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发现要完成他的形而上学就必须引入第一推动者——上帝。从两方面看来这一点对于形而上学史是非常重要的事实。第一,如果我们要推举一个最伟大的形而上学家,那就不论从天资的颖悟、知识的渊博以及形而上学的渊源来看,都必须推举亚里士多德。第二,他在考虑这个形而上学问题的时候是完全冷静的,而且在欧洲第一流的形而上学家中他是最后一个可以说是冷静的人。在亚里士多德之后,伦理和宗教的研究就开始使形而上学结论受到影响。后来,犹太人首先是自愿地、接着便是被迫地流散到各地去了。
犹太—亚历山大学派也兴起来了。接着出现的是基督教,紧跟在基督教后面又是伊斯兰教。亚里士多德所见到的希腊式的神都是从属的形而上学的实有,完全处于自然之内。因之,他在第一推动者的问题上,除开随着形而上学思维路线的发展而进行探讨以外,并没有其他动机。关于产生一个宗教所要求的上帝方面,这种追溯并没有引导他走多远。任何真正普遍的形而上学,如果不偷运一些其他理由进来,是否能从亚里士多德那里发展多远,就是值得怀疑的问题。但他的结论终于跨出了第一步。没有这一步,要在一个比较狭窄的经验基础上来形成神的概念就不大可能了。因为如果不是事物的一般性质要求有某种实有存在,在有限经验的范围内,就不可能有任何东西能在实际事物的基础上提供材料,使我们对任何这类实有形成概念。
第一推动者一词提醒我们,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已经陷入错误的物理学与宇宙观的迷津中去了。在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中,必须假定出许多特殊的“因”来支持物体的运动。只要一般的宇宙运动能维持,这一点是很容易纳入他的理论体系中去的。因为在这种情形下;每一个东西对于普遍的活动体系说来,都可以具有一个真正的目的。因此便需要一个第一推动者来维持天体运动,而一切东西的协调则依靠在这些天体之上。今天我们已经放弃了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和宇宙观,所以上述理论的严格形式就显然不能适用了。但我们的一般形而上学如果还有一点儿近似于前一章所简述的情形,那就会产生一个与亚里士多德相类似的形而上学问题,而且也只有用类似的方法才能获得解决。我们需要有一个上帝作为“具体原理”,这就相当于亚里士多德要求有一个上帝作为第一推动者。这一论旨必须先将实际事态过程的一般涵义加以讨论才能充实其内容。所谓实际事态过程就是体现过程。
我们所看到的实际性主要是和渊深莫测的可能性发生关系。永恒客体将每一种区分中被容纳和被排斥的等级体系的模式赋与实际事态。这一真理的另一看法是每一实际事态都是加在可能性上的一个限制,由于有了这个限制,事物被定形的结合性的特殊价值才能产生出来。通过这种方式我们便可以说明如何从可能性来看单个的事态,以及如何从单个的实际事态来看可能性。但如果说单个的事态就是孤立的事态,那便没有单个的事态可言了。实际性完全就是在任何情形下孤立的永恒客体的结合性,也是一切实际事态的结合性。
我想在这一章叙述实际事态的统一体。前一章主要讨论抽象,这一章主要讨论具体,也就是讨论结合起来的东西。
现在不妨拿事态α来作例子;其他事态与α的关系既是α本质的组成成分,我们就必须叙述其他实际事态如何存在于α之中。α的本质是一个已经体现的经验单位,因此我们所问的便是其他事态如何存在于α这一经验之中。目前我不打算讲认识的经验。关于这一问题的完整答复是:实际事态之间的关系形式和抽象领域中的永恒客观之间的关系同样是无穷无尽的。但这些关系有一些基本形式可以说明全部复杂的变化。
要理解这种进入的形式(一个事态进入另一个事态的本质),首先就要注意它们包含在前章所讨论的抽象等级体系的体现样态中。
体现在α中的等级体系所牵涉的时—空关系,定义都是根据α以及进入α的其他事态确定的。因此,进入的事态便将其位态加入在等级体系之中,于是就使时—空样态变成了定言的决定。而等级体系则将其形式赋与事态,因之便限制事态只能在这些形式之下进入。正像前章所说的一样,每一个事态都是一切永恒客体在实际性等级的限制下的综合。
在这里,每一个事态便是一切事态在进入形式等级的限制之下的综合。每一个事态在它的样态的限制下,综合了一切的内容。
关于α跟这类组成α的其他事态的内在关系的形式方面,其他事态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方法加以分类。这些方法都跟过去、现在与将来的不同定义有关。哲学上一般都假定这些定义必然是彼此相等的。但物理学目前的意见,最后地证明这个假定在形而上学中是没有根据的。甚至认为区分过去、现在与将来对物理学讲来都是没有必要的。这一问题在论述相对论一章已经讲过了。但相对论这种物理学理论仅止是涉及了形而上学中可能成立的各种问题的边缘。我的说法的重点是坚持一种无限的自由,实际事物在这里面只是一个独特的定言决定。
每一个实际事态都表明自身是一个过程。这是一种形成态。当它作这样的展示时,就把自身置于一丛其他的事态里。
没有那些事态它是不能成为其自身的。它还表明自身是一个特殊的个体达成态,把永恒客体的无限领域集中在其有限的样态之中。
