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在那年的秋天回到家里。

彼得回到家的时候,他的意识变得尖锐起来:生活总是那么充满悲伤与孤独,所以世界上的爱与风险是如此的重要。我们不需要带着任性与困扰朝着它低头——虽然,彼得自己也会因此而感到烦恼,他看到身边的人也会因此而感到烦恼。

乔治阳寿已经到头了。而彼得的生活也在渐渐死去,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应该做些什么,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彼得不清楚应该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活,然而他却知道应该怎么去对待他的父亲。这一刻,乔治可不仅仅是他的父亲,而且还是他最要好的兄弟。

彼得打算在布鲁克林度过那个失去生机的冬天,他不得不去通宵营业的咖啡馆工作,一方面他可以给家里分担一些经济支出,另一方面也能够分担父亲的药费。每天早上起点的时候,彼得方才完成自己的工作,而这时候他的母亲也开始了鞋厂一天的新工作,而米奇则开始上学。那时候,彼得习惯去煮咖啡,然后跟父亲一起共享一壶咖啡,并且像是往常一般争吵。

这时候,他们都知道,终点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因而他们的争吵也越来越少——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争论了。于是乎,他们开始变了一种方式去交流,他们一起笑,一起高兴,这段日子他们比任何时期都要笑得多。

那是乔治最开心的日子,因为那个最被看好、最重情义的孩子陪伴着他。

“彼得,你知道吗?生活太短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乔治在某天早上大喊:“如果我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将钱投资到一些正确的事情上面,或者把时间都投资到家庭或是农场这样的地方,现在我们的生活就不一样了。我想我也不会生病,你的母亲也不用在我快死的时候依然坚持着要上班。现在一切都弄明白了,是我年轻的时候低估了那个孩子。”

“哪个孩子?”

“你的母亲!彼得,你难道没发现男人都这样吗?他们总是看不起身边的女人,一辈子都将她们叫作笨蛋。现在好了,大家都明白谁才是笨蛋。对了,如果我做了一些正确的决定,那么我想我并不会在死亡之前如此失望。自从我失去了加洛韦的工厂,来到纽约以后,我就活在失望之中。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我们能够过得更好,我们会变得更加开心。我的天啊,我真希望一切都从头来过。”乔治高呼,并且激动地拍打着椅子,热泪盈眶。

“今天早上,你身体还好吧?”

“当然,我感觉不错。我还有一丝求生的希望。你知道的,有时候我会充满活力,身体内的一些病毒正在慢慢分解。我知道我的痊愈不需要用药,因为我缺乏的是奇迹。你知道的。”乔治补充:“这种事情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就像是我现在坐在这里一样让人感到安心。有时候我并不渴望奇迹,然而我却相信奇迹。我会再次变得精神满满,哪怕现在我十分虚弱。是的,我老了,身体开始变得虚弱。彼得,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乔治的声音低了下去,面带痛苦。

“是啊,就凭你多年赌马的经验,也可以到弗罗里达州生存下去了。”

“当然是这样,你看过我上周给出的数据了吗?我是怎么做决定的呢?”带着童真与专注,乔治拿出了他上周给出的数据,并且开始热切地解释着,过程中伴随了许多动作,仿佛他重新恢复了活力。他希望在赛马的时候,他身处弗罗里达。随后,他们又喝了一壶咖啡,说了好久的话。

彼得工作的时候十分努力,他就像是整个城市夜晚的一块抹布,午夜里的时间在他的辛勤下渐渐流逝。他在黎明的时候下班,回家的路上满是烟头、报纸等垃圾。他走在人行道上呼吸着地铁里夹杂着腐烂气味的空气。

天空渐渐也变成了一块抹布,土地也恢复了人们居住时的灰黑色。彼得下班回家后开始抽烟、沉默,并且变得步履沉重。他知道,自己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而他的灵魂也变得渐渐麻痹了起来。他心碎了,回家时看到父亲日渐衰弱的身体,看着父亲尝试着将残缺的身躯拖到春天。渐渐地,春天的一些气息来到了空气中,鸟儿开始在树枝上摇晃着,唱着动人的歌;空气也渐渐变得芬芳……这种想法仅仅持续了一会,很快布鲁克林早上的轰隆声就将人们的幻想打破。

乔治如今带着惊人的勇气,每一天都尝试着从生活中寻找快乐。在这段日子里,他喜欢跟孩子说话,喜欢喝咖啡,也喜欢看书听收音机。在这些日子里头,他都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去生存着,有时候他也会发现自己已经被疾病与眩晕所埋葬,就像是死了一样。

