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的生意即将面临着破产,那是他唯一可以面对的可能性。突然之间他不再想要争取些什么。他退缩,看着半生的积累毁于一旦,心里头既恐惧,有有一丝欢喜。
五十岁的他,经历了人生以来第二次的不安。而这一次,他所面临的不安与年轻时的那次一样强烈,一样让人沮丧。那是来自春天的诱惑,它告诉乔治,所有的一切都只会通往孤独与徒劳,尽管所有的一切都从渴望与憧憬中破壳而出——每一个男人都始终与孤独作伴,他们太了解孤独的味道,并且男人从不会像是女人一般心平气和地客服孤独。
乔治突然很想知道,未来究竟会变成怎么样。如果他失去了唯一的收入来源,那么他的人生是否就只剩下毁灭与屈辱?然而,这一切都无法阻挡他想要去“看看未来”的想法。
然而,不管未来如何,当下的状态对于乔治而言是显而易见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偿还过去所欠下的按揭,也没有办法偿付工厂里昂贵的印刷器材维护费用——这么多年以来,乔治一直尝试着去解决这个问题。但事实上,乔治由于花了太多时间在赌博上,因此导致了业务量大幅度下降。他曾经对着星空大喊:“不管怎样也好,我不会发生什么问题,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我拥有东山再起的能力。正如我二十多年前白手起家的时候,也是备受嘲笑的。”
是的,身边的人总是告诉乔治,如果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赌博上,那么不管将来如何,他肯定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就算我真的破产了!”乔治高呼:“那我也认了,因为我讨厌这里的一切。你们都没有发现,我在这里努力工作了二十年时间,但是我的收入却从来没有超过六千。想来,这年命运对我送来了赏赐,我没有什么可炫耀的,毕竟我不像是那些傻瓜一样拼命赚钱,但在拼命工作这方面来说,我问心无愧。”
“可是你过上了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总是这么回答乔治。
“无忧无虑?”乔治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受够了这一切,我讨厌这样的生活。上帝可以作证,如今我只希望能够别无旁贷地卷铺盖走人,我不想理会眼前的一切。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在于能够骑着马,四处游历。”
“如果这样的话,你的妻子跟子女怎么办?”他们笑起来总是有一种让人抓狂的味道:“你不能放下手头上的一切。”
“我知道会有人愿意抛弃一切的,虽然那不是我!”乔治的眼中露出了悲伤:“我只是被生活推着走的蝼蚁而已,我必须要强撑到底,然后重新振兴自己的业务——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做的。”
然而,在乔治的心底他始终希望着立即跳出自己原来的生活。已经陷入中年危机的他,被突如其来的失落所遏制住。乔治虽然表面上看似不在乎,可他内心始终感到无比的焦虑,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孩子,被生活捆绑在高高的树上。他不敢轻举妄动,事实上他的生活早已经变得如履薄冰。
这时候,乔治的内心里有一股强烈的欲望:他应该变得比以前更加忧伤,应该放弃抵抗孤独,他知道这是生活对他的诱惑,但那也是一个让人无法抵抗的可怕事物。
甚至,当他看到一个办理按揭贷款的业务员来到店里借口打探的时候,他依然带着狂野与无所谓的态度去告诉他要申请破产。
忠心的埃蒙德告诉乔治:“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早上来的那个人是过来打探的吗?你不应该给他们说这些事情。”
“我当然知道。”马丁一脸悲伤:“我还知道他们是来自哪家公司的,不过根本没关系。”马丁突然笑了起来,多少年来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轻松的感觉,他将自己的生意当成是儿戏,将那些多少年来绷紧他的一切扔掉。除此之外,他还能够玩弄那些贪婪的人,那些人想要尽快将他的工厂收回去,也许是因为他们对利益的追求,又或者是他们对底线的漠视……乔治认识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可是每个人都让乔治感到厌恶。他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干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为此而感到满意。
过了一会儿,乔治觉得自己简直蠢到家了。他看着在机器旁边默默工作的埃蒙德,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不可理喻,他想到自己在玩弄别人的时候,同时也在玩弄着员工的辛勤与忠诚。他想到家里的老婆与孩子;他不知道小米奇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会怎么看待自己;他想到了自己为生意而做的一切,他也想到了自己失去的青春以及即将成为历史的才华。
以后的星期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让自己孩子帮忙去折周报,他想起了以前卢谛、伊丽莎白、查理和米奇在厂里吃“野餐”的情景。乔治看了一眼工厂,想着过往的每一个值得记住的瞬间,它们如今全部浮现在乔治的脑海中——这让乔治感到奇怪。
乔治知道破产以后的生活看上去会变得多么有趣:早上起床后,他不再需要沿着运河前行,也不用到铁轨旁的早餐店吃早餐,然后急匆匆地回到工厂。他不必面对着杂乱无章的书桌跟样品,也不必故作乐观地跟老约翰、埃蒙德他们道早安,然后等到十一点吉米上班,看他抽搐的身体发呆……
可实际上,是这样吗?