任何一个事态α从其他事态中发出时,其他事态就合组成它的“过去”。α为了本身的缘故而展示出构成它的“现在”的其他事态。一个事态的根源唯有在表现在其“现在”之中的关联等级体系里才能获得。这种展示正是它本身对实际性产物的贡献。它可能受到产生其自身的“过去”的影响或为其全部所决定。但它在这些条件下展示于“现在”之中则是直接从其包容性活动中产生的。事态α也以“未来”的形式在本身之中包含着一个未定态。而“未来”则由于被包容在α之内,所以便有了部分的决定态,同时它跟α以及由α产生的过去实际事态与现在实际事态都具有确定的时—空的关联。
这种未来就是将其他永恒客体作为不存在而综合在α之中,并要求α过渡到与α具有确定时—空关系的另一种个体化中去,在这儿不存在就变成了存在。
在α之中,也有前一章所述的有限永恒客体的骤然体现。
这种骤然体现若不是需要有限等级体系中的基本客体涉及α以外的确定事态(如这些事态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状态等),便是需要这些永恒客体体现在确定的关系中,但却不包括在各实际事态互相关联的时—空体系之中。永恒客体像这样骤然被综合在一个事态之中,便是把永恒领域中的分析性质包容在实际性中。这种包容具有每一个事态由于本质上的限制而具有的有限实际性等级。正是这种在实际事态相互关联之外体现的永恒关联性的扩张,将全部永恒关联性包容到每一个事态中去了。这种骤然体现我称之为“等级展视”,每一个事态都把它包容到自己的综合体中去。等级展视便是实际事态把某种意义下不存在的东西作为积极因素包容到它本身的达成态中去的过程。这就是错误、真理、艺术、伦理和宗教的根源。由于它,事实才有不同的可能。
把事件当成一个过程来看时,其产物就是经验单位。这种普遍的看法说明事件应分析为:(1)实体活动,(2)可供综合的条件潜能,(3)综合体的达成产物。一切实际事态的统一体不容许将实体活动分析成独立的实有。每一个个别的活动,不外乎是一般活动加上一些条件实现个体化的样态。进入综合体的展视也是限制综合活动的一种性质。如果说事态或永恒客体是一种实有,那么一般活动就不是一种实有。这是一种普遍的形而上学性质潜存在所有的事态下面,对每一个事态都具有一个特殊样态。没有任何东西能和它相比,它就是斯宾诺莎的唯一无限实体。它的属性就是个体化为多种样态以及用各种方式综合在这样态中的永恒客体领域。因此,永恒可能性以及其分化为个体化的多种样态便是唯一实体的属性。实际上形而上学状态的每一种普遍因素,都是实体活动的属性。
样态的一般属性是有限的,这一问题显示了形而上学状态的另一因素。这一因素必须列为实体活动的一个属性。每一种样态在其本性上都是有限的,所以就不至于形成其他样态。但除开这种细节上的限制以外,普遍样态的个体化受着两种方式的限制。
首先,这是一种事件的实际过程,就永恒可能性而言它本来会形成其他情况的,但却形成了这种实际过程。这种限制具有三种形式:(1)所有事件都必须遵循的特殊逻辑关系,(2)事件遵循的特选关系,(3)甚至在这逻辑和因果的一般关系中影响这一过程的特殊事项。因此,这一种限制便是先行选择的限制。
就一般的形而上学状态来说,除开逻辑和其他限制以外,在样态上便会产生一种浑然不分的多元现象。但在这种情形下就不可能有上述的样态了。因为每一种样态都代表着一种实际性的综合体,这种实际性都受到了限制,必须符合于标准。
第二,限制是价值所付出的代价。如果没有先行的价值标准来决定呈现在活动的展视样态之前的东西应如何取舍,就不可能有价值。因此,价值中就有一种先行的限制,导入了矛盾、等级和对立。
根据这种说法,有两个事实都要求事件的过程必须在条件、特殊化和价值标准所组成的先行条件之中发展。这两个事实是(1)实际事态有一个过程,(2)
事态是要求这种限制的价值发生态。
因此,作为形而上学状态中另一因素而言,便需要一种限制的原理。某种特殊方式是必要的,实际事物中所包含的东西的特殊化也是必要的。如果不承认这一点,就只能否认实际事态的实在性。它们的显然非理性的限制应认为是幻象的证明,我们必须在外表之下寻求实在。如果我们否认外表之下还有实在,那么我们就必须为实体活动的属性中所存在的限制提供根据。这一属性提供了那种限制。
但这是无法说明理由的,因为一切理由都从这里产生出来。上帝是终极的限制,上帝的存在也是终极的非理性现象。他的本性中为什么刚好有那一种限制是没有理由可说的。上帝不是具体的,他倒是具体的实际性的根据。我们对于上帝的本性无法提出理由,因为这种本性就是理性的根据。
在这一说法中,值得注意的是形而上学中不确定的东西仍然必须作定言确定。
在这儿我们就达到了理性的限度。因为有一种定言的限制不是从任何形而上学的论点中产生的。
决定的原则可能在形而上学中有必要,但被决定的东西却没有形而上学的理由作根据。如果有这种理由,就无需其他原则了,因为这时形而上学就必然已经提供了这种决定。经验主义的一般原则所根据的理论是:有一种具体原则不是抽象理性所能发现的。我们所能进一步知道的关于上帝的东西都必须在特殊经验的领域中去寻求,因之也就必须建筑在经验的基础上。人类关于这些经验的解释差别是很大的。神的名称有耶和华、真主、梵天、在天之父、天之道、第一因、最高的存在、机会等。每一个名称都符合于从使用者经验中引伸出来的一套思想体系。
中古和近代急于确定上帝的宗教意义的哲学家都有一种糟糕的习惯,他们喜欢从形而上学来尊崇上帝。上帝被认为是形而上学状态及其终极活动的基础。如果坚持这个看法的话,就只能把上帝看成一切善和一切恶的根源。因之,上帝便是整个世事的最高制作者。任何成功与失败都必须归之于他。但如果把他看成限制的最高根据,那么他的本性就使他必然将善恶分开,并且使理性“在她的领域中”确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