当然也有一些奇怪的时候,乔治有时候会在半夜醒来,然后坐在厨房里,自言自语——这时候全家人都在睡觉。偶尔,他会跟自己已经去世的父母亲说话,并且以孩子的身份跟他们沟通。他怀念去世多年的父母,并且就某些事情询问他们的意见。有时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真实,乔治甚至能够看到父母脸上苍白的讯息。

偶尔乔治也跟上帝说话,或而亲切或而暴怒,他要质问上帝为什么让男人的生活那么困难。如果没有原因的话,那么男人的生活为何会如此悲伤、短暂、残酷与悲痛。他还问了上帝,为什么我是你创造的,你创造我究竟是因为什么目的,是什么原因要让我从此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为什么生活不但艰难,而且还那么短暂,甚至连悲痛的生命都无法挽留——这是一场残酷的旅途。

乔治总是孤独地自言自语,他将要跟自己一块死去,然后成为永恒的一部分。“乔治,”乔治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太多苦难了,你最后肯定会无计可施的。乔治,你很艰难,每天都要承受着头痛,你快扛不住了。你的生命已经渐渐在流逝,你就笑着离去吧。曾经你认为你拥有世界上全部的时间,然而现在生命给予你的所有时间,如今再也没有了。以前有什么事情出问题的时候,我都总是气恼,然而事实上错的是我自己。乔治!大好生命你为什么不用来做一些你想要做的事情?有时候,你半夜醒来……你知道的,你知道自己心里还有那些事情一直等待着自己去做。我们?是的,我们全部都要死了,其他人与过去的俄一切……都将在我的生命中消散。乔治,活着的时候,你是那么的无知。活着……天啊,我想继续活着,这是一件悲哀的事情,死亡是那么让人悲哀,尤其是当我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

乔治咬了咬嘴唇,心想:“我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了,上帝,我即将要离开熟悉的一切,我要离开了。不管我是谁,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活了那么多年,我只知道一件事,上帝,我希望我能够知道一件事——关于我的家庭。我了解他们,我太了解他们了。”乔治大笑:“了解他们一切的一切,我能够看到他们,听到他们,并且察觉到他们。那感觉真好。我希望他们能够变得更好,哪怕是在我死去了以后。”

乔治抬起头,看着那带有裂痕的天花板,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透过屋顶的裂痕去看着天堂:“以后我也会这样从坟墓里看着他们,看看他们的生活如何。我想我会有机会去弥补他们,然后看着他们快乐地生活着。”

凌晨四点的时候,乔治在厨房里说着这些话,他不时凝望着午夜的布鲁克林,偶尔还会因为咒骂而获得快感。

当彼得早晨回到家的时候,乔治开始跟他聊起了家常。乔治问他咖啡馆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彼得却告诉他一切安好,人们只是在午夜的时候来到咖啡厅,寻找属于他们的安慰。随后,父子俩相互对望,他们谈论着过去的事情,那些被阴影所遮蔽的过去被他们统统挖了出来。当然,他们还聊了一会他们日后想要做的事情、他们本来可以完成的事情还有现在要做的事情。

父亲跟孩子都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他们闲坐了一会后开始进行议论,最终他们都达成了统一的共识:“人生的命运就像是迈过河流,不管用哪一种方法过河——用这个人或是那个人或是任何其他方法,无论是过河还是回头抑或是失败。”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相互交谈着,互相满足着彼此。这是他们相互了解的足后机会,他们多么希望彼此还能够活上一百年,然后做一千件事情,用一万种不同的方式去对待、了解彼此——在最后相处的时光里,他们许下了这个愿望。

这些事情,让年轻的彼得在思想上发生了变化。他在自己的存在中找到了古老的景色,然后他在这片景色中看到了生命的末路。他发现,生命到了最后,剩下的就只有爱、奋斗与希望。他发现生活中所有的爱,如果不曾通过奋斗的话,那根本就不是爱;而在奋斗中,如果不存在希望的话,那么爱也不复存在。他凝视着这些事情的本质,也凝视着父亲眼前的死亡,凝视着父亲即将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

他开始懂得了这些,然后在早上帮助老头下床的时候,他成为了乔治的拐杖,他支撑着父亲,让他自己站起来,他知道那双脚曾经踏过了加洛韦的每一寸土地;他也开始懂得让父亲在激动中醒来,彼得搀扶着父亲去吃东西,去洗澡,甚至将他的东西开始收拾好,开始新的一天。

