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时候,彼得从北非回到了加洛韦。
彼得乘搭的“自由号”经过一年的航行,如今已经老旧得奄奄一息了,由于曾经遭遇过鱼雷的袭击,这时候船头已经有一片被炸裂开来。这艘船经过了弗罗里达群岛,也进入了西西比海口,最终进入了新奥尔良码头。
在晴空万里的天空下,杰克逊公园里的红花散发的清香,夹杂在柔软的空气中。在这里,随处可见的草木青葱,还有明亮的大理石阳台以及栏杆上的金属艺术品,当然在露天餐厅里,偶尔会传来女人的笑声——这是彼得想象中的新奥尔良。
可实际上,他是一个水手,他每天拖着海员的身躯游荡在新奥尔良的街道上,他感到迷茫与不安。在漫步中,他寻找着曾经对海洋与陆地的幻想,那是一个充满迷茫、幽怨与寂寞的旅途,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一名海员。
他走在灯红酒绿的酒吧中,每个人都穿着脏兮兮的衬衫,有的更是戴着油腻的草帽。这时候,彼得与大瘦子还有雷德在昏暗的巷子里,每人手里拿着一瓶威士忌,直接整瓶痛饮。
彼得在妓院里喝得面红耳赤,他坐在海滨的门廊里发着呆,想要随便等来一些什么,甚至在某天晚上,他更是登上了一艘巴拿马的古董船,跟拉丁人抽着大麻,他永远忘不了那老船的模样——他在拥挤的拉丁人群中尝试着走过甲板,然而那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倾斜了。
比如说,他永远看不清月亮的方向,整个码头只有那艘巴拿马古董船在码头边上倾斜着。
知道一周以后,他在多芬街的一间肮脏的房间里醒来,这让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是如此糜烂,他想要振作一点。一开始,彼得打算到加州去探望卢谛,因为姐姐曾经在信中热切地告诉他关于自己出嫁的事情。卢谛的灵魂永远是那么单纯,那是彼得从未见过的真挚:“嘿,小彼得,我等了卢克好长一段时间,终于等到他放假了。我们在洛杉矶的婚姻登记处等了好长时间,可是当我们等到的时候,他的朋友却坐着卡车来了,当然其中包括他那发福的老船长。他们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结婚礼物,包括一瓶威士忌。于是乎,我们在大家的祝福中结婚了,那是一段值得珍藏的回忆,我想我这辈子都忘记不了。而现在,卢克又出航了,我不知道他去哪里,我已经一周没有他的消息了,我想他应该在海面上吧。这样的生活,也许听起来实在是很悲哀……对了,你离开家以后,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
走过海边所有的酒吧以后,彼得去探望姐姐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他想要找一个人聊聊天,谈谈以前关于马丁家、加洛韦的事情,然后交换一下彼此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天时间。
他想着:“我为什么不搭车去洛城呢?”这时候彼得突然想起查理如今已经成为了一名娃娃兵,在马里兰驻扎。这时候,彼得开始构思着他的旅程:他可以一路乘搭便车前往,随后跟他在华盛顿见面,接着回到纽约跟狂野的朱蒂度过几个星期的二人世界。
当天,他整个下午都坐在运河胖,看着这条古老的密西西比河,这是一条海纳百川的河流。同时,彼得还在想着自己这些年生活中的各种人喝事,直到夕阳的余晖照耀在水面上。
那晚上,彼得给远在加州的卢谛写了一封长信,随后他又给小查理寄了一张明信片,并且在明信片的背后告诉他自己即将前往华盛顿。随后,他穿上了一身黑色的就夹克,背着那多年伴随着他的背包,对路上的大卡车竖起拇指——他搭乘的便车从十一点开始,从九十号公路一路前往路易斯安娜与莫比尔,他需要穿过南方的城市前往华盛顿。
他一路上看尽了许多繁华景象,然而这时候彼得的注意力还是落在一瓶威士忌上,他跟一路上遇到的士兵拼酒,等喝得大醉时他买了一张前往华盛顿的火车票,随后一路睡到华盛顿。
当他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恢复了元气,在火车上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后,他开始思考着自己的事情。
“那时候,”彼得心想:“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在加洛韦幻想着能够成为一名橄榄球明星,每天参加橄榄球训练,可是当时却没有一点结果,只能每天回家把食物塞进嘴里——我想那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那时候的我虽然是一个疯小子,可是我的选择都是简单而正确。”
他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一个月前我在卡萨布兰卡,四个月前我在利物浦,一年前我去了北极的格陵兰岛,我的天啊,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格陵兰岛,我那时还是一个疯小子,在训练后就回到家里吃大餐,那是一段多好的日子啊。现在呢?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战争毁掉了我的生活吗?我应该到哪里去?我的坚持到底去了哪里?现在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
当天晚上,彼得在华盛顿找到了弟弟查理。一开始,他并没有认出查理来,他们约好在车站门前见面,而彼得在那里等了三十分钟,看着身旁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士兵。彼得看到了深秋的黄昏里,那壮丽的国会大厦,惊叹这座城市的恢弘。他看着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所有来来回回的士兵与水手,他们的眼睛里都显露出来藏不住的忧伤。
他曾经期待华盛顿是一个具有国际政治色彩的舞台,所有的外交官与将军都带着他们的随从匆匆经过,奔向某个不为人知的会议室,然后筹备着某个重大的决定。然而,在这座城市里,更多的却是那些悲伤的士兵与麻木的姑娘,他们走在大街上,伴随着鸟儿的啼叫与渐渐亮起的接档。他们也许不会再去想,自己失去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恍如落日一般,变得苍白。
随后,一群士兵从公车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朝着彼得的方向走来。彼得定睛一看,发现这是自己的弟弟查理,这让他无比吃惊:“天啊,不会是你吧?”
