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第三天夜里,[2]一座荒凉的山挡住了我的道路,只有一道狭窄的山谷可以让我进去,山谷两侧是高高的岩壁。我光着脚,双脚已经被锯齿般的石头划伤。道路开始变得顺畅,路面的一边是白色,另一边是黑色。我走在黑色的路面上,又恐惧地退回来:这就是炽热的铁块。我走到白色的一侧:这里是冰,但我必须走上去。我继续向前走,最后来到一个开阔山谷中一片大的石头盆地,一条狭窄的道路顺着陡峭的岩石通向山顶。

在我到达山顶的时候,山的另一侧传来一声巨响,像岩石被撞击一样。声音向周围散播,隆隆声在山谷中不断回荡。我走进狭窄的通道,看到一个巨人从另外一个方向朝我走来。

他巨大的头上长着两只牛角,胸前佩戴着锃亮的盔甲,他卷曲的黑色胡子上挂着宝石。他手里拿着一把闪光的双刃斧,就像斩杀公牛的斧头一样。还没等我回过神,巨人已经站在我的面前。我看着他的脸:非常巨大,苍白,皱纹很深,用一双杏仁眼吃惊地看着我。我陷入恐惧:这是吉尔伽美什,巨人,长着牛角的人。他站在那里看着我:他的表情传递出强烈的内在恐惧,他的双手和双膝都在发抖。吉尔伽美什,这只强大的公牛在颤抖?他害怕吗?

我冲他喊道:“喂,吉尔伽美什,最强大的人,请饶我一命,请原谅我像蠕虫一样挡住了你的道路。”

吉:“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你来自哪里?”

我:“我从西方来。”

吉:“你从西方来?那你知道西方世界吧?这是通往西方世界的正确道路吗?”[3]

我:“我来自西方世界,西方的大海冲刷着这里的海岸。”

吉:“太阳会沉入海中吗?或者太阳就落在那里的土地上?”

我:“太阳沉入到大海之外。”

吉:“大海之外?是哪里?”

我:“那里是空旷的空间,什么都没有。你知道,地球是圆的,而在绕着太阳旋转。”

吉:“可恶,你在哪里学到的这种知识?没有不朽的土地可以使太阳复活吗?你说的是真理吗?”

他的眼中闪烁着愤怒和恐惧,他重重地向前一步。我开始发抖。

我:“吉尔伽美什,最强大的人,请原谅我的无礼,但我讲的的确是真理。我生活的那片土地上有被证明是正确的科学,人们乘船环球旅行。学者能够测量出太阳上的每一点到地球表面的距离。地球是一个天体,存在于无限的空间中。”

吉:“你是说没有边际?空间无边无际,我们永远无法到达太阳那里?”

我:“最强大的人,只要你是人,你就永远无法到达太阳那里。”

我看到他在克服令人窒息的恐惧。

吉:“我是人,我永远不能到达太阳那里,永远无法不朽。”

他用石头重重地将自己的斧头砸碎。

吉:“去吧,无用的武器,一点用处都没有,你怎么能够对抗无限和永恒的虚无,/对抗空洞吗?你谁都征服不了,自我摧毁吧,这是你应有的结果!”

(西方的太阳发着光沉入到云的怀抱中。)

“走开,太阳,你这个三度受到诅咒的神,把你包裹到自己的不朽中吧。”

(他捡起地上斧头的碎片朝太阳扔去。)

“给你的祭品,这是你最后的祭品!”

他陷入崩溃,像孩子一样哭起来。我站在那里颤抖,不敢打搅。

吉:“可恶的蠕虫,你在哪里吸到的毒药?”

我:“啊,吉尔伽美什,最强大的人,你所说的毒药就是科学。在我们国家,我们从小就接受它的滋养,这或许就是我们没有发育良好且依然是侏儒的原因。但是,在我看到你的时候,似乎我们都在某种程度上中了毒一样。”[4]

吉:“从来没有比我更强大的人可以将我击倒,没有任何怪物能够抗拒我的力量。但蠕虫啊,你放置在我道路上的毒药使我跛足。你的毒魔法比提亚玛特的军队还要强大。”[5](他像瘫痪了一样平躺在地上)“神啊,救救我吧,这里躺着的是你的儿子,被无形的蛇咬到脚跟而倒下。啊,真希望在我看到你的时候就将你踩碎,永远听不到你的话语。”

我:“吉尔伽美什,伟大又可怜的人,我要是知道自己的知识能将你击倒,我会闭住自己的嘴巴,但我想将真理告诉你。”

吉:“你把毒药称为真理?毒药是真理吗?抑或真理是毒药吗?我们的占星术士和神父说的不是真理吗?但他们所讲的并不像毒药。”

我:“吉尔伽美什,夜幕已经降临,这里会变冷。我不是应该找人来帮你吗?”