他发现所有的生命都离不开挣扎,那是一种无休止的痛苦。事实上,生命中没有什么能够一蹴而就,任何事情都需要努力去追求,也需要千万次的创造、修改……人们的奋斗史上,永远都离不开摸索与探讨,因而他们总是永不停息地追求着无法完成的任务。事实上,在人类的奋斗中,完美始终是占据少数,更多的是那些充满了失败的记忆与恐惧。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却出现了许多完整而高贵的人。甚至在加洛韦的时候,彼得也曾经想过这些。那是墙壁与地板的契合,它坚固而紧闭;而某个人,也许是那么的愤怒与悲观,他在很久之前建好了一个房子,然而伫立着的房子则包容着他的悲伤与暴躁,没有人记得那辛勤的汗水;房子一直伫立着,而其他人在里面也受到了保护。

彼得跟乔治,两人在痛苦之中对视着,他们开始明白了质疑生活与工作的核心,就是在质疑生活,那是痛苦的来源。而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做的。虽然每一个人都热爱生活,然而他们后来却发现生活其实就是工作,那是一片片可怜的碎片所组成的,他们将会拼凑成伟大的生命。只是,那碎片一般的过往,一旦被孤立后便充满着失望与疲惫。在这个滴水的时代,所有的混合物都会从这一刻流到另一刻,流向平日充满爱意的人类生活中,提炼出纯粹的锻炼之火。

乔治,此时正在承受着不可言喻的痛苦,那是让他神志不清的来源。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疯狂转动着。他就是这样度过了那弥留的时光——一直都处于惶恐不安的焦躁中,这种孤独也植入了彼得的内心。彼得想要让他振作起来,然后伴随着他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过分担忧的彼得也渐渐变得面无血色。

“我可能病得太久了,我有点累了。彼得,生活太长了,我不想等待那么久了。”

对于彼得而言,那并不容易接受,他被自己对死亡的幻想所封锁着,他想要努力从中逃离,就像是一个人在昏暗中不断追求太阳的过程。如果彼得爬出了山谷,成功从昏暗中离开的话,那么等待他的也不过是父亲的死亡——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突然间,他看到了一个从来没有人见过的可怕的谜团,然后他知道自己也渐渐会因此死去,只是这又怎样呢?

他知道,一切庄严的、快乐的还有彷徨的都会回到父亲的身上,他的心跳依然会每天都出现着奇迹,他会从死亡中不断往上攀爬,他想要看到米奇与妻子还有各个孩子在屋子里闲逛,他能够看到世界里一种缓慢的运动,还有那宝贵而忧伤的东西像是药物一样以下沉的状态穿过他的身体。

对生命的幻想会点燃他的思考,从而衍生出欢乐、悲伤、颤抖等情绪,他可以回应身边所有人的话,也可以回应身体内流动的滚烫血液。所有这些在乔治脑海中缓缓展开的惊讶、认知以及那必然的死亡,还有关于孩子的敬畏、年轻人的目标与激情、老人的沉默都会在他的脑海中迸发,一切就像是火光一般有力。

然而,火光总会有熄灭的一天,因为光芒的背后永远是黑暗。在五月的某一天,乔治死了。

在乔治死之前,有一件事情是那么的怪异。由于这样的事情,他跟彼得之间重新开始了争论,他们像是往常一样开始吵架。那时候,彼得提起了乔治正在阅读的某些东西。

“爸,你可能还不知道柴可夫斯基是一个如何怪异的人,我让你看看吧——你知道吗?那个作曲家有一次渠道一个旅馆的时候,他被带到了楼上,随后完成了他的晚餐。他查看了自己的毛巾,然后给服务员足够的小费。当一切都安排好以后,他独自在房间里无缘无故地哭了起来。”

“这是为什么?”

