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加洛韦的上空飘舞着数之不尽的雪花。
在戴利广场上,雪花降落到每一个人的头上,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地:剧院、夜总会、私人派对。在这密集的降雪中,每个人都沉浸在欢乐当中,这让整个小镇都充满着兴奋的情愫,充斥着看不见的空气。
彼得跟帕诺斯这时候坐在广场旁的咖啡厅里,他们透过玻璃望着街道。他们的内心都充满着狂野与期盼,他们仿佛在等待着谁来到这个广场旁的角落里——这时候,他们正兴奋地说这话,并且在等待着跟他们碰头的伙计们。
在“海军”舞厅有一场舞会,彼得本想着去参加,但恰好在别处也有一个舞会在举办,小镇整个夜晚都充斥着无法压抑的舞曲声。于是乎,彼得那都不去,选择独自留在咖啡厅,并且在一个晚上都聆听着帕诺斯给他的“报告”:关于本周帕诺斯做过的事情,关于未来的询问,彼得发现自己仿佛已经好几年没有跟帕诺斯见过面一样,更有一种他已经不久于人世的感觉。
“时间,你知道嘛?”帕诺斯惊呼:“时间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们一辈子有太多事情要去做,而且我们还要花数不尽的时间去学习,而时间呢?它从来不会等待。我要在一周内完成对拜伦的研究,然后还要找到不同于世俗的研究答案。然后,我要投身到哲学里头。彼得,你应该找一天来看看我的房间,我昨天连续阅读了十多个小时,在这十多个小时里头我喝了十多杯咖啡,还抽了三包烟。你知道嘛,对我而言,我的房间就是我的战场。我将我所有的思想都记录下来,纸张铺面了我的床、椅子跟地板。”
帕诺斯的目光变得悲哀,他无助地伸出双手:“可是,你看看伟大的拜伦,他是那么的伟大!”
“嗯,我说,他们什么时候才来到?”
“难道你没有发现拜伦的作品中,那横跨时间空间的宽度嘛?”帕诺斯没有理会彼得,他思考了片刻,继续说:“或者这样说吧,我的哲学研究会随着我的心智而改变,这是一个学习哲学的基本问题,很多人都把学习重点放在了艺术上,可哲学呢?你发现了吗?没有人在意哲学!”彼得知道,这时候的帕诺斯正在波士顿的一个戏剧学院学习,每天跟外国小女孩调情是他必须做的事情,他想要成为一名大众情人,而且他也因为这个目标而快乐着。
“我们该去酒吧了吧!”彼得有点焦虑。
“是的,快要出发了。彼得,我忘了告诉你,这个星期我在波士顿遇到了一名挪威人,他参与了我们的排练。你知道吗?这位挪威人的哥哥在奥斯陆去世了,留下了很多没来得及出版的文稿。我觉得你应该见一见这位挪威人,他为人单纯,而且已经有了家庭,他有三个孩子在克里斯蒂安松。”帕诺斯这时候露出了一个极度扭曲的笑容,随后他又一脸悲伤,他看着彼得:“算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可是彼得你看,像这样平凡的人也有伟大的时刻,你懂吗?”
帕诺斯盯着彼得,仿佛害怕错过了彼得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神情。
彼得点点头,随后皱了皱眉,说:“那群小子怎么还没来,我们就那么空闲吗?不是约好新年夜去玩吗?这都十一点了,他们还在四处乱逛,让我们在这里瞎等。我告诉你,我完全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丹尼这时候正躺在大街上,其他人没有办法将他搬上车,丹尼已经喝醉了!”
