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事物越来越近。我呼唤我的灵魂,请求她潜入洪水中,我能够听到远方洪水的咆哮。这件事情发生在1914年2月22日,我在《黑书》中已经记录了下来。她像一颗子弹一样坠入黑暗之中,深度传来她的声音:“你会接受我带上来的东西吗?”
我:“我会接受任何你给我的东西。我没有权利评判或拒绝。”
灵魂:“那你听着。这里有一套古老的盔甲和我们的父辈们遗落的生锈的装备,能够杀人的皮革饰物还挂在上面,还有被蠕虫咬过的长矛杆、卷曲的矛尖、折断的箭、腐烂的盾、头骨、人和马的骨头、古老的大炮、弩炮、碎裂的火把、破碎的突击装甲、石矛、石棒、尖锐的骨头、有缺口的尖牙,过去的战争已经把地球变成垃圾场。你接受所有这些吗?”
我:“我接受,我的灵魂,你更了解我。”
灵魂:“我找到漆过的石头,刻有魔法符号的骨头,皮带和小铅盘上的咒语,装满牙齿、头发和指甲盖的脏袋子,木材堆在一起,黑色的球,腐烂的兽皮,所有这些迷信的东西都来自黑暗的史前社会。你接受所有这些吗?”
我:“我接受,我怎么能够拒绝任何东西呢?”
灵魂:“但我找到了更糟的东西:杀害兄弟的人、懦弱凡人的打击、折磨、用孩子献祭、种族灭绝、纵火、背叛、战争、叛乱,你也接受这些吗?”
我:“如果必须接受,我也会接受。我怎么能够评判呢?”
灵魂:“我找到传染病、自然的灾难、沉船、被夷平的城市、可怕的野蛮行为、饥荒、人性的卑劣、排山倒海的恐惧。”
我:“我会接受这些,因为这是你给的。”
灵魂:“我找到所有过去文化的宝藏、壮观的神像、宽阔的神庙、绘画,纸草书卷、写有过去文字的羊皮卷、充满已经消失的智慧的书籍、古代祭司的圣诗和圣歌、千万年以来口口相传的故事。”
我:“这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我无法理解它的内容。我如何接受它呢?”
灵魂:“但你想要接受一切?你不了解自己的局限。你不为自己设限吗?”
我:“我必须为自己设限。谁能够掌握这么多的内容?”
灵魂:“要知足,并谦卑地耕耘自己的花园。”[2]
我:“我会的。我明白征服更多无限的东西是不值得的,而应该选择较小的取而代之。一个美好的小花园胜于一个丑陋的大花园。在面对无限的时候,大花园和小花园都是小的,但却受到不同的照料。”
灵魂:“拿起修枝剪,修剪树枝去吧。”
[2]从大地之子带来的泛滥的黑暗中,我的灵魂把指向未来的古老事物给了我。她给我三种东西:战争的残酷、魔法的黑暗和宗教的礼物。
如果你是聪明人,那么你会发现这三种东西是一体的。这三种东西意味着混乱的释放和它的力量,就像它们也意味着混乱的捆绑。战争很显眼,每个人都能看到。魔法是黑暗的,没有人能够看到。宗教也将到来,而它会变得显眼。你认为这些残酷战争的恐惧会降临在我们身上吗?你相信魔法的存在吗?你想过会有一个新的宗教吗?我在漫漫长夜中坐着,预测有什么会到来,我在颤抖。你相信我吗?我不太关心这个。我应该相信什么?我不应该信什么?我看着,颤抖着。
但我的精神无法理解骇人听闻的内容,无法构思出来者的范围。我渴望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弱,无力使丰收的大地沉陷。我感到前方有最恐怖的时代作品带来的压力,我看到它在那里,情况如何,但没有语言能够理解它,没有意志能够征服它。我也无计可施,让它再次沉入深度之中。
我不能把它交给你,我只能讲出来者的路。很少有善从外界来到你身上,来到你身上的本来就在自己身上存在。但是什么在那里!我宁愿移开自己的视线,塞住耳朵和拒绝所有感觉,我宁愿成为你们中的一员,一无所知,从来不去看任何东西。它是太多和太出乎意料。但我看到过它,我的记忆不会放过我。[3]而我切断自己的渴望,我想把它延伸到未来,我返回到自己的小花园中,现在这里有花开放,我能够测量出它的范围。我应该悉心照料它。
未来应该留给未来的那些人。我回到小而真实的花园中,因为这是最好的道路,这是来者之路。我回到平凡的现实中,回到我无法拒绝的和最渺小的存在。我拿起一把刀,开始审理一切没有标尺和目标的成长。森林已经在我周围长起来,蜿蜒的植物爬到我的身上,我完全被数不清的枝蔓覆盖住了。深度深不见底,它们产生一切。拥有一切也是一无所有。保留一点点,那么你就拥有一些。认识并了解你的野心和你的贪婪,而收集/你的渴望、耕耘它、理解它、使它变得有用、影响它、控制它、命令它和赋予它诠释与意义,这些都是过分的表现。
