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的部分,我们了解到巴黎曾经发生过意大利歌剧和德国歌剧的大辩论。那时,莫扎特才十八岁。岁月如梭,莫扎特的第一部著名歌剧《伊多梅纽》公演的时候,这场论战早已经结束,维也纳成了新的战场。
维也纳的意大利歌剧派一直英勇善战。在击败冯·格鲁克骑士之后,他们一直在寻找新的猎物,莫扎特就是在这时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他的对手是安东尼奥·萨里埃里,一个性情暴躁、急功近利的人,可正是这个行为卑鄙的家伙统治了维也纳乐坛半个世纪。可怜的莫扎特和这样的人进行的斗争,注定不会是光明正大的,甚至当时的人们都认为是安东尼奥·萨里埃里毒死了莫扎特。虽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但是他的确大力煽动民众反对莫扎特。从这个角度讲,他对于莫扎特的英年早逝,是要承担责任的。
莫扎特逝世的时候才36岁。很多人都试图考察出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他英年早逝。但是由于莫扎特被埋葬在乱葬岗,没有人能确切地说出他的墓地在哪里。这让很多验尸专家也毫无办法。不过在我看来,莫扎特的死一定和过度劳累有关。他生下来身体就不是很好,之后又没有认真调养,而且,他的工作量足够在五六年的时间里累死十几个壮汉了。
莫扎特的儿子在他逝世后,统计过他的平生经历。莫扎特1756年1月27日出生,在六七岁的时候,去过两次欧洲大陆,在那里弹琴、唱歌、拉小提琴,甚至扮演过小丑。在三十六年的时间里,他创作了独立的乐曲626部,其中,交响乐49部、弦乐四重奏29首、弥撒曲20首,还有数不清的小提琴、钢琴、双簧管、长笛奏鸣曲和协奏曲。至于各式各样的小曲子,更是不胜枚举。海顿毫不吝惜地夸赞他的音乐造诣:单凭弦乐四重奏,年轻的沃尔夫冈就能获得不朽的名声。莫扎特似有魔力一般,凡是他接触过的事物,都会流淌出生命的旋律;琴键一经他碰触,立即发出美妙的音乐。这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人们深深陶醉其中,被他的音乐所吸引。
莫扎特能取得如此之高的成就,不仅靠他的天赋,更重要的是勤奋,家庭气氛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莫扎特的父亲是一位小提琴手,名叫利奥波德·莫扎特,为萨尔茨堡大主教工作。老莫扎特很喜欢这个儿子,而且,他这个儿子堪称天才:在会走路之前就已经会弹古钢琴,在没离开尿布时,就能轻松地创作出长达几分钟的优美旋律。老莫扎特既是慈父又是严师。小莫扎特在父亲的培养下认真学习音乐,不浪费一点时间。他三岁就学会了拨弦古钢琴,一年后就第一次站在了舞台上,演奏自己的曲子给听众欣赏。他的母亲很贤惠,家庭气氛十分融洽。他的姐姐玛丽亚—他信中的“南奈尔”,也跟随父亲学习音乐。两个孩子一起学钢琴,就像马戏团可爱的小狗学习跳环那样认真。
我们可以从莫扎特数目众多的作品中感觉到他是个很单纯的人。他是当之无愧的洛可可式音乐的代表人物,也是后人评价洛可可音乐的参考。虽然莫扎特一生成就斐然,但是始终一贫如洗,令人不禁唏嘘感叹世态炎凉。
在莫扎特5岁、姐姐玛丽亚11岁时,父亲就带着他们开始了外出旅行演出,当时是1762年。他们是幸运的,因为在那之前,小孩出门还是个令大人们头疼的事情,但是到了他们那会儿,欧洲城市之间的驿站系统才建设完备。于是小莫扎特就降低了颠簸途中可能患病的概率,健康地活了下来。
