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市回来的那天晚上,芭斯谢芭很少和她丈夫说话。他也不想和她多说什么,那样子真煞风景,既坐立不安,又不言不语。第二天是礼拜日,他们几乎是在同样的缄默中度过的,芭斯谢芭上午和下午都到教堂去了。这是巴地茅斯赛马会的前一天。晚上,特洛伊突然说道:

“芭斯谢芭,你能给我二十英镑吗?”

她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二十英镑?”她说。

“是这么回事,我急需这笔钱。”特洛伊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了不同寻常的焦虑神情,他一整天的煎熬达到了顶点。

“好啊!拿去参加明天的比赛!”

特洛伊没有立即回答。她搞错了。这对于一个不想让自己的心事被察觉的人是大有好处的,他现在正希望不要被她察觉。“怎么,要是真需要这笔钱来赛马呢?”最后他说道。

“噢,弗兰克,”芭斯谢芭回答说,话语中充满恳求的音调,“仅仅几个礼拜前你还说我比你所有的赏心乐事加在一起还要甜蜜得多,你要为了我放弃这一切;现在你就不能放弃这个玩意儿吗?这还只是烦恼,不是娱乐呢。放弃吧,弗兰克。来吧,让我尽一切力量陶醉你,把你迷在家里——用甜蜜的言语,俏丽的顾盼,用我所能想到的一切。答应你的妻子——答应吧!”

芭斯谢芭性格中最亲切、最温柔的一面现在突出地表现出来了——情不自禁地迎上前去,等待他来接受,没有任何虚饰和戒备;而当她很冷静的时候,她性格中谨慎的一面常常是用虚饰和戒备把亲切和温柔掩盖起来的。很少有男人能拒绝这张美丽的脸庞表示出的顽皮而又不失尊严的恳求:这张脸稍稍往后斜仰着,采取人人所熟悉的那种似乎是专为这类场合而设的姿态,这比同时说出来的话还富于表达力。如果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妻子,特洛伊也就立即屈服了;事实是,他觉得他也不想再瞒着她了。

“这钱根本就不是要用来赛马的。”他说。

“那是干什么用?”她问道,“你这些神秘的事情给我带来多少烦恼啊,弗兰克。”

特洛伊犹犹豫豫的。他现在并不那么爱她了,不会让自己顺着她的路子走得太远了,但礼貌还是必要的。“你对我采取这种怀疑态度实在冤屈了我,”他说,“你这么快就给我戴上这么个紧箍儿和你是不相称的。”

“我觉得,如果我出钱的话,我就有权发发牢骚。”她说,那样子既像是微笑,又像是噘着嘴。

“当然啰;不过既然发了牢骚,那就出钱吧。芭斯谢芭,开玩笑是好事,但不能开得过头,不然的话你会有理由感到遗憾的。”

她脸红了。“我已经感到了。”她迅速说道。

“你遗憾什么?”

“遗憾我们的爱情已经结束了。”

“结了婚,一切爱情都结束了。”

“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说。你耍聪明不顾伤害我,让我伤透了心。”

“你这么阴沉沉的,也不顾伤害我。我相信你恨我。”

“不是恨你,而是恨你的毛病,我的确恨这些毛病。”

“如果你动手医治这些毛病,不就更合适了吗?得啦,我们还是用二十镑了结这笔账,互相和解了吧。”

她叹了口气,顺从了。“我这儿大约有二十镑,是开销家用的。如果你非要不可,那就拿去吧。”

“很好,谢谢你,明天早上你还没回来吃早饭的时候大概我已出门了。”

“你一定要去吗?啊,弗兰克,以前你不知要和别人约定多少次才会勉强从我身边离开,你那时常叫我宝贝儿。可是现在,我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对你无关紧要了。”

“我必须去,顾不得伤感了。”特洛伊一边说一边看着他的表,显然是由于什么缘故,他打开了背面的盖子,露出一绺好好收藏在里面的头发。

芭斯谢芭碰巧这时候抬起眼睛,看见了他的动作,也看见了那绺头发。她既痛苦,又吃惊,脸涨得通红,冲口说了几个字,根本来不及考虑说这些是否明智,“一绺女人的头发!”她说,“噢,弗兰克,是谁的?”

