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最幸运的土地

美洲大陆是所有大陆里最贴心的。当然,我说的是纯粹作为地理单位的美洲,不是工业发展中的经济因素,也不是尝试各种新政治体制的政治实验室。只是就地理角度而言,美洲几乎应有尽有。

它是西半球唯一的大陆,因此没有像非洲、亚洲和欧洲那样的直接竞争对手。它位于世界上最大的两片海洋之间,随着大西洋成为文明中心的进程而被白人占据。

它的南北端探向两极,因此享有各种类型的气候。最靠近赤道的部分海拔最高,于是有了适合人类居住的气温。

它几乎没有沙漠。天赐的广袤平原刚好坐落在温带地区,注定会成为世界粮仓。

它的海岸线不至于太单调也不至于太复杂,特别适合建造深水港。

它的主要山脉贯通南北,动植物有足够空间逃避冰河时期的冰川推进,比它们的欧洲同伴有更多的存活机会。

它得天独厚,坐拥几乎比其他任何大陆更丰富的煤矿、铁矿、石油、铜矿和其他原材料,机械时代对它们的需求永远都在增长。

事实上,在白人到达前这里几乎无人居住(整片大陆只有1000万印第安人),以至于根本没有足够人手来阻止入侵者的自行其是,无法有效阻挠白人依照自己的计划来发展国家。因此,除了后来自己制造出的不幸外,美洲原本是没有严重的种族问题的。

空荡荡的新大陆上蕴藏着巨大的经济机遇,吸引了世界各国最积极的人,他们汇聚在一起,开始发展出自己的混合种族,在短得惊人的时间里,在自己的篇章与非凡却极简的地理背景画上留下笔墨。

最后,或许也是最重要的,如今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没有自己的历史,不会有一股力量永远拽着人们试图回归再也回不去的王国。没有不幸的包袱(世界各地都证明了,与其说那是恩赐,倒不如说是负担),他们一身轻装,能够比其他任何种族都走得更快,别的种族无论走向哪里,都得推着身前那祖先留下的独轮手推车。

说到两片美洲大陆的地理特征,它们并非各自孤立,南北美洲不但比其他大陆更对称,而且主要特征都如此相似,以至于我们完全可以对两者同时加以讨论,而绝不会让读者混淆不清。

南北美洲都大体呈三角形,唯一的不同在于,南美洲的三角形比北美洲的更靠东一些,无疑,这就是南美洲被发现的时间比北美洲早许多的原因,当前者已经尽人皆知时,后者还只是个“未知之地”的传说。

两个三角形的西侧都有一道山岭从北直落向南,占据了各自大陆1/3的面积,余下东侧2/3的大平原,被两道较短的山脉与海洋隔开(两者都是),北美是拉布拉多山脉和阿帕拉契亚山脉,南美是圭亚那和巴西高地的山脉。

谈到河流,两片大陆也很相似。几条不那么重要的河流向北流淌;圣劳伦斯河与亚马孙河几乎相互平行;巴拉那河与巴拉圭河像密西西比河与密苏里河一样,半途相交,随后分别与圣劳伦斯河及亚马孙河呈直角,走完各自余下的路程。

北美洲

至于中美洲,从地理意义上说,这条从东向西延伸的狭长地带仍然属于北美洲大陆。到了尼加拉瓜时,地貌与动植物群落突然为之一变,成了南美洲的一部分。此外,中美洲还有一些高山,这或许能够部分解释,为什么墨西哥距离赤道几乎同撒哈拉沙漠一样近,却是个拥有优越气候和稠密人口的国家。

当然,南美洲距离赤道比北美洲近得多,事实上,就亚马孙河而言,在它从安第斯山脉奔向大西洋的宏伟征程中,一直是顺着赤道的方向前进的。不过,用地道的通用术语来说的话(就像我现在正在做的),我们有了一个宏大的案例,可以用来研究地理环境对人类的影响,以及人类对地理环境的影响。

大自然为自己造了两个大洲,并以几乎相同的方式完成了它们。大门开在右边,高墙竖在左侧,中间留出了巨大的开阔空间和丰富的食粮储备。接着,她在北面的舞台上放上一群游荡的日耳曼演员,直到今天,他们还在地方小镇里的小剧场演出,那是些出身卑微的剧团演员,长久以来习惯了扮演屠夫、面包师或烛台工匠之类的平凡角色。而南面的舞台被她出借给了高贵的传统悲剧演员,他们毕业自最棒的地中海学校,习惯在皇家剧院里演出,任何人都能随时拿起长剑或十字剑,那优雅的仪态是他们的北方邻居无法领会的,后者用惯了笨拙沉重的武器,铁锹啊,斧头啊,脊背也早早在与倔强土地的不休斗争中变得弯曲了。

然后,她同时拉开了两个舞台的大幕,让全世界都走进去看戏消遣。看呀,第一幕剧尚未过半,两个舞台就已不复开场道白时的模样了。待到第二幕开启,变化已是一目了然,演员阵容里的女士、绅士和孩子们都变了,观众倒吸一口凉气,窃窃私语道:“怎么会这样?”

古老的维京大船看起来威风凛凛,真正航行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时却着实笨拙。结果就是,这些强壮的北欧人永远在偏离他们的常规航线,因为他们既没有罗盘也没有测程仪,他们的航海装备同埃及人的三桅小帆船一样简陋,可后者却会令你啧啧赞叹,因为它们出现的地方是3000年前尼罗河流域的纸莎草卷上。

红杉历史年表

现在,如果你愿意打开地图看看墨西哥湾流(这本书里已经很多次提到它了)的走向,你会发现,它从非洲出发穿越大洋抵达美洲,之后便再次由西南向东北行进,悠闲地穿越大西洋北部,将它的祝福送到挪威海岸,造访过北冰洋,最后决定取道冰岛和格陵兰岛回家,在这一段路途中,它改换了名字,调整了温度,再一次向南行进。一开始它被称为格陵兰洋流,随后又改名拉布拉多洋流,这道身负诅咒的涌流让格陵兰岛的大块粼粼蓝冰遍布了大西洋北部。

全靠上帝和猜测航海的北欧人——我自己的祖先过去常常这么说——早在公元9世纪就抵达了冰岛。无论如何,一旦冰岛和欧洲之间建立起常规往来,格陵兰岛和美洲的发现也就是必然的了。这就像是偏离航线的中国或日本小舢板必定会抵达英属哥伦比亚或加利福尼亚的海岸一样,因为黑潮会一路将它们送过海去,那是太平洋的墨西哥湾流。因此,如果一位北欧人从挪威的特隆赫姆出发前往冰岛,中途遭遇迷雾阻隔,迷失了方位(即便在今天,配上了全世界所有的装备,雾依然是可怕的东西),那他早晚会发现自己来到了格陵兰岛东岸,或者,如果迷雾一直不散,运气又肯帮忙,他就会来到位于美洲大陆以东的陆地屏障海岸,早期的来访者称之为“文兰”[1],因为这里出产一种葡萄,可以酿出非常好的葡萄酒。