吉:“顺其自然吧,我想听你的回答。”

我:“但我们不能在这里或者随处进行哲学思考。你现在需要帮助。”

吉:“我告诉你,顺其自然。如果我在今夜死去,这是我应得的。请给我答案。”

我:“恐怕我的话太无力,无法治愈你。”

吉:“它们也不会带来更坏的结果了。灾难已经发生。告诉我你学到的知识吧。或许你魔法的话语就是解药。”

我:“最强大的人,我的话语很贫瘠,没有魔法的力量啊。”

吉:“没问题,尽管讲。”

我:“我不怀疑你们的神父所讲的是真理,它肯定是真理,但与我们的真理相反。”

吉:“有两种真理吗?”

我:“对我而言就是如此。我们的真理来自对外在的认知,你们神父的真理来自内在。”

吉(半坐起):“这句话真有用。”

我:“我很幸运我无力的话语能够使你摆脱痛苦,我要是知道更多能够帮助你的话语就好了。现在变得又黑又冷。我来生火取暖吧?”

吉:“生火吧,或许会有帮助。”(我收集一些木材,生起一堆大火。)“圣火温暖着我。请告诉我,你如何迅速且神秘地将火点燃的?”

我:“我用的就是火柴。你看,这些小木条的顶端都有特殊的材料,将它们与盒子摩擦,就能产生火了。”

吉:“不可思议,你在哪里学到这门法术的?”

我:“我们那里所有人都有火柴,这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我们都能够乘坐机器飞起来。”/

吉:“你们能够像小鸟一样飞起来?如果你的言语中没有强大的魔法,我可以告诉你,你讲的都是谎话。”

我:“我肯定没有撒谎。你看,我有一块表,它能够告诉你准确的时间。”

以:“太精彩了。很明显你来自一片奇怪又神奇的土地。你肯定来自西方神圣的世界。你长生不老吗?”

我:“我?长生不老?没有什么比我们更容易老去了。”

吉:“什么?你不能长生不老?那你怎么知道这样的法术?”

我:“很不幸,我们的科学还没有成功地找到对抗死亡的方法。”

吉:“那是谁教会你们这些法术的?”

我:“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人们通过对外界事物进行细致的观察和科学研究,已经有了很多发现。”

吉:“但这种科学像可怕的魔法一样已经使我跛足。你们每天都在喝这种毒药,怎么还在活着呢?”

我:“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已经习惯它了,因为人们能够习惯任何东西。但我们也变得有些跛足了。但是,科学也带来巨大的好处,如你所见到的一样。我们失去力量,但我们又通过掌握自然的力量不断重新找回来。”

吉:“如此受伤不是很可悲吗?在我看来,我从自然的力量那里获取自己的力量,把那些秘密的力量留给那些胆小又怯懦的魔法师和巫师。如果我把一个人的头砸成浆糊,他可怕的魔法就会消失。”

我:“难道你没有意识到碰触到我们的魔法对你产生的作用吗?我认为非常可怕。”

吉:“很不幸,你是对的。”

我:“现在你或许看到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只能吞下科学的毒药。否则我们将面临和你一样的命运:如果我们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与它不期而遇,我们将完全变得跛足。这种毒药非常强,每一个人,甚至是最强大的人,哪怕是神,也都会因为它而死亡。如果我们爱自己的生命,我们宁愿牺牲自己生命力量的一部分,而不会抛弃自己。”

吉:“我不再认为你来自西方的神佑之地,你的国家肯定很荒凉,充满瘫痪,到处都是离弃。我渴望东方,给我们的生命带来智慧的清澈源泉就在那里流出。”

我们静静地坐在燃烧的火堆旁,夜晚很冷。吉尔伽美什在叹息,抬头仰望着星空。

吉:“这是我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天,没有尽头,如此漫长,如此漫长,恶劣的魔法,我们的神父对其一无所知,否则他们会使我免受其害,哪怕神已经死亡,他如是说。那你们也不再有神了吗?”

我:“是的,我们只有言语。”

吉:“但这些言语强大吗?”

