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或曰,残存的王国

匈牙利人——或者用他们自己更喜欢的名字“马扎尔人”——对于以下事实始终非常自傲:他们是唯一能在欧洲土壤里扎下根来,并且拥有自己独立君主的蒙古人后裔,至于他们的远房表亲芬兰人,直到最近之前都不过是其他帝国或王国的附庸罢了。现在的匈牙利人境遇不佳,严格说来,他们可能稍稍夸大了自己的英勇品质。但没有人能否认,作为抵御土耳其人的坚实壁垒,他们的确为欧洲其他国家做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罗马教皇认识到了这个缓冲国的价值,于是为马扎尔首领斯蒂芬[1]加冕,提拔他当上了匈牙利国王。

要知道,当土耳其人席卷东欧时,正是匈牙利遏制了他们的步伐,这是第一道防线。当匈牙利终于抵挡不住时,事实证明,波兰就是第二道防线。在独一无二的雅诺什·匈雅提[2]这位来自瓦拉几亚的低级贵族率领下,匈牙利成了真正的信仰捍卫者,这样名副其实的捍卫者本就寥寥无几。但蒂萨河与多瑙河两岸的平原同样宽广,对鞑靼骑兵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他们决定就此定居下来,平原变成了许多罪恶的渊薮。

天高地阔,少数力量强大者得以相对轻松地统御他们的邻居。毕竟,既没有海洋也没有山川,可怜的农民又能往哪里走呢?于是,匈牙利成了大土地所有者的国家。远离中央政权的地主对待他们的农民如此残暴,以至于后者压根儿不在乎地主究竟是马尔扎人还是土耳其人。

当苏莱曼大帝在1526年挥师西进时,最后一名匈牙利国王甚至无法召集到比25,000人更多的队伍来阻挡穆罕默德的信徒。这支队伍在莫哈次的平原上遭遇了灭顶之灾,25,000人的队伍损失了24,000多人。国王自己与所有顾问都被杀死,超过10万人被带回君士坦丁堡卖给了小亚细亚的奴隶贩子。匈牙利大部分土地被土耳其吞并。其余部分落到了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手中,就此开启了与穆罕默德信徒在这块不幸土地上的拉锯战,直到18世纪初,整个匈牙利都被纳入哈布斯堡家族的疆域。

然而,一场新的独立斗争随即展开,这是一场对抗德国主人的战争,持续了整整两个世纪。匈牙利人不顾一切地奋勇作战,最终,他们赢得了表面的独立,代价是接受奥地利皇帝为匈牙利国王,授予其统治地位。

可一旦得偿所愿,匈牙利人便只顾自己的利益,开始执行一项迫害所有非马扎尔血统者的政策。这项政策如此短视,如此缺乏常识,很快,他们在全世界都再也找不到朋友了。直到凡尔赛会议,他们才意识到这一点,然而,古老的神授王国居民已从2100万减少到800万,他们3/4的国土都被分给了等待奖励的众邻。

余下的这个匈牙利只是它旧日荣光的一抹残影,一个与奥地利截然不同的国家,一个没有内陆腹地的巨大城市。匈牙利从来就不是工业强国。笨拙的大烟囱是规划有序的工厂不可或缺的部分,可大地主对它们总是心存偏见,至于烟的味道,倒是不太在乎。因此,匈牙利平原仍然是农业的王国,今日的匈牙利拥有全世界最高的农业土地占有率。既然大部分土地都持续得到耕作,按理说人们应当比较容易获得富足的生活,然而事实却是,大众普遍如此贫困,以至于从1896年到1910年,仅移民就让这个国家失去了约百万人口。

至于旧王国里的其他种族,占据人口少数的马扎尔人太清楚如何让它的臣服者不舒服了,于是其他种族也坐上轮船或搭上火车离开,宁愿来为美国的发展出一份力。我们最好拿出几个数字来,因为匈牙利并非孤例,只要是拥有土地的少数世袭阶层掌握着国家的最高权力,同样的情形就在上演,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就在16世纪土耳其战争开始以前,匈牙利的平原还称得上人口稠密,居民数逾500万。土耳其统治期间,不到两个世纪的时间里人口就减少到了300万。待到奥地利人终于把土耳其人赶出匈牙利平原之后,匈牙利的人口已经如此稀少,以至于整个中欧的移民都急急忙忙赶来瓜分荒芜的农场。只是马扎尔贵族自诩统治阶层,是天赋英才的战斗种族,不愿将享有的任何权利分享给新来者。因此,占据国家半数人口的弱势种族从来没能对他们的新“祖国”产生分毫感情。

既然如此,缺乏内部凝聚力的奥匈帝国在世界大战中像遭遇地震的老房子一样土崩瓦解,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1]即匈牙利首位国王史蒂芬一世,也称圣史蒂芬国王(Stephen I,约975—1038),于公元1000或1001年加冕登基。

[2]雅诺什·匈雅提(John Hunyadi,约1406—1456),反奥斯曼土耳其战争时期的匈牙利国家英雄,曾任特兰西瓦尼亚总督、匈牙利王国大将军和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