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加利亚:巴尔干半岛最健全的国家,喜爱蝴蝶标本的国王[1]在世界大战中站错队而吞下苦果
在大约两千年前的那场斯拉夫人大入侵中诞生了诸多小公国,而这是最后的存在了。若是没有在世界大战中选择了错误的一方,它的规模和人口都会更有分量。然而,即便管理最有序的国家也难免发生这样的事。希望下一次运气好一些吧。在巴尔干半岛说“下一次”战争,那也就是短则五六年、长则十来年的事情而已。谈论起这些永远征战不休的民族,我们总习惯带点儿轻蔑地称之为“这些半开化的巴尔干人”。但我们是否真正认识到过,普通的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男孩在刚刚开启他们终生事业之时,得到的究竟是怎样一种传承,争斗吵闹、暴行杀戮、抢劫强奸、奴役纵火?
对于保加利亚最初的居民我们一无所知。我们找到了他们的骨骸,但骷髅们没有提供任何信息。他们是否和神秘的阿尔巴尼亚人有关联,是否是希腊历史上的伊利里亚人,历尽苦难的奥德修斯的同胞,属于那个操着与地球上任何其他种族完全不同语言的神秘人种,从有史之初就居住在亚得里亚海岸的迪纳拉山脉,到今天更建立起了一个独立的国家,98%的人口都是文盲,由一名迫不及待穿上维也纳裁缝做的漂亮新制服就在首都地拉那开朝听政的土著首领合法统治的国家?又或许,这里就是罗姆人的故乡?那些也被称为瓦拉几人[2]的群体,他们必定已遍及整个欧洲,还把自己的名字安在了威尔士、威尔士人和比利时的瓦隆人头上。我们还是把这个疑惑留给语言学家,承认自己不知道答案的好。
然而,自从书面编年史出现以来,我们看到的都是怎样没完没了的侵略、战争和灾难。正如我说过的,从乌拉尔山脉和里海之间的夹缝前往欧洲有两条主要通道。一条沿喀尔巴阡山脉向北,直到欧洲平原北部无法通行的森林。另一条跟随多瑙河,借道布伦纳山口将饥饿的奴隶送往意大利的心脏。罗马人明白这一点,因此他们利用巴尔干半岛作为第一道屏障,防御“外国渣滓”——他们喜欢这样称呼自己瞧不起的蛮夷,只是最终击败他们的也是这些人。可兵力不足让罗马人只得渐渐退回自己的半岛,留下巴尔干人自生自灭。待到大迁徙结束,最初的保加利亚人早已踪迹全无。斯拉夫人将他们消化得如此干净,以至于在今天所谓保加利亚人所说的斯拉夫语中,连一个古保加利亚语的字眼都找不到。
尽管如此,新征服者的地位仍然岌岌可危。在南面,他们要应付拜占庭人,那是罗马帝国留在东方的力量,虽说顶着罗马之名,却以希腊的方式行希腊之事。在北面和西面,来自匈牙利人和阿尔巴尼亚人的袭击是永远的威胁。此外,十字军也要借道这片领土,那是一支神圣者组成的邪恶军队,不属于任何国家,准备着要以同等的残暴洗劫土耳其人或斯拉夫人。最后,是土耳其入侵的威胁,那将是一场彻底压倒性的对抗。这些都在向欧洲发出最后的绝望呼唤,呼唤它前来保卫基督国度共同的土壤免遭异教徒践踏。当自博斯普鲁斯海峡而来的逃亡者说起穆斯林的苏丹如何纵马踏上圣索菲亚教堂的台阶,亵渎所有希腊教堂圣殿里最神圣的所在时,整片土地都突然安静了。继而村庄被焚,熊熊大火映红天际,昭示着土耳其人的铁骑正在逼近,他们列队西进,踏过马里查河谷鲜血浸染的土地,恐慌随之蔓延。从此以后,便是整整四个世纪的土耳其暴政。直到最近一个世纪开启,微弱的希望之光出现了。一位塞尔维亚的养猪人[3]掀起了反抗,并因此成为国王。随后,希腊和奥斯曼帝国之间可怕的灭绝之战因一位英国诗人[4]成了欧洲最重要的事件,诗人却蹒跚着,在疫病横行的迈索隆吉翁村迎来了死亡的解脱。此后,轰轰烈烈的独立战争开启,持续了又一个百年。让我们在评判巴尔干朋友时宽容一点吧,他们曾是人类苦难悲剧中的主角。