三人第一个目的地是维也纳。当时莫扎特和公主玛丽·安特渥纳德(她母亲是玛丽亚·特蕾西亚女皇)同龄,很是讨人喜欢,皇后也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孩子。莫扎特在那个艺术家毫无身份可言的年代,曾有过这样的经历:皇帝陛下坐在他旁边的琴凳上,对他弹奏的钢琴赞不绝口。皇帝夸小莫扎特是“聪明的魔术师”,正好被他听见了,他特别开心,弹完琴就一头钻进皇后的怀里,说你“住的房子可真漂亮”。皇后很是开心,更加宠爱他。小公主教他怎样在皇宫光滑的地板上稳当地走路。作为报答,小莫扎特牵起公主的手,真诚地说:“天哪,你可真漂亮,长大后我一定要娶你为妻。”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认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一年的宫廷生活很快就结束了,一家三口又开始了新的旅程。现在,任谁都得承认莫扎特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他可以自如地演奏羽管钢琴、管风琴和小提琴,还有能把歌曲唱得优美动听的好嗓子,最令人惊讶的是,小小的孩子已经可以自由地即兴创造交响曲、奏鸣曲,还能谱写出供钢琴和长笛(一支或六支不等)合奏的短曲子。小莫扎特的过人之处在于,即使普通人认为再难办的事,他都能毫不费力地很快完成。这孩子还有一个地方特别讨人喜欢,假如你给他父亲送一份礼物,他就会上前彬彬有礼地吻一下你的手。
音乐神童没有道理不获得成功。莫扎特一家的演出从凡尔赛宫到各国大使的音乐会,都十分成功,他们也获得了相应数目的报酬。但是,所挣的钱都花在了旅途上。这家人只好前往伦敦去碰碰运气,希望能解决问题。这也是因为亨德尔在伦敦发了家,让他们充满了希望。这个国家在礼数的范围之内接待了他们一家,并给予莫扎特为王后的演唱伴奏的机会。这个乖巧的孩子尽心尽力,而且还懂事地夸王后嗓音很优美。很快地,荣誉和奖章接踵而至,但就是没看见现金。伦敦待不下去了,他们又去了荷兰。这个国家素以冷漠著称,但还是非常礼貌地接待了莫扎特一家。那里几乎每一个人都很有钱,但是尽管莫扎特已经用斯韦林克的管风琴进行演奏,也没收到一文钱。毕竟莫扎特是一位真材实料的音乐天才,暂时的贫穷并不能遮盖他的天分。就是在这里,他第一部清唱剧问世了,可是糊口始终是个问题。而且,维也纳的意大利派一直想找机会对他下手,以至于他专门为帝国歌剧院创作的一部滑稽歌剧,从来就没有登上过舞台。
莫扎特在维也纳饱受挫折。那时维也纳的听众,总是质疑任何本国的音乐天才,觉得他们缺乏“阿尔卑斯山脉人”与生俱来的一些鉴赏品质。换句话说,这群自以为是的人,只认定了意大利“进口”的艺术家,而对国内的真正的音乐天才不屑一顾,哪怕他们的才华令世人惊叹。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当时有很多音乐家迫于此而给自己改名来吸引眼球,获得生存的空间。莫扎特的生活状况的确不容乐观。
于是,萨尔茨堡大主教的机会来了。他和维也纳的关系一直以来就十分紧张,同时也特别介意莫扎特前往维也纳。见到莫扎特在那边发展得并不顺利,主教便劝老莫扎特把儿子带回来,并答应让莫扎特担任他的交响乐团的指挥,也可以在剧院上演莫扎特自己的歌剧。荣誉很高,职位不低,只可惜薪水少得可怜。但是,老莫扎特为生活所迫,只得答应主教的要求,第三次踏上旅程。