极地

赤道

现在,我们应当记得,许多新发现在被证实以前都是世界未曾听闻过的。大多数船长都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不愿在同伴面前随便讲一个没人相信的传奇故事,也许最后会证明那只是错觉,也许是他错将低垂的云彩当成了山脊,又也许,只是一束阳光被错认成了平坦的海岸。早在亚伯·塔斯曼踏上澳大利亚海岸,削好一支新的鹅毛笔,写下记述当地土著奇异规模的报告提交给巴达维亚(雅加达)当局之前很久,必定有许多法国和西班牙水手曾远远看到过这片大陆。亚速尔群岛和加纳利群岛被发现又被遗忘,然后再次被发现,一再一再重复,如此频繁,以至于我们的教科书也很难找出究竟是谁最早提到过这些了不起的世界大发现。法国渔民一定比哥伦布早好几个世纪就找出了前往纽芬兰大浅滩的航线。但他们只会跟邻居提一句那儿的鱼不错,事情便到此为止了。他们只对鱼感兴趣。另一片土地不过是另一片土地而已。布列塔尼多的是土地可以分给每一个人。何必要为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操心呢?

格陵兰岛

纽芬兰

在写下每一字每一句时,我始终秉持一个信条,那就是人性高于民族性。同时,我也不能让自己逞那些常见的口舌之利,去争辩究竟是该庆祝哥伦布日,还是列夫·埃里克森日[2]或从诺曼底故纸堆里挖出来的某个法国水手纪念日。只要说清楚事实就够了,比如,我们有文字记载能证明,北欧人在11世纪的头一个十年里就已经造访过这些海岸,另外一小群水手——多半是西班牙人,只是和几个外国人在一起,有可能还听命于一名意大利船长——在15世纪的最后一个十年里来到了这些海滨,并且,当他们抵达时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是最早的发现者,因为这片土地上已经有人居住,后者无疑来自亚洲,因此,如果一定要将“最早发现”的荣誉归于某个特别的群体,蒙古人自然应当被列在我们未来一切纪念活动的名单上。

我们有无名英雄纪念碑。为我们的“无名发现者”再立一座更大的大理石纪念碑也不过分。但由于法律因素,这些可怜人的亲属却无法踏上我们这片大陆,恐怕这个计划是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那些最早到来的无畏的探险者无疑来自远东,对于他们的后人,我们所知不少,但真正令我们好奇的一大问题或许直到时间终了都会是个谜。那就是,亚洲人究竟是怎样抵达美洲大陆的?他们是乘船穿过了太平洋北部的狭窄海域,还是步行走过了结冰的白令海峡,又或者,在他们到来时美洲和亚洲之间还有一条窄窄的陆地桥连通?嗐,我们只是恰巧不知道答案罢了。我也看不出这有多么要紧。除了少数几个与世隔绝的角落以外,从来到这些遥远的海岸开始,白人就在和这个种族打交道,他们几乎才刚刚要走出石器时代后期,还没能走进下一个阶段,不会用车轮来减轻手提肩扛的重负,不会畜养家畜来将自己从狩猎捕鱼以换取糊口之资的辛苦劳作中解放出来。就算有弓有箭,这些红铜色肌肤的人也无法与白人相抗,只要有一把枪,白人远远地就能将敌人杀死。

这些红皮肤居民从主人沦为了客人,他们还会存在几个世纪。直到彻底被从前的敌人同化,只留下一段模糊的历史记忆。那真是太糟糕了。因为这些红皮肤的人拥有许多非常出色的品质,身心皆备。

可这就是演变的方式,我不知道我们能对此做些什么。

现在,让我们最后一次打开地图。

从白令海峡到巴拿马地峡,一道高山屏障保护着美洲西海岸不受太平洋侵扰。这道屏障的宽度并不均匀,偶尔还有好几道山脉并行,但无论如何,所有山脉都从北向南,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

这道山脉链的阿拉斯加段显然是东亚山脉的延伸。它被育空河谷截成了两段,育空河是这片北方领地里最主要的河流。阿拉斯加原本是俄罗斯帝国的一部分,直到1867年美国以700万美元的价格买下了这片足足59万平方英里的荒原。

发现美洲的三种方式

俄罗斯之所以满足于这样低廉的价格,或许是因为它忽略了这荒野里潜藏的财富。以当时区区几座渔村和一堆乱糟糟白雪覆盖的高山来说,700万美元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价格。然而,1896年,克朗代客地区发现了黄金,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阿拉斯加出现在了地图上。从温哥华出发,跋涉上千英里到朱诺,然后过斯卡圭,翻越奇尔库特山口和奇尔卡特山口前往克朗代客地区的中心城市道森,一路上还得自己背着行李,因为驮畜很贵,况且它们也很难熬过北极圈南缘3500英尺海拔上的漫天大雪。这样一段旅程之艰难,几乎在人类探寻矿藏财富的历史上从未曾有过。然而在旅程终点等待着捷足先登者的,是满盆满罐的黄金,这般情形之下,自然人人都坚信自己会是最早抵达终点的那一个。

后来,人们又发现,阿拉斯加不只是黄金乡(就像不只是冰封的荒原),还藏着数不尽的铜矿、白银和煤炭,更不必说那里本就是猎取皮毛和捕鱼的理想国度了。就这样,纳入美国版图仅仅40年,它带来的收益就已经达到了当初花费的两倍。

就在阿拉斯加以南,山脉分成了两个部分,东侧一脉名叫落基山脉,掉头向内陆延伸,西侧一脉则继续沿海岸前行。在融入墨西哥高地以前,落基山脉从未更名改姓,太平洋海岸一脉的山岭则不然,离开阿拉斯加地区乃至整个北美洲大陆的最高峰麦金利峰(20,300英尺)后,它便变化出了许多不同的名字。在加拿大,它们被称作圣埃利亚斯山脉和海岸山脉。过了温哥华岛(一座岩石岛屿,与大陆之间隔着约翰斯通海峡和乔治亚海峡)之后,它又一分为二,其中西侧分支仍然叫海岸山脉,东侧山脉在华盛顿州和俄勒冈州被称为喀斯喀特山脉,在加利福尼亚被称为内华达山脉。两者之间的宽阔地带是萨克拉门托河与圣华金河河谷,两条河会流后汇入旧金山湾,后者是全球最开阔、最深且最优质的内港,金门海峡将它与太平洋连通起来。

