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日的下午,乔恰好在酒吧里听到了关于珍珠港的新闻。这时候,他正跟朋友保罗在喝酒。自从那次疯狂的卡车之旅以后,保罗已经好久没有回到加洛韦了。
听到这个新闻以后,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统统把酒都放下,然后集体到邮局里应征,登记参军。其中一个朋友想要先给女朋友叫来,可其他人却一只催促:“快去吧,这事等不及了!”
然而,到了征兵处以后,大家发现工作人员尚未上班,大家只好先回家吃完饭。
这天,乔治在他新工作所在的小镇里,他一个人坐在寝室,听着收音机传来的新闻。这时候,他正在刮着胡子,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的目光中露出的怒火。
“他们已经动手了,居然又一次要将那段历史重现!我们将会知道整件事情的所有过程,无论是事前的还是事后的,我们都将一一了解。好吧,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好勋章了,当整个局面充满血腥的时候,勋章就发挥它的作用了。现在,这个国家的所有笨蛋都已经成为了高管人员,他们将创造一个不一样的时代。”
乔治大叫着,他并不在乎隔壁有人听到他的抱怨。
“这是一个由白痴去统领的世界。这是让所有的好青年去干掉另一批好青年,或是被干掉的时代。我以前全部都经历过一遍,而现在呢?居然又出现了。可怜我的三个孩子,不不不,四个孩子,还有十五岁大的小查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乔治高呼着,随后他站起来,将身边的椅子踢倒。
马丁想起在一九一七年的时候,他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尽管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孩子,可现在他又要经历一边这样的时代——那是来自于愚蠢的暴力,在接近疯狂的时代里。而这次的战争仿佛比之前的还要多余,就在这天晚上,乔治给妻子写了一封信:
“身处美国真是一件可怜的事情,全世界都以为我们是一群衣食无忧的暴发户。他们都在攻击我们,并且认为我们因为经济的发展而变得自大。他们根本没有搞清楚自己在攻击什么?在这里,四处都有那些努力工作的恶魔,那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或是祖父母一直也是如此努力,并且将手艺传给了他。你知道,大部分美国人都是爱好和平的人,大家都是希望活着,然后安安稳稳地养家,他们只想要快乐温暖的生活。难道我们还要追求些什么嘛?当然,我没有说那些中产阶级,他们有豪华的房子,也有豪华的轿车,就好像商会跟银行的那些人。我说的是这个国家的平民,那些不得不努力工作,而又相信美好的人。”
“玛吉,你看,又来了。大炸弹准备成为主流,那些所谓的人和街道,已经准备好成为灰烬,所有人都看不到这个世界的真相,哪怕是美国人或是其他国家的人。替我亲吻那些可怜的孩子吧,我不知道前方会是怎样,我们这些无助的人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加洛韦,小孩子们在夕阳下奔跑着,他们在田野尖叫、大嚷,那是充满热血但又幼稚的叫声,他们认为日军的飞机随时会从他们头顶上飞过。米奇跟他们在一起,他们嘴里模仿出机关枪的声音。
这时候,彼得正处于最迷茫的时期。他在加洛韦的街道上缓缓走着,这时候大家都已经睡着了,而他想要聆听这个城市最真实的声音。河流的声音掩盖着黑夜,皎白的月光落在湖面上,泛起了阵阵微风。
彼得还有一年时间才获得参军的资格,然而当他听说了商船队的事情以后,他便开始认真考虑这个事情。他从来没有从战争的角度去看待这个事情,他只想要看看那一片蓝灰色的海洋,然后让自己的灵魂得到解脱。
在午夜的街头踱步后,彼得会回到家里。他变得不再顾忌家里人的睡眠,夜里他总是跟香烟与书籍为伴。一大早,他忍受着疲惫,穿着肮脏的工作服,跑到加油站上班。然后,一整天,他都在润滑剂里幻想着未来的海洋,以及看不清的未来。
对于彼得来说,世界的事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那始终不是平凡人能够触碰到的真实,他想要在精神世界以及伟大的诗歌中找到真实的自己。他变得越来越像乔治,每当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迷茫地看着他人,然而他的脸上又残存着年少时的愤怒。