特洛伊立刻关上了表盖,像一个人掩饰触景所生的某些情绪那样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咳,当然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呢?我完全忘记了我有这绺头发。”

“多么可怕的谎话,弗兰克!”

“我告诉你说我忘记了!”他大声说。

“我不是说这个——那是黄头发。”

“瞎扯。”

“你这是侮辱我。我知道是黄的。好哇,是谁的?我要知道。”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别再大惊小怪了。是我在认识你以前准备要娶的一个年轻女人的。”

“那你就应该告诉我她的名字。”

“我不能。”

“她结婚了吗?”

“没有。”

“她还活着吗?”

“活着。”

“她漂亮吗?”

“漂亮。”

“真是奇迹;受到这么可怕的折磨还很漂亮。可怜的女人。”

“折磨——什么折磨?”他迅速问道。

“头发的颜色那么可怕。”

“啊——啊——我喜欢这种头发,”特洛伊又恢复了镇静,“怎么说呢,不久前她就把头发披起来了,谁见了都赞美。可真漂亮。人们常常转过头去看她的头发,可怜的姑娘!”

“呸,这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她生气了,一开口便高声说道,“如果我像从前那样珍惜你的爱,我也会说,人们都转过头来看过我的头发。”

“芭斯谢芭,别这样一阵一阵地冒妒火,你本来就知道婚后的生活是怎么回事。如果你害怕这些偶然的事故,你就不该结婚。”

特洛伊这时已把她逼苦了:她的心都冒到了嗓子眼里,眼睛里充满着痛苦的泪水。虽然羞于爆发感情,她最后还是爆发了:

“这就是我这么爱你的下场!啊,我和你结婚的时候,我把你的生命看得比我自己的还宝贵,为了你我死也愿意——我能多么真心实意地说,为了你我死也愿意啊!现在你却嘲笑我愚蠢地嫁给了你。啊!当面数落我的错误是对我好吗?不管你对我的智慧有什么想法,既然我已经落在你手里,你就不该这样残忍地告诉我!”

“事情如何结局我是无能为力的。”特洛伊说。

“不管怎么说,你不该保留别人的头发。你把它烧了吧,好吗,弗兰克?”

弗兰克继续说着,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甚至在考虑你之前,我也有别的事情要先考虑;必须进行弥补——你根本不了解的一些义务。你后悔结了婚,我也是后悔的。”

她现在颤抖着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臂上,声音很凄惨地哄求他说:“我后悔只是怕你爱我不胜过爱世界上任何其他女人!如果你最爱我,我是不后悔的,弗兰克,你后悔也不是因为更深地爱上了别人,对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这个?”

“你不愿意烧掉那绺头发。你喜欢那个给你这绺美丽头发的女人——是这样的,头发是很美——比我这种难看的黑鬃毛漂亮!得啦,说有什么用呢?我长得丑也没法儿。你要是喜欢谁的话,那一定是最喜欢她!”

“我几个月都没看这绺头发一眼——这一点我可以发誓。”

“可是刚才你说过义务;那么——是我们遇到的那个女人吗?”

“就是那次碰见了她,我才想起了这绺头发。”

“这么说,就是她的头发了?”