“嗯……”帕诺斯扬了扬眉毛:“那群家伙……”
“你看,你这坏毛病!”彼得笑了,推了一下帕诺斯的肩膀:“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挪威人,那么就去跟他交朋友。你喜欢知识分子,只可惜我那帮朋友并不是什么知识分子。”
“可是我也愿意跟他们交朋友!”帕诺斯一脸严肃:“我特别喜欢贝诺特,我尽可能用我的知识去改变他的认知,我最近让他去度奥古斯特的喜剧,他很可能会……”
“他很可能会崩溃!”彼得一脸惊讶,随后笑个不停:“你现在坐在这里告诉我,让贝洛特去学习戏剧?”彼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是啊,”帕诺斯回答:“他也许还能接受,贝诺特觉得他的戏剧很不错,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帕诺斯,这还不错。’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这肯定是一个玩笑,你被捉弄了!”彼得说:“你把你身上的钱都给他,他也不会去看半小时的书。”
“不不不,那是我亲眼看见的,他有时候会在客厅里看戏剧。那天我正好去找他,从窗户里我看到他正在读斯特林堡。他那时候戴着眼镜,看上去十分投入。当他看门的时候,他告诉我:‘原来那些看上去枯燥的戏剧,慢慢读下来也会很有趣。’你不必跟我说贝洛特怎样,我比你更加了解他,你知道我一直以来都愿意去了解他们。斯高崎是一个单纯的好好字,而丹尼呢,呃……并不是我针对他,知识他有时候很自以为是,经常把工作当成了是生活的全部。对了,不说这些了,我这周写了一点诗歌。”帕诺斯翻便口袋,但并没有收获。
“天啊,我的思想结晶丢到哪里去了?”
在早一点的时候,弗朗西斯去了一家电影院,他想要看一场电影消遣时间。然而,他却发现那场电影十分的糟糕,根本达不到他预期的效果。这时候,弗朗西斯慢慢地走进咖啡厅,他满怀心事地走着。
彼得叫了他一声,弗朗西斯老不情愿地回过头,并且慢慢地走了过去。
“跟我们一起喝酒吧,弗朗西斯。今晚上我们要尽情地享受青春。”
帕诺斯拍了拍弗朗西斯的肩膀,一脸笑容:“自从纽约分手以后,我就没有见过你了。”他高呼:“最近怎样啦?你去看电影了吗?”
“是啊,就街对面电影院上映的那部,简直是一部烂片。”说完,弗朗西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电影讲的是什么?”
“别提了,就是瞎讲的故事。我们没有人经历过电影里的故事,一个天生就有钱的人能够跟一个靠自己努力成为富豪的苦孩子一样努力,那是一件多么让人惊讶的事情啊!”弗朗西斯看了看窗外。
“你好似有心事?”帕诺斯观察到了弗朗西斯的变化。
“我想要买一张票,然后离开这该死的加洛韦!我讨厌这里!”
“那实在太好了!”帕诺斯大声惊呼,惊动了咖啡馆里头的所有人。
“我好似还没有跟你说过这事,彼得,”弗朗西斯看了一眼一旁的彼得:“我已经在波士顿的唱片店里找到工作了,以后也许我能够住在剑桥附近……”
“好好好!然后我们就可以去巴黎!”帕诺斯站起来,张开手臂:“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都会回忆起加洛韦时期我们所经历的青春。我们会记得在咖啡厅的这个晚上,一九四一年的新年夜,这一晚上我们觉得自己还有无数的时间。天啊,要是我能够找到昨天我写的那诗歌那多好。”随后,帕诺斯又翻了一遍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
“如果,我真的去巴黎了,”弗朗西斯眼泛泪花:“或许我会过得很开心。”
这时候,一辆车子停在咖啡馆门前,贝洛特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时候,他跳下车,朝着他们招手。彼得跟帕诺斯扯着一脸不情愿的弗朗西斯,他们一起上了车离开。
“你们怎么不再晚一些!”彼得冲着欢乐的朋友们怒吼,帕诺斯跟弗朗西斯两人坐在后排,对他们莫名其妙的欢乐感到无趣。
“天啊,你永远不问原因就开骂,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迟到吗?”贝洛特大声高呼着,脸已经被酒精给熏红:“丹尼这个神经病,他在剧院里跟别人吵了一架!来,我们的大英雄,你告诉大家你说了些什么?”
“我没说什么。”丹尼一脸冷漠,他们三人都在剧院里当引座员。
“这俩话痨竟然在讨论华尔街的事情,对,就是这俩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工作,重要的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有人相信了。”
“我只是告诉他,牛市要来了。”丹尼冷冷说道。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不管是斯高崎、贝洛特还是彼得都十分敬重他,当然帕诺斯例外。
“嘿,你瞧,牛市要来了,他就是这么跟人家说话的。”贝洛特嚷嚷,随后他突然想到在这时候讨论一番,于是乎他把车子开到了一旁,缓缓前行着:“来,我们说清楚一点,你到底还说了些啥?”
