意接受我的两个条件吗?”他不等我说出条件,就对我说,要是那艘船夺回来了的话,那么他连人带船,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完全归我指导和指挥;万一船夺不回来,不管我派他到世界上任何地方,他一定同我生死与共。其他两个人也说了同样的话。

“好吧,”我说,“我的条件只有两个。第一,在你们同我一起待在这座岛上期间,你们不可以在这里以当权者自居;我要是把枪发给了你们的话,你们要随时随地都愿将枪还给我,不会伤害我和我在岛上的一切;而且在此期间,听命于我。第二,要是船被夺回,或者可能被夺回的话,你们得把我和我的仆人免费送到英格兰。”

他给了我一切人凭着创造力和信仰想得出来的保证,他会遵守这两个最合情合理的要求;而且还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在有生之年,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心怀谢忱。

“那么,好吧,”我说,“这儿有三杆火枪给你们,还有火药和子弹。接下来告诉我,你以为该怎么干才妥当。”他尽可能地向我表示他的满怀感激,但是声明完全接受我的指导。我对他说,我认为,任何冒险行动都有困难。我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是乘他们躺着的时候,一下子向他们开火;在第一次排射下要是有哪个没有死的话,就命令他们投降,我们可以免他们一死;这样,就完全凭天意来指引开火的结果。

他非常有节制地说,他不愿杀死他们,只有那两个十恶不赦的恶棍除外,因为他们是船上哗变的罪魁祸首,再说,要是那两个人逃出去了的话,我们仍然会遭殃的,因为他们会到海船上去,把全船的人员搬来,杀掉我们大伙儿。“那么,好吧,”我说,“然而非这么干不可,我的意见自然就是法律,因为这是唯一能保全我们性命的办法。”然而,我看他仍然对流血持谨慎的态度,就对他们说,他们自己去吧,只要他们发现怎么干方便,就不妨见机行事。

在谈话的过程中,我们听到他们中间有几个人醒了,不久以后,看到有两个人站起身来。我问他,他们当中有没有那两个被指为哗变头头的人?他说:“没有。”“那么,好吧,”我说,“你可以给他们一条生路。看来上帝是有意让他们醒来的,好保全他们自己的性命。好啦,”我说,“要是其他的人逃走了的话,那可是你的过错。”

一听这话,他的心情就激动起来,他把我给他的一杆火枪抄在手里,皮带上插着一把手枪;他的两个伙伴也同他在一起,各人手里拿着一杆枪。那两个同他一起的人走在前面,弄出一些响声。听到响声,一个已经睡醒的海员转过脸来,看到他们走过去,就高声喊叫其他人,但是这时已经太迟了,因为他刚一喊出口,他们就已经开火了。我的意思是说,那两个人开火了,船长却聪明地保留着他的实力。他们的枪法非常准,打中了他们早已认定了的人。中枪的人中间有一个当场被击毙;另一个受了重伤,但是没有死,他挣扎着站起来,死命地向别人叫救命。但是,船长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太迟了,叫救命也没有用了,他应该呼吁上帝宽恕他的罪行;话一说罢,船长就用火枪托把他打倒在地;接着,他不再说话。那一伙人还有三个,其中有一个受了轻伤。这时候,我来到了。他们看到已经处在危险之中,抵抗已经没有用处,就纷纷要求饶命。那个船长对他们说,他们只要向他保证,他们对所犯的背叛罪行深恶痛绝,宣誓效忠于他,并且帮他夺回海船,然后把船驶回他们的出发地点牙买加,他就饶了他们的性命。他们纷纷向他声明,他们是真心诚意地服从他的,绝不会辜负他的好心。他愿意相信他们的话,饶了他们的命。我也不反对,不过吩咐他,他们在岛上这段期间,一定要把他们的手脚捆起来。

在处理这儿的事情的时候,我派礼拜五和大副带着命令到大艇那儿去,把艇子守住,并且收缴了桨和帆。他们办妥了。有三个人不同其他人在一起(也算他们幸运),他们走散了,听到枪声,不久以后,就回来了。看到他们的船长,刚才还是他们的俘虏,眼下已经是他们的征服者了,他们也顺从地让人给绑上,所以我们是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