一个人的时候,彼得喜欢对着镜子练习,练习如何看上去比较严肃。
现在的彼得正在努力地阅读各种伟大的名著,他在十九岁的这一年将自己放在阴暗的角落里游荡。他很清楚地知道,他的生命很快就要结束,他会迎来自己英年早逝的医生。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将沉默无声地在神秘中离去。
也许那个时候,他依然像是其他男人一样结实,当某个姑娘给他抛媚眼的时候,他依然会面红耳赤,然而匆匆离去。
在某天晚上,某个忧伤的希腊小子帕诺斯在图书馆外面遇到了彼得。然而,帕诺斯并没有进入到图书馆,他不想打扰彼得的学习。彼得在图书馆关门的时候离开,这时候他点燃了一根香烟,然后把书塞进了背包里。帕诺斯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随后朝着彼得露出了一个忧伤的微笑。
“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呀!”彼得的声音变得有点愤怒,但他的眼神告诉帕诺斯,他早已经知道了黑暗中的秘密。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帕诺斯回答:“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然后慢慢聊吧。你今晚有空吗?”
“空,”彼得皱了皱眉:“走吧!”
他们穿过青年教堂旁的运河,彼得看着这位年轻的希腊小子,他们靠在栏杆上要望着星空。彼得朝着运河吐了一口口水,说:“我们现在去哪?”
“到广场去吧,那里有很多咖啡厅。”
“行,那就过去吧!周一的晚上,哼,我们走在运河的大桥上,按你说,这就是哥特艺术来着?”
帕诺斯沉思了一会,指着一旁的图书馆:“你指的是那边的大桥,而我说的是运河旁的那些大教堂,它们的内部都是圆顶的,属于希腊拜占庭式建筑。”
彼得的神情变得专注。
“哥特建筑是伟大的,你难道没有看到教堂圆顶的精致?然而,我觉得也有例外,”帕诺斯微笑:“有一天你走在路上的时候呼I发现,加洛韦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城市。”帕诺斯说着。
彼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知道,就算在这座平凡的城市里,也会有一条运河去分开不同的宗教,你看,从鲁尼街过去的那些景色多美好。人们总是在周末将车子停在桥上,然后眺望那些美好的风景。”
“嗯!”彼得随口答道,他想起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今晚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亚历山大点燃了一根香烟:“我已经两天没有见过你了,你昨晚究竟去哪呢?”
彼得又吐了一口口水:“我跟贝洛特它们出去玩了。当然,还有斯高崎跟丹尼他们。对了,我们还接了格蒂一起。”
“群交?彼得,这事真的不能做。”
“我知道了。”彼得随口答应。
“行了,你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了。”帕诺斯叹了口气。
彼得大笑:“怎么啦,你看上去挺可怜的。”
“天啊,”帕诺斯一本正经地看着彼得:“我不反对他们这么做,可是你……你可是有一个敏感灵魂的人啊。”
“不不不,我的灵魂并不敏感。”彼得笑了:“它只是因为来自贫民区而变得……”彼得停下了口,陷入了沉思。
“我对于酒跟性爱都是没有什么抗拒的,可是彼得你跟他们在一起的话……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要学会保护自己嘛?还有很多比鬼混更值得去做的事情。这个世界那么多元,有那么多伟大的理想,难道你就只懂得去满足那该死的感官嘛?那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彼得,我不喜欢这样说话,我宁可去赞美你。可是呢?战争已经开始了,想象汤米,我们去年才跟他看完日出,现在他却身在马尼拉。你知道,现在的马尼拉已经被日本人占据了!我真怕我这么说会伤害到你。”
“不会,你继续说吧,现在汤米还没有明确的消息,他没准已经逃离了。”
“我要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希望你能理解。”
“嗯,”彼得挤出一个笑容:“那我们还去广场嘛?”