当西班牙拓荒者的先头部队到来时,这处河谷还是一片尚未开垦的处女地。如今,在灌溉工程的帮助下,它成了世界的果园,只需付出适度劳作,就能收获累累的苹果、桃、李、橙、杏。

如今看来,这个河谷正是上天赐给加利福尼亚的礼物。当19世纪40年代的淘金潮临近尾声,矿主及其追随者发现,他们还完全可以期望享有相当舒适的生活,所需要做的只是改换行当,从勘探者变成果农就好。在阿拉斯加和澳大利亚,一旦金矿耗竭,众多人口便无以为生,人们只得像来时一样飞快消失,留下空荡荡的小镇、村庄和马口铁罐子。可加利福尼亚没有因它的黄金财富而变得贫困——就像大多数产出黄金的国家那样——反倒实实在在地因之致富,这一事实应当作为特例载入人类史册。

北美洲

当地底深处埋藏着巨大油田的消息得到确认,这个州的未来就完全无须担忧了。诚然,这片地区还有些不稳定,加利福尼亚湾下沉的切口偶尔可能引起不同地层间的错动,这可能非常危险(特别是伴随着大火的话),但地震只是一时的麻烦,阳光和稳定宜人的气候却是永恒的天赐之福。在成为整片北部大陆人烟最稠密之地的征途上,加利福尼亚才刚刚起步。

内华达山脉和落基山脉之间的巨大谷地由三个部分组成。北部是哥伦比亚高原,斯内克河与哥伦比亚河由此发源,流向太平洋;南部毗邻瓦萨奇山脉和科罗拉多高原,科罗拉多河穿流其上,切割出了它著名的大峡谷。

两大高原之间坐落着一片名叫“大盆地”的低地,被迫离开美国东部的摩门教徒选择了这里作为他们的永久定居点,尽管气候干燥(大盐湖的湖水盐度比海水更高),他们却在短短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将它变成了盈利的投资。

这整片地区都是密集的火山环境,过去必定曾发生过剧烈的震动,在死亡谷底留下了确实的证据。死亡谷位于海平面以下276英尺处,登上惠特尼峰(14,496英尺)便可一览无余,后者是美国本土最高的山峰。

落基山脉以东卧着巨大的平原,它北临北冰洋,南接墨西哥湾,东面是拉布拉多的劳伦琴高原和美国的阿巴拉契亚山脉。如果耕种得当,单单这一片平原就能养活这颗星球上所有的人口。所谓的大平原(就是落基山脉缓缓滑向平坦乡野的部分)和中部平原是巨大的粮仓,密西西比河、密苏里河、俄亥俄河、堪萨斯河与雷德河川流其间,最终汇入墨西哥湾。北半部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那里,马更些河、阿萨巴斯卡河、萨斯喀彻温河以及奥尔巴尼河等不是流进北冰洋就是消失在哈得孙湾,因此,其重要性都仅限于本地区内,更别说它们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处于封冻之中了。而密苏里河发端自蒙大拿州的黄石公园附近,密西西比河(与密苏里河一起构成了全球最长的河流)则起源于加拿大的温尼伯湖和苏必利尔湖的分水岭上,从发源地到三角洲,两者几乎全程可以通航,数个世纪以来,两条河所流经地区的人口密度堪比中国东部。

这片介于哈得孙湾(或者说,北冰洋)、大西洋和墨西哥湾之间的土地海拔略有抬升,它所拥有的湖泊还包括密歇根湖、休伦湖、伊利湖和安大略湖。后两者由一条短短的河流相连,但河上并不能通航,因为中途有一座瀑布,名叫尼亚加拉大瀑布(比赞比西河上的维多利亚瀑布略宽,但高度只有后者的一半,约塞米蒂瀑布则以超过一千英尺的高度完败前两者),于是另有一条威兰运河连接两个湖泊。休伦湖和苏必利尔湖之间也有一条运河相连,那就是苏圣玛丽运河,它的船闸可通行吨位比巴拿马运河、苏伊士运河和基尔运河加起来都大。

这些湖泊的水随后经过圣劳伦斯河注入圣劳伦斯湾,最终汇入大西洋。圣劳伦斯湾是一片内陆海,西有加拿大山脉,东为纽芬兰岛(当约翰·卡伯特在1497年发现它,当它在1500年有了第一位葡萄牙总督时,它的确是“新”的[3]),南有布雷顿角岛、新斯科舍半岛和新不伦瑞克省。分隔纽芬兰岛和布雷顿角岛的卡伯特海峡见证了如下事实:最早来到这里的是意大利人。

加勒比海

由于有“西北地区”之称的加拿大北部过于寒冷,完全不适合白人居住,因此除了当地独特的警察队伍[4]外,我们鲜少听到它的信息。那也是一片多湖之地,其大部分地区都曾属于哈得孙湾公司。这个公司创立于1670年,恰好是亨利·哈得孙遭遇手下水手哗变身亡后的第50年,他是哈得孙湾的发现者,海湾也因他而得名。建立这家公司的“英国冒险者”没有辜负他们的名号,却也没有多少见识。若是再有半个世纪的时间,他们大概已经把湖里和森林里的所有生物都杀死了(甚至在繁殖季对皮毛的猎取也不曾停止),至于印第安人,有了无限供应的烈酒,他们多半会统统溺死在杜松子酒里。因此,最尊贵的女王陛下最终出手干预,将这个公司“王国”里的大部分土地并入她的加拿大殖民地,扔下哈得孙湾公司化为陈旧的历史,尽管这个公司(以小得多的规模)仍旧在同一地区发展业务(在同一套管理体系下持续了262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说,无论对于哪家商业机构来说,这都是惊人的纪录),但不再像过去那样不负责任了。

如果加勒比海干涸了

拉布拉多半岛位于哈得孙湾和圣劳伦斯湾之间,太靠近来自格陵兰岛冰岸的寒流,因此对任何人来说都毫无价值。但加拿大自治领[5]才刚刚迈进广阔未来的门槛,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人口的极度缺乏。

