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暹罗、安南和马六甲[1]:共处又一个南亚大半岛
这四个或独立,或半独立,或臣属于他国的古老王国所在的半岛足有巴尔干半岛的四倍大。从西侧开始,第一个王国是缅甸,它在1885年之前都享有完全的独立,直到英国人在缅甸本国和国际社会大多数人的赞同下放逐了最后一批本地统治者,将这个国家纳入英帝国版图,变成了它的附属国。没有人认真反对这项变动,唯一的例外是国王本人,可惜他所代表的正是再无理由存在的一类人群,除了在电影里,那些广为人知的 “东方君主”通常都是些还没被发现的疯子。更不必说他原本就不是本地出品,而是来自北方。整个半岛都饱受众多此类“上等人”所困。对此,本地山脉要负上主要责任。印度那由东至西绵延的高大山脉将它与北方隔绝,形成了它的天然屏障。与之相反,这个不幸的半岛被五道各自独立的南北向山脉占据,无异于提供了便捷的通道,可以从中亚杂草丛生的严酷地带直通肥沃的孟加拉湾、暹罗湾[2]和南中国海。更何况,凡是这些中亚土地养育的人出现之处,必定散落着许多毁灭的城市和洗劫后的田园。
为免你为这最后一位独立的缅甸君主流下无谓的泪水,你得知道,为了庆祝自己登基,他重启了古老的亚洲“优良”风俗:杀死所有亲属。土耳其苏丹常常这样做,但只是以防万一,就像你若是当选了某个南美洲共和国的总统,就一定要做好防范意外的准备一样。但在19世纪80年代里竟还会发生冷血屠杀上百名兄弟、表亲、子侄这样的事,就无法做同等解读了,于是,一位英国统治者取代了从前的君王。从此以后,这个人口始终只及印度3%却九成都是佛教徒的国家迎来了极大的繁盛,仰光到曼德勒之间的伊洛瓦底江终年可以通航,前所未有地成了贸易大动脉。出现在江面上的运粮船、油船和各种各样的船比此前漫长历史中的总和都多。
说到暹罗,这个国家就在缅甸以东,中间隔着道纳山和他念他翁山脉。它能够长久保持独立,应当归功于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其中,英法两国各踞东西,相互猜忌,一定不会是最微不足道的理由。此外,暹罗在君主问题上更是格外好运。老朱拉隆功国王在位逾40年,他是一位中国人的后裔,后者在18世纪下半叶将暹罗从缅甸手中解放了出来[3]。这位开明的暹罗人机智地周旋于东西强邻之间,偶尔做出些无足轻重的让步,最重要的,他没让身边围满英国人和法国人,而是从危险性小得多的国家选择智囊参谋。凭借以上种种措施,他将本国的文盲率从90%降到20%,创办了一所大学,修建了铁路,疏浚了超过400英里的湄南河河道以供通航,建立了非常出色的邮政与电信系统,同时建军强兵、砥砺兵马,让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好伙伴,也是暗藏锋锐的危险敌人。
湄南河三角洲上,曼谷日益发展,最终有了将近百万人口,其中大部分仍然居住在河上的船屋中,这为曼谷带来了几许东方威尼斯的韵味。这个国家没有向外国移民紧闭大门,恰好相反,它大方鼓励勤勉的中国人在首都定居下来,如今华裔占据了总人口的1/9,在暹罗发展为最重要粮食出口国之一的过程中功不可没。其内陆腹地依然密林覆盖,价值不可轻忽,而柚木正是一大重要出口物资。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眼光好,暹罗的统治者们始终保有至少一部分马来半岛的土地,而后者刚好拥有全球储量最大的锡矿。
不过,暹罗政府原则上还是反对国家工业化的。对于所有热带地区的居民来说,想生存,就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农业上,除此之外才能有一点其他的简单追求。很少有亚洲国家能理解这一政策的可取之处,暹罗正是其中之一。就让欧洲人守着他们的工厂和贫民区吧,只要亚洲能保有自己的村庄和田园。它们或许并非西方喜爱的那种村庄,却很符合东方气质。工厂却不然。
此外,暹罗的农业财富与大多数其他国家多少有些不同。除了中国人饲养的上百万头猪之外,这个国家还可以骄傲地说,自己拥有不下600万头温驯的水牛和6822头大象,全都可以充当起重机和卡车,帮助本地人劳作或供外租。
法属印度支那,这个名称通常会赋予法国在这个半岛上占有的一切地区,共包括五个部分。从南往北数,首先是柬埔寨,它占据了三角洲最远端的大湄公河流域,出产棉花和胡椒。名义上,它还是个王国,只是处于法国的监管之下。在它的内陆腹地,一座被称为洞里萨的大湖北面,茂密的丛林里藏着一些最有趣的遗迹,多少年来从未被人发现。它们由神秘的高棉人建造,我们对这个种族几乎一无所知。公元9世纪期间,这些高棉人在柬埔寨北部为自己修建了一座王城,名叫吴哥。这可不是小工程,因为四方王城的每一面城墙都至少有2英里长,30英尺高。首先,在印度教的影响下,高棉人都是婆罗门教徒,却又在10世纪接受了佛教作为这个国家的国教。从婆罗门教到佛教的转变引发了精神领域的大爆发,进而通过无数寺庙、宫殿的建造表达出来。这些建筑全都建于12至15世纪之间,王城吴哥在15世纪被毁,只留下无与伦比的惊人建筑学遗迹,相比之下,美洲的玛雅人虽然名气大得多,可就作品而言,不过是群头脑简单的初学者。
有一种理论认为,吴哥最初就在海边,比湄公河三角洲的形成早很多。可如果真是这样,海岸线就后退了何止300英里。那必定是一个纪录。因为在历史上,海洋后撤的最高纪录从未超过拉文那一带的5英里和比萨的7英里。吴哥究竟从何而来,为何而建,如何修建,这些或许永远是无解的谜。但这里的确曾矗立着一座城,在当时,这座城市的重要性不亚于今日的纽约。它消逝了,变成了明信片上的画面,以一个硬币一枚的价格卖给巴黎殖民展的参观者。然而,在过去某个时候,巴黎还只是一堆恶臭的泥巴小屋的时候,它曾是一个文明的中心。这一切真是太奇妙了!