“他跟谁吵架了?”弗朗西斯一脸平静。
“里奇曼,剧院的老板。”彼得回头说了一声。
“你知道,里奇曼的生意并不是来自于我们之间的谁,而是来自后巷里的洗衣女工。”丹尼开口,他盯着弗朗西斯,目光如炬:“他每周都会播一些来自西部的大片,每到这个时候,后巷的女工都会带着扫把跟锅碗瓢盆走进剧院……”
“有趣。”
“是呀,你知道她们去干嘛吗?他们就坐在那里,根本不知道电影里播着什么!每当他们看到反派被杀死了以后,她们就莫名地兴奋起来。”
弗朗西斯前倾着身体,对丹尼的话颇有兴趣。
“是的!”贝洛特一如既往地嚷嚷着:“一张电影票十美分,而那些老女人每次都不会错过那些烂透了的电影,所以里奇曼就因为这样而发家了。”
这时候,贝洛特已经绕着戴利广场走了三圈,这时他干脆熄了火,将车子停在一旁。
“嘿,你干嘛胡乱停车呀!”斯高崎嚷嚷,他坐在贝洛特旁边:“我们不是要去鲁尼街吗?我们还要跟帕诺斯的朋友碰面。”
帕诺斯的朋友是加洛韦小镇里的几名知识分子,那是三个在波士顿上大学的爱尔兰人,他们精通数学,也选修了神学。他们几人早早跟帕诺斯约好了共度新年。
“喂,问你呢,你怎么停下来了。”斯高崎冲着贝洛特大喊,这让贝洛特感到惊讶:“啊?我想停下来喝口酒。”
“可是我们已经迟到了!”
“我们已经迟到很久了,贝洛特。”帕诺斯也开始嚷嚷:“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们了。”
“那就喝一小口吧!”贝洛特说完,从脚边掏出了一瓶酒,扒开瓶塞,随后喝了几口:“我刚刚还欠丹尼大概十口酒呢!”
车里头的每个人都一脸无奈,毕竟在这里头只有贝洛特会开车。这时候,大家的目光都被路上一个行人给吸引过去了。
“这是比恩斯吗?”贝洛特降低了声量,生怕被窗外的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可别让他看见,我们可对付不了他。”
“好家伙,”贝洛特笑了起来:“你知道之前布洛乔是怎么对付他的吗?彼得,你不知道,上个月在还在学校的时候,布洛乔抓住了比恩斯,将他挂在了酒吧外面的围栏里,那时候比恩斯已经烂醉如泥。这是真的,那时候比恩斯已经说不了话,也看不到东西了。他拿着一瓶东西,还想要给我喝一口,你知道是什么吗?那是老鼠胶,他用老鼠胶兑酒喝。”
“布恩斯经常这样。”
“他喝醉了以后,他妈妈将他扔到楼下,你知道吗?我想你应该见一下他的母亲,一个两百磅的大个子,在纺织厂上班。每当比恩斯喝醉酒回家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在门口等着,等他回家后就给他一点教训。哈哈,你们知道为什么比恩斯总是在地铁站睡觉了吧!还有一次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他喝得太多了,连身上的积雪都没有办法弄走。那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被扔到公路上了,那晚上我在旁边的车子后座里睡觉。第二天醒来,我发现比恩斯不见了,后来我走下车方才发现,在地上有一个小雪丘,布恩斯被埋在地下,快死掉了。”
贝洛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随着比恩斯的身影移动:“好了,现在他去那边了,估计他要去鲁尼街的酒吧里找姑娘,可是他从来找不到。每天午夜的时候,大家都会搂着各自的姑娘跳舞,而他却总是孤身一人。”
“十一点十五分了!”斯高崎看了看手表:“再过三刻钟就到一九四一年了,你们确定要在路边等到午夜吗?”
“你不知道,布恩斯觉得自己是一个明星!”丹尼这时候也开口说话:“我曾经在剧院的男厕所见过他,那时候他正在欣赏着自己的侧面。他随身带着一面镜子,他喜欢让自己站在洗手间的大镜子和手中的小镜子之间。每一年他都是自己过,他害怕女人,他曾经告诉我女人会用针头去捅自己。”
“布恩斯是谁?”弗朗西斯一脸疑惑,他不知道大家那么热衷地谈论的这个人究竟是哪位。
“就是刚刚走过去的那个。”
“嘿,弗朗西斯!”彼得挥手拍了拍弗朗西斯的膝盖:“你知道贝洛特的父亲跟咱父亲是一对哥们吗?”