从政治角度说,加拿大是旧日帝国梦想最有意思的遗存之一。我们常常会忘记,乔治·华盛顿出生时,大部分北美大陆都还属于法国和西班牙,大西洋海岸的英国殖民地只是一片小小的盎格鲁-撒克逊飞地,身陷重围。法国人早在1608年就在圣劳伦斯河口安顿下来。他们很快将注意力转向内陆,首先选择向西推进,直至尚普兰抵达休伦湖畔。他们探索了整个大湖区,玛库特和若利埃发现了密西西比河上游地区,1682年萨利[6]顺流而下直抵海边,宣称占有整个河谷地区,并以路易十四国王的名字将其命名为路易斯安娜。17世纪末,法国人声称拥有直至落基山脉的所有土地,落基山脉以外则被视为西班牙国王陛下的领土。那时候,阿利根尼山脉是真正不可逾越的屏障,将庞大的法国殖民地与大西洋沿岸的英国及荷兰殖民地隔绝开来,同时也隔开了另一片西班牙殖民地佛罗里达。

如果路易十四和路易十五稍稍多懂得一点地理知识,甚至,只要这些爱好艺术的君王能把地图看得比一份用在新哥白林地毯上的配色方案稍稍重一点,如今新英格兰和弗吉尼亚居民说的可能就是法语,整个北美听命的就是巴黎了。但这些决定欧洲命运的人没有意识到新大陆的意义。由于他们的漠视,加拿大归了英国人,魁北克和蒙特利尔不再是法国城市,几代之后,新奥尔良和整个远西地区[7]也被卖给了一个刚刚建立的共和国,那原本只是几个大西洋海岸上桀骜不驯的英国省份。就连伟大的拿破仑,在看到金光闪闪的成堆美金时也认为自己做了桩聪明的交易,然而被他卖掉的正是如今美国最富裕的地区。

巴拿马运河

1819年,佛罗里达成为新加入的领地;1848年,墨西哥失去得克萨斯、新墨西哥州、亚利桑那、加利福尼亚、内华达和犹他州。短短不到百年,曾被认为是两大拉丁强国天然后院的整个大陆北半部已经完全易手,成了欧洲北部大平原的延伸。

要说这么多参差不齐的地区能够在经济方面发展到世所未见的规模,固然有战争突然爆发的意外巧合,但原主的漠视与缺乏远见始终是毋庸置疑的。随着第一条铁路修通,第一艘轮船造好,数以十万计的移民立刻要么顺水来到大湖区,要么翻越阿利根尼山脉奔赴大平原,去争取属于自己的一份,很快,他们将这些地方改造成了宜居的原野,种起了小麦,芝加哥从此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粮食中心。

当大湖区、阿利根尼山脉和落基山麓之间的三角地带被证实蕴藏着储量惊人的煤炭、石油和铜矿后,这个地区便成为新联邦国家里重要的工业区,匹兹堡、辛辛那提、圣路易斯、克里夫兰、底特律、水牛城,一座座城市吸引着世界各地的劳动者前来帮助先行者开采埋藏在地底的财宝。当这些城市需要港口来出口它们的钢铁、它们的石油和它们的汽车时,纽约、波士顿、费城、巴尔的摩等大西洋海岸上曾经的殖民地赫然崛起,享受到了此前从未企及的地位。

与此同时,南部诸州终于开始走出重建阶段的黑暗日子(那比内战本身还要灾难得多),攒下了足够的钱,开始在没有黑奴帮助的情况下种植棉花。加尔维斯顿、萨凡纳和新奥尔良恢复了生机。铁路、电报和电话线路将整个国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农场兼工厂。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6000万欧洲人越洋而来,加入先行者的行列,一同规划、建设、制造、买卖,建起一个世界从未见过的大工厂。不过,大自然也从来不曾赐予一个国家这样多的享受:一片广袤的大平原,有绝佳的气候、绝佳的土壤,有连绵山脉护卫两侧,而且算得上无人居住;几乎取之不尽的资源;便捷的水路,甚至,历史送给了它一份更加重要的礼物,那就是,一个国家,一种语言,没有过往。

第一条铁路

只要我们的目光稍稍向南,看看墨西哥和中美洲,就能立刻明白这些优势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除了古玛雅人生活的尤卡坦半岛,墨西哥整个就是一片山区,从格兰德河开始,向南一点点爬升,直至来到马德雷山脉所在的高原,在阿纳华克,它的山峰攀上了16,000和17,000英尺的高度。绝大部分高山,比如波波卡特佩特(17,543英尺)、奥里萨巴(18,564英尺)和伊斯塔西瓦脱(16,960英尺)原本都是火山,但眼下只有科里马(13,092英尺)是唯一的活火山。

在太平洋一侧,马德雷山脉自海岸陡然拔起;可是在大西洋一侧,山坡却更为平缓。欧洲入侵者是从东面来的,因此很容易找到进入内陆腹地的道路。先头部队在16世纪的第一年就来到了这里。那正是西班牙极其沮丧的时候,因为他们刚刚发现,对该死的热那亚的投入是一场空,一场惨败,没有黄金,没有白银,你刚想让那些不穿衣服的野蛮人干点儿活,他们就倒在地上死去,除此之外,还有的便是无穷无尽的蚊子。

密西西比河

就在这时,传言散播开来,说山脉的那一侧,靠近大陆的地方有一个王国,人们称之为阿兹特克,他们住在黄金城堡里,睡在金床上,用金盘子吃东西。斐迪南·科尔特斯[8]和他的三百先遣队在1519年登陆墨西哥。凭借一打独木舟和13条火枪,他征服了整片领地,可怜的蒙特祖玛不等看到自己的王国毁灭就已经被扼死,而仅仅不久之前,那还是一个高效有序的国家,不比担了杀他之名的哈布斯堡王朝逊色多少。

此后的差不多300年时间里,确切地说,是直到1810年,墨西哥一直都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得到的也是殖民地的待遇。害怕与不那么受欢迎的西班牙产品发生竞争,好些墨西哥本土作物都被禁止种植。土地里产出的财富都进了少数几个富豪大地主的口袋,要不就成了宗教机构的收益,这些机构直到今天还在想方设法要保住他们占有的公众土地。

约塞米蒂

随后,进入19世纪中叶,就在可怜的澳大利亚人马克西米利安[9]的古怪尝试——他希望在法国的帮助下成为蒙特祖玛的继任者——之后,人们发现,墨西哥不但是个多产的农业国家,更有着与美国相当甚至更多的铁矿和石油储量。而与此同时,1500万墨西哥人却依旧贫困,几乎同科尔特斯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一样,其中将近40%为纯种印第安人。现在,大银行业者开始插手他们的国内事务,组织革命,却遭到了本地人的反抗,直到世界大战前夕,一百年(平均每年20起革命事件)的革命纪录才被终止,当时,整个国家看起来都要被谋杀和血腥毁灭了。幸运的是,世界大战期间,大金融财团转移了兴趣方向(战争会消耗大量的金钱),墨西哥得到了喘息之机。到今天,几个铁腕人物正在试图修复三个世纪的疏忽、疾疫和文盲化带来的损害,显然已经大有成效,因为数据显示,韦拉克鲁斯和坦皮科(墨西哥湾的两个港口)的出口量越来越大了。五六年前,华盛顿和墨西哥城之间几乎连照面都不打,如今已经会彬彬有礼、面带微笑地交谈了。

