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西部群岛旅行记(节选)

我一直渴望访问赫布里底群岛或苏格兰西部的岛屿。日子太久,我已不记得这个愿望最初是如何萌发出来的。那是在1773年秋季,我被劝说进行这次旅行。鲍斯威尔先生作为我的同伴,他的敏锐给我的观察提供了很大帮助。他的愉快谈话和文雅谦恭,也足以抵消旅途的不方便,特别是我们途经一些环境险峻的地区时。

在8月18日,我们离开爱丁堡,一个很出名而无须再费笔去描写的城市。我们沿着苏格兰的东海岸线,朝北部方向行进。第一天,有位绅士陪同,他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短,却足以让我们感觉,与他分别我们将会有多么大的损失。

当我们穿过佛斯伏时,因寸·基思这个小岛吸引了我们的好奇。我的同伴们都从未来过这里。小岛视野开阔,以其自身的活力吸引人们注意。在这里,我们很艰难地爬过那些高低不平的峭壁后,第一次有了到一个人迹罕至海岛的经历。这个岛不过是一块大岩石,覆盖着一层薄土,可岛上并非全都是贫瘠的杂草,那里蓟草生长得很茂盛。一小群牛每年夏季都到这里吃草。看起来这里从未成为当地人或野兽的永久居住地。

我们只看到一个被损坏的小堡垒。看来岁月对它的损坏不算太糟糕,也许很容易就能恢复它原来的面貌。它不像打算用来加强武装防御的地方,也不像是为了抵抗围攻的建筑,只不过是为少数士兵提供便利住宿的场所。这些士兵也许在这里负责炮架,或住在这里在发生危险时发出警报信号。 尽管春季很快就到来,但周围墙根没有排水的设施,流水极易闭塞不通。有块石头上面刻写着:“玛丽皇家地,1564”。在那个所有岛都同属于一个国王的年代里,这个岛很可能一直都这么荒废着。

我们离开这个小岛时,心里同时想着:如果这个地方在伦敦,如果有同样的距离,同样交通便利,它会变得如何,又该出现什么不同面貌。比如,一块几英亩的岩石地,能拍卖出什么价格,要靠什么挣钱的工业把它们建设和装饰起来。

我们一上岸,就看到为我们准备好的一辆马车。我们乘车经过金霍恩、柯卡尔迪和考珀。这些地方多少有点像英格兰那些狭小或散乱的市镇。那里的商业和工业都还没有使人富裕起来。

尽管我们已置身在苏格兰一个人口最多的地方,离它的首都距离很近,却见不到太多行人。

道路既不粗糙也不肮脏,交通很通畅便利,没有收通行费的干扰,给从南部来旅行的陌生人某种新鲜愉快的感觉。路面是砾石,看来苏格兰的道路普遍如此。这样平坦的大道,确实需要很多劳力去建造。之后,便无须再维护。在部分道路中,靠外地运来材料是必需的。地面一旦坚固之后,就很少破裂。因为内地商业不发达,大量的物质除水运外,很少经陆地运输。通常使用的马车是小型的,由一匹小马拉着。一个人驾驶着拥有两匹马的车,似乎象征着一定程度的尊严和地位。

圣•安德鲁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到了圣·安德鲁斯,一个大主教曾经居住过的城市。大学依然存在,布坎南以前在这里教过哲学。由于现代拉丁语界推崇,他的名字被公认为不朽。比较本国语言对他的不确定性评价,这个推崇对他更公正些。

我们觉得,主人为阻止一些陌生人干扰,特地把我们安置在教授的住所里。教授们随和知礼,使我们很快就忘了自己是陌生人。在我们居留的所有时间里,我们满意每一次友好的款待,为所有文雅而有修养的举止感到愉快。

早上,我们起来巡游这个只有历史才能证明它曾经繁盛一时的城市,观察古代奇观的废墟。除非有些措施来维护它们,否则这些残迹再也看不到了。不过,保存这样悲哀的记忆,又能引起什么愉悦呢?直到最近它们还是被如此忽视,导致人们突发奇想,考虑需要它们时,便从这里搬走石块。

一个大教堂,其地基还有迹可寻。一小部分墙依旧竖立着。看得出,它原是一个宽敞雄伟的建筑,与皇家的大主教区相匹配。它的建筑风格,它留下的这些残垣,即使对艺术家来说,也很难看出一个完整的模式。众所周知,它是在诺克斯主张的“宗教改革”的暴力骚乱中被摧毁的。

离大教堂不远,在水边有个残颓废弃的城堡。古代大主教曾住在那里。它不太大,其建造意图更注重安全而不是娱乐。据说,枢机主教比汤雇佣了许多工人,改进它的防御性能,而就在这一时期,他被改革运动的流氓杀害。诺克斯本人曾把这种改革的方式,称为“欢快的故事”。