想着想着,乔治竟然突然怀念起以前的日子来,他很想哭,也许是出于对未来的安慰。他点头,嘴里念念有词:“是的,是这样的。”——曾经他坚定的以为,这一家工厂能够成为他一辈子的骄傲,哪怕那只是一个简陋的小厂房。然而,现在他在四处端详着工厂的时候,他不得不放弃掉这一切。
这时候乔治想起了他在三个月前购买了一批钢制文件柜时,他的内心泛起了一丝不安,内心的倾诉让他的笑容顿时僵硬了起来。那时候,他的脑子里就想着:“以后究竟会怎样。”——在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未来,他应该感到自豪还是改到悲伤?
但不管如何,如今的一切都是他想要的——这种发自于内心的悲哀,还有那些漠视错误与来自于孤独的自由。但同样的是,乔治感觉这一次的变故能够让他发现自己过去曾经忽视了的东西。这让五十岁的他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他重新以全新的姿态去投身到不一样的生活当中。
甚至如今的乔治坚定的相信,这些疯狂的时刻会让他日后的生活备受鼓舞——他不得不朝着好的方向去想。乔治努力地幻想着将来可能会带来的快乐,还有生活给予他的那些或真或假的自信,他幻想着自己也许会度过困难的时期,又或者会轻松地度过这段艰难的岁月。
然后,乔治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开始已经失去了寻找自信的能力,并且对这种虚假的快乐感到厌倦。他希望自己能够再次感到心酸与愤怒,让孤独萦绕在他的身旁,就像是年轻时一样!
“你这个大笨蛋!”乔治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难道你想要再次像年轻那时候一样去享受悲剧吗?”他开始嘲笑自己。
每天,乔治给自己找好几个放弃的借口,每一次他都带着无尽的憧憬去说服自己放弃。单事实上他并不能如愿。
“上帝啊,我只是不想为了生活而烦心。”某天在工厂里,乔治突然叫了出来。然而,他的声音却被机器的轰隆声所遮盖。
“我总算明白了,我总算看透了!”乔治想:“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肮脏的,都是一盘生意。而我也是,我过得没有比任何人好,而且从我开始工作以来就是这样。这是一种让人感到恐惧的固执与疯狂,我现在可以清楚地告诉我自己,我根本没有办法分清楚什么是欺骗与战争。多么可笑,原来我一直以来觉得的正直不过是一种恶意。”
“有什么好坚持的呢?”乔治开始感到愤怒:“我没有必要去坚持什么,既然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未来怎样,我都是要做我自己的事情,哪怕是上帝与我为敌。”
这时候,乔治已经被内心的情绪所操控,他尝试着寻找内心的愤怒、心酸,他要让它们支配自己。乔治在他想要以无所谓的姿态放弃自己生意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命运的强大与自己的愚蠢。然而,这正是他想要的,他想要从中找到属于生命的刺激,他想要寻找不一样的惊喜,虽然这件事情会让他变成一个人们眼中的傻子,可是为了实现自己内心的愤怒,找到内心真实的情绪,他愿意用自己的未来作为实验,去经历那种未知的黑暗——他给自己立下了一个承诺:在陌生而耻辱的未来做出活力充沛的努力。
当马丁太太知道了这一切以后,他们开始对未来进行讨论,乔治深刻地理解到自己曾经是如此优质,他沉迷于不切实际的幻想。在家庭的需求下,他清楚地知道,除了尽力去抢救这门生意之外,他别无选择。
让乔治感到庆幸的是,马丁太太的存在使生活变得简单了一点,在马丁太太的面前,乔治仿佛看到了那落在土地上的阳光一样。他明白,没有了阳光,土地将失去了价值,而他在之前的所有狂野的情绪以及脾气都只不过是一场闹剧。
“乔治,你根本没有搞清楚现状。”马丁太太坚决反对乔治的想法,她看上去是那么平静,就连眼眶的泪水都停止了转动:“你不能失去这门生意。”
“你觉得我真的不知道吗?”乔治表现得有点暴躁:“可是这实在是太累了,我很厌倦现在的生活,我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这一切了。”
“只是你想的太多了!”马丁太太没有一如既往地发泄情绪:“你就错在这里。你其实只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然后你就会明白你的决定有多么的愚蠢。乔治,没有人愿意日复一日为别人工作,哪怕是家人。可是,事实上你不能确定日后会发生什么,如果万一以后你病了呢?毕竟你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
“我知道,我还要为孩子着想!”乔治大喊:“你对,我完全赞成你的看法。可是……可是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我!”