平原的土壤

连接两部分大陆的地峡地带极其肥沃,咖啡、香蕉、甘蔗以及任何外国投资者希望种植的东西在这里都能生长。但气候对于白人来说太恶劣,黑人又没兴趣为白人工作,再加上遍布这一地区的火山对黑人和白人都一样不友好。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和哥斯达黎加都只是些充满浪漫色彩的名字,唯一的例外是集邮者,因为有一个规则放之四海而皆准:“国库越空,邮票越美”。可接下来的这个国家对美国很重要,那就是巴拿马共和国。它是童年的美国,尽管我猜美国不得不接手它,因为美国是唯一需要同时守卫太平洋和大西洋海岸线的独立国家,如果只是等着哥伦比亚将它出售,美国必定还在跟哥伦比亚的官员先生们讨价还价,看出多少钱他们才会愿意在转让合同上签下大名。

自从巴尔博亚在达连[10]登高远眺,一眼同时望见两大洋起,西班牙人就很清楚,这处地峡只是一道极窄的陆地。早在1551年,西班牙人就有了挖一条他们自己的运河的念头。从那以后,每代人都能听到新的计划。科学界每个略有分量的人都会拿出一份蓝图,向世界展示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但要在坚硬的岩石上挖出一条大约30英里的运河是道大难题,直到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完成了他不详的发明,让我们拥有了炸药。他原本是打算用它来移除农田里的树桩和大石头的,从未想过要实现它后来更普及的用途——杀死邻居。

再之后,淘金潮来了,成千上万人匆匆涌向巴拿马,免得要从合恩角绕个大圈。为了他们,跨越地峡的铁路在1855年建成。15年后,世界听说了苏伊士运河那出人意料的成功。一手打造了苏伊士运河的斐迪南·德·雷塞布决定着手尝试连通太平洋和大西洋。但他创建的公司管理一团糟,他的工程师犯下了太多计算错误,他的工人因为疟疾和黄热病而凄惨地死去,就这样,经过了8年与自然之力的抗争和来自巴黎交易所那并不直接但却更加灾难性的雪上加霜后,法国人的公司不体面地土崩瓦解了。

外壳被侵蚀后的火山内部仍然是座坚实的山岭

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工程完全停了,棕榈树从德·雷塞布留下的火车头烟囱里钻了出来。终于,美国政府在1902年买下了破产法国公司的权利。华盛顿和哥伦比亚共和国随即开始就美国应该为修建运河所需购买的土地付多少钱讨价还价。直到西奥多·罗斯福厌倦了一再的拖延,私下为这个多少算是偏僻的地方策划了一场小小的起义,并在24小时内就承认了巴拿马共和国的独立,运河工程才得以开工,那是1903年。1914年,工程竣工。

这将加勒比海从一个内陆海变成了欧亚商贸通道的组成部分,令横在它与大西洋之间的岛屿身价倍增。古巴和英属巴哈马群岛偏离这条通道略远,当然,百慕大也是一样,它是另一片英属岛屿,位于纽约和佛罗里达之间。但牙买加(英属)、海地和圣地亚哥(名义上独立了,但实情还是问问华盛顿吧!)的地理位置还不错,能够从运河得到一些好处。波多黎各如此,整个小安的列斯群岛也如此,这片小群岛位于东侧和南侧,面对大安的列斯群岛、古巴、海地、牙买加和波多黎各。

17世纪时,对于欧洲各国来说,小安的列斯群岛诸岛比美洲大陆本身有价值得多。因为它们足够炎热潮湿,可以种植甘蔗,而且只要登岸,奴隶就绝不可能消失在密林深处。时至今日,甘蔗、可可和咖啡仍然在它们的土地上生长,但如果能够作为欧洲开往巴拿马运河的航船中继站再额外赚取一点小钱,对于大多数岛屿来说总是值得高兴的。依照顺序,首先出现的是所谓背风群岛,圣托马斯岛、圣克鲁斯岛、圣马丁岛、萨巴岛、圣约翰岛、圣尤斯坦帝斯(一个岩石小岛,美国独立战争期间走私船的主要补给点)、瓜达卢佩、多米尼加、马提尼克(同大部分其他岛屿一样,是典型的火山岛,险些在1902年培雷火山的喷发中被摧毁)、圣卢西亚、圣文森特和巴巴多斯岛。

向风群岛包括布兰基亚岛(属于委内瑞拉)、博内尔岛、荷属库拉索岛和阿鲁巴岛。所有这些岛屿都曾同属于一条山脉,它一度连接起了委内瑞拉的圭亚那高原和墨西哥的马德雷山脉。山脉早已不存,却留下了一个个高耸的山峰。

这些岛屿无一适合发展工业。奴隶制的废除断绝了它们从前的财富,时至今日,它们最为人所知的身份就是冬季度假地、煤炭装运港口或石油转运集散中心。只有特立尼达这个与奥里诺科三角洲一水相隔的岛屿还延续了些许繁华,仰仗的是火山运动为它存下的大量天然沥青,开采沥青的是印度人,他们来到这里,取代了过去奴隶的位置,如今依然占据总人口的1/3。

打仗时,我们能比平时更快地学会更多地理知识(可一旦不再需要知道库特阿玛拉或伊松索[11]在哪里,也会以同样的速度忘掉大半)。对于年轻人来说,基于“那种语言在南美洲大有可为”的理由,从德语(不管怎么说,看起来它已经是一种很快就会死亡的语言了)切换到西班牙语是很自然的事情。在战争期间,这一未来倒并不见得很确定。事实上,这片广袤大陆的商业正在经历暴跌之苦。

后来,我们找到了原因。在秘鲁、巴西、厄瓜多尔或者无论叫什么名字的这类国家里,所有对外贸易的技术细节都是交给耐心的德国小书记员完成的,人人都知道他们非常熟悉这类事务,而这些事完全超出了他们雇主的头脑所能应付的范畴。当南美洲加入协约国(因为它们中的大多数国家港口里都停着一两艘德国船,何况还需要贷款),这些可怜的拿笔杆子的条顿人就统统被送进了集中营,南美诸国商业机构的对外联系就此骤然中断,只有等到和平再次降临的那一刻,德国人才能回到他们的账册前。

