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夏天,汤米——那个与彼得一同到河边去探险的童年伙伴,他如今已经长大,并且穿着一套美国军队的制服出现在众人眼里。

那正是傍晚的时分,六月的小镇四处洋溢着盛夏的宁静,在新英格兰特有的橘红色光线中,彼得与帕诺斯坐在门廊下说这话,他们把椅子倾倒在墙边,肆意谈天说地。

那一年,彼得过完了大学里的第一年。

这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在不远处大步行走着,他们能够感受到他昂首挺胸时的得意洋洋。当然,他的忧伤与孤独也躲不过彼得与帕诺斯的眼镜。帕诺斯说:“你看那个在路上行走的士兵,他坚强的外表下是那么的失落,他很可能心心念念着死亡。”

然而,他们却没有认出这位士兵来。

这时候,年轻的汤米来到他们面前,大喊:“两位公民,请你们闭嘴。”

彼得与帕诺斯对视了一眼,目瞪口呆。

“哈,没想到吧!我在去曼德勒的路上下了车,你们这群小混混!”汤米拍了拍彼得的肩膀:“你们最好在看我一眼吧,不然你们会很长时间都见不到我了。”

彼得十分惊讶,因为他已经开始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曾经汤米总是夸口说要去环游世界,也说过要去当一名冒险家。而现在,他终于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彼得热情地抓住汤米的手,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去摇晃着手臂,彼此大笑着。汤米告诉彼得,他几个星期后要去菲律宾群岛。

“我还要休息一段时间,”汤米整理了一下袖子,然后将腿放在栏杆上,动作整洁有力,带着军人的风采:“你们依然可以在家里看书、学习、工作,可是这些生活并不适合我,我甚至不爱去酒吧,那是姑娘们去的地方。我想去热带去走走,想要看大蜥蜴跟乌龟。”

“前阵子你不是去过这些地方吗?”

“对啊,之前在西印度群岛尽兴军事演习,你们在报纸上一定也看到了吧!我去的是马提尼克,我说你们这些天在做着什么呢?”汤米诡异地笑了笑。

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每天都过得充实,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那天晚上,三个男孩子肆意地交流着,他们探讨着未来的命运以及世界的趋势,他们也尝试着去解决宇宙间所有的问题——他们都还是孩子,都渴望在新生事物中大展拳脚。

三人都坐在彼得凌乱的卧室里,然后一根根地抽烟,咖啡壶的咖啡总是喝不完,他们放声大笑,偶尔会谈论女人与政治。他们在烟雾弥漫的卧室里谈论青春期男生特有的话题。在卧室里,有布片拼凑而成的被子,也有彼得身穿橄榄球运动服的照片,窗户旁的花在微风中摇摆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觉得今夜的加洛韦是如此漂亮,他们决定出去走走,或许在夜深的时候大家还能够在树林里的小溪旁睡上一晚上。彼得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偷偷地去柜子里头几条毛毯,随后将它们藏在门廊的吊床上。良久,他回到房间,三人又喝了一会咖啡,直到凌晨两点,他们才决定开始这场“露营之旅”。

“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今晚上的经历。”帕诺斯欣喜地把咖啡喝完:“那是因为,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今天晚上的意义吗?这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真的。你们想想,汤米要去东方了,我们今天等同于跟他告别。你发现没,彼得,你跟汤米自小青梅竹马,你们一起走过那段爱幻想的年纪。现在,你们即将分开了,我们正在走向另一个时代,这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件伤感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了解未来的事情。但不管怎样,汤米的离开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甚至成为了这个时代巨大震荡的缩影,我不知道未来我们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贡献,也不知道大家之间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帕诺斯,这就是你总让我感到惊叹的地方,”汤米的脸上带着微笑:“去年我就打算以此为题,去写一个戏剧,里面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他能够洞悉一切。然而,作为一个戏剧,我必须要让另外一个人来推崇实用哲学,你们看到其中的戏剧冲突了吗?”