“我当然明白,我明白的!”马丁太太叹了口气;“你惶恐,你也孤独,我知道你现在或许是在更年期或是什么状态下,别笑,那不是一句玩笑,乔治。”马丁太太的心里只有悲伤。
“好了好了。”乔治挤出微笑,上前亲了一口马丁太太的额头:“你有时候的看法总让我惊讶,也有时候会让我觉得你是个傻瓜,但是不管怎样,我都坚信你比我聪明,所以我总是信赖着你。”乔治看着太太,内心的阴霾稍稍散去。
“是你神经质了,你应该休息一段时间。”马丁太太说:“我十分肯定我的看法是对的,毕竟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样告诉我的。你现在只需要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当然你也需要想一下未来——但休息始终是最重要的。”
“知道,我要放松放松,就像是卡蒂埃总是跟我说的那样!”乔治的面部再次开始扭曲:“可是,我现在做不到。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随遇而安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挑战,我知道你是对的。可是我感觉自己已经疯掉,我甚至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容忍我的。”
“行吧,你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么说起来,你也觉得我不简单了?”说完,乔治傻傻地笑了起来:“我的天啊,你这句话是我听过最真实的话,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在证明这点。”说完,乔治上前抱起了马丁太太:“看,你永远是我最好看的妻子,我们现在出去走走吧,好吗?”
乔治想起了很久之前,他们在野外露营的时候。那时候的马丁太太还是一个年轻的法国女孩,她身材娇小,安静的神态中散发着无畏的精神。正是这种气质,让马丁太太成为了乔治一生最好的伴侣与朋友。乔治想起了这些年,自己对她的忽视,她从来没有走进过自己的生活核心之中,这让乔治感到无比羞愧。
马丁太太戴上最好看的帽子,这让她看上去又年轻了几分,孩子们惊讶地看着父母手牵着手出门,并且穿着整齐像是要去参加某个晚宴似的。事实上,他们并不是为了去晚宴喝几瓶啤酒,也不是为了参加什么派对,他们仅仅想要出去一起共处。
那晚上,乔治觉悟了:只要有这个女人在,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沦为疯狂,这个世界永远对自己微笑。
第二天早上,工厂区的烟雾在空中飘荡着,那就像是一群秃鹫在注视着乔治的一举一动。一伙人接受了马丁的按揭建议,他们签下了几个协议,然后等着乔治作出最后的决定。
年轻的技术工埃蒙德对此郑重地声明,这一切都是来自于“人神共愤的压迫”,不管是乔治,还是上帝,都没有办法扭转形势。
“就这样吧!”乔治一脸疲惫:“怪我以前太大意了,一切都这样结束吧。”
那些人的脸上露出了若隐若现的笑容,他们的贪婪吞噬了乔治的灵魂,这是人类最根深蒂固的劣根,也是乔治最不愿意触及的东西。然而,在上帝的安排下,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乔治完成了他一直以来的希望,并且结束了原本让人烦忧的事情:他们让他离开这个破旧的厂房,让他待在黑暗之中,也许那儿是乔治一直以来所梦想着的归宿。
而让乔治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单肮脏的交易发起者竟然是他曾经的亲密伙伴,他一直习惯对他们二人给予无穷的信赖,相信他们如阳光一般值得尊敬——因为他们总是散发出一种高尚随和的生活方式,他们彬彬有礼,平易近人。而乔治怎么也没有想到,真正对他耍手段的竟是他身边最尊敬的两名合作伙伴。
“沃利、吉姆!”乔治惊叹:“你们说的不是真的,我想你们搞错的。”
“不不不。”吉米这时候带着一身酒气,随后对着乔治摇摆着手指,他的神气形于色。