我:“有人这么说,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吉:“我们也看不到神,但我们相信神的存在。我们在自然中看到神的作用。”

我:“科学已经将我们信仰的能力剥夺了。”[6]

吉:“什么,你们也已经丧失这种能力了?那你们怎么生活?”

我:“我们这样生活,一只脚踏在冰中,另一只脚踏在火中,其他的就听天由命!”

吉:“你的表达很黑暗。”

我:“我们也是这样,是黑暗的。”

吉:“那你能够忍受吗?”

我:“不是很好,我感到不安。正是因为此,我才向东而行,向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寻找我们没有的阳光。那么太阳在哪里升起呢?”

吉:“如你所说,地球是圆的。根本没有太阳升起的地方。”

我:“我的意思是你是否拥有我们没有的阳光?”/

吉:“看着我:我在东方世界的阳光下长大。从这一点你就可以看到这里的阳光有多么丰富。但你来自一片如此黑暗的世界,要小心过强的光线,你会失明,就像我们所有人都有某种程度的失明一样。”

我:“如果阳光真如你所说的强烈,我会加倍小心。”

吉:“你会做得很好。”

我:“我十分渴望你的真理。”

吉:“就像我渴望西方的世界一样。我警告你。”

我们陷入沉默。夜已很深,我们在火堆旁睡下。

[2]我向南彷徨,感到自己的孤独激烈难耐。我向北彷徨,感到整个死去世界冰冷的死亡。我退回到西方,这里的人们都有丰富的知识和技能,但我开始遭受没有太阳的黑暗所带来的痛苦。因此,我抛弃一切,向东彷徨,因为太阳每天在这里升起。我像孩子一样向东方走去,我不发问,只是等待。

[HI 40]

盛开着鲜花的草地和春季盎然的森林衬托着我前行的道路。但在第三天夜里,沉重突然降临。它像充满悲凉的峭壁一样竖立在我的面前,一切都在试图阻止我前行。但我找到了入口和狭窄的道路。折磨非常巨大,因为我并不是无缘无故地把两个放荡和堕落的人物推开。我毫不怀疑地吸收自己拒绝的东西。我接受的东西进入到自己未知的灵魂中,我接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却拒绝作用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我生命的道路引领我超越被拒绝的对立面,平稳地与它结合在一起,啊!前方的路必将极度痛苦。我走在路上,我的脚底被烧焦又被冰冻住。我走到道路的另一端,但踩碎了毒蛇的头,毒液通过脚跟的伤进入到身体,因此蛇比以前的毒性更强了。因为我拒绝的毕竟是我本质的一部分。我认为自己没有拥有它,因此认为自己可以将它摧毁。但它就在我的体内,只是暂时拥有一种外在的形式,并向我走来。我将它的形式摧毁,并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征服者。但我一直没有征服自己。

外在的对立是我内在对立的意象。一旦我认识到这一点,我就开始保持沉默,并思考我灵魂中对立的分歧。外在的对立很容易被征服,它们的确存在,但尽管如此你也能够和自己结合在一起。它们的确能够烧焦和冰冻你的脚底,但也只是你的脚底。它给你带来伤害,但你仍能够继续追寻遥远的目标。

在我来到最高点的时候,我的希望要往东方展望,奇迹发生了:在我向东方前行时,一个人从东方急匆匆地朝我这个方向前进,追随着不断消逝的阳光。我渴望阳光,他渴望黑夜。我想上升,他想下沉。我像孩子一样矮,而他像强大的英雄一样伟岸。知识使我跛足,而阳光的充满使他失明。因此我们都迫不及待地到对方生活的地方,他来自光明,我来自黑暗;他很强大,我很弱小;他是神,我是蛇;他是古代人,我完全是个现代人;他无知,我有知识;他幻想,我头脑清晰;他勇敢强大,我懦弱狡猾。但当我们在早晨和黑夜的边缘看到对方时,我们都感到十分震惊。

我是一个孩子,像一棵绿树一样成长,任由风和远处的哭喊和对立的骚动/在树枝间轻轻地吹过,我是一个男孩,愚弄倒下的英雄,我还年轻,便将他们的左右环抱推开,因此我没有预料到他的强大、盲目和不朽,他一直在追落山的太阳,他想把大海完全分开,这样他就能够下沉到大海底部的生命源头。追逐高升的人是渺小的,寻求下沉的人是伟大的。因此,我是渺小的,因为我从自己下沉的深度中直接走出来,而他向往的就是我曾经所在的地方。下沉的人都是伟大的,对他而言,将我击碎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神像太阳,不会猎杀蠕虫。但蠕虫的目标是巨人的脚跟,为他准备下沉的必需品。他的力量很强大,但又盲目。他看起来不可思议,令人害怕。但蛇能够找到他的弱点,只需一点点毒,巨人就倒下了。巨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就尝到了苦果。这不是甜蜜的毒药,而是能够致所有神于死地。