“走吧!”
过了一段时间,彼得从思考中恢复了意识,他说:“对了,关于格蒂的事情,你也许误解了。我并不觉得这种嬉闹会影响到我,你知道我离开学校以后在不断地进步,你也许不懂,但这是我学习的方法。”彼得总结道。
“嗯,”帕诺斯说:“我明白,所以我并没有去打扰你,可是我希望你能够记得你的梦想,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变得伟大。”
在广场上,人们来来往往,帕诺斯开口:“战争要来了,我们不知道要面临怎样的变化。我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落,我知道你也能感觉到。”
彼得皱了皱眉,他生怕别人听到帕诺斯的话。
“你忘了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彼得,你跟你的哥哥在沙坝上。”
“我记得。”
“我第一次跟母亲介绍你的时候,他也十分了解。”
“了解?”
“就像是一个兄弟,你就像是我的兄弟一样。我的母亲立刻从我们之间看出来了这份感情,我根本不用与她说起这事。然后,你想起当年的事情嘛?我们在纽约遇到你的哥哥弗朗西斯和恩格斯,然后我的生命开始发生了改变。当然,还有遇到你的哥哥乔的时候,我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你没有发现嘛?我根本没有办法忘记当年在沙坝上的事情,我的信仰几乎因为你们而存在。呃……也不完全是,因为我也非常地爱茱莉亚·布朗宁,甚至在那天他在人们面亲啊嘲笑我的时候,我也爱着她。彼得,那时候我十六岁。”
“是啊,你这个疯子!”
“嗯,敏感的疯子,不过现在我反而会爱上那可怜的爱丽丝。”
“那个来自于波士顿的女诗人?”
“没错,如果你见到她的话,那么你就知道她有多么伟大。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他。”帕诺斯露出悲伤:“如果你能看看她,那该多好。”
彼得知道,玛丽亚是一个来自于新罕布什尔的姑娘,帕诺斯在一次波士顿的排队中认识了她,据说她得了病,只能活一年的时间。但对此,彼得也不能确定,他对这个姑娘的理解完全来自于帕诺斯的话,他知道帕诺斯是一个擅长创造戏剧性的人。
“一年的生命,让她的眼睛带有悲伤,我尝试过求婚,可是被拒绝了。她因此还生气了,将我赶走。于是,我只能到河边去哭泣。”
“结婚?你可还是一个学生。”
“我可以将我所有的钱都在今年花光。”帕诺斯沉浸在幻想中,人们都被这个希腊的疯子吸引了目光,这让彼得感到十分尴尬。
“我总是问我自己,以前的快乐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或者它藏在哪个角落?正如在童年的时候,我会因为一朵从没见过的花朵而高兴,或者是我在读到荷马的诗歌时的兴奋。在我心爱的阿姨去世后,我学会了如何掉眼泪。你、我和汤米三个人到山里看日出的时候,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哪里?你记得当时我还将花朵埋在土里嘛?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汤米带给我的预感。”
“我说了,大家都不知道现在汤米怎样。”彼得重申。
“我那时候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没有发现嘛?彼得,生活是骗不了我的。”
“嗯。”
“现在呢?彼得,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了。我知道我会死去,在我二十三岁的时候。我不害怕即将降临在我身上的黑暗,因为我很庆幸,你是地球上陪伴我的最后一个人。”
彼得望向了远处。
“彼得,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从来不是一个虚伪的人,我愿意跟任何人分享我的感受,不管别人怎么想我。”
彼得摸了摸下巴,并不说话。
“现在我变得更加保守了,比以前更加沉默。”帕诺斯一路走着,面色从容:“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想着荣耀,然而克里特王子却一直保留着他的自尊。我昨晚写了一首诗,关于萧伯纳的:‘哭泣并不是因为诗人,而是他们肩负着的泪水’,这难道不是一句好的诗句嘛?”
