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坐在办公室一个没有靠背的办公椅上,特罗勒把自己的椅子挪到马泰依的办公桌旁,左胳膊撑在桌上,跷着二郎腿,左手支着头。他抽着烟。费勒在记录。亨齐和我在门口站着,小贩背对着我们,不知道我们也在场。

“这不是我干的,警官先生。”小贩含糊不清地说。

“我也没说是你干的。我只不过说这可能是你干的。”特罗勒说。“至于我说得对不对,我们自会查明真相。现在我们从头再来。你是在树林边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是吗?”

“是的,警官先生。”

“然后你睡着了?”

“是的,警官先生。”

“为什么?你不是要去麦根村吗?”

“我累了,警官先生。”

“你为什么跟邮递员打听麦根村警察的情况?”

“为了了解一些事情,警官先生。”

“你想知道什么?”

“我的营业执照还没有延期。所以我想打听一下麦根村是哪位警察在值班。”

“谁在值班呢?”

“我打听到那天值勤的是个代理警察。当时我很害怕。”

“我也是个代理警察”,特罗勒干巴巴地说,“你也害怕我吗?”

“是的,警官先生。”

“是这个原因让你改变主意,不去麦根村吗?”

“是的,警官先生。”

“这个故事编得也不赖,”特罗勒赞许地说,“但可能还有另一个更接近真相的版本吧。”

“我说的就是真相,警官先生。”

“你难道不想从邮递员那里多打听些情况吗,比如有没有警察在附近?”

小贩一脸不解地看着特罗勒,“你到底想说什么呢,警官先生?”

“哼,”特罗勒有板有眼地说,“你想通过邮递员确定警察不在罗特凯勒山谷里,因为你在等着那个女孩的出现,我想是这样吧。”

小贩一脸恐惧,目不转睛地盯着特罗勒,“我不认识那个女孩,警官先生,”他绝望地喊道,“就算我认识她,我也不可能做这种事。再说不是我一个人在山谷里。那家农民正在地里干活。我不是杀人凶手。请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特罗勒安抚他,“但是我必须核查你讲的故事,这一点你必须清楚。你刚才说你休息后去了小树林,打算回苏黎世?”

“当时下着暴雨,”小贩解释说,“所以我就走了近路,警官先生。”

“然后你就看到尸体了?”

“是的。”

“没有碰尸体?”

“没有,警官先生。”

特罗勒不再说话。尽管我看不见小贩的脸,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的恐惧。我很同情他。不过我逐渐相信他有罪,也许只是因为我希望尽快找到凶手。

“我们把你的衣服拿走了,给了你别的衣服。你能猜出是为什么吗?”特罗勒问。

“我不知道,警官先生。”

“为了进行联苯胺检测。你知道什么是联苯胺检测吗?”

“不知道,警官先生。”小贩无助地回答。

“这是一个用来化验血迹的化学实验,”特罗勒慢悠悠地解释着,语气令人害怕,“我们在你的褂子上发现了血迹,封·贡腾,是那个女孩的血。”

“因为……因为我被尸体绊了一下,警官先生,”封·贡腾痛苦地说,“简直太可怕了。”

他用手捂住脸。

“你仅仅是因为害怕而向我们隐瞒了这一点?”

“是的,警官先生。”

“现在我们还应该相信你吗?”

“我不是凶手,警官先生,”小贩绝望地哀求道,“你要相信我。你把马泰依先生叫来,他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我求你了。”

“马泰依博士从此以后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了,”特罗勒说。“他明天早上飞往约旦。”

“飞往约旦。”封·贡腾小声说,“这我倒是不知道。”

他的眼睛盯着地板,不再吱声。屋里一片死寂,只听见钟表嘀嗒嘀嗒地响,偶尔从街上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这时,亨齐开始介入审问。他先关上窗户,接着坐到马泰依办公桌前。他的态度友好亲切,不过他转了一下台灯,灯光一下子打到小贩的脸上。

“你不要激动,封·贡腾先生,”亨齐上尉说,语气客气地过了头,“我们一点儿都不想折磨你,我们只是在努力了解真相。因此,我们必须向你求助。你是最重要的证人。你必须帮助我们。”

“是的,博士先生。”小贩回答,看起来又有了些勇气。

亨齐叼着一个烟斗,“你抽什么烟,封·贡腾?”