啊,他是我最亲爱且最美丽的朋友,他向太阳飞奔,想要像太阳一样和无边际的母亲结婚。蛇和神是多么相近啊,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同!曾经拯救我们的语言已经变成致命的武器,变成一条毒蛇,将毒隐秘地刺入脚跟。

当外在的对立不再阻挡我的道路之后,我自己的对立也开始出现,高高地站在我的面前,我们相互挡住对方前进的道路。虽然蛇的语言已经战胜危险,但我的道路依然受阻,因为我已经从瘫痪变成失明,就像巨人为逃离失明而陷入瘫痪一样。我无法到达太阳盲目的力量,就像那个巨人不能够到达永远多产的黑暗子宫一样。我似乎被力量拒绝,他似乎被重生否定,而我逃离与力量一起出现的盲目,他逃离死亡带来的虚无。我对充满光明的希望破灭了,就像他对利用无限去征服生命的渴望破碎了一样。我已经使最强大的人倒下,神降到人间。

[OB 41]

强大的人已经倒下,躺在地上。[7]

力量必须站到生命的这一侧。

我们外在生活的范围应该缩小。

更加隐秘又孤独的火种,火、山洞、黑暗广阔的森林、稀落的房屋、静静流淌的溪流、悄无声息的冬天和夏夜、小船和马车与罕见又昂贵的住所带来的安全。

彷徨的人顺着人迹罕至的道路上走来,四处张望着。

着急已经不再可能,耐心在逐渐增长。/

白天世界上的噪音逐渐趋于平静,温暖的火苗在内部燃烧。

消失的影子坐在火前轻声哀叹,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失明和跛足的人,请来到孤独的火前吧,聆听两种真理:失明的人将跛足,跛足的人将失明,但在漫漫长夜中,他们共同分享温暖的火。

一种古老神秘的火在我们之间燃烧,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和充足的温暖。

原始的火完全有必要再次燃起,因为这个世界的夜既广阔又冰冷,而且需求非常大。

得到良好保护的火将遥远的、冰冷的和相互看不到对方与相互碰触不到对方的人聚在一起,并征服苦难和破碎的需求。

在火前讲的话都很模糊和深刻,又为生命指出正确的道路。

失明的人应该跛脚,这样他就不至于跑进深渊中;跛脚的人应该失明,这样他就无法带着渴望和蔑视看着自己无法触及的东西。

他们都应该意识到自己深深的无助,这样他们就会再次尊重圣火,和火边的影子坐在一起,聆听着包围着火焰的话语。

[OB 42]

古人把拯救性的语言称为逻各斯,认为它表现的是一种神圣的理性。[8]因此人类身上如此多的非理性/需要理性的拯救。如果一个人等待得足够久,就能够看到诸神最后如何全部变成蛇和阴间的恶龙,逻各斯最后的命运也是如此:最后是我们所有人都中毒。最终,我们所有人都会中毒,但我们却不知不觉地使那个人,即巨人,我们身上那位永恒的彷徨者远离毒药。我们散播毒药,使我们周围的世界瘫痪,因为我们想教育整个世界变得理性。

有些人的思维是理性的,有些人的情感是理性的。他们都是逻各斯的仆人,秘密地成为蛇的崇拜者。[9]

你可以降服自己,把自己囚禁在钢铁中,每天血腥地抽打自己:你已经将自己击碎,但却没有征服自己。你正是通过这些帮助那个巨人,加剧自己的瘫痪,加速他的失明。他希望在别人身上看到这些,把这些强加到他们身上,热切又独断地把逻各斯强加到你和他人身上,盲目专制又一意孤行。让他品尝逻各斯,他很害怕,在远处已经开始颤抖,因为他怀疑自己已经过时,一小滴逻各斯的毒药都足以使他瘫痪。但由于他是美丽又有爱的兄弟,因此你像奴隶一样走向他,即使你没有饶恕过自己的同胞,你也愿意饶恕他。你用尽各种狡猾和暴力的手段,使用毒箭射伤自己的同胞,瘫痪游戏是毫无价值的猎物。那个摔倒公牛和把狮子撕成碎片又抗击提亚玛特军队的强大猎人,是值得你张弓的目标。[10]

