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11点左右,探长满意地回到位于社会大街的房子里(外边正下着倾盆大雨),他发现画家巴泽尔·费兹躺在书房的旧皮沙发上。他睡得很沉,看来是喝醉了。探长进了厨房和浴室后,就更加确信画家喝醉了。探长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楼下的格万德尔太太请上来。即便是星期天,而且还是基督降临节间的第一个星期日,他也不得不这样做。

“都怨你自己,博士先生,”她大声地呵斥道,“你从来不锁房门。你这里从来都没有人入室盗窃,这简直是个奇迹。看来没人敢入警察家盗窃啊。”

探长在旁边的卧室里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他已经不是警察了,而且他也不喜欢人家叫他“博士”,这一点格万德尔太太很清楚。

书房里的电话响了。

探长穿了双厚实的红袜子。他讨厌穿鞋。在家里走来走去时他都不穿鞋。他冬天穿着袜子,夏天就光脚。他走了过去。是万岑里德打来的电话。“马上来我办公室。”他命令道。

“第一,我已经退休了,”探长回答道,“第二,今天是星期天。”

格万德尔太太还在浴室里忙来忙去,手里拿着垃圾桶、抹布和笤帚。

巴泽尔·费兹试图从沙发上站起来,但却跪倒在地上。

“我这是在哪儿?”他费劲地问了一句。

“在我家。”探长回答说。

“我画了好多个寡妇。一幅有几百个寡妇的巨画。”巴泽尔·费兹宣告说,“这是我的代表作。寡妇统治着世界。富有的寡妇,高兴的寡妇,贪得无厌的寡妇,怀了孩子的寡妇。”

然后他愣住了。又问:“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不知道。”探长说。

“我几时来的?”费兹问。

“也不知道。”探长说。

“你当初就不该当刑警。”费兹说。

“我明白。”探长承认道。

“我很可能是庆祝完成了我的寡妇画。”巴泽尔·费兹思索着说。

“很可能。”探长点了点头。

“咱们是这样认识的,有一天夜里三点钟我爬上食童喷泉,对着雕像撒尿。”巴泽尔·费兹回忆起往事。

探长点了点头说:“我还记得。”

巴泽尔·费兹感激地说,探长当时没有对他提出指控。

探长说,这不是他的职责,他不是市警察局的。

“我有权利朝雕像撒尿,”巴泽尔·费兹解释说,“这不仅是我的权利,也是我的义务。我反对食童。”

食童喷泉是一个反犹太人的文物,探长说。

“这个谁还知道啊,”巴泽尔·费兹愤怒地反驳道,“它以前是什么并不重要,但现在它鼓励人们去吃小孩,而且这座雕像还被列为保护文物。”

他又睡着了,这次是在地毯上。电话又响了。还是万岑里德打来的。“麻烦你马上来我办公室。”他的语气客气了些。

“我已经退休了。”探长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再次把电话挂断了。画家又醒了。

“而且你也没有对我和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发生关系提出指控。”他说。

“不仅仅是为了你。”探长平静地说。

“是那个调皮鬼勾引我的。”

“我知道。”

“她还勾引了别人。”

“我知道。”

“半城的人。”

“有点夸张了。”探长说。

费兹又打起呼噜了。这次是坐在暖气旁的靠背椅上。探长在沙发上坐下。格万德尔太太拿着垃圾桶、抹布和扫把从浴室里走出来。她走的时候仍然很恼怒,探长向她表示感谢。他点燃了一支小巧而细长的哈瓦那雪茄,开始仔细阅读他在回家途中买的《一瞥报》。第一版上就是发生在圣布莱斯和纳沙泰尔之间一家汽修厂的入室盗窃案。

万岑里德、州政府委员基穆里格尔和吕菲纳赫特走进客厅,他们身上穿着湿漉漉的雨衣。

“我们摁过门铃的。”万岑里德解释道。

探长头也没抬说道:“门铃坏了。”

“所以我们也就进来了。”基穆里格尔说。

“你好,吕菲纳赫特。”探长说。吕菲纳赫特是他的继任。

他接着把《一瞥报》上那篇文章看完了。

“这一起入室盗窃干得漂亮,”他说,“倒霉的是,窃贼并没有找到工作服里的两万八千法郎。但是,总体上说,从犯罪侦查学角度来看,他们值得我们尊重。”

那三个人都没说话,一直在等探长请他们就座。然而,探长连身子挪都没挪一下。

州政府委员基穆里格尔清了清嗓子。“探长,”他终于开口说道,“我们此行是为一件极其重大的事。现在,那些罪犯在纳沙泰尔偷了什么或者没偷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已经退休了。”探长说。

“是的,”基穆里格尔说,“但我们还是必须跟你说一说。”

“你说吧。”探长说。

“只限咱们之间。”万岑里德回了一句,他的目光瞥向睡在暖气旁的靠背椅里的画家。

“打呼噜的人是不会听人谈话的。”探长说。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坚持我们的意见。”

探长叫醒了画家。“你必须走人了,费兹,”他解释说,“我这会儿有国事访问呢。”

巴泽尔·费兹迷惑地盯着几个来访者,最后还是从靠背椅上站起身来,但差点儿又倒了下去,他嘴里唱着:“堕落的人只会越陷越深。”接着他还说,他在某天夜里两点钟爬上了食童喷泉,对着雕像撒了尿。接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然后用力地把门给摔上了。

