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在第二天夜里有了一个幻象。[2]我和一位年轻人来到一座高山上。当时正是黎明时分,东方的天空已经变亮。西格弗雷德嘹亮的号角在山谷中回荡。[3]我们知道我们最致命的敌人来了。我们拿起武器,潜伏在一条狭窄的石路上,准备伺机谋杀西格弗雷德。紧接着,我们看到他坐在由人的骨头制成的战车上,从陡峭的山坡上飞驰而下,他的战车飞掠过陡峭的岩石,到达我们埋伏的小路上。当他即将到达我们埋伏的转弯处时,我们举起枪朝他开火,他直接倒地毙命。接着我便逃跑,这时候天空中大雨倾盆。但是此后,[4]我几乎被折磨致死,我确信我必须杀死自己,否则我将无法解开谋杀英雄之谜。[5]
深度精神来到我的面前,对我说:
[Image iv(v)]
“最高的真理只有一个,同时又很荒谬。”这句话拯救了我,就像久旱之后的甘雨一样,将我心中的高度紧张一扫而空。
接着,我又有了第二个幻象:[6]我看到一座美丽的花园,有人穿着白色的丝绸走在花园中,一切都被彩色的光笼罩着,有红光,蓝光和绿光。[7]
我知道,我已经跨越深度。我通过犯罪获得新生。[8]
[2]我们不仅仅生活在白天,我们也生活在梦中。有时候我们是在梦中完成我们最伟大的事业。[9]
在那天夜里,我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因为我必须杀掉自己的主和神,但并不是一蹴而就,试问哪一个凡人能够在一次战斗中将神杀掉?如果你想战胜自己的神,你只能装扮成为一个刺客[10]接近他。
但这对凡人来说是最残酷的:我们的神希望被战胜,因为他们需要重生。人们将他们的王子杀掉,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无法将自己的神杀掉,而且他们也不知道他们需要杀掉自己身上的神。
如果神老了,他就变成阴影、无意义,他开始走下坡路。最大的真理变成最大的谎言,最明亮的白昼变成最暗的黑夜。
就像白昼需要黑夜一样,黑夜也需要白昼,因此意义需要荒谬,荒谬也需要意义。
白昼不能通过自己而存在,黑夜也不能通过自己而存在。
通过自己而存在的现实就是白昼和黑夜。
因此现实就是意义和荒谬。
正午稍瞬即逝,午夜也稍瞬即逝,黑夜孕育黎明,黄昏走向黑夜,但是黄昏来自白昼,黎明变成白昼。
所以,意义稍瞬即逝,是荒谬到荒谬之间的过渡,荒谬也转瞬即逝,是意义到意义之间的过渡。[11]
啊,西格弗雷德,那个金发碧眼的德意志英雄,至忠至勇的英雄只能死在我的手中!他拥有我最珍视的伟大和美好的一切,他是我的力量,我的勇敢和我的荣耀。同样的战斗再出现一次,我只有失败,最后遭到暗杀的就是我自己。如果我想继续存活下去,只有借助狡猾和欺骗。
别妄作评判!想想德意志森林中金发的蛮族,他们必须将挥舞着铁锤的雷电出卖给脸色苍白的近东之神,而近东之神像一只鸡貂一样被钉在木头上。勇士被他们对自己的蔑视征服。但是他们的生命驱力迫使他们继续活下去,他们出卖了美丽的原始诸神,还有他们的圣树以及他们对德意志森林的敬畏。[12]
西格弗雷德对德意志人民是何等的重要啊!西格弗雷德的死亡让德意志人民要遭受多少苦难啊!这就是为什么我宁愿杀掉自己,也不愿意将西格弗雷德杀掉。但是我想和一位新的神一起生活下去。[13]
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后进入阴间,变成地狱。因此他披上反基督的外衣,也就是恶龙。反基督人这个意象由古人流传下来,宣告新神的诞生,古人已经预见新神的到来。
诸神是无法逃避的!你越是逃避神,越会必然落入他的手中。
大雨就是来到人们面前的巨大泪流,这是死亡的束缚使用可怕的力量累加到人们身上的紧张感得到释放之后而产生的巨大泪流。这是我身上那些死者的哀悼,带来埋葬和重生。雨水使大地肥沃,大地因此长出新的小麦,也就是青春焕发的神。[14]
[1] 这幅画指的是哀悼死去的英雄。
[2] 1913年12月18日,《黑书2》中写的是:“第二天夜里非常可怕,我很快便从一个噩梦中醒来。”(56页)。《草稿》中写的是:“从深度中涌现出一个强大的梦的幻象。”(73页)
[3] 在古德国和古挪威史诗中,西格弗雷德是一位英雄王子。在12世纪的《尼伯龙根之歌》中,对他的描述如下:“西格弗雷德骑在马上,神采奕奕,威风八面,巴德标枪刀面宽阔,枪杆坚硬。他那把精良的宝剑直垂在马蹄刺旁,还有那只赤金的号角,他一直带在身边。”(A.哈托译[伦敦:企鹅出版公司,2004],129页)。西格弗雷德的妻子是布伦希尔特,她被骗在西格弗雷德的要害部位作下记号,导致西格弗雷德受伤和被杀害。瓦格纳重新将这部史诗改编成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1912年,荣格在《力比多的转化与象征》一书中对西格弗雷德进行心理学的诠释,视他为一种力比多的象征,而荣格主要引用的是瓦格纳笔下的西格弗雷德(《荣格全集B》,§568f)。
[4] 《草稿》中继续写道:“在这次梦的幻象之后。”(73页)