如果你像他一样活出自己,他将迅猛地向你跑来,你肯定不会错过他。如果你记不起自己可怕的武器,他将粗暴地抓住你,强迫你成为奴隶,你将永远为他服务,对抗自己。如果你使美丽又有爱的人沦落,你会变得狡猾、可怕且冷漠。但你不应该杀掉他,即使他受到伤害,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满地翻滚。把神圣的塞巴斯蒂安绑在树上,将箭一支接一支缓慢又理性地射到他不断抽搐的身躯上。[11]当你这样做的时候,要提醒自己你射出的每一支箭都会挽救一条你矮小又跛足的兄弟的性命,因此你要射出无数支箭。但有一种误解却经常出现且几乎无法消除:人类总是想要破坏自己外部的美丽和最爱,却从来不对内部采取相同的手段。

他来自东方,美丽且最惹人爱,而东方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我仰视他的强大和壮观,我发现他苦苦追寻的正是我所抛弃的,也即是我阴暗的人性所倾轧的大量低贱落魄。我认识到他努力追寻的盲目和无知与我的欲望截然相反,我使他睁开双眼,又用毒刺使他强有力的四肢残废。他躺在那里,哭泣得像个孩子,而他原本就是个孩子,生长在远古时期,需要人类的逻各斯。失明的神无助地躺在我的面前,他失去了一半视力而且已经瘫痪。我开始同情他,因为我明显感觉到我不能让他死去,他从上升的地方来到我这里,而那个地方我很有可能永远无法到达。我所追寻的人现在就在我的手上。除了病态且堕落的他之外,东方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

你只需要走完这一半的路,另一半将由他来完成。如果你僭越他那一半,你将陷入盲目。如果他僭越你这一半,他将变得瘫痪。因此,如果神僭越世人,诸神会变瘫痪,将变得像孩子一样无助。神性和人性都需要存在,如果人站在神的面前,那么神也站在人的面前。道路的正中是熊熊的火焰,散发出的光芒在人性和神性之间闪耀。

神圣的原始力量是盲目的,因为它已经变成人的面孔,人是神性的面孔。如果神来到你的身边,那么你要向神祈求怜悯,因为神就是带有爱的恐怖。古人曾说:落在永生之神的手中是可怕的。[12]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他们知道,因为他们也接近过原始的森林,他们用孩子般的方式把自己变成树一样的绿色并向遥远的东方攀升。/

因此他们都落入活神的手中,他们学会屈膝,将脸贴在地上,乞求得到怜悯,而且他们也学会生活在卑躬屈膝和感恩之中。但他认为自己非常美丽,有着丝绒般乌黑的眼睛和长睫毛,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但是散发出爱和可怕的光芒,他已经便学会哭泣和呻吟,至少这些声音能传到神的耳朵里。只有你可怕的哭声才能阻止神,你会看到神也在颤抖,因为他直面的是自己的面孔,看到的是你的眼光,感受到的是未知的力量。神惧怕人。

如果我的神跛足,那么我必须支持他,因为我不能抛弃受人爱戴的神。我感受到他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兄弟,在我身处黑暗并吞食毒药的时候,他在光明中受苦且成长。了解这一点是有益的:如果我们被黑夜包围,我们的兄弟就站在光明中,从事着伟大的事业,屠狮斩龙。他拉开自己的弓,将其指向更远的目标,直到他看到太阳已高悬在空中,而他又想得到它。但在他发现这个重要的猎物时,此时你对光的渴望也已经觉醒。你卸掉枷锁,来到光正在升起的地方。因此你们都在朝一个方向奔跑。他相信自己能够直接俘获太阳,遭遇到阴影的蠕虫。你认为自己在东方能够在光源处畅饮,在自己跪下之前可以抓住巨人的脚。盲目地过度渴望和狂暴是他的本质,而我的本质是看到聪明的局限和无能。他所大量拥有的正是我所缺乏的。因此我也不会让他走,因为他是公牛神,他曾经伤害过雅各的腰,而如今我却将他变得跛足。[13]我想把他的力量据为己有。