这次他们来到了罗马。那时距离复活节还有一周的时间,西斯廷礼堂正在上演格列高利奥·阿勒哥利的九部合唱《怜悯我》。小莫扎特在看完演出之后,很快就记下了全部乐谱。不用说,这些是对外完全保密的,莫扎特的天分由此可见一斑。教皇十分开心,授予他和格鲁克骑士一样的勋爵称号,“沃尔夫冈·莫扎特家族骑士”。但是莫扎特从来没有用过这个称号签字,他生怕伤害他最亲爱的爸爸—他爸爸在他心中的地位和上帝无二。所以,他宁可别人叫他莫扎特先生。
但是荣誉和生活是两回事。也许是地球人都认定了他来自天国,不食人间烟火,而不愿为他多掏几块钱,甚至认为他只干活不拿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虽然他不愿去当乐团指挥,却不得不为大主教谱写《庄严弥撒曲》。与为奥地利皇帝创作《愚蠢的伪善者》相比,他还得亲自前往大主教的乐团为乐曲做指挥,这居然成了他的义务。于是,一家人来到了博洛尼亚。在那里,年仅14岁的莫扎特,被当地一所素以严苛著称的爱乐学院破格授予荣誉学位。可以说,他的才华又一次得到了肯定。但是贫困就是不愿离他而去,依旧折磨着他们一家。
为生活所迫的神童一家,只有再次踏上流浪的旅程,希望米兰能给他们带来转机。在那里,莫扎特曾在费迪南大公婚礼之前,为大公谱写了一首小夜曲,除此之外,他还接受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作曲委托。莫扎特是个忠厚勤奋的老实人,从不拒绝别人。于是,他为完成这些作品尽心尽力,他的手指关节甚至因此渐渐变形。可是换来的,依旧是主顾们少得可怜的报酬—他们总认为莫扎特的作品不值一提。还有一件事情,他创作的歌剧《海洋之王》曾经创下连续上演二十多场的纪录,但是他几乎分文未得。
贫困并没有阻碍莫扎特音乐才华的释放,同时,也没有离开他的意思。怀着对故乡的最后一丝希望,身心俱疲的莫扎特和他的家人们回到了萨尔茨堡。之前照顾莫扎特的大主教已经移居天堂,他的继任者却无耻地将莫扎特当作自己的奴隶。现在,莫扎特不但继续贫穷,还丧失了创作的自由,这无异于慢性自杀。那时的莫扎特才刚刚15岁,他肯定不愿如此,便向新主教请假。主教直接驳回了他的要求,还说什么不准他出去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给国家丢人现眼。但是他自己根本不给莫扎特能填饱肚子的薪酬。面对这种情况,莫扎特愤然辞职,离开了教堂。唉,可惜的是虽然不用再看主教的脸色,但是他钟爱的自由迟迟未曾到来。在这么艰难的时刻,他的音乐生命仍然光芒四射,《释放了的蓓多拉》就是在这时创作完成的。
后来,莫扎特真正离开故乡是在他21岁的时候,同母亲一起来到巴黎。失去了六岁神童招人喜欢的王牌之后,莫扎特虽然空有一身才华,却再度被贫困紧紧相逼。在这个时候,他心中萌发出了年轻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火热爱情,他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阿波西亚·韦伯。她是一位德国姑娘,父亲只是一个巴黎歌剧院的提词员。虽然她家是著名作曲家卡尔·玛丽亚·冯·韦伯的远房亲戚,但是她和莫扎特一样都很穷。莫扎特的父亲提醒他不要连累那姑娘,并强调,他应该做一名清心寡欲的天主教教徒。莫扎特回答父亲说,他的感情强烈得难以自持,但是会牢记父亲的教诲,绝不乱来。
过了不久,莫扎特的母亲去世了,这位伟大的母亲受到病魔长时间的折磨之后客死他乡。她是在巴黎一家很破的小旅馆逝世的。莫扎特含泪埋葬了母亲之后就离开了巴黎,回到故乡。
在母亲逝世后,莫扎特投入到更为疯狂的工作之中,也许为了忘记丧母之痛,他优秀的作品层出不穷。他很多的作品都是仓促中完成的。工作中的莫扎特就像一个身负重大采访任务的记者:他的作品备受关注,以至于他刚写完的乐谱,墨迹还没干,就被歌剧院经理抢走去抄写,以便半小时后登台排练。莫扎特十分无奈,自嘲道“有些音符不小心掉到桌子底下去了”。他真的是非常出色,他能用十分钟的时间,轻松地写出三页乐谱。