他们在闲逛着,随后他们碰到了一个在波士顿学习的运动员,现在他是橄榄球队的助理教练,依然住在加洛韦。他跟彼得打着招呼。
“彼得,最近怎样了?”教练开口,他以前是一个球员,总是皱着眉头。
“不错吧,”彼得回答着,帕诺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那教练。“学校现在怎样了?”彼得随口问道。
“行吧,我们明年应该能够组成一支更强的球队,尽管我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人被强制参军。对了,我听说你退学了?”
彼得翻了翻白眼,随后说出了那句他已经说了无数遍的话:“是的,我不想打橄榄球了,而且也不愿意面对战争。”
“噢,”教练微笑着:“现在战争对学校的影响还不大,对了,你怎么放弃橄榄球了?太累呢?你可是明日之星啊!”
“嗯,”彼得随口回应,并且感到一丝愉悦。
“好吧,”教练看了一眼手表:“我得离去了,祝你好运。”他欢快地离开,彼得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行了。”彼得嘀咕着。
“什么鬼?”帕诺斯问起。
“那家伙曾经烦过我好久,总是想让我到他的橄榄球队。现在他却变得这样,真是善变的人。你注意到他的笑容有多虚伪嘛?”
“你又不必在意这些事情。”
“是啊,我不在乎。”
帕诺斯看着彼得,眼中不知为何泛起了泪花:“我的朋友,我们先不谈家里人对你的期待,可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比体育运动更加重要,我能够理解你的父亲,因为我感受到了他的失望。即使马丁先生或许并没有那么喜欢我,可是我能够理解他。”
“嗯嗯。”
“你完全有权力去放弃橄榄球。毕竟,我们即将面对一场战争,关于自由的一场战争。现在,你的想法与良心告诉了你应该做些什么。我也认为你的决定——乘商船出海是一个伟大的决定,可是你并不一定非要这么做,毕竟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我只是想去看看大海。”彼得叹了口气。
“我不会忘记你在信中给我说的话的。”帕诺斯喊道,带着他自以为充满幽怨的微笑。
“信?”
“从纽约寄过来的信,你忘了你退学以后到了纽约的事情嘛?你说你不知道要去哪里,你的人生被改变了,可是你的心里还有爱。你忘了这封信呢?我都能背出来了。彼得,你很棒,你没有办法想象出我读到这封信时的情绪,你知道,我是一个敏感的人。”帕诺斯说着,紧握着拳头:“读完信以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使劲地锤着墙壁,哭了一晚上。”
帕诺斯站在那里,随后他一个人开始哭了起来,这让彼得感到十分不安。他怒视着这个世界,觉得生活开始变得奇怪。然而,彼得发现,在自己的内心里,依然有一种深刻的温暖——来自于每一个理解他的朋友,他想抓住帕诺斯的手,然后给予他最真诚的祝福。但最终彼得发现自己并不愿意这么做,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感到悲伤。
彼得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不要再为这些事情哭泣了。”
“什么?”帕诺斯笑了:“别再街上哭泣?没事,这里周围没有人,我不会让你尴尬的。你知道,我是一名拉丁人,我拥有着热血,而且我还有一般俄罗斯血脉,我是斯拉夫人,我有充足的感情需要表达。嗯,你是马丁家的人,而我是帕诺斯家的人,就这样吧。我们去喝咖啡吧,顺便给你看看爱丽丝给我寄来的信,那是一封充满芬芳的信,在里面我看到了巴比利恩。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跟你说,毕竟几个月后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我们加洛韦小镇的很多年轻人,包括你的朋友跟我的朋友,都会在这场战争中失去生命,汤米已经成为了最好的前车之鉴了。”
“有这么严重嘛?至于嘛?”彼得笑了。
“你没听清楚嘛?我说这也许是我们这辈子的最后几个月了。”
年轻的彼得跟帕诺斯走在路上,他们正好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