“他们总是走在一起胡混!”贝洛特突然来了兴趣:“他们去钓鱼,然后在河边烂醉如泥!”
“天啊!”帕诺斯怒吼,他无法忍受身边的人在进行着那么无聊的对话:“你们让我的朋友等太久了,我们是不是应该赶紧做我们该做的事情?”
“好吧,我们出发吧!”贝洛特重新启动了汽车,然后慢慢行走着。
“你们看,基督教青年会门口的那个希腊人,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他觉得每一个路过的女人都会爱上他们,而且会爱得死去活来。”丹尼看着窗外那群小伙子,开口说:“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愿意在寒风中抽着烟斗的原因。他们觉得自己在向女人展示自己的身姿。你看他们的服装……”
“莫雷那个疯子也在那里!”贝洛特说罢,突然将车子停了下来,后面的另一辆车差点撞了上来。
“他很会打篮球,难怪大家都叫他疯狂的莫雷。”
“他也很喜欢喝酒,平时总是瞎混,我想一年以后他肯定会出事进的监狱。”突然,贝洛特把头伸出车窗外:“嘿,我们的疯子莫雷!”
这时候,贝洛特再次从脚边掏出了那瓶酒。
“喂,你怎么又停车了!”斯高崎一脸不满意。
“你再停车我就下车推车了!”帕诺斯也生着气。
“放松点,伙计们!”丹尼接过酒,喝了一小口:“今天可是新年夜啊,你们不知道平时生活有多苦吗?明天也会那么苦,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给自己放一天假,而是让自己一直在匆忙着?”
“我想,克里特王子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斯高崎皱了皱眉。
“克里特王子?”弗朗西斯又有疑问。
“嗯,帕诺斯就是克里特王子!”丹尼说完,看了一眼帕诺斯,并且挤出一个鬼脸:“你可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说完,丹尼爆笑着,他感受到内心某种虚拟的快乐,他笑得喘不过气来。
“哼,你这是在嘲笑我吗?”帕诺斯叹了口气,他的手臂胡乱挥动着。丹尼将手中的酒递给了他,大家开始起哄——他们都希望帕诺斯能够多喝点。在大家的起哄下,帕诺斯将瓶子里的酒精灌进嘴里,疯狂地喝下了一大口。
“就是这样,这样就对了!”丹尼看到眼前的情景,突然疯狂地大叫,酒精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前倾着身子把头凑到了帕诺斯面亲啊,并且开始扯着他的头发:“多喝几口,喝吧!明天你很可能酒会死掉了,你知道吗?生活太苦了,当然你可以当我是一个撒谎的混蛋。这个世界总是那么痛苦,你想那些老女人总是在工厂里工作,她们就像是一个柱子一样,除了工厂她们哪都不能去。当然,她们也会到剧院里,用尽所有方法去欣赏一部电影——但他们表现出来的却是一个个笑话。而那些老男人更惨,他们只配给工厂洗刷地板。你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像你一样的智慧,他们只能够在社会的底层挣扎着,活成别人眼中的笑话。”
说完,丹尼把头转向弗朗西斯:“你也许不是很了解我们,没关系,我也不了解你!我们对你的唯一了解是只知道你是彼得的兄弟,但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我想说的是,我们并不傻,虽然在你眼中那的确可能是——你也许不知道,我是一个工人,弗朗西斯,每天从下午到午夜都是我工作的时间,白天我会上高中,学习点有用的东西。我自问工作努力,当然车里头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所以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你知道吗?如果我能够向你或是帕诺斯一样聪明,那么我会表达得更加好。算了,喝点酒吧,献给你所有值得拥有快乐的小生们,我将给各位送去新年最美好的祝福。”随后,他喝了一口威士忌,随后猛烈地咳嗽着,知道眼中有了眼泪,他依然不顾一切地一边咳嗽,一边放声大笑。
“走吧!”当贝洛特将空瓶子扔到窗外的时候,他踩下离合器,汽车开始缓缓前行,他们终于开始朝着鲁尼街走去。
但他们来到一个二楼的酒吧时,斯高崎跟贝洛特马上走到两个跳舞的女孩面前,疯狂地跳起舞来。但事实上,这两个女孩在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转身离开。弗朗西斯跟帕诺斯走在最后,他们不都不愿意在闪光灯下迷失自己。当弗朗西斯看到酒吧里的环境后——一片喧嚣的舞台,无数工人穿着工作服,跟他们的女人在舞台上喧闹,并且随着午夜的到来,人们仿佛变得更加不能自已——弗朗西斯决定回家睡觉,他并没有跟彼得在内的任何人打招呼,只是独自走到楼梯口,并且戴上围巾,走到堆满积雪的大街上。