“这是他的本性,他是一个忧伤的作曲家,他的行为总是让人意料不及。”

“那是当然!”乔治突然间勃然大怒:“我知道你吃惊,因为他是一个俄罗斯人,也因为他是一个作曲家,大家都关注他,他并不是像我这样,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

“那是你的看法。”

“嗯!”乔治激动地挥舞着双手:“柴可夫斯基也好,普拉考斯基也好,只要他们有一个俄罗斯的名字,他们的哭泣就有了他们的意义。”

“你就非得这么说吗?”彼得开口,这让他感到十分伤心。

“我的天啊,我发现在如今这个时代,你们这些小孩子一直在想着一些没用的东西,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你非要崇拜柴可夫斯基吗?为什么呢?因为他那次无缘无故的哭泣吗?”乔治变得狂暴,随后他捶打着桌椅:“那我也哭,事实上着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不是艺术家,也不是柴可夫斯基,我只是一个没用的老头,仅此而已,我哭是因为我悔恨我这一生,而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彼得生气地跺了跺脚,然后离开了房间。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沉重,他在厨房里抒发着负面的情绪。

“我也要哭,我也哭。”父亲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你给我记住,我的儿子依然年轻,你那些书依然华而不实。”

在随后的时间里,他们一整天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彼得那天晚上下班回家后,平时他都会跟父亲喝着咖啡聊天,而米奇跟母亲则依然在睡梦中。然而今天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家里,而是直接在布鲁克林的大街上闲逛着,他陷入了这辈子最大的迷茫之中。

他从来未曾如此低落过,只能够缓缓地往前走着。他只能够在夜晚的人行道上蠕动着,他尝试着走得快一点,可最后他还是拖着步子,带着虚弱与无助。他就这样走了几英里,手一直垂着,拖沓着鞋子……一路上他没有去看任何的东西。

等到凌晨三点的时候,他回到了家。父亲这时候回到了床上睡觉。彼得在无助的想法中坐着,他把头哥在桌子上,他尝试着听着父亲的呼吸声,从而应和着他的呼吸去调整自己的呼吸。那只是一个心血来潮的决定,然而这却让彼得感到十分愉悦。事实上,愉悦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他意识到如果自己玩命地跟上父亲的呼吸,那么自己一定会感到晕眩。他没有意识到这是怎么一个情况,尽管他对此感到沮丧,而且身体也开始渐渐变得疲惫。随后,彼得意识到:父亲在这几个小时里正在慢慢地死亡。在前一天,医生已经给乔治抽过了积水,乔治的腹部这时候已经千苍百孔,毕竟他已经将近有一年的时间依赖着抽积水生存着。

最终,乔治会因为虚弱而结束自己的一生,这是医生早好久之前就预见到的结果。

天亮的时候,彼得抬起头,他看到母亲正在厨房里捣鼓着,那是她每天上班前的“工作”。乔治在另一个房间里大呼着,说总是躺着让他感到头晕。于是乎,彼得跟母亲讲他扶到椅子上。他看着妻子跟儿子,说:“哪怕我下一秒死去的话,我愿意死在椅子上吧。”

彼得扶好乔治,让他舒服地坐在椅子上,然后用毯子盖住他的脚。乔治开口:“干得好,我的儿子。”

马丁太太问他要不要吃点别的,然而乔治却告诉她自己不饿,只要倒一杯葡萄汁就好了。随后,马丁太太给乔治递来了一杯葡萄汁,并且把杯子放在他嘴边,乔治大口地吞下一口。马丁太太看着乔治,目光中透露着悲伤。但事实上,她现在必须要上班了,她嘱咐彼得给乔治弄点早餐。随后,马丁太太离开家里去上班,而米奇也开始去上学。

这个早晨看上去异常昏暗,彼得跟父亲呆在一起,他正在厨房煮咖啡,他能够听到厨房里收音机的声音,以及父亲打鼾的声音。

随后,彼得喝了一杯咖啡,二十分钟后,他去房间里想要问乔治要不要吃点什么。这时候,他看到乔治正垂着头,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的嘴唇耷拉着,头发凌乱地落在头上。彼得在呼唤着父亲,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寂静。然而,这一次老头子并没有从叫声中惊醒。

彼得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他的血液流动变得缓慢。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肚子也不如往常一般在呼吸中上下起伏着。整个世界,变得寂静无声。

乔治在睡梦中去世了。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个场景。而让彼得难过的是,他在厨房里误以为的鼾声,其实是父亲临终时喉咙发出的“死亡咆哮”。

彼得很清楚的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了,然而这时候他却没有办法接受这个实施。他走过去,抓住父亲的手腕,尝试着从中感受父亲的脉搏。然而,那只消瘦的手从他的手中坠落。他把手放在父亲的额头上,本以为他的肌肤已经变得冰冷,然而事实上彼得却从中感受到了额头仅余的温度。