在现代巴尔干诸国中,保加利亚占据了最重要的席位之一。它由两块非常肥沃的区域组成,两者都完美符合一切农业发展的需要:北部是位于巴尔干山脉高耸的山岭与多瑙河之间的平原,南部是巴尔干山脉和罗多彼山脉之间的菲利波波利[5]平原。这片谷地身处两侧高山的护卫之下,享受着温润的地中海气候,经布尔加斯港送出它的物产——就像北部平原经瓦尔纳送出它的收获——谷物、玉米,全都来之不易。
若非如此,这里大概就找不到城镇了,因为保加利亚人骨子里还是农民。索非亚是保加利亚如今的首都,位于南北与东西商路的交汇处。毕竟,在差不多四百年的时光里,斯特鲁马河边高墙深宫内的土耳其统治者们就是在这里统治着除波斯尼亚和希腊之外的整个巴尔干半岛。
欧洲终于开始认识到它的基督教伙伴的困境,准备着手对付穆斯林入侵者的“仁慈”,格莱斯顿先生的支持者喋喋不休地谈论保加利亚发生的暴行;然而,俄罗斯先行动了[6]。它的军队两次翻越巴尔干山脉。抢占希普卡山口和征服普列文要塞的战斗会一直被人们铭记——只要人们明白,若是这个世界还走在从奴役到相对自由的道路上,有一些战争就是无可避免的。
1877至1878年声势浩大的俄土冲突是一场斯拉夫人的解救征程,结果,保加利亚成为独立公国,由一名德国血统的君主统治。这意味着,坚忍聪明的保加利亚农民接受了拥有条顿式条理思维者的训练。这或许能解释如下事实:在当今所有形态各异的巴尔干国家中,唯独保加利亚有最出色的学校。大地主彻底消失。农民拥有自己的土地,就像丹麦和法国那样。文盲率急速降低,人人都有工作。它是农民与伐木工人组成的简单国家,有着真正用之不尽的体力与精力。和塞尔维亚一样,它或许永远无法与西欧的工业国家相抗衡。但当其他国家烟消云散时,它可能依旧存在。
[1]即斐迪南一世(Ferdinand I,1861—1948),他同时还是一位作家、植物学家、昆虫学家和集邮爱好者。
[2]罗姆人即吉卜赛人,较早的语言学和近期的基因研究都证明它起源自印度北部,12世纪即抵达巴尔干半岛,罗姆语中多有与梵文相关的痕迹。欧洲习惯将罗姆人视为来自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的流浪者。而瓦拉几人是生活在罗马尼亚等欧洲东部和东南部的民族,讲拉丁语系中的东罗曼斯语,其拼写Wlachs(Vlachs)与威尔士(Welsh)、瓦隆(Walloons)同出一源。
[3]即卡拉乔尔杰·彼得罗维奇(Karadorde Petrovic,1768—1817),人称黑乔治,塞尔维亚民族独立运动领袖,年少家贫,曾放猪牧羊为生。
[4]即拜伦(George Gordon Byron,1788—1824),代表作为《唐璜》,他曾在希土战争中资助希腊军队,并亲自参与作战对抗土耳其(奥斯曼帝国)。
[5]今普罗夫迪夫。
[6]威廉·爱德华·格莱斯顿(William Ewart Gladstone,1809—1898)在19世纪下半叶曾四度出任英国首相。1876年保加利亚爆发四月起义,很快,奥斯曼土耳其予以镇压并开始血腥屠杀,格莱斯顿以在野身份公开谴责时任首相的迪斯雷利及政府对此的冷漠态度。俄罗斯则以“为斯拉夫兄弟复仇”之名直接出兵保加利亚征讨土耳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