“沃利跟吉姆!”乔治大喊,随后全身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后退一步:“你知道些什么,关于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乔治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整个世界都疯了,厄运将临到他的头上,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
“我认为你还是算了,乔治,如果他们真的要将你赶出去的话。”埃蒙德一脸严肃。
“他们实际上就是这样想的!”吉米大吼,并且摇了摇头。
乔治失去了他的工厂,他的前半生就像是被尘封了一样,失去了所有的价值。如今的乔治只想要一个人好好待着,他想到荒凉的乡村上转一转。
那天晚上,乔治开着车在田间前行,他看着两旁的农舍与树木,再美丽的傍晚下沉思着,他想要知道农民们究竟在思考着什么,也想要知道自己身上是否还有一些跟他们相似的特征,这群朴素的农民他们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感到强烈的孤独;他们是否也曾经遇到过被最尊敬的人背叛的时刻。
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一个充满孤独的地方。
夕阳如醇酒一般,洒落田野上、水井旁、石墙边上……整个世界因为一缕阳光而变得金黄。斑驳的树影落在土地上,让乔治百思不得其解。当天晚上,他开车回到加洛韦——那是周六的晚上,人们纷纷离开了家,在城镇的街道上享受着周末的气息。
乔治经过理发店,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正在周六的夜晚刮胡子,他也看到栏杆旁边的人,他们仿佛无所事事,又仿佛找到了生活的意义。他看到孩子们在广场人欢乐地奔跑着,也看到了无数跟自己一样的人在广场上闲逛着,这让乔治感到十分快乐。
他笑了,然后脑子里再次想起了沃利跟吉姆他们的所作所为。
“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的!”乔治笑了:“他们可以做所有他们觉得对的事情,而我则不可以。他们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可是我的灵魂并不如他们一样,我始终愿意保留着与生俱来的诚实,这是上帝赋予我唯一的礼物!我或许会一无所有,但不管怎样我也要做到问心无愧。”
随后,乔治去找了卡蒂埃与贝洛特。他们一同到鲁尼街的一间酒吧里,他们打算今晚上不醉无归。乔治取了一点钱,他坚持为两个朋友付酒钱,直到身上的钱全部花光。
对于乔治而言,在他需要陪伴的时候,能够有他们的响应,这已经是一份无价的美好。
“得了,别那么郁闷!”乔治整个晚上都在安慰他的两名好友:“把酒喝掉,然后好好享受今晚的美好,不用担心我。像我这样的人,你难道觉得我会找不到工作嘛?放心好了,很快我就会过上跟从前一样的生活。来!卡蒂埃,再干一杯!”乔治高呼。
“嘿,我说乔治,”卡蒂埃沉思片刻,说:“我想事情都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你也许需要发泄一下。”
“没错。”理发师贝洛特开始自嘲:“你应该记得我当时也曾经失去过什么,我可是整整哭了十五年啊!”
“屁!”马丁拍了拍两位朋友的肩膀:“我虽然很可能会破产,可是我始终是一个诚实的人,我保留着我的灵魂,我觉得我们谁也不需要为未来担忧。”