“是的。现在你已经把这事从我这儿探听出来了,我想你该满意了吧。”

“‘义务’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仅仅是个玩笑。”

“仅仅是个玩笑!”她很悲哀很惊讶地说道,“我那么痛苦,那么认真,你还能开玩笑?告诉我实话,弗兰克。虽然我是女人,有女人的脾气,但你知道我并不是傻瓜。希望你公平地对待我,”她说,诚实而又无所畏惧地看着他的脸,“我没有很多要求——只要求公平——如此而已!啊!以前我觉得只有我选择的丈夫给我最高的尊敬才能使我满足;而现在,只要对我不是残酷,无论怎样我也就满足了。真是!独立自主、高傲勇敢的芭斯谢芭竟落到了这种地步!”

“别这样不要命好不好!”特洛伊急躁地说道,一边说一边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一走,芭斯谢芭就拼命地抽泣起来——完全是干泣,每一次抽动都像刀割一般,没有半滴眼泪来缓和一下痛苦。但她决心压抑住自己的情感,不露出一丝迹象。她被征服了;但她在有生之年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她的傲气的确给打了下来,因为她绝望地发现,由于和一个心地不像自己那么纯洁的人结了婚,她已经遭到了劫持。她很不甘心,焦急地转来转去,像是一只关在笼里的豹子。她整个灵魂都武装了起来,血液把脸颊烧得通红。在遇到特洛伊之前,芭斯谢芭一直由于自己是一个女人而感到骄傲。她知道自己的嘴唇从未让世上任何男人的嘴唇接触过,她的腰从未让情人的胳臂搂抱过——她一直为此感到光荣。现在她憎恨自己了。以前,她对那些被第一个来讨好的漂亮小伙子就俘虏了的姑娘心里一直怀着鄙视的情绪,她从未像她所见到的周围大多数妇女那样很容易抽象地看待婚姻。她是在为了自己的情人而心绪惶惶不宁的时候同意和他结婚的。但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她在最幸福的时刻也并不觉得高升了、光荣了,而是觉得自我牺牲了。虽然她根本就不知道狄亚娜这位神灵的名字,芭斯谢芭天性所崇拜的女神却正是狄亚娜。她从来没有用眼神或手势鼓励男人来接近她——她曾经觉得自己有了自己就足够了;她那颗一空依傍的少女心灵曾经想到过,抛弃童贞生命的纯洁,变成为一个平平常常的婚姻统一体中地位较低的那一半,这实在有点堕落——这些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真叫人难过。唉!她怎么就屈身去干这种蠢事呢,尽管也是体面的事!假如她能再像她站在诺科姆山上那样,再挺起身子来,特洛伊或是别的男人就休想碰她一根头发,使之受到亵渎!

第二天早晨,她比平时起得早,叫人备好马,准备骑着照常到农场去兜一圈。她在八点半——他们通常吃早饭的时间——回到屋里,得知她丈夫已经起床,吃过早饭,套上波彼特,赶着车到卡斯特桥去了。

早饭后,她冷静了下来,神情泰然自若——的确恢复了正常——她信步来到大门口,打算到农场的另一处去走走。她仍然把家里的事情所能腾出的工夫都花来亲自管理农场。但她经常发现,盖伯瑞尔·奥克总是在她之前就先考虑好了一切。她开始对他产生了一种兄妹般的真正友情。当然,有时候她也想到他是她旧日的情人,脑子里也曾闪现出一些幻想:如果他是她的丈夫,他们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同样情况下又会与博尔伍德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芭斯谢芭能有所感受,却不一味沉溺于无谓的梦思;这些想法只在她那颗脑袋里一闪而过,而且只有特洛伊非常玩忽、怠慢的时候才会出现。

她看见一个人从路上走来,很像博尔伍德。就是他。芭斯谢芭很痛苦,脸也红了,两眼瞪视着。盖伯瑞尔·奥克正沿着一条小径穿过田野,庄主还隔很远就停住了脚步,向他举起一只手。然后两人互相靠近,好像认真交谈起来。

他们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时约瑟夫·普格拉斯从他们身边走过,推着一小车苹果往山上芭斯谢芭的住宅送。博尔伍德和盖伯瑞尔叫住他,跟他谈了几分钟的话,然后三个人就分手了。约瑟夫随即推着小车上了山。

芭斯谢芭看了这场哑剧不免有些惊讶,幸好博尔伍德又转身走了,她才大大松了口气。“咳,约瑟夫,有什么消息?”她问道。

他放下小推车,摆出一副与一位太太谈话时必不可少的文雅模样,隔着门和芭斯谢芭谈了起来。

“你永远也见不到芳丽·罗宾了——也不用花钱了,太太。”

“为什么?”

