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黑色的蛇,[3]它在顺着木十字架向上爬的时候受伤了。它爬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的体内,转化后从他的口中爬出,它已经变成白色。它盘在死者的头上,像皇冠一样,一道光在它头上闪过,太阳在东方升起。我站在那里观望,感到十分困惑,一个巨大的重担压在我的灵魂上。但白色的鸟站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说:[4]“让雨下吧,让风吹吧,让水流吧,让火燃烧吧。让每一样东西都得到发展,让变化有出现之日。”

[2]2.实际上,这条道路通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意味着要通过他,活出他自己的生命并不是一件小事,因此他被提升至非常重要。他不是简单教导可以知道的或值得知道的知识,他活在其中。尚不清楚一个人要拥有多大的谦卑才能活出自己的生命。任何一个想要进入自己生命之中的人遭遇到的厌恶是无法测量的。反感使他生病,他使自己呕吐,他的内脏疼痛,他的大脑陷入疲乏。他想设计出诡计帮助他逃离,因为没有东西是一个人道路上所受折磨的对手。它异常艰难,难到没有什么能够胜过这种折磨。很多人因为自己的恐惧去爱别人。我也相信有些人为了和自己挑起争端而犯罪。因此我抓住阻挡我道路的一切不放。

3.[5]走向自己的人,要爬下去。来到这个时代面前的伟大先知呈现出悲惨可笑的外形,这是他自己本质的形式。他不接受它们,在别人面前驱除它们。但最终,他被迫和自己的贫乏共进最后的晚餐,出于同情接受自己本质的形式。[6]但这却激怒了强大的狮子,它追赶迷失者,并把他们囚禁在深度的黑暗中。[7]像所有那些有力量的一样,伟大的救世主想要从太阳般的大山子宫中喷发而出。[8]但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道路把他带到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前面,他开始愤怒。他对人类的愚弄和痛苦感到愤怒,因为他自己本质的力量强迫跟随的正是基督已走的道路。而他大声宣扬自己的力量和伟大,没有人比他更大声地宣扬自己的力量和伟大,而大地在其脚下消失。最后,他身上最低下的部分出现,即他的无能,将他的精神钉在十字架上,正如他所预见到的那样,他的灵魂比躯体先死。[9]

4.还未把最危险的武器对准自己的人不会上升,想要上升的人必须向下爬,再把自己吊回来,把自己拉到献祭的地方。但一个人在实现自己的外在可以看到的成功之前必然会发生的事情是误入歧途,/他能够抓住自己的手。遭受的痛苦必然被带到人性上,直到人彻底放弃满足统治同胞的渴望和永远希望其他人要保持一致的想法。在人睁开自己的眼睛看自己的道路和把自己视为自己的敌人并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成功之前,大量的鲜血会一直流淌。你应该能够自己生活,但不是以你的邻居为代价。兽群不是他兄弟的寄生物和宠物。人,你甚至忘记你自己也是动物。实际上,你依然相信生命在其他地方会更好。如果你的邻居也这么想,那么你们将大祸临头。但你必须确认他也这么想,你们不能再如此幼稚。

5.你的渴望在自己身上自我满足。除了自己外,你再无其他珍贵的东西可以作为祭品献给你的神,你的贪婪会将你吞噬,因为这能够使它疲倦和平静,你将睡得很香,把每天升起的太阳当作礼物。如果你将其他东西和其他人吞噬,你的贪婪永远得不到满足,因为它会有更多渴望,渴望更多,最宝贵的,它的目标就是你。因此你迫使自己的欲望夺走自己的道路,你或许会要他人为你提供你需要的帮助和建议。但你不能再要求任何人,你对他人既不能有渴望也不能有期待,而只能对自己。因为你的渴望只能在自己身上得到满足。你很害怕点燃自己身上的火。或许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你这么做,既不是他人的同情,也不是你对自己更加危险的同情,因为你必须与自己一起生,一起死。

6.当你的贪婪之火将你吞噬的时候,除了灰烬外,你什么都没有留下,因此你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但吞噬你的大火已经照亮很多事物。如果因充满恐惧而逃离自己的火,你会将自己的同胞烧焦,只要你不对自己有欲望,那么你的贪婪带来的痛苦折磨就不会消失。

7.是口讲出话语、符号和象征。如果语言是符号,它将毫无意义。但如果语言是象征,它就意味着一切。[10]当道路进入死亡,我们被腐烂和恐怖包围着,道路升到黑暗中,以拯救的象征形式脱离口,也即是话语。它带领太阳高升,因为在象征中,与黑暗进行斗争的被束缚的人类力量得到释放。我们的自由并不在我们之外,而是在我们身上。人可以被外在束缚,而如果人已经挣脱内在的束缚,那么他也会感觉到是自由的。当然,人可以使用强有力的行动获得外在的自由,但人只能通过象征创造内在的自由。