然而,在后半夜里,乔治哭了。当他听到一个年轻的歌手唱着他年轻时最喜欢听到的歌时,乔治想起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青春,难道不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嘛?”乔治流着眼泪:“你觉得这个世界还有无限的可能性,你还有一鼓作气的热血!当你年轻的时候,世界是一个美梦,你会认识到不同的朋友,也会早遇到不同的挫折。可是,上帝知道,要是我能够冲头来过,那么我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因为生活最美好的模样,就是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模样!你们听这个孩子的声音——他把所有的憧憬与美好都融入到了这首歌里面,它仿佛在质问我:‘你还想要些什么呢?’是啊,最起码现在我们还拥有生活,拥有一些美好的回忆以及我们最爱的家人,我们得到他们的信任与尊敬,这一切让生活变得美好,而上帝始终会善待如此热爱生活的我们。”
凌晨四点钟,贝洛特跟卡蒂埃两人将乔治扛回家,他一路念念有词,直到他们把他送回家中。在马丁家,两名老朋友将他扶上楼,并且帮他换上了衣服。而这时候,马丁太太忙着四处找镇静剂,他们将乔治放到床上,然后无助地互相看了一眼,便无奈地跟马丁太太请辞。
噪音将小米奇从甜美的睡梦中惊醒了,他悄悄地站在门外,看着父亲躺在床上烂醉如泥,他突然感到恐惧。
然而在星期一的早晨,乔治早早起床,并且剃好胡须,穿好衣服,最后在吃早餐的时候一脸严肃地沉思着。米奇看着乔治,那整洁的白衬衫仿佛失去了往日的神气,他的眼睛里充满着忧虑,他尝试着让自己沉浸在当日的报纸上,可实际上他呆板的动作却预示着他的焦虑。
乔治尝试着跟马丁太太讲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可实际上他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同情的眼神。随后,他悄悄地出门,沉默地开车上路。
那天早上,他在市中心的一家印刷厂找了一份高薪的工作,回到家以后他马上把这歌消息告诉了妻子,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这一周的时间内,乔治失去了约两万美元的工厂,并且花光了银行里的所有存款——他的债务依然需要偿还,而他选择花光积蓄去避免完全破产的噩梦。现在,在经营了二十年的印刷厂生意后,马丁成为了别家印刷厂的员工。
只是,这一个看上去让人震惊的变化却被马丁家的每一位成员所接受了,也许他们还会因此而感到高兴。他们一直都是一群热爱生活的人,对于社会地位他们从不感冒,因此关于乔治的社会地位改变,他们并不如此在意。事实上,他们很可能会因为乔治社会地位的噶遍而不得不从这间大房子里搬出去,找到另一个更加便宜的地方居住,可是不管怎样,他们更关注的依然是父亲的委屈以及生活本身的魅力。
这些天,他们总是陪伴着父亲,跟他一同欢笑,并且每一位家庭成员都开始关注怎么挣更多的钱去为家庭分担。
在某个夏天,他们在客厅里相聚:
“你现在知道当时你的员工每天起床匆忙赶去上班是什么滋味了吧!”卢谛大声嚷嚷,故意在乔治身上找乐子。
大家哄堂大笑,小孩子们坐在沙发上看着大人们的玩笑,而马丁太太则在厨房里给大家做柠檬水。乔治此时坐在椅子上,随意一靠,露出了笑容:“嘿,你这是什么意思?”乔治耸了耸肩,并且冲着身边的孩子做了个鬼脸:“你们怎么会觉得我开厂的时候很轻松呢?我以前当老板的时候,你们光给我折一些小报纸都嫌累,那时候我还得照顾你们,你说我当时不累嘛?”
卢谛坐在乔治身旁,笑道:“可是现在你应该会知道,闹钟响起来是怎样的滋味了。”卢谛推了推乔治的胳膊,吐了吐舌头。
大家都笑着起哄。
“好吧,那我以后都不调闹钟,你们看怎样!”乔治说完大笑了起来,他尝试着将气氛变得更加融洽。这时候,马丁太太端着柠檬水过来,他们都坐在客厅里不愿意睡觉,他们叫喊着,争辩着,也许是尝试着庆祝家庭走向新的道路,这让人感到美妙又不安。
但不管怎样,这一次的变故让马丁家的家庭成员从新一起坐在客厅里“定期聚会”,这让米奇感到十分高兴。
这时候,很多新想法在他们当中被点燃,尤其是乔。
“爸,我在旅行的时候寄了很多钱给妈,你看现在有用了。我知道有一个人想卖掉他的加油站,那是一个在金博尔街的小地方,有两个油泵跟一个加油系统,我想要买下来,就在下周一买下来。”
“我要来帮忙,哥哥!”查理高呼,他扯着乔的衣角:“毕业之后,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毕竟我也是一个厉害的人。”
“当然!”