当他走在回家路上时,周围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着喧嚣。无论是鲁尼街抑或是运河旁,四处都被人们的热情所包裹着。这时候,雪停了下来,一阵风将雪的清新吹到了空气中,偶尔天空中探出一两颗星星,在云层的裂缝中窥探着这世界。
“哎,多么低能的人才会出现在这些地方,可惜我的弟弟却跟他们走在一起。”弗朗西斯走着,叹了口气:“难道他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高朋满座的人吗?真是太混乱了。”
弗朗西斯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行,不时会有人挡在他面前的路上。他在拥挤的人群中走过酒吧、餐厅,无论去到何处,那里的人都沉浸在音乐当中,迷失着自我。
弗朗西斯不想承受着这些欢腾,于是乎他闪身走进了一条狭隘的街道里,并且伴随着两旁的廉价公寓不断往前。公寓里一些楼道亮着灯,他能够听到里头各式各样欢呼的声音。
“新年快乐!”弗朗西斯傻笑着:“像这些白痴,他们终将会迎来更多愚蠢于不幸,他们的生活就像是狗屁一样。但是,上帝知道,在我们身后的那人将会对我们进行鞭挞,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爱的家人,我们努力地繁育,努力地推动各自种族向前。所以,我们要习惯我们身后的种族对我们的鞭挞,不要反抗。不管做什么也好,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女士们,先生们,我将要放弃这艘下沉的轮船。”
弗朗西斯走到大桥上,桥下的河水泛起了泡沫,在午夜的清风中,弗朗西斯竟感觉到一丝寒意。
“上帝。”弗朗西斯颤抖着身体:“现在的河水是那么可怕,你是否能够看见,那些该死的浮冰是怎么侵蚀岩石的。”
他趴在栏杆上,看着汹涌的河流,心里头泛起情绪。
突然间,一辆汽车从桥上驶过,在经过弗朗西斯身旁的时候,司机停下车,并且探出头,大嚷:“伙计,你可别跳啊!新年快乐!”弗朗西斯还没来得及回头,那辆车便飞速前行着,消失在前方的拐角路口。
他独自走着,任由思维燃烧着。终于,他回到了加洛韦的老路,他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尝试着将欢腾的声音抛在身后。
“这天气真是见鬼!”弗朗西斯抱怨着:“我只喜欢南方,托马斯·曼笔下的南方才是我的故乡,或者歌德的也不错。不知道他们还记得自己写过关于南方的诗歌吗?刚开始读到这些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胆怯的孩子,不知道在美国有多少像我一样的小伙子因为这个而日渐消瘦,他们是不是也会感到焦虑?他们眼中的美国是不是跟我一样,他们会不会也在一个混账的小镇里写诗,直到他们决定离开?或者也有女孩是这样的,不然的话,怎么会有维拉·凯瑟跟埃德娜,米莱呢。我想,她们的读者是有趣的,我也会对她们感兴趣。而其他的人?抱歉,那一大堆的蚂蚁,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奋斗。”
弗朗西斯停在大门口前,他注视着眼前老旧的房子,想起了童年时候的自己——他在这座房子里出生,也在这座房子里成长。然而,在这午夜的严寒中,弗朗西斯竟没有办法从这栋房子里找到一丝归属感。
“当我看到这所房子的时候,我十分确定我的未来并不在这里。我要去寻找我的威尼斯太阳,我的未来由我做主,我的里维拉,我的大理石广场……当我将所有的一切都挣脱以后,我想我已经身处另一个地方。”
这时候的马丁家,午夜的孤独渗透在每一个角落。在午夜让人窒息的空气中,乔治跟马丁太太都没在家里。这时候,房子里的走廊变得阴森恐怖,在阁楼、床底、衣柜里等黑暗角落,偶尔传来一声孩童的笑声……当风从玻璃窗里呼呼地灌进屋里,有人从黑暗中偷偷地爬行着。在这样的环境里,马丁家的孩子纷纷藏在各自认为安全的地方,他们偶尔会发出一声诡异的尖叫,并且手足并用地在地上爬行。
午夜的房间里让他们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乐趣:“我看到了你!玩得真差劲。”
“乔呢?乔躲在哪里?”马丁家的孩子们搜寻着黑夜中的每个角落。
“我敢保证他就藏在阁楼上。”
“我们赶紧到阁楼上抓住他,他就在阁楼上。”
所有马丁家的孩子全部小跑到阁楼,去寻找他们的大哥乔。就连快乐的小米奇,查理以及伊丽莎白也跟着他们在屋子里飞奔着——然而,当他们来到阁楼的时候,他们发现乔并没有藏起来,他只是从一个旧箱子里翻出许多衣服。
“我的天啊,原来这里还有那么多垃圾!谁还在意这些旧衣服?你们谁要试试这顶旧草帽吗?”