“因为她死在救济院了。”

“芳丽死了——不可能。”

“是的,太太。”

“她是怎么死的?”

“我说不准。但我倾向于认为是由于一般的体力衰竭的缘故。她是一个很柔弱的姑娘,经不起任何磨难。我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走起路来就像支蜡烛芯儿,大家都这么说。她早上才病倒,因为太虚弱,已经精疲力竭,晚上就死了。从法律上讲她属于我们教区,博尔伍德先生准备今天下午三点钟派一辆马车去把她拉回家,在这儿埋葬。”

“我一定不让博尔伍德先生做这样一件事——由我来做!芳丽是我叔叔的用人,虽然我只认识她两三天,她也是属于我的。这太悲惨了!——芳丽竟会在救济院里!”芭斯谢芭已经开始懂得什么是痛苦,她说话的感情是真诚的……“派个人到博尔伍德先生那儿去,就说特洛伊太太会担负起责任把她家过去的用人领回来……我们不应该把她放在马车上,要弄一辆灵车。”

“恐怕来不及了,太太,来得及吗?”

“也许来不及了,”她思索着说,“你刚才说我们必须在什么时候到门口去——三点钟?”

“今天下午三点钟,太太,是这么说的。”

“好吧——你随车去。一辆漂亮的马车总比一辆丑陋的灵车好。约瑟夫,你把蓝车篷、红轮子的新弹簧车准备好,刷洗干净。还有——”

“是,太太。”

“带些万年青和鲜花去放在她的棺材上——务必多采些,把她完全盖在里面。还要采些常绿灌木、斑色黄杨、紫杉、青莴;当然也要采几束菊花。让老‘快乐’[1]去拉她吧,因为她和老‘快乐’那么熟悉。”

“我就去,太太。我还没告诉您呢,救济院要来四个工人,在我到墓地大门口时和我碰头,准备把她抬下车,按救济院的仪式埋葬,这是法律规定的。”

“天哪——卡斯特桥救济院——芳丽竟到了这种地步吗!”芭斯谢芭沉思着说。“我要是早些知道就好了。我原以为她在很远的地方呢。她在那儿住了多久了?”

“才一两天。”

“啊!——这么说她并不是一直住在那儿的?”

“不是。她先是到威塞克斯那一边一个驻军镇上去了,后来又在梅尔彻斯特待了几个月,在一个体面的寡妇家里靠做针线活过日子,这个寡妇专门接收针线活在家里干。我想她是礼拜天早晨才到救济院的,到处都有人认为她是从梅尔彻斯特一步一步挨过来的。她为什么放弃了她的工作我说不上来,因为我不知道。至于撒谎,我可是不干的。主要情况就是这些,太太。”

“啊——!”

这个年轻的妻子拉长声音说出了这个字,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任何宝石都没有这么迅速地从玫瑰色突然转化为白色过。“她是沿着我们这儿的官路走过去的吗?”她说,声音突然不安起来,而且很急切。

“我想是的……太太,我喊莉娣来好吗?你不舒服,太太,是不舒服吧?你脸色像百合花一样——那么苍白,委顿!”

“不;不要喊她;没什么。她是什么时候路过韦特伯里的?”

“上礼拜六夜里。”

“行了,约瑟夫,现在你可以走了。”

“好的,太太。”

“约瑟夫,你再回来一下。芳丽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

“既然像审案子一样问我,太太,说实在的我真是记不起来了,请你相信我吧!”

