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刚想走,科尔涅伊进来禀报说:

“谢尔盖·阿历克谢伊奇来了!”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提醒内兄,对他儿子千万别提母亲的事儿,请求他只字不提。

见到面容与母亲颇为相像的舅舅,谢廖扎内心觉得不快,因为引起了他认为丢丑的种种回忆。使他觉得更不快的是,从他等候在书房门口听到的几句话,特别是从父亲与舅舅的脸色上猜到,他们刚才肯定在谈母亲。为了不责怪一起生活并赖以生存的父亲,尤其是为了不沉湎于他认为是丢人现眼的那种多愁善感,谢廖扎竭力不瞧这位跑来扰乱他内心平静的舅舅,竭力克制因他的到来所引起的联想。

舅舅叫他走近前去,抓住他的一只手。

男孩迅捷地瞥了父亲一眼。

男孩红着脸没回答,小心翼翼地从舅舅手里抽回手来。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刚松开手,他询问似地瞧了父亲一眼,像一只出笼的小鸟儿似的疾步从屋里跑了出去。

接着他又想起自己临走时,安娜面带怯生生的、可怜巴巴的表情对他说:“你一定会见到他的。你详细打听一下,他在哪儿,谁在身边照料他。还有,斯季瓦……要是行的话!你说行不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清楚,她说“要是行的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是能办妥离婚手续,儿子最终归她的话……眼下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认为,这事儿想也甭想了,不过能见到外甥还是觉得很高兴。

半小时后,那个斯拉夫家庭教师发现他的学生站在楼梯上,久久弄不明白,谢廖扎是在发脾气还是在哭泣。

但是,当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跟着谢廖扎走出去,看见他站在楼梯口时,便招呼他过去,问他在学校里课余时间是怎么打发的,谢廖扎发现父亲不在跟前,就同舅舅聊了起来。

从谢廖扎上次见到母亲至今,已有一年光景了。从那时候起,他一直没听到母亲的音信。在这一年里,他被送到学校里念书,认识了许多同学,并喜欢上了他们。那次与母亲相见之后害得谢廖扎生了一场大病的、对母亲的种种思念和回忆,如今已不再使他感兴趣了。每当种种思念涌上心头的时候,他就千方百计加以驱散,认为这是丢人现眼的,只有小姑娘才这么做,一个男孩和小伙子才不应这样哩。他知道父母因发生争吵而分居,也知道他注定要归父亲,于是他要竭力适应这样的想法。

“那次跟母亲见面之后,他害了一场大病,这真是我们始料不及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说。“我们甚至担心他为此会送命。不过,经过合理的治疗和洗了一夏的海水浴,他的健康才得以恢复,现在按医生的忠告,我把他送到学校里去了。的确,同学们的影响对他起了积极作用,现在他身体很健康,学习也很好。”

“那么究竟出了什么事?”

“谢尔盖·阿历克谢伊奇是谁呀?”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刚想开口问,但旋即想起来了。

“记得,mon oncle,”他瞅了瞅舅舅,回答说,随后又垂下眼睛。

“要是我真的摔伤了,那谁也不会发现。这是可以肯定的。”

“是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忧伤地瞧着这双活像母亲的眼睛现在变得已经不再像孩子的眼睛那样天真无邪。虽说他答应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不对孩子提到安娜,但他还是忍不住了。

“是的,干这个的人要勇敢而又灵巧,特别是在火车紧急停车或者有人摔下车去的时候。”

“是不是站着的那一个?”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笑着问。

“我们现在都在玩开火车的游戏,”他回答舅舅的问话。“您知道是怎么玩的吗?是这样:两个人坐在一条长凳上,就算乘客。还有一个人站在这条长凳上。其他所有人都来拉火车。可以用手拉,也可以用皮带套住拉,在一个个房间穿来穿去。房门事先都已打开。唉,玩起来列车员可难当了!”

“嗯,挺好的,”做父亲的说,“你可以去了。”

“嗯,你怎么样?”奥布隆斯基说,想跟他聊聊,但又不知聊什么。

“嗬,一个多帅的小伙子!已不是原来的那个谢廖扎,而是个像像样样的谢尔盖·阿历克谢伊奇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望着那个身穿蓝色上衣和长裤、肩膀宽阔的英俊男孩大步流星地、潇洒地走进屋来,面带笑容地说。这男孩看上去健康而又快活。他像对陌生客人一样,朝舅舅鞠了一躬,但瞬间认出面前的人是舅舅,马上脸涨得通红,扭过身去,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和生什么气。男孩走到父亲跟前,把学校里发下来的成绩单交给他。

“哦,是谢廖扎!”他说。“谢尔盖·阿历克谢伊奇,我以为是哪位厅长哩。”这时他想起:“安娜还叫我去看看他呢。”

“哟,怎么啦?十有八九摔伤了,是不是?”家庭教师说。“我说过,玩这种游戏是很危险的。应当去对你们的校长说说。”

“你还记得你妈妈吗?”他突然问道。

“他身子瘦了个儿长高了,不再是个小孩,而成了个大孩子喽。这真令我高兴,”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你还记得我吗?”

“不,不记得,”谢廖扎急忙说,顿时满脸通红,垂下了头。这时舅舅再也无法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来了。

“别烦我!我记得,还是不记得……这关他什么事?我干吗要记得?别来烦我!”这时候他已经不是在对家庭教师,而是在对全世界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