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彼得跑上阁楼,想要找一些很久之前的旧文献。之前,弗朗西斯为了能够独处,于是乎他在阁楼里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小房间,位于屋子的背后部分。罗丝告诉彼得,弗朗西斯不在家,然而彼得在往房间里偷看的时候,发现弗朗西斯正在书桌前翻着书。
“嘿!兄弟!”彼得装作无意地大喊。
弗朗西斯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彼得一眼:“你怎么在这?”
“你不知道我今年回来过圣诞吗?”
“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弗朗西斯放下书:“可是我并不知道你回来那么早。”
彼得坐了下来,随后点燃了一根烟,眼角瞄了一下弗朗西斯放下的书,立马跳了起来:“你这是什么书?法国小说?”彼得拿起书,看了一眼:“《伪币制造者》,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是纪德的小说。”
“说啥的?”
“呃……我想大概讲的是人性虚伪吧。尤其是在金融方面。”
“你是在哪里找来的书?”
“呃……你想干什么?没记错应该是在加洛韦公共图书馆找到的吧。”
“对对对!”彼得惊呼:“我记起来了,图书馆里面有一书架的法国文学,在图书馆烹饪书架的后面。”
弗朗西斯并不理会彼得,而是从抽屉里掏出一瓶酒,随后将几个玻璃杯擦干净。
“这是什么?”彼得看了一眼酒瓶:“天啊,是酒!我真没想到!”
弗朗西斯看了彼得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说:“你在烹饪书架旁边发现法国文学,难道不比这个更加惊喜吗?”
“哈哈,是吗?”彼得脱口而出,笑容中带着些许难为情。
“当然,我并不是说它跟加洛韦政府官员的立场不同。”
“什么?”
“呃……”弗朗西斯挤出一丝微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可能你会觉得,在最受尊敬的法国作家里头,这位纪德先生也许在美国会被看作是臭名昭著。”
“啊,是这样啊!”彼得恍然大悟:“那为什么纪德会被看作臭名昭著呢?他做过什么?”
弗朗西斯轻咳了一声。“大概是他的性格比较奇怪吧,他对欧洲的资产阶级并不友善。呃……他甚至被一些好为人师者认为他是一个具有煽动性的野蛮人。”
“啊?”
“重要的是,在某个角度而言,他是法国青年中一个顽固的腐朽分子。”弗朗西斯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是多么孤独,仿佛他被自己的话给逗笑了。
随后,弗朗西斯打开了酒瓶,给彼得到了一杯酒:“喝点吧,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也不差。”
彼得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这个……叫纪德的,你为什么读他的书?我指的是你为什么要读一个腐朽分子的作品?毕竟……呃,你懂的。”
弗朗西斯皱了皱眉:“你指的是哪方面?”
“我怎么知道他写的是什么。”
“人!”
“人?那怎么会算是错误,你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错的吗?你觉得这个世界是由错误组成的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想。”
“那你的哲学是什么?你是否有一个哲学观念去看待世界?”彼得脱口而出。
弗朗西斯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脸无所谓地看着窗外,稍稍皱眉。只是,在他的心中却莫名奇妙地泛起了一丝欣慰。
“比如说,”彼得提高音调,举起一根手指:“我告诉你一个比如,宾大有一个人什么都不敢,他只是给身边的人讲哲学,他用比如来说明他的意思,而且表达十分清晰……”
“呃,你别想忽悠我,用一个比如就能安枕无忧?比如,你再来一个比如……”
彼得笑了,笑得眼泪的都快要出来了,他一下子倒在椅子上。“不不不,”彼得嚷嚷:“我只想要知道你的想法,我们即将要去学哲学了,我有很多想法,可是却没有足够的逻辑推理能力把他们串联到一起。我的哲学观念是千万不要去解释这个世界,它太大了,而且让人为之疯狂。有时候这个世界很好玩,但更多时候它……很不友善。”
“一方面,”弗朗西斯撇了撇嘴:“我并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很显然你说的‘不友善’是你的主观意识,至于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好玩,我并不清楚,因为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是一个噩梦。”
“纪德告诉你的?”弗朗西斯的话让彼得感到好奇。
“我觉得不是,当然这也是我的主观意识。纪德只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他所关注的是宏观的真理,当然还有世界上很多愚蠢的人,他的敌人是这个社会,而不是世界。”
“社会?”
“不,是人,是社会里的人。”
“所以我们活着都是一个错误?”
“那可不是我说的,他只是告诉我,人是怎么形成的,情感与欲望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无法承受的。”
“好吧,反正我不懂。”
“最最最重要的是,它在完整的轮廓里面,藏有了噩梦。”弗朗西斯想了想,嘴角上扬:“在每时每刻,这个噩梦都是如此宽阔。”说完,弗朗西斯站起来打开窗户,把窗户推开了一点点。随后,他回到椅子上,两分钟前的精气神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的弗朗西斯一脸疲倦,他空洞的眼神注视着窗外的白雪。
“对,我想起来了,我有这么一个比如”,彼得突然惊呼:“我就举一个今天的例子,你看外面的雪,还有房子上的冰柱,它们居然活在阳光下?你看那条路,那是小米奇跟查理回家都必须经过的路。你看到他们了吗?查理正骑着自行车,而米奇则走在他身旁。他们俩现在回家了,想来他们也准备回家大吃一顿。你看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跟她的弟弟一起滑冰。这些所有所有,你怎么看待?”