他的工作安排得很紧凑,一天下来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花在写乐谱、演奏和练习之中。可是,这反而加速了他走向死亡的脚步。莫扎特在家乡受到各种挫折,他几乎丧失了一切,甚至还丢掉了皇帝给他的一半薪水。他悲愤之余,想到投奔海顿,到维也纳做一位自由作家,把作品出售给出版商,没准还能赚点钱,再说,海顿也不会真的不管他的。这是莫扎特的心里可能多少有点拼了的感觉。
一开始还算顺利,可是好景不长,他依照皇帝的要求写的一部德文版歌剧,非常不受欢迎。可能是因为当时意大利人坚持用意大利语演唱歌剧,而那时的维也纳还是他们的天下。直到1782年德语歌剧《后宫诱逃》的登台,才彻底改变了这一状况。德语歌剧在维也纳乐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而莫扎特的音乐天赋也得以全面呈现给世人,这使得全世界的学生都慕名而来,以拜他为师为人生一大幸事。按理来说,他的生活状况应该有所改变,但是这位音乐天才就是不会理财,一辈子生活在贫困之中。
爱情是他在这一阶段的另一个收获。莫扎特同与《后宫诱逃》女主角同名的少女康斯坦莎·韦伯结婚了。妻子是他初恋情人的妹妹。夫妻二人都不会打理金钱事务,他们总是不能买面包,也没有钱买副食和蜡烛。虽然莫扎特名扬天下,又虔诚地信奉天主教,妻子也十分漂亮,而且可以说大家都钦佩他,也都希望能帮帮他,但这都是停留在口头上而已,没有人会拿出一个子儿。
赚钱的机会不能说没有。莫扎特1789年去了柏林,普鲁士的国王打算以年薪三千银圆的高价聘请他担任王室乐队的指挥。这对于生活在贫困线上的莫扎特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但是他毅然拒绝了,依旧留在了维也纳,直到把自己活活累死。他这么做只是因为罗马帝国皇帝的一句话:“我坚信,亲爱的莫扎特不会离开我们!”我们无从考证他这句话是真情流露还是应景之词。不管怎样,莫扎特从心底被打动了,就这样继续生活在贫穷之中,而放弃了到手的富足生活。
莫扎特最后的日子就是这样在维也纳度过的。他曾和施坎内德—一位维也纳市郊的剧院经理合作,后者很会做生意,他们一直合作得十分愉快。他就在那个时候谱写了传世之作《魔笛》。
很多人慕名而来找莫扎特,可以说是门庭若市,连皇宫里的人都来凑热闹。有一次,为了庆祝波希米亚国王利奥波德的加冕仪式,布拉格需要演出一部歌剧。那时的王后是一位西班牙的公主,还不太会婆家的语言,于是要求“能多来些坎内德那样的日耳曼风格就行”。莫扎特果然拿出了自己的成果—最后的一部歌剧—《提图斯的仁慈》。整个布拉格为这部歌剧而沸腾,人们对它的喜爱远远超过了《费加罗的婚礼》《赛维勒的理发师》和《唐璜》。
萨里埃里,莫扎特的对手,恨死了这个夺取他光环的后起之秀。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用工作来摧垮这个孩子。终于,他卑劣的愿望实现了。这些在艺术界混吃混喝的鼠辈们,总是十分嫉妒那些优秀的音乐家。莫扎特一辈子生活在这种无休无止的阴谋之中,但是他不知道。无论如何,莫扎特的音乐使他远远超越所有平庸的卑劣小人,后者只能对他无限崇拜。