因此,保住这位重伤之人的性命便是明智之举,这样他的力量便可以不断地支持我。我们仅仅错过神圣的力量。我们说:“是的,就是这样,它本该如此,这或那应该被得到。”我们这样说,并站在那里,并尴尬地看着我们自己,观察事情将会如何发生。肯定会有事情发生,我们盯着说:“是的,就是这样,我们明白,它是这或那,或像是这或那。”因此我们继续这样说着,并站在那里,环视我们周围是否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总有事情发生,而我们却一无所获,因为我们的神生病了。我们已经看到过他死去后脸上带着蜥蜴一般恶毒的光芒,我们明白他已经死去。我们必须思考治疗他,而我再次清晰地感觉到如果我无法治疗我的神,我的生命将会在半途中断。因此,我选择在寒冷的长夜中守着他。/

[Image44]

[Image45][14]

[1] 《手写的草稿》中写的是:“第七次冒险:第一天”(626页)。《修改的草稿》中被替换为“7,伟大的遭遇,第一天,来自东方的英雄”(262页)。

[2] 1914年1月8日。

[3] 在埃及神话中,西方世界(尼罗河的西岸)是冥界。

[4] 《快乐的科学》中,尼采认为思维来自多种冲动的驯化和结合,而冲动都受毒药的影响:怀疑、否定、等待、收集和分解的冲动。(“毒药的学说”,华特·考夫曼[纽约:古典书局,1974]第3册,113部分)

[5] 在巴比伦神话中,提亚玛特是诸神之母,发动对魔鬼军队的战争。

[6] 科学与信仰的关系是荣格的宗教心理学中的一个重要主题。见“心理学与宗教”(1938),《荣格全集第11卷》。

[7] 《草稿》中继续写道:“这是我在梦中见到的。”(295页)

[8] 见《第二卷》,第四章,207页f。

[9] 在《心理类型》(1921)中,荣格认为思维和情感属于理性功能(《荣格全集第6卷》,§731)。

[10] 《草稿》中继续写道:“就像大卫一样,你可以使用狡猾和鲁莽的弹弓将大力士葛利亚杀死。”(299页)在《力比多的转化与象征》(《荣格全集B》,§383f)中,荣格讨论了巴比伦的创世神话中主神马杜克与提亚玛特和其军队之间的战斗。马杜克将提亚玛特杀死,从而创造出世界。因此,“强大猎人”相当于马杜克。

[11] 圣塞巴斯蒂安是生活在公元3世纪的一名基督徒,受罗马人迫害而殉道。他通常被描述成绑在树上被人用箭射杀的人。在拉文纳的新圣亚坡理纳圣殿长廊中有关于他被害的最早期画像。

[12] 这里指的是《希伯来书》10章31节:“落在永活的神手里,真是可怕的。”

[13] 这里指得是雅各与天使摔跤,出现在创世纪32章24~29节:“只留下雅各一人,有一个人来与他摔角,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那人见自己不能胜过他,就在他的大腿窝上打了一下。于是,雅各与那人摔跤的时候,大腿窝脱了节。那人说:‘天快亮了,让我走吧。’雅各说:‘如果你不给我祝福,我就不让你走。’那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回答:‘雅各。’那人说:‘你的名字不要再叫雅各,要叫以色列,因为你与神与人较力,都得了胜。’雅各问他,说:‘请把你的名告诉我。’那人回答:‘为什么问我的名呢?’他就在那里给雅各祝福。”

[14] 图片故事:“干闼婆吠陀4.1.4.”《干闼婆吠陀》4.1.4.是一个提升活力的咒语:“你这棵干闼婆为伐楼拿所挖掘的植物啊,当伐楼拿的活力下降的时候,你便是我们所挖掘到的力量之源。/乌夏丝(黎明之女神),苏利耶(太阳神)和我的这道咒语,公牛神普拉加帕蒂(万物之主),将会用旺盛的大火激发他!/这株药草将会令你精力充沛,你兴奋的时候,就会像火一样发出热量!/植物和公牛之火将会激发他!因陀罗啊,诸神的主宰,请把旺盛的力量赐予此人!/你(药草啊)是水的元气,也是植物的元气。而且也是苏摩的手足,是雄羚羊旺盛的力量!/阿格尼啊,萨维塔啊,萨拉瓦斯蒂天女啊,祈祷主神啊,请立即把葡萄干变得像弓一样坚硬!/我使葡萄干变得像弓上的弦一样硬。把你(女性)视为像瞪羚一样永远不会被击倒(充满力量)的雄羚羊!/马、骡子、山羊和公羊的力量,还有牛的力量,都加持在你身上。啊,主神的主宰(因陀罗)!”(《东方圣典》,42卷,31~32页)。与此相连接的是吉尔伽美什的治愈力,吉尔伽美什即受伤的公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