[5] 在《黑书2》中,荣格写道:“我大踏步地行走在崎岖陡峭的道路上,并帮助跟在我后面行走缓慢的妻子向上走。有人愚弄我们,但我并不在意,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经谋杀掉英雄。”(57页)。荣格在1925年的讲座中详细讲述了这个梦,而强调的细节不同。他紧接着评论这个梦说:“对我而言,我并不特别同情西格弗雷德,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无意识这么钟情于他。而瓦格纳的西格弗雷德是一个极度外倾的人,实际上有时候显得很可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尽管我的梦向我显示他是我的英雄,但是我却无法理解我在梦中强烈的情绪。”在讲完这个梦之后,荣格总结说:“我对他(西格弗雷德)感到很遗憾,就像是我自己被射杀一样。那么,我肯定拥有一个我不喜欢的英雄,它就是我理想化的力量和效率,而我已经将它消灭。我消灭掉自己的理智,在一个人格化的集体无意识帮助下完成这项行动,而这个人格化的集体无意识就是和我在一起的那个棕色的人。换句话说,我废黜了自己的优势功能……倾盆大雨是紧张感得到释放的象征,也就是说,无意识的力量得到释放。当这些发生之后,我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这次谋杀就是救赎,因为只有主导功能被废黜,人格的其他部分才能够在生命中出现”(《荣格心理学引论》,61~62页)。在《黑书2》和后来在《回忆·梦·思考》(204页)的评论中,荣格说他感到他必须杀掉自己,否则他将无法解开这个谜团。
[6] 《草稿》中继续写道:“紧接着,我又睡着了,第二个梦的幻象开始涌现。”(73~74页)
[7] 《草稿》中继续写道:“这些光遍及我的内心和感官,我像一个处在康复期的患者一样,再次睡着了。”(74页)。荣格把这个梦详细讲给阿尼拉·亚菲,在他直面阴影之后,并对这个梦进行评论,像梦到西格弗雷德的梦一样,这个梦表现的思想是他拥有一样东西,同时也拥有另外一样。无意识在一个人之外,就像圣人的光环一样。阴影就像浅色的氛围将人们包围着。他认为这是一个来世的幻象,这里的人们都是完整的。(阿尼拉·亚菲写《回忆·梦·思考》时,采访荣格的记录,170页)。
[8] 《草稿》中继续写道:“这个世界是一个由简单事物构成的世界。这不是一个充满目的和命令的世界,但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世界。接下来的道路都很狭窄,并不宽阔,道路都很笔直,而道路的上面没有天堂,下面也无地狱。”(74页)。1916年10月,荣格在心理学俱乐部的谈话中提到,“适应,个体化,集体”,他着重强调犯罪:“个体化的第一步就是悲剧的罪行,罪行的累积最终必须要赎罪”(《荣格全集第18卷》,§I094)。
[9] 《草稿》中在这里补充道:“你在笑吗?时代精神想让你相信深度中没有世界和真实。”(74页)
[10] 《草稿》中继续写道:“犹大”(75页)。
[11] 《草稿》中继续写道:“我梦的幻象向我显示我并不是一个人在做事,有一个年轻人在帮助我,比我年轻,是我自己的年轻版。”(76页)
[12] 《草稿》中继续写道:“西格弗雷德必须死,就像沃坦一样。”(76页)。1918年,荣格写到将基督教引入德国所带来的后果:“基督教将德意志蛮族分裂成高等和低等的两部分,通过压抑黑暗的一面,使德意志人民驯化更加光明的一面,使其与文化相符。但是,更底层、更黑暗的一半还在等待救赎和再一次的驯化。到这个时候,它仍然与史前的残留相连,带有集体无意识的成分,它必然表现出一种特定的和逐渐活跃的集体无意识”(“论无意识”,《荣格全集第10卷》,§17)。荣格在“沃坦”中扩展论述了这种情境(1936,《荣格全集第10卷》)。
[13] 在《草稿》中,这段话的内容是:“我们想和一位新的神生活下去,这位神是一位超越基督的英雄”(76页)。荣格告诉阿尼拉·亚菲他曾经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得胜的英雄,但是他的梦告诉他这个英雄要被杀掉。当时的德意志人民代表的就是这个夸大的意志,例如西格弗雷德防线。他心中有一个声音说:“如果你无法理解梦,那么你必须将自己射杀!”(阿尼拉·亚菲写《回忆·梦·思考》时,采访荣格的记录,98页;《回忆·梦·思考》,204页)。原始的西格弗雷德防线是德国人在1917年在法国北部筑起的一道防线(实际上是兴登堡防线的一部分)。
[14] 詹姆斯·弗雷泽的作品《金枝:魔法和宗教的研究》主要论述的就是神的死亡和复活的特征(伦敦:麦克威廉姆斯出版社,1911-1915),荣格在《力比多的转化以象征》(1912)中引用了这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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