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诊所离城很远,在罗腾村附近。马泰依是坐火车去的,火车站离诊所还有很长一段路。他没有耐心等公交车,便走路过去。可是没过多久,后面的公交车就超过了他,他气得够呛。他穿过几个小村落。孩子们在路边玩耍,农民们在地里干活。天幕低垂,洒下一片银辉。天又变冷了,气温骤然下降,直逼零度,好在还没到这地步。马泰依沿着山丘往前走,过了罗腾村后,拐到一条马路上。这条路穿过一块平地通向疗养院。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座有高烟囱的黄色建筑物,可能是一个废弃的厂房。不过没过多久,景色就美多了。山毛榉和杨树依然遮住了疗养院的主楼。他还看到了雪松和一棵冲天高的巨杉。他走进一个公园。路在这里分了岔。马泰依沿着一个写着“住院部”的指示牌方向继续往前走。在树木和灌木丛之间,有一汪湖水闪着粼粼波光,或许也只是一团缭绕的雾气。周围一片死寂。马泰依只听见石子路上自己嚓嚓的脚步声。后来,他听到耙子铲地的声音。有个小伙子正在铺石子路。他缓慢地、有节奏地干着活儿。马泰依迟疑地停住了脚步。他没有见到新的指示牌,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
“你能告诉我去住院部怎么走吗?”他问年轻人。没有应答。他静静地、有节奏地耙着地,宛如一台机器,仿佛没有人跟他搭话,仿佛他的旁边没有人。他面无表情,平缓的动作与蛮荒的体力形成鲜明的对比,探长感到某种危险正逼近自己,仿佛这家伙会突然抡起耙子袭击他。他觉得站在这儿不安全。他犹犹豫豫地往前走,走进一个院子里。院子后面又是一个更大的院子。两边的柱廊使人恍如置身于一个修道院里。第二个院子的尽头是一个楼房,好似一间乡间别墅。这里也空无一人,只听见远处传来一个哀怨、尖厉和央求的声音,反反复复只有一个词,一遍又一遍,没有间断。马泰依惊恐未定,又停住脚步。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胆怯过。他看到一扇古老的、布满裂纹的大门,门上有很多雕饰,他摁了一下门把手,门却没有开。他的耳边依然萦绕着那个声音,挥之不去。他梦游似地穿过柱廊走道。几个大石头花瓶里插着红色和黄色的郁金香。终于,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先生正庄严地穿过院子,难掩脸上的茫然与无措。一个女护士给他领路。
“你好,”马泰依说,“我想见洛赫尔教授。”
“你预约了吗?”护士问。
“医生在等着我呢。”
“你直接去大厅吧,”护士指着一个双扇门说,“有人会带你过去。”说完,她继续往前走,胳膊挽着那位神情恍惚的老人。护士用钥匙打开了门,与老人一起消失了。依然能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一个声音。马泰依走进客厅。这是一间大屋子,里面摆放着古典家具,有一张靠背椅和一个大沙发,沙发上面挂着一幅镶着金框的肖像画,准是这家3医院创办人的肖像画。墙上其他几幅画上都是热带风光,大概是巴西风景,马泰依猜想画的是里约热内卢的内地风光。他朝通往露台的双扇门走了过去。石头栏杆上放着几棵大仙人掌,因为雾气已经越来越浓,他无法看清公园全貌。马泰依隐约看到一片宽阔的空地,那里竖立着一座纪念碑,或许也是一块墓碑,朦朦胧胧中还有一棵银白杨巍然耸立着。探长开始变得不耐烦。他点了一支烟,这个新的爱好能让他平静下来。他回到屋子里,坐到沙发上,沙发前的圆桌上放满了旧书籍,他看到古斯塔夫·博尼尔写的《法国、瑞士与比利时植物志大全》。他随手翻了翻,书里有不少工笔绘制的精美的花草插图,当然既好看也能抚慰人心。可是探长对这些书没什么兴趣,他开始抽第二支烟。终于,有个护士进来了,她个子不高,带着无框眼镜,精神十足。
“你是马泰依先生吗?”她问。
“是的。”
护士看了看四周,“你没有带行李?”
马泰依摇了摇头,对这个问题感到奇怪。
“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教授先生。”他回答说。
“请跟我来。”护士说。她领着探长穿过一个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