莫扎特一生成就璀璨不已,却如此短暂,就好像一颗流星。他很快就走到了人生最后的阶段。据说,在他濒死的时候,有一位黑衣人来到他家,高喊:“准备好了吗?已经到期了。”贫困而且饱受疾病折磨的莫扎特认为这就是带他去天国的死神。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来取货的仆人而已,而在那个年代,他们在非工作的时候都喜欢穿黑色的衣服。这位仆人来取的曲子就是《安魂曲》。这也是一个贵族定做的作品,这位名叫瓦尔塞格的贵族,才疏学浅,还妄想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赚点虚名,于是就说愿意出高价,让莫扎特写首《安魂曲》,并署上他的名字。莫扎特对待音乐,对待任何委托的工作,都是竭尽全力完成,即使病魔已经侵蚀了他的肌体。《安魂曲》交稿后的第二天,莫扎特与世长辞,这一天是1791年12月5日。
命运的安排真是说不清楚,谁曾想这首代笔之作竟成了他最后的作品。他一生都在勤劳地工作,这首曲子也许是对他生命最好的抚慰。希望在《安魂曲》的陪伴下,在天国的他,能远离贫困,真正过上安宁美好的生活。
莫扎特是在一个风雨大作的日子里下葬的,市政府给了他一口棺材。当天,只有他的不知名的小狗陪他到了墓地。葬礼十分凄惨,凄凉的狗叫声徘徊在荒凉的墓地上空……忠实的小狗在泥水和冰雪中狂奔,在主人埋进最穷的人的墓地时,它一直在场。不知莫扎特的在天之灵看到这幅场景,心里是什么滋味。
过了几天,他的妻子希望到墓地为丈夫祈祷,却怎样都辨别不出哪里才是埋葬了莫扎特的地方。不久之后,这位妻子再婚。虽然她本人没有什么太多的优点,但是终其一生,她都在不停地搜集莫扎特的作品。后人哪怕仅仅是因为这一点,也应该对她心存感激了。
就这样,莫扎特永远地离开了人间。要是从付出的角度评价莫扎特的生命,那无疑,它是最有价值的。但是,莫扎特本人一生穷困潦倒,缺衣少食。可以说,他是上帝无意之中遗落在人间的一块瑰宝,但是人们没有珍惜。他给世人留下的丰富而瑰丽的音乐财产,和他最后的栖身之所极不相符,更何况他是因为过度劳累、食物匮乏而且常年生活在痛苦之中而逝世的。后人总是很感慨他的不幸,而且有人计算说,哪怕他年薪仅仅有八百美元,那都能将他的寿命延长二十五年,就会有更多的作品留给后人。可惜,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更何况,艺术家的地位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才有所改善。
莫扎特是天才,没有人可以否定,但他是个不幸的人,而且生不逢时。造成他生命悲剧的最大原因在于,他生活在哈布斯堡王朝—一个鼠目寸光、极其无聊、俗不可耐的王朝。玛丽亚·特蕾西亚女皇小肚鸡肠,庸俗至极。她认为音乐不过是皇冠上的点缀,是拿来炫耀身份的工具,而所谓神童的孩子们也只不过是花坛里的小花匠,能为主人摘一朵鲜花,就已经是他们了不起的成就了。
玛丽亚·特蕾西亚女皇的儿子约瑟夫二世是个聪明人,同时也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他一门心思研究奢侈的享受,连自己的个人事务都处理不好,推行了一段时间的改革,结果也是可想而知。虽然,年轻的国王有点贪图享乐,但是他对音乐有着丰富的情感。毋庸置疑的,国王认可了莫扎特的才华,可他没有想到,天才需要享有更多的自由。这个给帝国增光添彩的人,却总是缺乏国王的护荫;这个最向往自由的人,却未得到应有的自由。
莫扎特在外人眼里光芒四射,但他并不是哈布斯堡的道德楷模。其实他从不烂醉如泥,也不寻花问柳。作曲几乎占了他生活的全部,他或许会带上几个年轻美丽的女朋友去镇里的名贵糖果店买一个冰激凌,小小地铺张一把。但是,这样的他仍然缺钱花。意外地收获50美元之后,他总是觉得,为什么不在纳税之前就及时花掉呢?