苏格兰宗教改革一直是激进和激烈的,有类似流行病那样的热情,混合着沉郁的严谨和尚武的残暴。在这些变化中,那些懒惰的人已放弃了他们自己的信仰。仅有那些能沟通的人,没有因逐步地接受新思想而淡化自己热情的人,他们渴望进行一个从陈旧到全新的转变。可是,由于与英格兰的贸易交往的中断,他们过于迅速地屈服于那些懒散的实践和冷漠无情的固有观念。在这种观念下,人们无法充分地接受指导,寻找合适的中间道路,只能为了寻求庇护而出走,避免受到严厉约束的伤害。

圣·安德鲁斯这座城市,在失去卓越大教堂之后逐步衰落。其中一条街道现在也消失了。遗留下来的只是沉默孤独、穷困怠惰和沮丧失望的人。

这里的大学几年前还是由三个学院组成,现在已减少到两个。圣·伦纳德学院最近被变卖房产后解散,把部分钱用来供养其他两个学院的教授。小礼拜堂还在,它把学院隔开。这是一个从外部结构看还算雅观的建筑。因为一些民事的理由,我总是被阻拦进入。有人告诉我,它曾一度被设想改造成花园,在周围种上丛树。但这个新园林的尝试没有成功,所种植物至今都不茂盛。对它的前景,我很灰心。幸好,它目前的状态至少没有被明显地暴露出来,说不定将来会再成为美德之地。

圣·伦纳德学院的解散无疑是无法避免的,但人们也有理由去质疑。一个民族的商业每日都在发展,可财富的增加却不能使文化教育社团受益于它的繁荣。当商人或贵族盖起宫殿时,它的大学却倒塌成土。对其予以谴责应该说是公正的。

现存的两座学院,有一座是专门为神学建立的机构,据说可容纳五十个学生,可每个房间都要给至少两个人去使用。后来建造的图书馆,尽管地方不是很宽敞,却不失雅致明亮。

有位博士对我说,在英格兰我们没有这样宏大的藏书馆,显然他希望能激发或征服我这英格兰人的虚荣心。

圣·安德鲁斯看来是个很特别的接受教育和学习的地方,是个人口多而消费低的城镇。它灌输给年轻人的思想和生活方式,既没有一个大都市的轻浮散漫,也没有一个商业城的豪华奢侈。在那些地方,自然对学习不利。人们要不很容易为追逐享乐而放弃渴求知识,要不就是处在屈从于追求金钱的伤害之中。

学生不论怎么走来走去,人数也不会超过一百。也许学院没有主教礼拜堂,影响了学生人数的增加。我看不出来,有什么理由把学生人数少归咎于在职的教授。那些用于学术教育的经费,也不应有什么理由被拒绝支付。最高年级的学生,坚持上年度课程,如英国人称之为“学期”,一个课程持续七个月,要支付大约十五镑,低年级的学生只须支付不到十镑,这些钱已包括膳食、住宿和学费。

大学的主要管理者,相当于我们的副校长,或欧洲大陆的校长,通常被称为院长伯爵。现任校长在开学典礼上被称为“院长先生”,这已失去了其过去荣耀的仪式。伯爵,这由祖辈代代相传的称号,已自由地给予任何地区有名望的人。他们用“大领主”“侯爵大使”,我们还是用“我的伯爵”来称呼这个圈子的人,但保留着“伯爵理事会”的仪式。

绕着教堂废墟散步,我们碰到两个拱顶房,这里从前是修道院副院长的住所,其中一个拱顶房由一个老妇人居住。她声称自己有合法居住在这里的权利。她是一个寡妇,她丈夫的祖先曾拥有这座阴暗的楼房已超过四代。不管是怎么开始的,合法居住权是建立在法律之上的,老妇人的生活不受干扰。 她认为,她要求得到的要比其在容忍下得到的多。由于她丈夫的姓是布鲁斯,她便与皇族有了联系。她告诉鲍斯威尔先生,从前这个地方有贵族居住,她受人关注并身份高贵。确实,她现在已被人遗忘了,可她还在做些纺织手工活,有一只猫做伴,不给任何人惹麻烦。

这座古代城市满足了我们许多好奇,并给我们十分愉快的满足感。离开它时,我们都对它怀着美好的祝愿。无论是谁观察世界,都会看到许多令人痛苦的事。尽管教授们热心善良,也无法让人忘却大学衰落、学院被隔离和教堂被亵渎毁坏的不愉快记忆。