渐渐地,我们知道了真相。南美洲这片大陆尽管拥有惊人的自然财富,人口却少得让人绝望,更在许多方面都远远落在了世界后面,至少还需要再花上半个世纪才能对除了极少数富贵人家之外的人有点价值。这些人家要么是保住了西班牙统治时期的财富,要么是因为与走马灯般更替的某位南美国家总统沾亲带故而有机会牟取财富。

现在,虽然我在这本书里只分出了寥寥几页给南美洲,但请别就此推测我有反拉美情绪。相反,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我比南方种族更懂得欣赏他们的许多优点。但在这本书的开头我就说过,我要努力写一本“关于人的”地理,我坚信,无论是大是小,任何一片土地的重要性都仰赖于生存其上的人类所做出的一切贡献,无论科学、商业、宗教或众多艺术中的某一种,只要能对整个人类的福祉有益。可叹的是,从这个角度看来,眼下的南美洲几乎还和澳大利亚或蒙古一样荒凉。我要再一次强调,这或许是因为人口的不足,也或许是由于南美洲大半位于赤道以南这一事实,白人在这异乡之地始终没能替代本地土著,还或许是深陷在不同肤色的混血人种(穆拉托人是白人与黑人混血的后代,梅斯蒂索人为印第安人和白人或桑博人的后裔,而桑博人是黑人和印第安人的后裔[12])间进退两难,以至于从来就不太能坚持他们的政治主张,发挥他们的智慧。

南美洲已经成了某种奇特的政治实验舞台。一个巴西帝国是日光之下的新事,尽管它只坚持了不到一个世纪,巴拉圭非凡的耶稣会自由邦(当王国覆灭后,它还在东部边境存在了很长时间)或许永远都能在研究乌托邦的学术论著中得到赞誉。至少,南美洲还培养了一位巨人,了不起的玻利瓦尔,他不但像美国的乔治·华盛顿那样解放了自己的国家,更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整片大陆的独立解放运动。我从未怀疑,在乌拉圭和玻利维亚的本国历史上还有许多威名赫赫的人,但这颗星球上大多数人都从未听说过他们。我很怀疑,在更深入的了解之下,能否证明他们的确拥有足以跻身世界伟人行列的能力。若是这样,就这本书而言,我只要为你们列出一份山川国家的名录,然后承诺一定会将此后一千年的人物一一填进去,也就足够了。

北美洲的落基山脉和墨西哥的马德雷山脉向南延伸,占据了南美洲的整个西海岸,在那里,它的名字叫安第斯山脉,或者直接简称安第斯。安第斯是个西班牙词语[13],西班牙征服者们原本用它来称呼漫山遍野的排水渠,那是印第安人在家乡山坡上挖出来的。只需要捣毁水渠和水坝,西班牙人就能让许多部落陷入饥饿直至灭亡。征服者们历经重重危险,远渡重洋只为一夜暴富,来到新大陆后却连一栋固定的房屋都没有找到,既然如此,抢夺本地土著的财富也算是个好办法了。

接近南极时,安第斯山脉突然散落成若干岛屿,其中最著名的是火地岛。智利与火地岛之间就是麦哲伦当年历尽千难万险完成白人的首次环球航行时曾行经的海峡,如今海峡还以他为名。岛屿的最南端是合恩角,这个名字源于它的发现者的家乡小镇(荷兰一个名叫霍恩的小镇),与奶牛无关,虽然似乎许多人更愿意相信后一种解释[14]。无疑,麦哲伦海峡拥有极其重要的战略价值。从此以后,守望海峡的福克兰群岛就成了英国的领土[15]。

同自北极延伸至南极圈的整个巨大山系一样,安第斯也是火山山脉。厄瓜多尔的钦博拉索山(现在是死火山)高达20,702英尺。阿根廷的阿空加瓜山则以22,834英尺的高度傲视群峰。此外,科多帕西火山(也在厄瓜多尔)以19,550英尺的海拔守住了全球最高活火山的纪录。

南美洲的安第斯山和它们的北美姐妹还有两个相似之处。高耸的山脉环绕着好几处宽阔的高原,成为玻利维亚或厄瓜多尔等国家天然的边境线。山脉上绝少山口,因此,作为唯一翻越安第斯的铁路,连接阿根廷与智利的铁路在钻进隧道之前不得不爬上高山,爬得比瑞士的圣哥达山口或圣伯纳山口更高。

穿过安第斯山脉的铁路

东侧山脉堪称南美洲的阿巴拉契亚,由北部的圭亚那山脉和东部的巴西高地组成,它们各自拥有若干齿状山脊和锯齿般的山峰,是一条大得多的山脉的残留部分,那条山脉曾不慌不忙地将亚马孙河谷切成了两半。亚马孙不是世界上最长的河,却承载着比任何其他河流都大的水量。毫不夸张地说,它拥有数以百计的支流,其中至少50条比莱茵河还要长,另有若干条更是长得多,比如马代拉河与塔帕若斯河。

圭亚那山脉北侧是另一个河谷,奥里诺科平原。奇特的内格罗河连接起奥里诺科河与亚马孙河(想象一下俄亥俄河同时属于密西西比河与波托马克河的情形),就后两条河而言,前者比后者更适合通航。因为它没有像亚马孙河那样,在抵达海洋之前被迫转向以穿越山脉,而且它的入海口处约有20英里宽,加上河流本身惊人的水量,深入内陆数百英里的河段水深始终在300英尺左右,非常适合远洋船只出海所用。

巴拉那河是南美洲一条南北向的河流,在奔向海洋的途中,它将巴拉圭河、乌拉圭河一一收归麾下,待到流经乌拉圭首都蒙德维的亚时,摇身变为拉普拉塔河。同奥里诺科河一样,巴拉那河也是很好的内陆水路。

南美洲有一点胜过了除欧洲外的其他大部分大陆。可以说,它没有沙漠。除了智利北部,它的绝大部分地区都享有充足的水分,亚马孙平原和整个巴西东海岸更是浸润在赤道的雨水中,这使得亚马孙流域的丛林比刚果河流域要茂密、广阔得多。有了丰沛的降水,这片大陆的其他地区,尤其是不那么靠近赤道的南部地区便非常适合发展农业,阿根廷潘帕斯草原、奥里诺科平原和巴西的热带草原都是足以与美国大平原分庭抗礼的竞争者。