“当然,汤米,我的一生都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一直被它所折磨着……”帕诺斯说着,神情中露出一点悲伤。

“你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汤米笑嘻嘻地说:“可是我觉得,这才是矛盾的真正核心:我一直都没有时间去写这个戏,那是因为春天我必须要耕种,这样我才能继续住在牧场里面。所以,你看,矛盾它会为我们寻找生活中的每一个答案。我不是必须要写下一点什么,那只是矛盾产生以后我的一个决定。”

“嗯,”帕诺斯摸了摸脸,他并不打算认同这个观点:“嗯,我知道了。”说完,他便沉默不语,过了很久他才发出一阵笑声——这时候大家已经把话题给换了,他们从这样的谈话中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彼得为他们提供了咖啡跟蛋糕。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决定到树林里睡觉。然而,就在彼得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房间的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随后敲门声响起,马丁太太出现在门外,脸上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微笑。

彼得一行人都惊呆了。

“我知道你们今晚都有什么计划,”说着,马丁太太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别以为我没发现,你们藏在门廊里头的毛毯。”

三人对视了一眼,神色尴尬。

“我都知道,”马丁太太继续说:“你们想要去树林里睡觉,然后没过多久你们就会被雾气弄得着凉,或者是被蜘蛛喝蛇咬伤,你们是要度过这样的夜晚吗?别想要骗我。”马丁太太脸上的微笑始终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不不不!”彼得一脸惊愕地诡辩:“我根本没想过你说的这些,我们只是想要明天一大早到小溪里游泳……而且——呃……”

“哈!在夜里去游泳对吗?”马丁太太坐在一旁,眼角瞄了一眼彼得,随后她的脸上露出了忧伤:“不不不,去树林睡觉可不是闹着玩的,天知道那里有什么剧毒的小动物,尤其是在水边更加危险。”

“嘿,你看!”彼得侧身走了一步:“汤米你还认得吗?现在他可成为了一名军人了,他将来要去菲律宾的丛林里睡觉,他才不怕到小溪旁过夜呢!”

大家听了,都兴奋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马丁太太回答:“可是这并不代表你们到树林里睡觉是正确的,你们都有着温暖的家庭,为什么非要到树林里去睡觉了?而且,我们家里也有空床,如果你们两个孩子需要的话,也可以到我们家睡,足够让你们睡得舒服,这样你们也不必担惊受怕着凉,不必害怕户外的昆虫,在睡觉之前你们还可以吃一些三文治跟牛奶,这不是更好吗?”

“可是,这不是没有了丛林了吗?”彼得高呼:“户外呢?”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追崇户外,”马丁太太摇摇头:“我也没有参过军,也没有打过仗。更何况,汤米也许日后会进入丛林,会活在户外,可是跟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

马丁太太也许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番话竟然改变了三个孩子的想法。他们都看着马丁太太,并且内心都泛起了一丝温暖。尤其是彼得,他想起了母亲为他准备的那张温暖的床、干净的房间,还有那吃不完的食物以及所有所有的东西。他突然感觉自己生活在马丁家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嗯,”马丁太太继续说:“你们应该感恩,能够生活在如此美好的时代里,就算你们没有从中得到过什么,可是你们也应该对过去的安逸感恩,并且不要可以打破他们,在你们还能享受安逸的时候好好享受,你们说呢?”

三名孩子们无一例外地想起了“战争与部队”,里面演员的生活态度跟马丁太太截然不同,跟那些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能够感觉到热血与血腥,他们总是与帐篷、战壕、枪火为伴。

“我觉得,”马丁太太说:“你们可以尝试着按我说的去做,然后明天早上你们就会发现,我并不是那么蠢,我的建议会让你们过一个舒坦的晚上,然后等到太阳出来以后再去游泳,这会让你们过得更加安逸,更加安全。”

“好呀,马丁太太!”汤米说到,并且上前握住马丁太太的手:“你说的对,我们今晚上就好好睡一觉,放心吧,我们绝对不会溜出去的。可是,如果在冰箱里有一份焦糖布丁的话……”

“呃,没有,我准备周日准备一些,如果你日后再来找彼得的话……”

“哈哈哈,”汤米开心地大笑:“我是跟你开玩笑的,马丁太太。就算没有焦糖布丁也好,我们都不会乱跑的。你记得以前下雨的时候,你总是给我跟彼得做布丁吗?那时候我们还在楼上的房间里画画,想来都已经过了很久了。”

“对啊!”马丁太太颤抖了一下身躯:“我当然记得,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成为了一名军人。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参军的啊?没想到你那么年轻就立志报效国家了。”

“哈哈,你应该知道,我喜欢尝试不同的生活。”

“嗯,我很快回去探望你的母亲,跟她好好聊一下。晚安了孩子,记得我说过的话。”马丁太太扭过头,环视了他们一眼:“不要尝试着走出房子。”

然而,在马丁太太离开了房间以后,汤米望向其他两人,压低了声音:“当太阳出来的时候,世界变的温暖,可是却再也见不到蝙蝠和浓雾了。”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可是我们还是听马丁太太的话吧,毕竟我们都累了,我们休息一会,然后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游泳。”