至于湄公河三角洲,如今属于法国殖民地交趾支那[4],1867年被法国占领,当时,那个帝国刚刚经历了墨西哥远征的惨败,急需重振声威。交趾支那有一个绝佳的港口,西贡。就是在那里,上千名法国军官曾焦急地期盼着有一天能回到家乡,安享宁静与荣耀,摆脱管理400万交趾支那人的繁重工作。
安南位于交趾支那以东,尽管自从1886年开始便“享受着”法国的“保护”,但至今仍是一个王国。其内陆出产木材,只是由于整个国家多山,没有道路通行,因此几乎还保持着完全未开发的状态。
北部的东京[5]更加重要,因为它不但有一条非常好的红河,还出产煤炭和水泥。事实上,它应当算是中国的一部分,同样种植并出口棉花、丝绸和糖。它的首府河内自1902年起便是法属印度支那政府首选地。除了以上四个国家,法属印度支那还包括一条狭长的内陆地带,名叫“老挝”,于1893年归附法国,在这里提到它纯粹是为了便于统计人口变化。整个大半岛的南部被分成了两个部分。所谓的“马来联邦”包括四个托庇于英国的半独立小公国;此外便是英国直辖的殖民地,称“英属海峡殖民地”。掌握马来半岛对于英国人来说非常重要,因为这些有时能高及8000英尺的群山里蕴含着非常丰富的锡矿,气候也适宜许多热带作物生长,几乎不需要投入成本。橡胶、咖啡、胡椒、木薯和黑儿茶(这是染色行业的必需品)经槟城和新加坡大量出口,前者位于马六甲海峡,后者所在的小岛控制着所有南北及东西向的重要海上航线。
亚洲山口
有“狮城”之称的新加坡几乎和芝加哥一样古老,它的建造者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史丹福·莱佛士爵士,那时候荷兰还是拿破仑帝国的一部分,管理荷兰殖民地时他就预见到了这一地点的战略重要性。1819年的新加坡还是一片蛮荒丛林。如今居民数已超过50万,几乎是整个东方语言和种族最丰富、最五花八门的地方。它的防御不亚于直布罗陀海峡,同时也是一条铁路的终点,这条铁路连接到曼谷,但至今仍未通到仰光。有朝一日,当东方与西方不可避免的冲突终于爆发时,它将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预见到这一点的新加坡建起了一系列会所酒吧,灯红酒绿之名响彻东方,每年花在各种赛马会上的钱几乎和都柏林一样多。
[1]暹罗为今泰国,安南为今越南东部地区。
[2]今泰国湾。
[3]朱拉隆功(Chulalongkorn,1853—1910),即拉玛五世,暹罗曼谷王朝的第五位皇帝。这里说的“中国人”应为吞武里王朝的华裔国王达信(中文名郑信、郑昭),他在位期间曾击败缅甸统一全国,后因宫廷政变遭废黜,手下大将昭披耶却克里从柬埔寨战事前线返回,自立为王,建立却克里王朝,是为拉玛一世。拉玛一世也是对缅战争中的大将,传说他曾伪称自己是达信之子。
[4]交趾支那是法殖民时期名称,大体为越南南部地区,属于法属印度支那的一部分。法属印度支那还包括今柬埔寨、老挝等。1945年胡志明在河内发表《独立宣言》,后历经法越战争、南北越对峙和越南战争,于1975年实现越南统一。
[5]越南北部地区旧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