说到如今我们能够在南美洲地图上找到的国家,其中绝少适用“历史的必然”这种说法。它们是某些革命成功的产物,纯属意外,绝非一步步成长、发展的结果。拥有321.6万人口的委内瑞拉有些太靠近赤道了,无法孕育出多么勤劳积极的种族。但北部的马拉开波环礁湖周边发现了石油,马拉开波因此成为委内瑞拉最重要的港口,这里如今名叫拉瓜伊拉,是首都加拉加斯的口岸。至于加拉加斯本身,它的地理位置相当不便,一条低矮的山岭恰好将它与海洋隔开。

南美洲

委内瑞拉西邻哥伦比亚,后者的首都波哥大深藏在内陆腹地,在有飞机航班定期往来玛格达莱纳河入海口处的巴兰基亚之前,交通都极其不便。哥伦比亚土地肥沃,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更有甚者,它与美国一样,也坐望两大洋。但在开始开发任何自然资源以前,它还需要大量北欧移民迁入。

厄瓜多尔也是个贫穷的国家,尽管自巴拿马运河开通以来,连接首都基多的港口瓜亚基尔已经大有发展,但除了它常规出口的大量奎宁和如今有所增长的可可豆之外,这个国家还没有其他物产见诸报道。

亚马孙河

继续沿太平洋海岸线往南是秘鲁,当西班牙人第一次抵达新大陆时,那里还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印第安王国的所在地。它由一个贵族阶层统治,该阶层被称为印加人,或者说“太阳之子”,他们会推举一名最高统治者,也就是整个帝国的“印加”,之后,这位统治者便被赋予了独裁的权利。然而,尽管(也许是正因为)他们有封建属性,秘鲁人发展出了比阿兹特克人更高级也更人性化的文明形式。

然而,当皮萨罗[16]抵达这些地区时,印加帝国已经存在了400年,对于任何政府来说,这都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帝国内出现了许多政治派别,不同贵族团体之间也纷争不断。他囚禁了当时的国王,将印第安人变成了奴隶。一切能够偷窃抢夺的东西都被拖走,送到了西班牙。高居于安第斯山脉之上的古老印加帝国遗址犹存,的的喀喀湖(海拔12,875英尺高处的3300平方英里水域)周边残存的道路、城堡向我们展示着,当一个富有才华与能力的民族突然被改造成卑微懒惰的本地土著时,究竟失去了什么,如今,他们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古老都城库斯科的街巷间,就是搅和在某场起义里。

利马是秘鲁如今的首都,整个国家未来在银、铜和石油等财富方面的命运都由它决定,除非共和国的总统和他的外国银行家朋友早早就将这些矿藏统统搬走,存进法兰西银行的保险库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有可能发生的。这也就是这部分章节为何如此简短的原因。

玻利维亚这个可怜的内陆国家并非生来就被陆地包围,它的首都拉巴斯一度直面大海。然而,1879年至1882年间爆发了著名的硝石战争,在秘鲁和智利就阿里卡区的争斗中,玻利维亚愚蠢地选择站出来对抗智利。于是,当智利最终获胜以后,玻利维亚便失去了它的海岸。玻利维亚是个非常富裕的国家。除开别的种种不提,它是全球第三大锡出产国,人口密度却还不到每平方英里5人,总人口不到300万,其中绝大多数是印加帝国灭亡后幸存下来的印第安人后裔——不,要想在这片不幸的土地上有所作为,还需要许多时间。

到目前为止,最南端的智利和阿根廷还是整片大陆上最重要的国家,它们的繁荣全靠地利。这两个国家位于温带地区,印第安人比较少(热带让他们繁育得更快),吸引来的移民层次也比较高。

智利的自然资源比阿根廷更丰富。阿里卡(从这里可以搭乘火车到玻利维亚)、安托法加斯塔、伊基克和瓦尔帕莱索是南美洲西海岸最重要的四个港口,堪比整个地区最大的城市,智利首都圣地亚哥。智利南部如今刚开始尝试养殖肉牛,宰杀冰冻后的牛肉经麦哲伦海峡边的蓬塔阿雷纳斯运往欧洲。

至于阿根廷,它是南美洲的养牛大国。巴拉那河沿岸的平坦地区几乎有1/3个欧洲大,是整片大陆最富饶的地方。肉类、羊毛、兽皮和黄油的出口量之大,足以以最不令人愉快的方式影响到美国此类商品的价格。最近10年来,意大利工人和农民持续迁入,令阿根廷有望发展为西半球最大的粮食和亚麻生产国之一,与此同时,巴塔哥尼亚凭借其绵羊文化成为澳大利亚最具威胁的竞争者之一。

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同样位于拉普拉塔河畔,正对河对岸的乌拉圭,这个小国家享有与阿根廷几乎同样的土壤和气候,在彻底摆脱印第安人口后,它谨慎地复制了阿根廷的道路,大获成功。而阿根廷自己就大刀阔斧得多,却也常常因此陷入过度投机和糟糕的金融管理所带来的危险中。

如果麦哲伦海峡干涸

巴拉圭是拉普拉塔河流域的第三个国家,在许多方面都最为得天独厚。若不是陷入了1864年至1870年那场致命的战争[17],现在应当早已颇为繁荣。可怜的印第安人曾接受过从前的耶稣会主人(可它们在1769年就失去了西班牙皇冠的庇护)要求的军事训练,于是,在那时便被一个疯子送上了战场,不幸的是,这个疯子刚巧是他们的总统。这个可怜人毫无必要的同时向三个强大的邻居宣战,战争一直打下去,直到整个国家5/6的男性都被杀死。在这场大杀戮的最后阶段里,情况如此糟糕,以至于巴拉圭人不得不恢复一夫多妻制,好尽可能恢复人口。这个富裕的小国家要想从这场滔天大祸中恢复元气,大概还需要一个世纪。

接下来只剩一个国家还没有讨论了,那就是巴西。作为殖民地,它一直严重被忽视。一开始是荷兰,后来是葡萄牙,后者令这个国家几乎处于完全的商业禁锢状态,除了少数几个得到许可的里斯本商人外,禁止原住民和外来移民同任何人进行商业交易。直至1807年,葡萄牙王室被拿破仑逼迫流亡,移居里约热内卢。一切都改变了,曾经备受轻视的殖民地反过来掌控了母国,这一状态持续了十几年。1821年,葡萄牙陛下扬帆回归里斯本,留下儿子唐·佩德罗代管殖民地。一年后,儿子宣布巴西独立,自立为王。从此,葡萄牙语成了联系殖民地与从前母国的唯一纽带。布拉甘萨家族曾将可能是整个南美洲前所未有的、最好的政府给予了巴西,1889年的一场军事政变成功逼迫其退位,于是,美洲最后的君主离开了,或者流亡巴黎,或者进入坟墓。