“嘿,当然是我,你没认出来嘛?”
“当然认出来了啊,只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你了。”
“那是,我长高了不少呢!”
彼得跟查理握着手,俩人相互看着对方。这时候,查理已经长大了,他甚至比彼得还要结实,还要高大,而他的眼中同样透露着悲伤,那是跟乔·马丁一模一样的悲伤与优雅。
“你现在真的成为了一名士兵了!”彼得拍了拍查理的肩膀:“你最近有回家让大家看看你的变化嘛?”
“没有啊,不过下个月休息我就回去。”
彼得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看着这个可爱的弟弟,他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一样:“你抽烟嘛?抽根烟吧。”
“我有我有,抽我的,我去拿一根吧。”查理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香烟。
当我们看到查理的手指在不断地颤抖着,彼得的眼泪几乎认不出流下来。这一次,他再次被那烦人的忧伤压在身上。这是来自战争的忧伤,它四面八方地袭来,而且无时无刻不困扰着每一个人。彼得看着查理颤抖的手,还有那因为战争而变得消瘦的脸,这让他将所有的悲伤都转变成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人无法释怀。
“查理。”彼得仿佛耗尽全身力气大喊着,然而他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他憋红了脸,随后又沉默不言。他们走在车站的台阶上,随后并肩看着那些麻木的军人们,过了一会他们觉得没意思,于是乎漫无目的地走在附近的街头。
“喝点酒吗?”彼得的语气显得生硬。
“当然,我想喝点啤酒,那天晚上我在海厄兹韦尔喝多了。”
“真没想到啊!”彼得露出了笑容:“还有呢?”
“什么?”
“还有些什么?查理。”
查理咧开嘴:“我不知道啊。”
他们四处张望,随后相互对望一眼,咧嘴而笑。他们看是从对方身上找到家人的感觉。但是他们的身份又改变了,他们不再是哥哥跟弟弟,反而像是两个相识已久的男人一般。他们都发现了这一点,并且对此感到惊讶。
“那你觉得到那头喝点啤酒怎样?”
“走吧!”
于是乎,他们走进了拥挤的酒吧,随后各自点了一瓶啤酒。然而,酒吧的售酒员则冷眼看着查理:“小士兵,我担心我的售酒许可证要被吊销呢,你老实告诉我多大了。”
“二十一。”查理一脸严肃。
“证件呢?口讲无凭。”售酒员不耐烦地看着他。
“不不不,他跟我一起的,我是他的哥哥。”彼得大喊。
“还也必须要证件,否则我很可能被吊销执照,你还是出示一下你的证件把。”
“好吧!”查理耸了耸肩:“我还没到年龄,给我一杯可乐吧。”他看了一眼彼得,两人大笑了起来。那天晚上,彼得要了一瓶啤酒,而查理则喝着可乐。
“对了,你有多大了,查理?”
“十八!”
“天啊,原来你那么年轻。”他们没有说太多的话,然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却没有感到尴尬。
随后,他们在月光下散着步,然后看看身旁漂亮的女孩子。彼得买了一桶爆米花,边走边吃着,偶尔看到幽雅的风景,他们便停下脚步,随后再继续漫步走着。
直到午夜来临,他们坐在长椅上,看着四周漆黑一片,所有的女孩都已经从大街上消失,偶尔只有几名士兵像幽灵般掠过,在星空下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着。
彼得知道,如今不管在什么城市,他们能看到的情景都是一样,那是一个属于南方的夜晚,柔软舒适,他们坐的地方,没有一片落叶。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他们敞开四肢躺在草地上,周围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报纸跟酒瓶,很多像幽灵一样的士兵他们同样也是无家可归,期间有一个警察从路上走过,打着哈欠,一辆出租车一闪而过,只留下一阵轰隆声。交通等在寂寞的夜空里,从红变绿。
在公园的对面,有一栋壮观的楼房,灯光从窗户中透出,寂静的夜空下只有交通灯微弱的声音——街对面的草坪后,一些楼房依然亮出微弱的灯光。
“嘿,”彼得说:“我想你以后会碰到一些行动,然后你就要出海什么的。”
“我们会有固定的军事演习,不久以后我就要出海。”
“嗯,是这样!”
“天要亮了,”查理说:“我很快就要回去军营了。”
“我也得出发了。”
这时候,一个士兵哼着歌路过,他双手揣兜,然后拖着脚步踢着空瓶子,很快他便又消失在公园的另一头。
“谁也不知道休息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我们上个月就一直坐在这个公园里。彼得,你发现了吗?谁也不知道休息应该做些什么。有一些十二岁左右的孩子,不管男男女女,他们能够整夜坐在草地上,唱歌聊天——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可是他们却因此耗费了一个晚上。”
“这不要到早晨了嘛?你看看那些树,都变成了灰色。”
“是啊。”
街对面的一颗大树后面,高楼渐渐开始出现了灯光。
“对面是什么地方啊?”
“那应该是政府大楼吧,对,那是国务院,托尼曾经跟我这么说过。”查理看着街对面的楼,一脸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