彼得跪在地上,大叫:“爸,你跟随上帝去了吗?爸!”彼得高呼:“你这个可怜的老头子,我的父亲!”彼得的声音充满了疯狂,充斥着整个空旷的房子。他不相信这一切,他带着内心的迷茫,抚摸着父亲消瘦的脸。他这时候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他知道自己现在可以随意地抚摸父亲的脸,因为他再也不会动了。这一切变得十分糟糕,彼得哽咽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事实上,他可以大叫出来,但这样的做法实在太愚蠢。父亲依然坐在那里,而彼得则被茫然所占据。

他二话不说,擦去了父亲嘴边的唾沫,并且梳理了一下父亲的头发,不可置信地用手抚摸着父亲的透露,并且低头亲吻他的额头。这种分崩离析的痛楚,让彼得感到恐惧与为之疯狂。

“卢谛!”彼得高呼!他环顾四周,突然间他的思绪使卢谛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她是乔治的女儿,健康、甜美的卢谛年轻时总是陪伴着乔治与马丁太太,而乔治坐着去世的时候,卢谛却在远方。

“卢谛!你回来吧!”彼得开始变得精神失常,仿佛卢谛能够听到他的呐喊并且立即回家一般:“天啊,你们所有的人!赶紧回来!爸走了!爸走了!”

彼得在屋子里跌跌撞撞,随后他停下来看着眼前的墙壁,目瞪口呆。他恍恍惚惚地自言自语,突然间他猛的一拳打在墙壁上,满足地凝视着自己淤青的手。随后,拳头的疼痛让他冷静了下来。彼得坐在房子的另一头,看着死去的父亲,他思考着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

“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他问父亲,目光呆滞。

他看着乔治的脸,随后凝视着那没有血色的面容。很快,那张可怜的脸在黑暗中渐渐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气,散发出了坟墓的气味,与腐烂的气味。彼得凝视着父亲的眼睑,那紧闭的眼睑正处于生命中最后一次虔诚的祈祷中,它们忠于这幅肉体,也忠于远方的宗教,最终,人性的温柔终将得到了谅解。

彼得不知道,他的父亲为什么会死去,难道是上帝的旨意?他知道那不是父亲主动希望的,那是肯定的。虽然,在很多时候他都感觉父亲在主动放弃生命,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后来,彼得对此也有错质疑,他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主动去放弃生命呢?

彼得甚至开始想,为什么只有他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呢?究竟是为什么呢?那个甜美聪慧的卢谛在哪里?还有直爽洒脱的乔,可怜痴情的伊丽莎白;聪明阴暗的弗朗西斯,还有大姐头罗丝,小米起,以及失踪了的查理他们在哪里?渴望抓住生活真相的母亲又在哪里?加洛韦的那所老房子又在哪里?究竟是什么让父亲失去了生命?为什么父亲是坐在椅子上死去?为什么父亲死后会耷拉着嘴唇,就像是在生活的尽头也无法逃脱那绝望的认知一般。

事实上,在彼得眼中父亲是躺着离去的。他被布鲁克林那些陌生的元素所掩埋着,这里离他的家乡有很远的距离。在他五十多年的生命中,那些艰难前行的瞬间以及孤独的烦恼占据了他人生的一大部分,他曾经烦恼过、也曾经哭泣过,彼得不知道父亲以前曾经发生过什么?在这种对世界的失望与爱中,在那些狂野的爱与焦虑的瞬间里,还有让所有孩子都疯狂的战争中,一切都仿佛失去了它的意义。

彼得知道,父亲死于那些让他丧命的东西。

那是他的父亲,在他的生活中有着各种各样的形象:生活中的形象、为孩子担忧的形象,工作时的形象、死亡时的形象,离开时的形象——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留下来,也没有哪里留下了他的印记,没有人为他的谦卑而树立起纪念碑,没有人记录他愚蠢的事迹以及为家庭奉献的牌匾。

那就是他的父亲,猛然地结束了生命,与这个悲催的世界进行告别,在尘埃与不满中离去,甚至他用他愿意的方式离去——那些备受折磨的方式,甜蜜而温馨的方式,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种伟大的方式。

事实上,乔治的一生是清晰的,坚强的内心以及勤劳的双手,他的双手沾满了墨迹,他的腿是如此结实,脖子上布满了皱纹。他得到了所有孩子的爱,得到了所有伙伴的尊敬,还有妻子热切的爱——那是让人羡慕的生命,他的灵魂因此而得到了圆满。

彼得出了门,走到一家糖果店,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还有米奇。然后,彼得回到家中,看了父亲最后一眼。

“过一会吧!”他看着父亲:“过一会就好了。一切都会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