巴西的领土面积为328.5万平方英里,和美国一样大,占据了南美洲大陆的一半,与此同时,它也是赤道以南最富裕的国家。整个国家可分为三个部分:亚马孙低地,或称亚马孙流域;大西洋海岸地带;高原地区,这一地区的桑托斯市供应着全球日常咖啡消费量的一半。除咖啡以外,帕拉州(或者说贝伦地区)和马瑙斯还出产橡胶,前者紧邻亚马孙河口南侧,后者位于内格罗河与亚马孙河交会处。东海岸的巴伊亚州和马托格罗索州的高原牧场出产烟草和可可豆。最后,在最深的内陆腹地里藏着钻石和其他珍贵的石头,前往宝石矿的路途太艰难,以至于矿藏从未得到太彻底的开采。铁矿和其他金属矿藏也是如此,全都有待更多铁路的修建。

最后,南美洲还有三个欧洲小殖民地,算是17至18世纪古老殖民地仅存的痕迹。它们是:英属圭亚那,又名德梅拉拉;荷属圭亚那,又名苏里南,作为新荷兰和新阿姆斯特丹市的交换,荷兰人得到了它;法属圭亚那,或称之为卡宴[18]。如果法国人没有选择卡宴作为他们的罪犯流放地之一,如果我们没有不时在报纸头版正中看到有关那片不健康的失落沼泽的丑闻,我们难免已经忘记还有几个圭亚那的存在了。那或许也很好,因为它们对于繁荣昌盛或人类种族整体的福祉所做出的贡献少之又少,相反,却都是活生生的证明,提醒着人们,曾经,在来自大洋对岸的造访者眼里,整个南美洲究竟是什么——只是一个可以任意洗劫的宝库。

[1]文兰(Vineland),维京人在北美的殖民地,位于纽芬兰、圣劳伦斯湾一带,字面意思为“葡萄之地”。

[2]列夫·埃里克森(Leif Erikson,约970—约1020),出生于冰岛的北欧探险家,已知最早发现北美大陆的欧洲人,比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1492)更早。

[3]纽芬兰岛英文为Newfoundland,字面意为“新发现的土地”。约翰·卡伯特(John Cabot,约1450—约1500)为威尼斯航海家。

[4]创建于1873年的西北骑警,起初职责是维护西北地区治安。后于1920年更名加拿大皇家骑警,总部迁至渥太华,在全国各省均成立了分部。

[5]加拿大于1867年由英国殖民地转变成加拿大自治领,名义上仍属于英国,拥有一定的自治权。这是英国的第一个自治领,也是存在时间最长的一个。1931年《威斯敏斯特法案》承认了加拿大的独立,但直至1982年,加拿大国会通过新宪法,英国国会也通过了《1982年加拿大法案》确认终止英国修改加拿大宪法的权利,加拿大才彻底摆脱与英国的法律关联而真正独立。

[6]法国航海家、探险家塞缪尔·德·尚普兰(Samuel de Champlain,1574—1635),有“新法兰西之父”之称。新法兰西即北美洲的法属殖民地。雅克·玛库特(Jacques Marquette,1637—1675),法国耶稣会传教士,在密歇根湖地区创建了第一个欧洲殖民地,并于1673年与加拿大出生的法国探险家路易斯·若利埃(Louis Jolliet,1645—1700)一起首次探索密歇根河流域并绘制地图。希尔·德·拉·萨利(Sieur de La Salle,1643—1687),法国探险家,主要探索过北美五大湖区、密西西比河流域和墨西哥湾。

[7]即美国西部,密西西比河以西地区。

[8]西班牙殖民者,通常认为他的名字是埃尔南·科尔特斯(Hernan Cortes,1485—1547),斐迪南为其自称,曾诱捕并杀死阿兹特克国王蒙特祖玛二世(西班牙人声称他是被自己的人民用石头砸死的),直接导致了阿兹特克王朝的衰落。他开启了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时代,并出任第一和第三任新西班牙总督。

[9]墨西哥第二帝国唯一的君主马克西米利安一世(Maximilian I,1832—1867),出生于澳大利亚,是当时澳大利国王弗朗西斯·约瑟夫一世的弟弟,1863年接受法国拿破仑三世任命管理墨西哥以对抗墨西哥共和国,次年称帝,被墨西哥共和国击败后俘身亡。

[10]1513年,西班牙探险家巴尔博亚(Vasco Nunez de Balboa,约1475—1519)首次穿越巴拿马地峡,成为第一个经美洲大陆抵达太平洋的欧洲人。此前,他已于1510年在今达连湾地区建立西班牙知名地,名叫圣玛利亚安提瓜达连(Santa Mara la Antigua del Darien)。

[11]1915年曾分别爆发伊松索河战役和库特之围,两者战场分别在斯诺文尼亚境内和今伊拉克东部的库特阿玛拉城。

[12]穆拉托人和桑博人的说法在今天都被视为带有冒犯意味。

[13]关于“安第斯”(Andes)的词源学界尚有争议,主流意见认为,它出自南美洲的盖丘亚语,意思是“东方”。

[14]“合恩”英文“Horn”,字面意思为动物的角。荷兰的霍恩镇拼作“Hoorn”。16世纪即有航海者到过合恩角,但直到1615年至1616年,出生于霍恩的威廉·史旺腾(Willem Schouten,约1567—1625)与出生于安特卫普的雅各·勒美尔(Jacob Le Maire,约1585—1616)为开辟欧亚新航线行经南美洲最南端,才分别以两人的家乡和姓名将当地命名合恩角与勒美尔海峡。

[15]英国与阿根廷就该群岛的主权有争端,福克兰为英方名称,阿根廷方名称为“马尔维纳斯群岛”。

[16]弗朗西斯科·皮萨罗(Francisco Pizarro,约1471—1541),西班牙殖民者,曾两度探索南美洲,并于1531年至1533年征服印加帝国,俘虏并杀死国王阿塔瓦尔帕(Atahualpa,约1502—1533),宣布原帝国疆域为西班牙所有,创建利马城为殖民地首都。

[17]即巴拉圭战争,巴拉圭独力对抗巴西、阿根廷和乌拉圭三国,最终战败。这是拉丁美洲历史上最血腥的战争之一,死亡人数超过40万,据估算,战后巴拉圭人口从45万—90万(一说52.5万)锐减至22万,幸存者中仅2.8万为成年男性。

[18]英属圭亚那于1966年独立为圭亚那。荷属圭亚那于1975年独立为苏里南共和国。新阿姆斯特丹即今天的美国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