“怎么看待?”弗朗西斯笑了笑:“我并不是上帝。”
“我知道,我只是说,你是否会享受这些画面?”
“你跑题了吧。”
“没有,我只是打比方!”彼得拍了拍桌子,他显然生气了:“你明白吗?这就是我的哲学!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瞎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失去了所有感觉,可是现在这些美好的事物它始终存在,虽然你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告诉你,你根本没有办法享受这些画面!”
“我无所谓!”弗朗西斯不以为然。
“不!”彼得笑了起来。
“现在,我告诉你另一种哲学。就拿外面的白天来说,它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寒冷的夜晚。你总不能说白天永远都不会变成黑夜对吧,白天只是一天里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黑夜。我们没有办法改变,那是因为所有事物都有它的规律,那是大自然对人类的野蛮,如果我像你说的那样瞎了,那不是更好吗?”
“我不能接受你的说法。”彼得说:“夜晚也是很美好的,你太少出门了,你只知道看书。”
“我只是说,夜晚是漆黑的,你没有办法融入黑夜,但却不得不要接受它们,因为黑夜是真实存在的!”
“啥?”彼得皱了皱眉,他没有办法听懂弗朗西斯的话。
“冬天的夜晚……那是残酷无情的源头,你在里面找不到任何希望,它终将会将你杀死。没有一个漆黑的夜晚会考虑我们人类的价值,它只想要将我们毁灭。我跟你,都没有办法知道,我们还能够撑过多少个夜晚。要么你说说这个,跟我说说你对美好的感知,会不会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不知道。”彼得嘟囔着。
“它们会告诉你,我们生而为人,错在了哪!”
“哪?”
“命运会用不同的方式去告诉你,我们都有原罪。达尔文的理论、弗洛伊德的解梦,还有很多不能解释的东西。但作为平民的我们,最大的罪行就是我们拥有着你所谓的对美好的向往,你知道在命运面前,我们是多么愚蠢吗?”
“难道没有向往跟希望会更好吗?”彼得大吼,脸红耳赤。
弗朗西斯点了点头,微笑:“你知道,人类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会互相攻击,互相发动战争吗?正是因为他们对美好的向往。这就是人类的原罪,也是我们每个人都不能缺少的人性。当然,像我们这样的人,最大的罪行是无知。这是我们唯一的责任,可是事实上它并不是一份责任。我们根本没有一个像神另一半的完美体制。”
“天啊,”彼得瞪大了眼睛:“你竟然全都相信啦。”
“他们会在你还小的时候告诉你,所有的东西都会成为垃圾,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垃圾,你说呢?你一旦对宗教产生怀疑,或者你身边的人也怀疑,那么他们就会给你讲上帝的故事。但是,你明白,现在到了我们这一代,哪里还有虔诚的信仰?当然,也从来没有上帝来拯救过我。”弗朗西斯继续说:“我们被迫承认世界上有魔鬼,因为它要烘托上帝的力量。这些虔诚藏在每一个角落里面。这是一种力量,然而他们把这种力量说成了爱,这是爱吗?你应该知道,在漆黑的夜晚里,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称作为爱。”
“我不怎么清楚。”彼得声音小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身边的爱,或许你觉得爱只是一种带着欺瞒的虚荣,让你在一段时间里感受到光阴的善良。我们现在来说说正义,这个词被所有的领导者用烂,它们被雕刻在全世界的石头里,也刻在法院的墙壁上。然而,你看到了吗?没有人关心正义是什么,虽然它总是让人感到不怎么开心。你不能指责他们,不能指责所有人,生活太短暂了,而信仰是那么的庞大。你知道,漆黑的夜晚不会太长,但是足以让你窒息。”
“我不相信。”
“你可以不相信,但这是真理。”
“天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彼得说:“你为什么要相信他们说的呢?”
“他们?谁?”这次,轮到弗朗西斯的声调提高。
“呃……纪德?还是恩格斯?你究竟在乎什么?你自己清楚吗?”
“我说的话,是他们告诉我的吗?”
彼得看着窗外,他不愿意再跟弗朗西斯有任何的眼神接触,他知道弗朗西斯有足够的力量去动摇他的信仰。
而这时候,弗朗西斯已经不愿意跟彼得去辩论,他干脆离开座位,用毛巾擦了把脸。
这时候,楼下传来罗丝的声音:“吃饭啦!”
彼得皱了皱眉头,他相信自己不会忘记这场让他似懂非懂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