“我来我来!”
“乔,我们再玩一会捉迷藏吧!求你了乔。”
“等等,我想知道这个老箱子里还有些什么。”
“嘿,我是周周,你有什么废品要卖吗?哈哈哈,大家快跑啊!”
风在阁楼里呼呼作响,黑暗中有某些东西在蠕动着,房子变得阴森可怕,孩子们却一直乐在其中。
“你看!”伊丽莎白惊呼,并且从箱子里扯出了一条属于一九一零年代的裙子。伊丽莎白将裙子穿上,并且配上了同时代的帽子和鞋子。她在镜子前昂首阔步,故意踏得鞋子砰砰作响,一脸严肃的样子。孩子们看到她的模样,笑得喘不过气来,他们在地上打着滚,乔看着伊丽莎白的模样,也难免皱了皱眉,露出欣慰的微笑。
几个孩子,一个角落,还有一个漆黑的夜晚,足以将生活变得神秘。他们的欢笑是那么的认真,他们的投入是那么的单纯,他们带着一生中最闪烁的爱去游戏,像鸟儿一样眨着光芒万丈的眼睛,每一个笑容都是那么纯净无暇,身躯的每一次扭动都充满的幻想。他们的投入让鸟儿的飞翔变得没有意义,没有人会察觉窗外的一切变化,他们只投入到当下当中,偶尔会喊出一句:“我找到你了!”
弗朗西斯走进屋子里,他回到了自己的阁楼里,躺在床上——那是属于他的静谧的角落,他喜欢躺在床上沉思。在房子的其他地方,偶尔会有杂音传来,各种不知所以的窃笑声和奔跑声、喘气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究竟是有什么在黑暗处嬉戏?四处都是愚蠢的喧嚣?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万能的上帝它能够知道这群孩子在做什么吗?弗朗西斯没有办法明白他们的欢笑来自哪里?难道他们是以窥探自己为乐?
不,以前的弗朗西斯并没有如今一般敏感,那曾经体弱多病的他总是在生活的跌宕中沉寂。而当一个孩子长时间地在独处与孤独中生活的话,那么他很可能会将自己幻想成一个独一无二的人,或者是英雄,或者是王子,又或者是一个伟大的运动员,以及神。当然,弗朗西斯这一切幻想都被他那弱小的身体所击破了,他甚至不能够想正常人一样积极地参加一些活动。也就是这样,当他日后的身体情况稳定下来以后,他也没有对其他孩子的乐趣感到任何兴趣。
“他们道路认为我身体不好的那段时间,对于我而言是一种煎熬。”弗朗西斯看着天花板,脑子里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可是,我永远都会觉得,天堂是对人生的一种赏赐,那是我最想要得到的唯一的赏赐。对我而言,童年时期除了能够不断思考之外,难道我还能够跟别的孩子一样,在田野上跟他们一般傻乎乎地游戏吗?不过,这样的童年的确不错,我大概通过了童年的思考了解到了什么是人生中最宝贵、最高层次的人生,很多人都是这样走向伟大的道路,如果我愿意成为一名伟大的人的话,我像我已经得到了其中的秘诀。”
如果说思想与希望是充满优质与荒诞,那么这样同样能够展现出人们对信念的向往。弗朗西斯的思想到此为止,因为这已经是马丁家给他的所有——在当时,他被家里的人看作是一个奇怪的孩子,甚至有人认为他的脑子有问题。直到某天他冷不防地让所有人为他的成绩感到骄傲,这让弗朗西斯从新回到家庭当中——代价是他自己砍断了童年时的思想。
“我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只迷失在荒原上的野狼。”他暗暗心想:“这让我想起某天晚上,老头子举起了酒杯走向了我,呃……大概是圣诞夜吧,他告诉我说:‘敬你一杯,弗朗西斯。’他的眼里始终充满着忧愁,我能够看到他眼中对我的厌恶,当然他也知道我的想法,但他始终没有挑明。在我高中毕业以后,我并不像是身边的蠢蛋一样,什么都不懂就可怜地走向社会,我也不想听他们那些愚蠢的故事,因为我要坚持做我自己。因为这样的想法,我得罪了我的父亲。纪德在书里是怎么说他那个中产阶级的父亲的?算了,一切都过去了,如果能够回到他祝酒的那个晚上,我想我会正式地向他鞠一个躬……不不不,这里的人并没有这样的礼貌。”弗朗西斯嘴角开始渐渐上扬。