他就是这样,虽然不浪费,但没有节制,只要兜里有50美元,就总得花上51美元不可。这样根本就是通往破产的路。莫扎特是个不折不扣的乐天派,纵然身在困境,他也总觉得下一个职业会帮他渡过难关。为了在“潜在”的资助人面前显得体面,他会再次借钱来还前一项债务和换一件漂亮的外套。
不知道是否这样就叫作大智若愚,莫扎特本人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日常生活搞得他焦头烂额,在音乐领域却有《魔笛》这样的神作,这是再聪明的人也想不到的。这难道就是天才和凡人的区别吗?但令人痛心的是,这位天才一生都贫困交加,他为全人类留下的精神遗产—动听的音乐十分丰富,死时清点的财物却只有一件衬衫。
莫扎特确实这样的不可思议,也许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俗世。当整个世界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时候,大主教一句假惺惺的话就让他放弃了年薪三千银圆的职位。他是那样的敦厚、讲道义,最后得到了什么呢?意大利人对他和他的作品无尽地诋毁。这些称霸音乐戏剧二百余年的意大利佬,几乎仇视一切外来的事物,哪怕是精品。而号称人人都是半个音乐家的维也纳又如何呢?他们没有给予自己的同胞一点支持,他们对莫扎特的作品不以为然,宁愿把时间和金钱投给飙高音C的阉人男歌手,或者是意大利的花腔女高音的新作品。
音乐圣地萨尔茨堡—莫扎特的故乡,又是如何对待这个天才的?他们只是延续以羞辱艺术家为乐的传统。主教除了肆意克扣莫扎特的薪水外,甚至不容他有一点额外收入。有一次主教得知莫扎特在维也纳演出小赚了一笔,他立即把莫扎特少得可怜的五百元年收入又扣下了一百元,并且竟然禁止他以演出或教课的方式补贴家用。莫扎特又一次默默忍受,只祈祷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后来他被迫回乡时,才决心抗争,不再让主教像对待一个偷了鼻烟壶的奴仆那样对待他。
世界每个角落的统治者似乎都有同一副丑恶嘴脸,在艺术家面前大施淫威、野蛮专横。据说,里奥伯德王后对莫扎特写给她和她丈夫的歌剧大发雷霆,痛斥莫扎特为“一头从德国来的猪”,其实这个疯女人连用德文拼写自己的名字都拼不好,怎么欣赏得了莫扎特的音乐!
虽然“酒香不怕巷子深”,虽然大多数人了解到莫扎特的惊世才华,但他的音乐仍然不能被很多人接受和欣赏。这些人总说莫扎特的音乐过于前卫,难以理解。所以直到死,莫扎特的非凡才华也没有得到公认。不仅如此,他甚至一直找不到适合的职业!尽管他也有许多热心善良的朋友为他来回奔走呼吁,唤起大家对他的重视,但没什么效果。很多人都不会想到,如此声名显赫、光彩照人的莫扎特最终会积劳成疾,在贫寒中死去。
也许,这就叫作命运。我经常思索,无论你有怎样的惊人才华,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努力,运气都是成功不能缺少的金钥匙。比如说,如果海顿没有碰到他的那位犹太经纪人,就不会到伦敦,也不会流传下如此多杰出的音乐了。
而显然,莫扎特终其一生也未交上好运。他总是劳碌奔波。也许幸运女神曾经轻叩过他的门扉,他却每每错过。也许他那时正忙着教钢琴,正忙着记录一闪而过的灵感,或者在永不停歇地翻山越岭。他的不幸甚至波及一起共事的人,那位写下《费加罗的婚礼》剧本的威尼斯人也是穷困潦倒了一生,他先是在纽约开一家仅仅糊口的小杂货店,然后又试图在戏剧领域碰一把运气,他与莫扎特,可谓同病相怜了。
莫扎特的悲惨命运,让我时常对艰难的时势和冷漠麻木的人心发出诸多感叹,但这些都已随莫扎特墓前的一抔土去了。只有音乐,永不褪色的音乐,就像天才的英魂,永恒地在一代代人心中回荡。我知道,伟大的艺术家不止莫扎特一个,但他在我第一次听说之后,就成为我最喜爱的人。我对莫扎特的喜爱、崇拜、敬仰之情,远胜贝多芬、瓦格纳、巴赫。在迪洛尔州、萨尔茨卡莫古德和柯恩滕州有许多小村庄,每个村庄都有自己的小市场。伫立在中央的喷泉是我最向往的地方,这个凝聚了石匠和铁匠辛勤劳动的地方,不仅仅是圣母玛丽亚和耶稣的休息场所这么简单。它是小镇的商业中心,且看在这里饮马的赶车汉,唱歌玩耍的孩子。喧闹过后,空荡的市场上只有喷泉那潺潺的水声在回响,更觉宁静悠然。如果说,巴赫的音乐像盛开玫瑰的雪原,那么莫扎特的音乐恰如这喷泉中源源不断的流水。它自源头带着一种静谧,离开独耸云霄的山峰,越过山边广阔的树林和草地,最终流淌到每一个人的心里,化为永恒肃穆的冰山,净化灵魂,让尘世间一切的喧嚣嘈杂不复存在。它温和、坚定,满是幸福和欢乐的感觉,唤起人们关于美好童年和欢快笑声的尘封已久的回忆,寻回那份简单而又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