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季写信给我说,她什么也不想,只想单独一人过平静的生活,”多莉沉默了一阵,说道。

“怎么,她的身体好些了吗?”莱温激动地问。

莱温想起了基季的答复,当时她说,“不,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觉得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的家和她的孩子们完全不像以前那么可爱了。

她打断他的话:

女孩想说,但是忘记了铲子法语该怎么说;母亲提示她,然后又用法语告诉她,在哪里可以找到铲子。这使莱温感到不快。

原以为失去的感情现在逐渐复活,高涨起来,控制了莱温的心。

“那么,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请您原谅我,”他站起来说。“我走了!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再见。”

“这您就错了,我不知道这件事,虽然我猜想过。”

“这事什么时候发生的?”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他说,脸红到发根,“我真感到奇怪,您心肠好,怎么对这事没有反应。您怎么一点不同情我,当您知道……”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他说,“选择衣服或者别的商品可以这样,可是选择爱情却不能这样。选定了就好了……不能翻来覆去。”

“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他冷冰冰地说,“我珍视您对我的信赖;我认为,您想错了。不过,无论我对还是不对,正是您那么轻视的自尊心使我不可能去想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您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谢天谢地,她完全康复了。我一直不相信,她会得肺病。”

“是的,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继续说,“这一点您是不会明白的。你们男人自由自在,可以任意挑选,心里总是很明白,自己爱的是谁。但是一个待嫁的姑娘总有一种少女的害羞心理,她们只能从远处望着你们男人,完全信赖人家嘴上说的,姑娘们往往会感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的,我不会来。当然,我不会回避卡捷琳娜·亚历山德罗夫娜,但是我要尽可能避免由于我的在场而使她感到不愉快。”

“是的,如果心里没准儿的话……”

“是啊,在我和弗龙斯基中间作了选择,”莱温想,他心中原已复活的希望又毁灭了,这使他感到痛苦和心情沉重。

“我?我没有生气,”莱温说。

“我请求您,请求您不要谈这个了,”他坐下来说,同时感觉到自己原以为被埋葬的希望正在他心里升腾起来。

“我说法语,你也要说法语。”

“我知道什么?”

“我的铲子在哪儿,妈妈?”

“我最后一次上你们家去的时候。”

“我已经对您说过了。”

“我只知道发生了一件使她感到非常痛苦的事,而且她求我永远别提这件事。既然她没有告诉我,那她也不会对其他人说。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吧。”

“我只想再说一点,您知道我说的是我妹妹,我爱她就像爱我自己的子女。我不说她爱过您,但是我还要说一句,她当初拒绝并不证明任何问题。”

“我不知道!”莱温跳起来说道。“但愿您知道,您是怎么刺痛我的!事情好比您的一个孩子死了,人家却对您说:要是他怎样怎样,他就可以活着,您看到他会多么高兴。可他已经死了,死了,死了……”

“您非常非常可笑,”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亲切地端详着他的脸,重复说。“那,好吧,就当我们根本没谈过这件事。你来干什么,塔尼娅?”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用法语问进来的女孩。

“您还要去哪里?再坐一会儿吧。”

“您知道,我去求过婚,遭到拒绝,”莱温说,刚刚对基季产生的柔情因受了侮辱而变成愤恨。

“您知道吧,我要对您说什么,”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我非常非常可怜她。您痛苦,只是因为自尊心受到伤害……”

“您怎么会认为,我知道这件事?”

“您多么可笑,”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不顾莱温的激动,苦笑着说。“是的,我现在越来越明白了,”她继续若有所思地说。“那么,基季来了,您不会来看我们吗?”

“得了吧,不都是这样。”

“如果我过去不喜欢您,”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泪水涌上了眼眶,“如果我过去不像现在这样了解您……”

“她为什么同孩子们说法语?”他想。“这多不自然,多么做作!孩子们也感觉到这一点。学会了法语,丢弃了真诚,”他心里想,却不知道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对这一点已经翻来覆去考虑过许多次,纵然要牺牲真诚,她还是得用这种方法教育孩子。

“因为大家都知道。”

“噢,那么您现在知道了。”

“啊,我很高兴!”他说,然后默默地瞧着她,多莉觉得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令人感动的神情。

“唉,自尊心,又是自尊心!”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仿佛很轻视这种感情,因为比起只有女人才理解的其他感情来,它就显得低下了。“当你向基季求婚时,她正好处在无法回答您的情况中。她动摇不定。是选择您还是弗龙斯基。她每天见到他,却很久没有见到您。要是她年纪再大一些,例如我处在她的地位,就不会动摇不定了。我一直不喜欢他,而结果就是这样。”

“哎,康斯坦丁·德米特里奇,”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说,脸上浮现出善意的、带点嘲弄意味的笑容。“您干吗生基季的气?”

“反正你们的爱情成熟了,或者在两个意中人中选定了一个,你们就会去求婚。可人家不会去问一个姑娘。即使想让她自己选择,她也不会选择,只会回答:行或不行。”

“但是她是个可怜的人,我非常非常同情她。现在我全明白了。”

“也许吧,”莱温说,“但是……”

“不,等一下,”她抓住他的袖子说。“等等,坐下来。”

“不,您生气了。您在莫斯科的时候,为什么不来我们家,也不去她们家?”

“不,不是心里没准儿,您可得想一下:你们男人看上了哪个姑娘,就会上她家去,去接近她,观察她,等上一段时间,看她是不是您的意中人,等您确信您爱她时,便向她求婚……”

莱温留下来喝茶,但是他心绪不佳,感到很不自在。

喝完茶,他走到门厅,吩咐套车,当他回来时,看到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激动不安,满脸不高兴,眼睛里含着泪水。原来刚才在莱温出去时,发生了一件事,把她今天感到的幸福和为孩子而自豪的心情一下子给破坏了。格利沙和塔尼娅为了一只球竟然打起架来。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听到从儿童室传来的喊叫声,便跑了过去,看到他们一副可怕的样子。塔尼娅抓住格里沙的头发,格里沙怒气冲冲,脸色十分可怕,挥着拳头朝她身上乱捶。看到这个场面,达里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心都要碎了。仿佛她的生活蒙上了阴影,她知道,她引以自豪的孩子们不仅极其平凡,甚至十分差劲,没有教养,脾气粗暴,是凶狠的坏孩子。

她无法说,也无法考虑别的事情,不能不把自己的不幸告诉莱温。

莱温看见她很伤心,便极力安慰她说,这件事并不证明有什么不好,所有的孩子都会打架,但是莱温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不,我不会装模作样和自己的孩子们说法语,然而我将来也不会有这样的孩子,只要不溺爱他们,不让他们沾染坏习气,他们会讨人喜爱的。是的,将来我的孩子不会这样的。”

他告辞后,坐车走了,她也没有挽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