圣·安德鲁斯,从前确实遭受到许多残暴的掠夺和强横的破坏,而最近的不幸事件对它也有很大的影响。我们比较能接受大教堂被毁灭的情景。这些灾难离现代比较远,似乎排除了我们思想上的联系或同情。早已过去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也不被人关心。如同我们读到诺克斯和他同伙的暴力事件,几乎毫不动情,就像对待阿拉里克和哥特人入侵一样。如果大学早在两百年前就被毁坏,我们是不会为它感到遗憾的,可现在看着它被衰败围困并在苦苦挣扎求生,心里不免充满悲伤的画面和无用的希望。

艾伯布拉

我们知道,哀伤和希望都无用,当务之急是继续前行。对旅行者来说,苏格兰道路没有特别的风景,既遇不到奇特的冒险也碰不到意外,一路没什么好看的,不是一望无际的单调,就是被松散的石墙隔开。沿特威德到圣·安德鲁斯的路上,我没看见一棵树,很怀疑更遥远的时代此地是否生长过树木。不时看到个别绅士房子,坐落在一小片植物园内,苏格兰人称它为“家园”。路上很少见到这些家舍,见到的也是比较新的。阳光和阴影的变化,这里完全感觉不到。没有树可用来遮阴或搭棚架。橡树和荆棘同样长着怪模样。整个地区都在整齐的光秃秃中一路延伸下去,只有柯卡尔迪和考珀之间道路有所不同。我在两个篱笆之间走了几步。一棵树能在苏格兰做展览,如同一匹马在威尼斯做表演。在圣·安德鲁斯,鲍斯威尔先生只发现一棵树。他指给我看时引起过我的注意。我告诉他,这棵树又粗又矮,看起来就像我所想象的那样。他说,前面几英里后还可见一棵树,此外全是这样光秃秃的。听到另一棵树不可能在附近后,我心里一直郁闷不快。一位站在旁边的绅士说,除这里和那里之外,这个地区就这两棵树。

苏格兰低地在过去无疑与其他地区一样,被同等数量的森林覆盖。由于人口增长和技艺提高,农业和其他养殖业占据了土地,森林逐渐消失。可我认为,只有少数地区被农作物占用,几千年来土地一直荒废,根本没人想到它们能供给将来的人类使用。戴维斯在他关于爱尔兰的介绍中说,爱尔兰人没有种过一棵果树。这种忽视,可以从他们不固定的生活状态和不稳定的财产中得到原谅。可苏格兰人不同,他们的财产一直有保障且被有规律地继承,因此,人们也许有理由质疑,在“联合”(1707)之前,爱丁堡与英格兰之间的所有低地是否种植过树。

这种目光短浅的行为,没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可能从骚乱时代就开始了。由于早已形成,也就持续了下去。已经建立的习惯,不容易改变,除非有一些重大的事件动摇整个体系,生活才会在新的原则上重新开始。在“联合”之前,苏格兰很少有贸易,但贫穷不是正当的借口。因为,种植是所有改善生活的方式中花费最少的投资。人们在地面撒下种子,不用什么开销,保护管理好这些嫩苗,直到它们脱离危险期,也不应有很大问题。尽管我们承认,在这些地方植树确实有困难,因为既没有木板作木栅,也没有刺藤作篱笆来扶持幼树。

我们来到了泰河湾口。尽管河不太长,我们还是为马车过河的轮渡费支付了四先令。在苏格兰,生活的必需品很容易得到,奢侈品至少与英格兰同等价格,因此,也可以认为很昂贵。

我们在杜迪休息了一会儿。没有留下什么特别印象,又上了马车。在这天结束前的傍晚,来到艾伯布拉斯镇。

艾伯布拉斯修道院在苏格兰历史上很有名气,其被毁灭后的遗迹,提供了它在古代曾经辉煌的充分佐证。我假设,修道院长度可以参考墙根长出来的花草,很容易一眼就看出来,而其高度则可凭部分残留建筑物一眼得知。所有拱门中只有一个保存完好,其他都显得颓废不成样。一个纵深的四方形住宅还保留着。我无法猜测其用途,因为它的高度与整个地方不合比例。在角落的两个塔楼,尤其引起我们的注意。鲍斯威尔先生积极行动,满足了他的好奇。他在一个高大窗台上,刮了刮其尘土,看到里面有断裂的楼梯,人不能爬上去。有人告诉我们,当地居民有时爬上另一个塔楼。因夜色临近,我们不能立即发现进入塔楼的门口,只好适当抑制好奇的情绪。有建筑设计能力的人,会做我们不敢尝试的事。他们也许能为这个古老废墟画出一个清晰的平面结构图,根据部分残留建筑物,也能猜测出其整体面貌,把它与同种类同时代的建筑物做比较,得到一个非常接近真实的概念。如果旅途提供的仅仅是艾伯布拉斯这些景观,我也绝不会后悔这次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