8.象征是从口中说出的话,人不是在简单地讲话,而是将原我的深度用有力量和巨大需要的言语表达出来,出乎意料地把自己置于舌尖上。这是一个令人吃惊和似乎是非理性的世界,但人将其视为一种象征,因为它与意识心理不同。如果人能够接受象征,它就像一道门一样,通往的是一个新的房间,而人之前并不知道这个房间的存在。但如果人不接受这个象征,就像不经意地穿过这道门,而由于只有这道门通往内在的房间,那么人肯定再次回到大街上,将一切都暴露到外部。但灵魂有巨大的需要,因为外在的自由对它没有用处。拯救是一条通往很多道门的道路,而门是象征。每一道新门最初都是看不见的,而实际上,门/首先要被创造出来,因为只有人深挖春天的植物之根,即象征,门才会出现。

为了能找到曼德拉草,人需要黑色的狗,[11]因为如果要创造象征,善和恶最初必然是结合在一起的。象征既不能被想象出来,也不会被发现:它自己成形。它的成形就像人在子宫中成形一样。怀孕来自自愿的性交,接着要经过积极的关注。但如果深度已经怀孕,那么象征将自发生长,并由理智生出,像神的孕育一样。但同样,妈妈会像怪兽一样扑向孩子,把它再次吞回去。

早晨,当太阳升起的时候,言语从我口中说出,但都被无情地谋杀掉,因为我不知道它就是救世主。如果我能够接受它,新生儿将会迅速成长,立即变成驾驭战车的人。言语是向导,中间的道路像天平上的指针一样容易摇摆。言语是每天早上从水中升起的神,向人们宣告指引性的律法。外在的律法和外在的智慧永远是不够的,因为只有一种律法和一种智慧,即我日常的律法、日常的智慧。神在每天夜里更新自己。

神以多种伪装形象出现:因为在他出现的时候,他已经预设了黑夜的特质,夜晚之水的特质,而他夜晚便睡在这水中,在夜晚的最后时刻,他在水中努力更新。因此他有双重且模棱两可的表现形式,事实上,他甚至将心和理智撕开。在神出现的时候,他指示我向右走和向左走,声音从左右两侧同时传来。而神既不想我向左,也不想我向右,他想我走中间的道路。但中间通往的是最长的道路。

但人永远看不到这个起点,他总是只能看到这一条和并非那一条,或那一条和并非这一条,却看不到这一条本身也包含另一条。理智和意志静止地站在原点,这是一种悬浮的状态,会引起我的暴怒、我的反抗和最后我最大的恐惧。因为我什么都看不到,无法再继续等待。或者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这条路上的一切都高度出奇的静止,而之前一切都在运动,这是一种盲目的等待,一种可疑的聆听和摸索。人们很确定他们即将爆发。但解决之道正是源自这种张力,它几乎总是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但解决之道是什么?它总是一种古老的事物,也恰是一种新的事物,因为已经消失很久的事物再次回到一个改变后的世界上时,它便是新的。在新的时代产生古老的事物就是创造。这是新的创造,并将我拯救,拯救便是解决之道的任务,这个任务便是在新时代生出旧的事物。人性的灵魂就像黄道十二宫的巨轮,顺着道路向前滚动。一切都从低处向已有的高度不断地运动,轮上的每一部分都会再次回归。因此一切从前都再次流经这里,周而复始,因为所有这些都是人性天生的部分,它是不断向前往复运动的本质。[12]只有无知的人对此感到奇怪,但意义并不在相同事物的永恒循环上,[13]而是它在任何特定时间的循环创造方式中。

意义存在于这种方式中和循环创造的方向上。但我要如何创造自己驾驭战车的人?或者我想成为自己驾驭战车的人吗?我只能用意志和意图引导自己,但意志和意图仅是我的一部分,因此它们不足以表达出我的全部。意图是我的预见,意志是我想要的一个可以预见到的目标。但我要到哪里寻找目标?我以自己目前对它的了解对待它,因此我把现在放到未来的位置上。以这种/方式,尽管我无法到达未来,但我却能够人为地制造一个永恒的现在。所有一切都将强行进入这个现在中,像骚乱一样袭击我,我试图将它赶走,这样我的意图才能保留下来。因此我停住了生命的进程。但如果没有意志和意图,我如何能够成为自己驾驭战车的人?因此聪明得人不愿意成为驾驭战车的人,因为他知道意志和意图肯定能够实现目标,但却破坏了未来的形成。

未来在我身上长出来,我没有创造它,但却又是我创造的它,但不是刻意和蓄意为之,而是违反意志和意图。如果我想要创造未来,那么我是在与自己的未来作对。如果我不想要创造出它,我又一次没有充分参与到未来的创造中,一切皆按照不可避免的规律发生,我却成为牺牲品。古人为强迫命运而设计出魔法,他们需要魔法决定外在的命运,我们需要魔法决定内在命运和找到我们无法想出的道路。我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在思考是什么类型的魔法,而最终我却一无所获。任何一个在自己身上找不到魔法的人应该变成一个学徒,因此我独自来到一个居住着一位魔法师的遥远国度,我很早就听说他的大名。

[1] 1914年1月27日。

[2] 荣格在《花体字抄本》的页边上写道:“1923年2月25日,黑魔法变成白魔法。”