这时候,楼下传来了人们的叫唤声,缓缓的脚步声扰乱了弗朗西斯的思绪。
弗朗西斯在床上辗转难眠,他看着天花板,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今晚彼得那一群蠢货,还有那个可怕的希腊小子和喋喋不休的丹尼,我没有别的方法去应对他们,沉默是我唯一的武器。也许这是老头子最讨厌我的地方——我会用沉默对抗一切我讨厌的东西。那里头,所有人都戴着帽子,他们在庆祝着新年夜,每年都是如此,这样的年复一年让人失去了生活下去的欲望。”弗朗西斯皱着眉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被沮丧所毁灭。波德莱尔这辈子都感到沮丧,事实上这个时代却更让人感到恶心,相比之下,波德莱尔估计没有办法在这个时代活上一分一秒。”
楼下这时候传来开门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突然间,脚步声嘎然而止,整个屋子都传来了窒息的气味。随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将家里的椅子撞翻。弗朗西斯听到楼下传来的欢呼与奔跑,所有的一切在这所房子里上演着……
但不管如何,弗朗西斯都决定在今夜让自己变得自由。
“也许今天最让人高兴的事,就是我能够独自一人走路回家。”弗朗西斯想起这事时,他压抑的内心变得舒展:“那是我向往自由而得出的想法,而且我将它实践了。我希望在波士顿里有一份简单的工作,或许在以后我能够找到更好的工作,但当务之急是我必须离开这个小房子,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并没有依赖任何人的思想,它是让我感到自由的唯一途径。”弗朗西斯坐了起来,心潮澎湃:“以后,不会再有老头子在饭前充当主持,他和母亲挂在墙上的结婚照再也不会影响着我,要知道那就像是一把大马士革剑,从朱利安·格林的小说里冒出来的那种……那是对我们每一个孩子的思想禁锢,关于我们命运的安排。”
突然间,困扰着弗朗西斯的风声停下来了,整个房子突然间变得寂静了起来,甚至连老鼠爬过房梁的声音也变得清晰。一时间,弗朗西斯感觉到孤独的感觉在心头泛起。他翻过身,听到楼下的街道上传来的汽车轮胎碾压积雪的声音,还有人声鼎沸的声音。
弗朗西斯知道,那是父母和姐姐们在卡蒂埃先生举办的派对中回来了,他走到床边,从黑暗的房间里俯视着他们。
“看来,他们度过了一个辉煌的夜晚。”弗朗西斯的脸上露出了鄙视。说完,弗朗西斯回到床上,过了一会他开始被疲倦所支配。他朦胧间看到走廊里有人影浮动,外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边,却无法辨认其中的内容。弗朗西斯突然间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光线。他惊讶地感觉到时间的怪异,明明就一眨眼的瞬间,他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
窗外的叫喊声与歌声依然没有暂停,唯一不同的是他从窗外的声音里停到了彼得的叫唤。他起床穿好衣服,来到房屋正面的窗前,朝着楼下看去。他看到贝洛特的车子停在马丁家门前,斯高崎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旁,仿佛患上了感冒。贝洛特跟丹尼从两侧夹着彼得在雪地上走着,两人放声歌唱,被狂风卷起的风雪扫荡在他们身上。
弗朗西斯并不喜欢喧闹,这时候他甚至对他们的喧哗感到不满。他匆忙跑下楼,并且将前门关上,来到车前,说:“彼得怎么了?”