“没关系;去吧,按我的吩咐去做。停一停——噢,不用了,去吧。”

她转过身去,以免被他进一步察觉自己的心情,这她脸上已经露出了那么显著的痕迹。她紧锁着眉头走进屋去,觉得都快要昏厥了,真是难过。大约一小时后,她听到了马车的声音,便又走了出来,心里仍然很痛苦,因为她知道她自己的神情很不安,恍恍惚惚的。约瑟夫穿着他那套最好的衣裳,正在备马准备出发。树枝和鲜花已按照她的吩咐堆在马车里了,但芭斯谢芭现在根本就没看见。“你刚才说她是谁的情人,约瑟夫?”

“我不知道,太太。”

“很肯定吗?”

“是的,太太,很肯定。”

“肯定什么?”

“肯定我只知道她是早上到的,到晚上就死了,没再和人谈过什么。奥克和博尔伍德先生告诉我的就是这些话:‘小芳丽·罗宾死了,约瑟夫。’盖伯瑞尔说,像历来那样坚定地看着我的脸。我觉得很难过,就说道:‘啊!——她怎么就死了?’‘是呀,她死在卡斯特桥救济院里了。’他说,‘她怎么会死的也许没有多大关系。她礼拜天一大清早来到卡斯特桥救济院,晚上就死了——这是确定无疑的。’接着我又问,她近来一直在干什么,博尔伍德先生就冲着我转过身来,不再用手杖戳山蓟草了。他告诉我说她在梅尔彻斯特靠做针线过活,我已向你提到过了。上礼拜末她从那儿动身,在礼拜六黄昏时分从这里路过。后来他们又说,我只要向你暗示一下她已经死去就行了。说完他们就走了。她的死可能是由于夜间待在大风里引起的,这你知道,太太;因为以前人们就常说,她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坏:一到冬天就咳得厉害。不过对我们来说现在这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了,因为一切都已过去。”

“你听见过别的说法吗?”她紧紧地盯着他,约瑟夫的眼光都发起怯来。

“没听见过一个字,太太,我向你保证!”他说,“教区里还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真奇怪,为什么盖伯瑞尔不亲自来告诉我。通常有一点点小事他都要跑来见我的。”这些话只是轻轻说出来的,她的眼睛也看着地面。

“也许是他太忙,太太,”约瑟夫说,“有时候他脑子里好像在想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和他以前那些比现在好得多的日子有关。他实在是个奇怪的人,但也是个很晓事的羊倌,念过很多书。”

“他和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好像心里有什么事?”

“我不能不说的确是有,太太。他的情绪低落极了,博尔伍德庄主也是这样。”

“谢谢你,约瑟夫。行了,现在你去吧,不然你就迟了。”

芭斯谢芭又走进屋去,仍然闷闷不乐。在下午的时候她向莉娣——她已经听说过这件事——问道:“可怜的芳丽·罗宾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你知道吗?我记不起来了——我只有一两天见过她。”

“是浅色的,太太;但她总是梳拢得很短,紧紧压在帽子里面,你简直就看不见。但我在她睡觉前看见她散开来过,那时候看起来漂亮极了,是真正的金色头发。”

“她的情人是个当兵的,对吗?”

“是的,和特洛伊先生在一个军团里。他说他跟他很熟。”

“怎么,特洛伊先生这样说吗?他怎样说到这个的?”

“有一天我向他提到这件事,问他认不认识芳丽的情人。他说认识,他和这个年轻人就像和自己一样熟悉,军团里没有另外一个人是他那么喜爱的。”

“啊!真的吗?他是这样说的吗?”

“真的,他还说他和那个年轻人长得像极了,有时候别人都错认为他们俩是——”

“莉娣,看在上天的分上不要再说了!”芭斯谢芭说道,心里燃起了一股发现烦恼事时常有的无名怒火。

* * *

[1] “快乐”是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