随后,他们都在房子里睡了一晚上,马丁太太的关爱让汤米以及跟他一样的孩子们感受到了舒适——这一代的孩子都是难以理解的,他们是活在战争时代的孩子,他们无时无刻不面临着阵亡——马丁太太也许当时并不知道,而彼得三人当时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彼得在日后的无数个午夜怀念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时,三名年轻人睡眼惺忪地出发,他们穿过田野,走进树林里。当他们来到小溪旁的时候,他们回想起了过去在这里嬉戏的场景。他们来到小溪旁时,太阳已经升起了,雾气开始在阳光下渐渐散去,鸟儿在欢快地歌唱者,暗淡的星星被阳光遮盖,光芒开始笼罩这个世界。

“玫瑰色的黎明!”看到照样升起,帕诺斯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喜悦,清早的阳光洗去了他们的疲惫,他们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在树林里自由地歌唱与奔跑。帕诺斯总是扯起最大的嗓门去唱歌,两英里以外的民宿估计也能够听到他的歌声。这时候,他跑到了小山丘上玩了一圈,并且冲着天空展开双臂——这让彼得与汤米感到十分惊讶。

而彼得,他喜欢看着天空发呆。又或者低头看着小溪,脸上总是一副抑郁的神情。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跟随着内心的呼唤而活动着自己。而汤米,在这个温暖的早晨,他穿着他的制服,面对着群山在高声歌唱:《去曼德勒的路上》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尤其是在与帕诺斯合唱的时候,他感觉特别的高兴,仿佛整个世界都归他所拥有一般自由。

“太阳出来了!”帕诺斯高呼:“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感受阳光!”

“我们还有数不清的未来!”彼得一脸得意。

“没错,穿过树林去吧!”帕诺斯大喊:“听我说,前面有更加美丽的景色,你们都应该知道这一点!”

“还有神秘的洞穴!”汤米的情绪也激昂了起来,他指着树林里的瀑布大喊。

“那是上帝的教堂!”帕诺斯双手合十,大声呼喊,叫声穿过田野,每个人都自由地大笑着。

没过多久,太阳越过了小山丘,光芒开始遍布在整个世界,旁边的小小云彩在阳光下变的更加洁白。男孩们站在山丘上,满怀敬畏地观赏着阳光,帕诺斯与汤米坐在一起,而彼得则坐在另一个山丘上,他们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在清晨的静谧中,那是属于他们的一刻,偶尔远处农场里传来一生嘶鸣,那是某一匹马传来的叫声。

随后,他们开始在小溪里游泳,帕诺斯在水里打出了巨大的水花,并且高呼:“刚果那乱七八糟的上帝以及其他不知名的上帝,吃我一招!”过了不久,他们已经满怀疲倦,踏上回家的路。

他们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幻想,在回家的路上一路兴奋地说着话,帕诺斯把一朵牵牛花缠在耳朵上,而彼得则咬着一根稻草,汤米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根大树枝,此时他正把树枝扛在肩上。

他们在路上看到两个戴着面纱的女人在路上走着,显然他们走在前往教堂的路上。这两个老女人身穿黑色衣服,她们看上去对某个无聊的祈祷仪式十分向往。彼得沉思了片刻,随后朝着她们努了努嘴,说:“恐惧。”帕诺斯跳起了希腊舞蹈,希望能够将恐惧展示得淋漓尽致,而汤米则举起肩上的树枝摇晃着,对她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随后,一行三人开始加快脚步,毕竟饥饿成为了他们如今必须面对的问题。突然间,帕诺斯大喊:“你们看头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帕诺斯指着天空,大喊:“那是荣耀!”所有人都凝视着天空。

没多久,汤米会心一笑,指着土地,高呼:“这是死亡!”

帕诺斯浑身颤抖,良久他跪在地上,将耳朵上的牵牛花放在地上,并且为它盖上了泥土。一时间,他仿佛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所支配一样。

“那么,我们的生命现在还剩下什么?”他的脸上带着悲伤:“生命也许只剩下一朵小花,那是不朽的美丽。它也许在敬仰着我们这个早上的意义。我愿意为这笑话哭泣,为了它的花瓣哭泣,为了我们哭泣。”帕诺斯跪在地上,其他两人看着他,露出了微笑。这时候,没有人怀疑帕诺斯的先知先觉,他仿佛跪在一个神秘的秘密中,生活对于他而言是什么?未来对于他而言又是什么?

过了一会,他们继续往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