“你看到,他喝醉了。”贝洛特冻得瑟瑟发抖。突然间,他大嚷:“你如果知道他刚刚做了些什么,我想你一定会感到惊讶!他刚刚跟路过的陌生人说:‘先生们,如果你们能够大发善心,那么请让我来祈求你们的原谅。现在的我愿意让自己在最卑劣的本能中沉沦’,你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什么‘大发善心’之类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傻瓜一样。”
“滚开!”远处的彼得传来一声怒吼:“我的天,你们给我滚,我不要让我的妈妈看到我这个样子。”
“该醒醒了,彼得。”丹尼一脸轻松,然后拖着彼得在雪地上又走了一个圈:“清晨的阳光会让你醒过来的,你再等一会吧,”说完,丹尼从地上捡起了一堆雪,拍在彼得脸上。彼得摇晃着脑袋,这滑稽的闹剧让丹尼笑个不停:“赶紧醒过来吧,伙计。”
“你的哥哥弗朗西斯会带你回家。”贝洛特将彼得带回门前,说:“该死的运动员,你喝醉了。”
彼得挣扎了一下,摔倒在地,整个人趴在雪地上。
“在叫醒他之前,我觉得我应该先叫醒今天的太阳。”丹尼抓起一把雪,将他撒到了昏昏欲睡的斯高崎身上,然而斯高崎却一动不动。
“我的天啊,难道我是这里唯一一个头脑清醒的人?看来我应该在面临灾难的时候勇往直前,我们的国家正在沉沦,无数小地方被冲击得支离破碎!喂,弗朗西斯,在那些文学作品里,作家们都是怎么表达这事情的?”说完,丹尼张开双臂,朝着远方奔跑:“太阳是我们的希望,金黄色的道路散落在每一个角落……”
“今天的丹尼成为了一名大诗人。”贝洛特摇了摇头:“我们昨晚去了所有值得去玩的地方。”
弗朗西斯将彼得扯了起来,随后将他家在胳膊下面,扶他走进家中。随后,在一阵喧闹中,那群人回到车里,启动汽车轰隆而去。
弗朗西斯扶着彼得磕磕撞撞地回到家中,他们站在客厅,全家人缓慢有节奏的睡眠呼吸仿佛伴随着黎明萦绕在他们身旁。如今的马丁家陷入了一个极端的状况——醒着的人压抑着情绪,睡着的人则在神秘的空间里存活着。弗朗西斯笨手笨脚地将彼得安置到他跟乔一同居住的卧室里。隆起的被子是母亲的杰作,这时候被子遮盖着的是乔的身体。乔平静地打着鼾,而彼得则随意褪去了身上的衣服钻进被子里。过了一会,彼得跟乔一样沉稳地打着鼾。
弗朗西斯回到走廊,疲倦地揉了揉眼睛,随后靠在墙上,突然间他仿佛忘记了身边的一切,也忘了自己将要做些什么。他被包裹在迷茫之中,勉强地维持着意识,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心满意足。
这时候,弗朗西斯栖身于漆黑的走廊里,他聆听着四周的声音,仿佛带着好奇心的孩子一样,探索着这个全新的世界。走廊里的那些熟悉的地毯、角落的柜子里,还有那熟悉的房门,都在阴暗的光线中变得神秘莫测。床单与枕头是那么的温暖和轻柔,而这一切都在他一步之遥的前方。在这里他可以全心全意地沉思着,可以全神贯注地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往前一步,地板发出咯吱的声音,这让弗朗西斯感到自豪。
“我是谁?”弗朗西斯心里泛起了无数问题:“我在这个世界里干什么?”
他打开阁楼的们,驾轻就熟地走上楼梯,在他的房间里,他依稀能够看到昨日生活的情景,但眼前的一切给予他的更多是陌生的感觉。他感觉这么多年来,自己并没有真正拥有过这房间,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昏暗与积雪,随后被房间里的镜子吸引了过去。
“弗朗西斯!弗朗西斯!”弗朗西斯在心里不断地呐喊着,随后他惊愕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过多久,他回到床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