“妈!”查理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想我现在可以马上退学,这样就能够立即给乔打工了。对!就是这样,我以后再也不需要上学了,我需要工作。”
“不不不,你想多了!”马丁太太拒绝道。
“我也可以!”米奇青涩的声音传来,他若有所思:“我可以先从送报纸开始做起。”米奇抬起头看了看各位,脸上露出了期盼的眼神。
“嗯!”乔治看了一眼身旁的卢谛,然后眨着眼睛说:“如果米奇愿意去送报纸的话,那么我们的问题也许就能够解决了。”
大家哄堂大笑。
有人从外头经过,听到马丁家传来了热烈的笑声,他们以为马丁家正在庆祝什么。事实上,在这一家人的灵魂里,不管生活是好是坏,哪怕是面临着灾难,他们都依然会精神奕奕,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开心——最后,一家人团结一起解决困难。
马丁家的团结也许并没有什么原因,他们只要走在一起就能够感到高兴,他们每一个家庭成员仿佛都拥有着一种纯粹的力量,他们彼此依靠,彼此了解……就以罗丝为例,作为“大姐头”的她是马丁家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捍卫者,她负责着整个家庭的所有琐碎事情。现在的她坐在小彼得身旁,然后在大家的玩笑中放声大笑,偶尔尽兴的时候还会推几下彼得。
而彼得呢?他越来越喜欢沉思。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感到无比的快乐与欣慰。他对身旁的罗丝感到惊讶,不管这种惊讶是来自于是她的身高还是她的性格。她不如其他女子,罗丝总是大情大性的人,她高兴的时候会大声叫嚷,身体会兴奋地抽搐,她对家人毫无保留,因为她是马丁家的“大姐头”。
乔治开始意识到了,究竟是什么让大家重新凝聚在一起。这时候的乔治心中充满着感激之情: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本应该为曾经生活中的错误决定与失误感到懊恼,可正是这一切的安好与凝聚让他重新感受到生活的力量,也重新感受到了心脏跳动的频率。
每个人嬉笑怒骂的外表下都清楚明白,乔治失去了工厂,马丁家即将陷入经济危机,可是马丁家的每一个家庭成员并没有因此而垂头丧气:马丁太太说必要时她可以回到鞋厂工作,而伊丽莎白也表示可以在高中毕业后马上进入社会。
“不上大学就不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伊丽莎白依然处于这个应该骄傲、目空一切的年纪:“那些狗屁只是根本没有意思,我就想要挣钱。”
“对对对,然后去好莱坞当大明星!”罗丝冲着伊丽莎白挤了挤眼睛,然后上前摸了摸她的头:“看,真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大美女。”
伊丽莎白朝着她吐了吐舌头。
“大家看,那不是一个大明星的样子吗?”罗丝高呼:“就像是明星嘉宝一样端庄,她将来会成为大明星的,然后坐着豪华汽车,吸引小镇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并且成为我们马丁家的明日之星。”罗丝说着这话的时候,她开心地抚摸着妹妹的头。
“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梦想,伊丽莎白?”乔微笑着说:“当你出名了以后,记得别忘了哥哥啊,我曾经很多遍让你去跟男孩子打棒球,那时候别的女孩都还在玩过家家呢!现在,伊丽莎白已经从气场上碾压她们来,哈哈哈。”
马丁家所有人都笑得前俯后仰,唯有伊丽莎白在皱着眉头:“好好好,你们尽管嘲笑我,我以后会挣很多很多的钱的。”
“要是以后我在好莱坞见到你,你一定要认我这个爸爸哦。”乔治开心地说,大家再一次爆发出哄堂大笑。伊丽莎白气冲冲地走到厨房,但过了几十秒又回到了客厅,她开心地来回踱步,展示着她高挑的身材。
于是,马丁家又在某一个晚上完成了一次聚会。那是关于家人团聚与信仰的一次聚会。随后,弗朗西斯告诉彼得:“我在波士顿找到了工作,我不会再待在家里了。”过了一会,弗朗西斯又说:“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要让我在这里陪你们凑热闹,你觉得呢?”
“什么凑热闹?你什么意思?”
“原谅我把自己最直接的感受告诉了你,不管怎说,我觉得那些聚会看上去都是挺傻的。”他笑了:“我也许会在波士顿找到更多乐趣。”在那年的秋天,弗朗西斯开始了他大二的学习。
早上,乔治像往常一样开车去上班,这一天他带上了女儿卢谛。衣冠整洁的卢谛总是一副快乐的神情,她也是乔治最喜欢的孩子之一,因为她总能够让乔治找到心灵上的安慰。
卢谛比所有孩子都更加了解乔治,他们在一定程度上而言是最好的朋友。卢谛跟乔治一起到头一家印刷厂工作,两人工作的地点只有几英尺的距离——一个在排版区,另一个在操作折页机。他们在工作中总是不时地互相交换眼神,因为他们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能看到卢谛一直在自己身边,这让本来还心怀芥蒂的乔治来说简直是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事情,这证明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那么孤单——有时候,他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想过太阳依然还照耀地球,甚至也照射到万物之上——他总是告诉自己,当一切都已经努力了,所有的不幸就只剩下无常与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