[3] 《草稿》中继续写道:“我道路上的蛇”(460页)。

[4] 在《黑书4》中,是他的灵魂在说话。在这一章和《审视》中,我们发现在《黑书》中,一些属于灵魂说的话变成其他角色来说。文本的改变标志着对角色进行区分的重要心理过程,将他们彼此分开,做出区分。1928年,荣格在《自我与无意识的关系》第7章中大致讨论了这个过程:“分化自我和无意识人物的技术”(《荣格全集第7卷》)。在《黑书6》中,荣格的灵魂在1916年向他解释说:“如果我没有通过结合上和下将自己结合起来,那么我将分裂成三部分:蛇,成为它或我漫游到其它动物形式上,有生命力的邪恶本质,激起恐惧和渴望。人类的灵魂,永远活在你身上。天上的灵魂,与诸神生活在一起,离你很远,你也不了解,会以鸟的形式出现。”(附录C,576页)。荣格在《黑书》的这一章和《审视》中在文本上表现出灵魂、蛇和鸟的变化,可以被视为对灵魂的三重本质的认识和分化。荣格灵魂的统一性和多样性的概念和艾克哈特的相同。在“第52次布道”中,艾克哈特写道:“灵魂用她更高的力量碰触不朽,而不朽是神,用她更低的力量碰触时间,使她容易改变和偏向躯体的事物,使她降格”(《布道和论著》,第2卷,M.O’C.沃尔什译[伦敦:沃特金斯出版社,1981],55页)。在“第85次布道”中,他写道:“有三种东西阻止灵魂与神相结合。第一种是她过于分散,她不是单一的:因为在灵魂倾向于生物的时候,她不是单一的。第二种是在她卷入到世俗之物的时候。第三种是在她转向身体的时候,因为这时候她无法与神结合。”(《布道和论著》,第2卷,264页)

[5] 《草稿》中继续写道:“‘为什么,’你问到,‘人类不想接触到自己吗?’领先于这个时代且处在愤怒中得先知针对这一点写了一本书,并为这本书取一个非常自豪的名字。这本书是关于人如何和为什么不愿意接触到自己。”(461页)。这里指的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6] 见“最后的晚餐”,《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294页f。

[7] 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最后一章,“脚步声”,当高人们在查拉图斯特拉的山洞口遇到他的时候:“那头狮子猛然惊起,突然转过身来,背向着查拉图斯特拉狂吼一声,朝山洞跳了过去。”荣格在1926年写道:“查拉图斯特拉般狮子的咆哮把所有‘高’人喧嚣的经验都赶回到无意识的洞穴中。因此他的生命并没有使我们相信他的教诲。”(“正常和病态心理生活的无意识”,《荣格全集第7卷》,§37)

[8]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结尾写道:“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然后离开自己的山洞,就像早晨的太阳从乌云升起,热烈而强壮。”(336页)

[9] 在查拉图斯特拉的序言中,一个走钢丝的人从钢丝上掉下来,查拉图斯特拉对受伤的走钢丝的人说:“你的灵魂会比你的身体先死,因此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6,48;荣格在书中将这些词用下划线标出,22页)。1926年,荣格指出尼采所预言的就是自己命运(“正常和病态心理生活的无意识”,《荣格全集第7卷》,§36-44)。

[10] 关于荣格对符号与象征的区分,见《心理类型》(1921,《荣格全集第6卷》,§814ff)。

[11] 曼德拉草是一种植物,它的根与人形有很多相似之处,因此它们经常被用到魔法仪式中。根据传说,在它们被从地下拔出来的时候,它们会尖叫。在“哲人树”(1945),荣格论述到魔法的曼德拉草“当它们被绑在黑狗尾巴上拔出地面时,它们会尖叫”(《荣格全集第13卷》,§410)。

[12] 《草稿》中继续写道:“一切永远是变化中的不变,因为车轮是在一条长长的道路上滚动。但道路要穿过山谷和高山。车轮的运动和车轮上每一部分永恒的循环是马车必不可少的部分,但意义在道路上。意义只能通过车轮不断的旋转和向前的运动获得。过去的循环是向前运动的固有特征。这些只会为难无知的人,因为无知的人使我们阻抗相同事物必要的循环,或贪婪驱使车轮拉我们向上和偏离向上的运动,因为我们相信我们将借助这部分车轮一直上升到更高的地方。但我们无法再上升更高,而是下降到更深处,直到我们到达最底部。因此,请颂扬静止吧,因为它使你看到你没有被捆绑到伊克西翁的车轮上,而是和驾驭战车的人坐在一起,他将向你解释道路的含义。”(469~470页)。在希腊神话中,伊克西翁是战神阿瑞斯的儿子,他试图诱惑赫拉,因此宙斯将他绑在不停地旋转的火热车轮上。

[13] 很多传统中都有一切都在循环的概念,例如斯多噶学派和毕达哥拉斯学派,在尼采的作品中,这一特征非常明显。在对尼采的研究中,这一点是否应该从根本上被理解为一种保证生命持续的伦理准则还是一种宇宙学说已经引起巨大的争论。见卡尔•洛维特,《尼采的相同事物永恒循环的学说》,J.洛马克斯译(伯克利: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1997)。荣格在1934年讨论到这一点(《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第1卷,191~19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