“终于走了!”万岑里德说。

他们三人坐在皮沙发对面几把靠背椅上。靠背椅和沙发之间摆着一张玻璃茶几。

吕菲纳赫特取出记录本。“他对着食童喷泉……”他说,“这个我要记下来。”

“你要指控他?”探长问,他皱起了眉头。

“食童喷泉属于文物保护对象。”万岑里德在旁边给吕菲纳赫特帮腔。

“咱们不是为了这事来的。”州政府委员基穆里格尔不耐烦地打断了万岑里德的话。

吕菲纳赫特慌忙又将记录本收了起来。

“说吧。”探长说。

“吕菲纳赫特,你把复印件给他。”基穆里格尔命令道。

吕菲纳赫特照办了。探长迅速地瞥了一眼复印件,然后将它放在玻璃茶几上。

“这是谁搞的?”探长问。

“吕菲纳赫特。”万岑里德回答道。

“偷偷搞的。”探长断言说。

“这是他的分内事。”基穆里格尔回答道。

“噢。”探长说。

“原件在哪儿?”基穆里格尔问。

“销毁了。”探长说。

“都没让我知道是什么内容。”万岑里德愤愤地说。

“是的。”探长承认道。

“我很震惊。”州政府委员基穆里格尔说。

三个客人阴沉着脸,目光呆滞。

“道德是我们国家的根基所在。”基穆里格尔解释说。

“那还用说。”探长说。

“幸好吕菲纳赫特当时在场。”万岑里德断言说。

“可惜。”探长说。

一片沉默。楼下传来格万德尔太太留声机的声音。她听的是朱庇特交响乐。

“探长,”基穆里格尔终于开口说道,“这张复印件的原件是你审讯一位意大利外籍工人的记录。从中可以看出,这个年轻人和州政府委员罗纳尔德·冯·鲁比根先生有过同性恋关系。”

“那又怎样?”

“但你隐瞒了这一发现。”

“冯·鲁比根是我们最好的州政府委员。”探长说。

“曾经是。”州政府委员基穆里格尔纠正道。

探长不说话了,他把那份《一瞥报》折起来,又点燃了一支小巧的哈瓦那雪茄。

“这是什么意思?”探长终于问道。

“州政府委员罗纳尔德·冯·鲁比根今天已经辞职了,”基穆里格尔平静地说,“这事明天会提交议会。”

探长抽着烟。

三人站起身来。

“将照片复印件还给我们吧。”万岑里德要求道。

探长将照片复印件推了过去。基穆里格尔拿起来收好。

三人正准备离开。

“州政府委员基穆里格尔先生。”探长心平气静地叫道。

州政府委员惊讶地停住脚步。

“我想单独和你说几句。”探长面无表情地解释说。

万岑里德和吕菲纳赫特走了。

“嗯,探长,”州政府委员冷冷地问道,“你是不是还私自拿走了别的什么文件?”

“没错。”

州政府委员说,探长最好将实情和盘托出。他像父亲似的坐到探长对面的靠背椅上。

“费兹确实朝食童雕像上撒尿了。”探长说。

州政府委员一脸错愕地注视着探长。“这就是你想要跟我说的?”

“是的。”探长点点头。

州政府委员惊讶地说:“那又怎么样?会给他寄一份罚款通知的。”

“不会的。”探长说。

“时代变了,探长,”州政府委员高傲地说道,“你已经不在其位了。”

探长没说话,注视着州政府委员,然后将哈瓦那雪茄放在烟灰缸上。

画家要负责任的还不止这一件事,过了好一会儿探长才说道。“巴泽尔·费兹还和一位十三岁的小姑娘有过不正当关系。”

“无耻!”基穆里格尔激动地说,“天哪,探长,这事你居然隐瞒不报。这对你的退休待遇会产生不利影响。我们必须成立一个委员会调查你的事。”

“天哪,”探长平静地说,“那个十三岁的姑娘是一位国民院议员的女儿,如今她父亲还兼任州政府委员和警察局的主管部长。”

州政府委员基穆里格尔缓缓地站起身来。

“我的女儿?”他结结巴巴地说。

“她今年十五岁了,”探长平静地说,“她还跟万岑里德鬼混过。”

州政府委员两眼呆呆地瞪着。

“还跟万岑里德?”他低声说道。

“或许你应该更多关注你女儿。”探长建议道。

“你打算怎么做?”州政府委员问道。

“你什么都不用害怕,”探长说,“吕菲纳赫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复印件。你女儿的事不会提交议会的。”

“谢谢你。”州政府委员喃喃地说。

“别客气。”探长回答道。

“封·鲁比根的事让我觉得很遗憾。”州政府委员说。

“那事我们现在也改变不了什么。”探长恼火地说。

“不,”州政府委员说,“议会……”

“有传言称联邦委员克莱恩比尔将于年底辞职。”探长说。

“噢。”州政府委员尴尬地回答说。

“封·鲁比根按说本应成为他的继任。”探长说。

“哦。”州政府委员重复说。

“现在你成为克莱恩比尔的继任了。”探长确定说。

州政府委员基穆里格尔不再回答什么了。

“我告诉你啊,”探长说,“过一阵子我会爬上那座所谓的正义喷泉,然后朝着正义雕像撒尿。”

州政府委员走了出去,连声招呼也没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