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们割完了马什卡高地的最后几行草,穿上衣服,高高兴兴地走回家去。莱温骑上马,依依不舍地与农民们告别,然后往自己家走去。他从高地上回头望了一眼,农民们已消失在从谷地升起的一片雾霭中,他只听到欢快而粗野的说话声、哈哈大笑声和镰刀的碰撞声。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早已吃完饭,在自己的房间里一边喝放冰块的柠檬茶,一边翻阅邮局刚送来的报纸和杂志。就在这时候,莱温兴高采烈地说着话,闯进他的房间,蓬乱的头发粘在额头上,晒得黑黑的后背和前胸也是汗水淋淋。

过了五分钟,弟兄俩在餐厅里相遇了。莱温不感到饿,他在饭桌边坐下来吃饭,为的是不让库兹马扫兴,但是他一开始吃,却又觉得这顿饭非常可口。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笑眯眯地看着他。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见了苍蝇就受不了,他房间的窗户只有夜里才打开,而门总是严严地关着。

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也报以微笑。

莱温听着哥哥讲话,却一点都听不明白,也不想听明白。他只是担心哥哥向他提问题,这样就会使哥哥看出,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弟弟的模样自然使他感到高兴。

信是奥布隆斯基寄来的。莱温大声地读着信。信是奥布隆斯基从彼得堡写来的:“我收到多莉的来信,她在叶尔古绍沃,一切都不尽人意。请你到她那儿去一趟,帮助出出主意,你什么事情都知道。她看到你会很高兴。她孤零零一个人,怪可怜的。我岳母一家人仍在国外。”

“非常满意。我们割完了整块草地。在那里我还和一个老头交上了朋友!你无法想象,这是多么有趣!”

“阿加菲娅·米哈伊洛夫娜的手怎么样了?”莱温拍拍自己的脑袋,说。“我把她给忘了。”

“这太好了!我一定去看他们,”莱温说。“要不,我们一起去。她是个非常好的人。不是吗?”

“老天爷,你像个什么样子!”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一开始不满地望望弟弟说。“门,快把门关上!”他叫起来。“肯定放进十只苍蝇了。”

“离这儿远吗?”

“是的,当然啰。那有什么办法!我并不固执己见,”莱温流露出一副孩子气,抱歉地微笑着说。“我同他争论过什么来着?”他心想。“当然我是对的,他也是对的,一切都不错。得去账房安排一下。”他微笑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我过得很好。难道你割了整整一天草?我想,你一定饿得像条狼。库兹马已为你准备好了一切。”

“我想,你的看法也有点道理。我们的分歧是:你把个人利益作为动力,而我认为每个有一定教养的人都应该关心公益。也许,你说得对,与物质利益有关的活动更符合人的心愿。总之,你的性格,就像法国人说的那样,太prime-sautière;你要么满腔热情、精力充沛地大干,要么什么也不干。”

“我保证没放进一只苍蝇。要是放进来,我就把它捉住。你不会相信,今天我有多快活!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总之,”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继续说,“依我看,你今天过得蛮满意。”

“怎么啦?你怎么啦?”

“很高兴,”谢尔盖·伊万诺维奇一直微笑着,说。

“就是这样,朋友,”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拍拍他的肩膀说。

“对了,有你一封信,”他说。“库兹马,请把信拿来,在楼下。当心,把门关上。”

“好,去吧,去吧,我马上就去找你,”谢尔盖·伊万诺维奇望着弟弟,摇摇头说。“快去吧,”他笑着又说了一句,然后收起自己的书报,准备走。他突然高兴起来,不想离开弟弟。“哦,下雨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好极了!你不会相信,这是消除任何傻念头的一种有效方法。我想为医学增添一个新的术语:Arbeitscur。”

“好多了。”

“嘿,我们把整片草地都割完了!真是好极了,太好了!你过得怎么样?”莱温问道,完全忘记昨天那场不愉快的谈话。

“嘿,你的胃口挺好啊!”他看着弟弟俯在盘子上晒得又红又黑的脸和脖子说。

“嗯,各种神经有病的人却需要。”

“哦,我还是得去看看她。不等你戴上帽子,我就回来。”

“哦,我看,你不需要这样。”

“哦,你今天过得很满意。我也是。首先,我解决了两个象棋方面的难题,其中一个问题妙极了,——一开始就走卒子。我会走给你看的。后来我想起了我们昨天的谈话。”

“哎哟,老天爷!”莱温大声叫了起来,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吃了一惊。

“你要出去,我们一起走吧,”他说,他不想离开精力充沛、生气勃勃的弟弟。“如果你要去账房,那我们一起去吧。”

“什么?想起昨天的谈话?”莱温说,他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大声地打着饱嗝,完全回忆不起昨天的那场谈话了。

“什么雨?只下了几滴小雨。我马上就来。那么你今天也过得很好吧?啊,太好了,”莱温说完,便去换衣服。

“也许吧,但是这种乐趣我一生中从未感受过。而且你也知道,这没有什么不好。难道不是吗?”莱温说。“如果他们不喜欢,那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好。对吗?”

“不,我不想吃。我在那儿吃过了。我这就去洗个脸。”

“不错,这应该体验一下。我本想去草地看看你,但天气热得难以忍受,所以到了树林我就没有往前走。我坐了一会儿,便穿过树林朝村子走去,遇到了你的奶妈,向她询问了农民们对你的看法。据我了解,他们不赞成你这样做。她说:‘这不是老爷干的事。’总之,我觉得,在农民的概念中,所谓‘老爷’的活动,有着明确的规定。他们不允许老爷超越他们心中所规定的范围。”

“三十俄里左右。也许有四十俄里。不过路挺好走。我们一起去太棒了。”

他靴后跟啪啪响着跑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