这是精神错乱,就像超越自己的边界一样。你怎么能够拥有不是你自己的自己?你真的想强迫所有不在你的知识和理解范围之内的事物?记住,你只能了解你自己,做到这一点就足够了。而你却无法了解他人和其他的一切。知道什么在你之外,否则你所推测的知识将会扼死那些能够了解自己的人。知者了解自己,这是他的限度。
我用刀片将那些我假装知道却是超出我理解范围的内容痛苦地切下来,我使自己摆脱对那些超出我理解范围的内容所做出的巧妙诠释环。我的刀子切得更深,使我和我赋予自己的意义分离。我一直切至骨髓,知道所有的意义都离开我,直到我不再是我自己,直到我只知道我不再知道我是什么。
我渴望贫乏和赤裸,我渴望赤身裸体地站在冷酷无情之前。我想成为自己的身体和它的贫乏,我想从大地中来,活在它的律法中。我想成为自己的人兽,接受它所有的惊恐和欲望,我想体验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站在艳阳高照的大地上的恸哭和幸运,他是自己的驱力和潜伏着的野兽的猎物,幽灵和远处诸神的尖叫令他害怕,他属于近处,而敌人在远处,他用石头擦出火,他的牲畜被无名的力量偷走,田地里的庄稼也遭到破坏,而他既不知道也认识不到,但他只依赖触手可及的东西生活,受到远处善意的接待。
他是一个孩子,不可靠,但充满肯定,脆弱却受到巨大力量的庇佑。在他的神不帮助他的时候,他可以求助其他神,如果这个也不帮助他,那么他可以斥责这一个。请注意:神多次帮助人。因此我抛弃一切满载意义的东西,一切压在我身上的混乱所带来的神圣和邪恶。实际上,我并不是去证明神、魔鬼和混乱的怪兽,我只是细心地喂养他们,小心翼翼地带着他们,算出他们数量,给他们命名,使他们拥有对抗怀疑和疑惑的信仰。
一个自由的人知道只有自由的神和魔鬼才是自给自足的,才能有效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如果他们无法施加影响,而这是他们自己的职责,那么我就能够卸下这个重担。而如果他们能够施加影响,那么他们既不需要我的保护也不需要我的照顾,更不需要我的信仰。因此你需要静静地等待去看他们是否起作用。但如果他们起作用,会很聪明,因为老虎将比你强大。你必须摆脱一切,否则你将变成奴隶,哪怕你是神的奴隶。生命是自由的,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已有太多的局限,所以不要再增加更多的限制。因此,我将一切的约束剥离,我站在这里,那里有谜一般的多彩世界。
一股恐惧向我逼近。我没有被捆紧吗?那个世界不是无限的吗?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弱点。如果没有意识的弱点和无力时的恐惧,贫乏、赤裸和毫无准备是什么?因此我站在这里,十分恐惧。接着我的灵魂轻声对我说:
[Image125][4]
[1] 在《黑书4》中,荣格写道:“之后,我像一个紧张的人一样向前走,希望一些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象到过的新事物能够出现。我聆听深度、警告、指导、不屈,向外追求一个完整的人生。”(42页)
[2] 引自伏尔泰的《康第德》:“一切说的都很好,但我们必须耕耘自己的花园”(《康第德和其它故事集》,R.皮尔森译,[牛津:牛津大学出版社,1759/1998],392~393页)。荣格的书房中有一尊伏尔泰的半身像。
[3] 《草稿》中继续写道:“我如何弄清楚在接下来八百年,直到救世主开始自己的统治时,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我只能说会有来者。”(440页)
[4] 这个场景中的景象类似于荣格小时候的一个清醒状态下得幻象,在这个幻想中,洪水将阿尔萨斯淹没。巴塞尔变成一个港口,停着帆船和一艘汽船,这是一座中世纪的小镇,镇上有带有炮楼的城堡和驻军,还有居民,还有一条运河。(《回忆·梦·思考》,10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