“香烟,博士先生。”

“你给他一支,特罗勒。”

小贩摇了摇头。他盯着地板,光线令他一阵阵眩晕。

“灯光让你不舒服?”亨齐友好地问。

“灯光直刺我的眼。”

亨齐把台灯的灯罩拨向一边。“这样好点儿了吧?”

“好多了。”封·贡腾小声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感激。

“你说说看,封·贡腾,你都卖些什么东西?清洁布?”亨齐开始审问。

“是的,有清洁布。”小贩迟疑地说。

他搞不懂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还有别的吗?”

“还有鞋带,博士先生。牙刷、牙膏、肥皂。剃须膏。”

“有剃须刀片吗?”

“有,博士先生。”

“哪个牌子的?”

“吉利牌。”

“就这些吗,封·贡腾?”

“我想是的,博士先生。”

“好的。可是我觉得,你忘了一些东西,”亨齐说,手来回摸着他的烟斗。“那些东西是不会跑的,”他强调,接着又好似漫不经心地说:“你好好把你刚才没说的那些小玩意儿说出来吧,冯·贡腾。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你的货筐了。”

小贩沉默不语。

“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厨房用的刀具,博士先生。”小贩喃喃地说,万分沮丧。汗珠在他的脖子上闪着光。亨齐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他的态度淡定,举止从容,是一个非常友善的年轻人。

“接着说,封·贡腾,除了厨房用的刀具,你还卖什么?”

“剃须刀。”

“你为什么迟迟不肯承认这个呢?”

小贩不说话。亨齐似乎心不在焉地伸出手,仿佛又要转动灯罩。然而,当封·贡腾吓得缩成一团时,他便把手拿开了。中士死死地盯着小贩,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另外,亨齐的烟斗里也冒着烟。房间里的空气令人窒息。我很想把窗户打开。但关上窗户也是审讯方法之一。

“女孩是被一个剃须刀杀死的。”亨齐看似不经意地说,语气婉转。沉默。小贩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

“亲爱的封·贡腾,”亨齐身子一边向后靠,一边接着说,“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我知道你杀了人。但我也知道,你跟我,跟我们所有人一样,对这一罪行感到震惊。但你就这样做了。你突然变得像一只野兽,你袭击了那女孩并杀死了她。你不想那样,可是你没有别的选择。有某种力量比你本人更强大。当你恢复理智时,封·贡腾,你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你一路狂奔到麦根村,想投案自首,不过你现在却又失去了承认罪行的勇气。你一定要再次鼓起勇气,封·贡腾。我们会帮助你的。”

亨齐不再说话。小贩坐在办公椅上,身体有些摇晃。看样子,仿佛他随时都会崩溃。

“我是你的朋友,封·贡腾,”亨齐声称说,“你要利用这个机会。”

“我累了。”小贩唉声叹气地说。

“我们都累了,”亨齐回答,“特罗勒警官,给我们弄些咖啡来,然后再拿些啤酒。给我们的客人封·贡腾也准备一份,在州警察局,我们做事讲规矩。”

“我是无辜的,警官,”小贩嘶哑地低声说,“我是无辜的。”

电话铃响了。亨齐拿起话筒,他认真地听着,挂断后,脸上露出了微笑。

“封·贡腾,那天中午你到底吃了些什么?”他缓缓地问道。

“伯尔尼肉盘。”

“嗯,还有别的吗?”

“饭后甜点是奶酪。”

“艾门塔尔奶酪还是格吕耶尔奶酪?”

“提尔斯特和戈尔贡佐奶酪。”封·贡腾一边回答,一边擦着顺着眼角流下的汗珠。

“小贩们吃得不错啊,”亨齐说,“之后你什么都没吃吗?”

“什么都没吃。”

“要是我,我会再好好想一想。”亨齐提醒他。

“巧克力。”封·贡腾想起来了。

“你看,你还是吃了别的东西。”亨齐向他鼓励地点了点头,“你在哪儿吃的巧克力?”

“在树林边上。”小贩说,他不解地看着亨齐,一脸疲惫。

上尉把台灯关掉了。房子里烟雾缭绕,只有天花板上的灯投射出微弱的光。

“我刚才得到了法医研究所的检查报告,封·贡腾,”他遗憾地说,“女孩被解剖了。法医在她的胃里发现了巧克力。”

现在我也确信小贩是凶手。他认罪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我向亨齐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