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里确实证明他自己价值连城,因为没有他的话,鬼知道我们要在斯坦福堵上多长时间。我们从一个警察(他在争相逃命的车辆中早就放弃了维持任何一点秩序的努力)那里听说,横跨梅里特公路的一座桥梁已被炸断。这次爆炸来得过于突然,汽车不停地冲进炸开的缺口中,直到缺口被完全填满,简直成了一大堆由钢铁和橡胶挤压成的固体。这堆坚固的东西倒可以成为随后到来车辆的桥梁,不过模样丑陋的废钢铁着了火,没有一下子就撞死的人都被烧死了。

这个地方到底死了多少人,那个警察根本估计不出来。他跟一个刚从现场返回的州警察谈起来,后者说他从未见过这么惨的情景。“他们只是不停地堕入那个缺口,”那个州警察说,“其实那些汽车开得并不快,但没人将前面发生的事情通知后面紧跟的车。所以后面的车推着前面的车,一辆接一辆地掉进缺口中,就跟一群羊似的,天知道有多少人被卡住被挤压,然后被活活烧死!”

那个州警察越说越带劲。他讲得绘声绘色,但我们急着要走。逃命的车流就像雪崩似的,此时显然拥到了波斯特路上。看不到尽头的难民车辆正直穿斯坦福的市中心,浩浩荡荡向前推进。大多数人跟没头苍蝇差不多,不知道自己的去向。正在逃离纽约,对他们来说这就够了。

“真见鬼,我们怎么才能穿过去呢?”我儿子问我。我也彻底没了主意。我知道的是,除非我们穿过波斯特路,否则就不可能开到僻静的小路上去。

那个热心的警察说:“我教你们怎么走,你们开进车流里去。所有的车都在走一个方向。进去后,你们就慢慢往左边靠。等到了左车道,遇到横马路你们拐弯就是了。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办法。这需要花一点时间,你们汽车的挡泥板和保险杠可就受罪了,但这是开到僻静小路上去的唯一办法。”

结果是毁了一个车头灯,两块挡泥板严重受损,还耗费了10分钟的宝贵时间。就算做出这样的牺牲,如果我们像体面的守法公民那样行事,那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汉塞尔在这种场合总是怒不可遏,他可不管后面的人怎么按喇叭、咒骂,蹭着推着撞着,硬是往左边的车道挤过去。还不到波斯特路上的铁路道口,我们就已脱离了缓缓行进的车流。随后记者杰里(我竟想不起他姓什么了)就当起了我们的领航员,引导我们穿过迷宫似的曲径窄巷,转弯时的速度也不低于每小时40英里,我们终于到达南诺沃克附近了。

如果不是在穿越波斯特路时耽搁了一下,照我那可信赖的老秒表,我们只需要27分钟就可以到达这里。这块秒表是逝去岁月的遗物,那时我还想通过广播节目向人们发出警告,而我所警告的正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当时大家都觉得太好笑了,把我看作“神经病”和“战争贩子”。

“再转一个弯,”杰里说,他仿佛能从黑暗中嗅出要走的路来,“我们就到威廉斯街了。”可就在此时,在我们前面40码左右的地方,路中间有一个探照灯突然亮了,它正对着汉塞尔的眼睛。他边咒骂边踩了刹车。“该死的警察!”他说,“他们险些让我们撞断了脖子!”

“你们要去哪儿?”黑暗中有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就是从斯坦福打来电话的人。你们来得不晚吧?”

“我们还不清楚。”

我简直都不敢再往下问了,可最好还是面对现实。

“你是说他们被杀了吗?”

“我不知道。我们必须先把火扑灭。现在我们要找人了。你还是一起来吧。我们这就开始搜寻。”

汉塞尔把车停在路边,我们走向那座房屋。房屋前的地上躺着几个蒙着脸罩的人。“他们是聪明的家伙。”那个带我们过来的警察说,“他们穿成三K党[1]的模样,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们了。可我们知道他们的身份。其中有两个是德国人,拿着假护照来这儿的。本来要被遣返的,可是他们向华盛顿提出上诉,获准在这里再逗留6个月。现在我们得装个骨灰盒把他们送回去了。这样省钱。

“在那边的第三个是疯子,一年前还待在州立精神病院里。后来他继承了一点钱。他为自己雇了两个奸诈的律师(都是犹太人),想想他做下的事情你肯定觉得很好笑。他们把他救出了精神病院,从那以后他就自以为是上帝或别的什么,受派遣要从犹太人手里把美国拯救出来。他先是雇了犹太律师,后来又杀了他们。这真的令我难以置信!第四个我们不知道是谁。我们觉得他是个俄国人,来自本州北部的白俄聚居区。他是最难对付的。是他先开的枪。”

“没错,”另一个警察插话了,“他击倒了警长,一枪打在两眼之间。我们开车赶到时,他拔出手枪抵抗。不能再给他机会了。所以我们先打死了他,然后又干掉其他三个。卑鄙的家伙!进屋里看看吧,看看我们过来时他们都干了什么!”

“你们过来时这房子里没有人吗?”

“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们把屋里的人抓走了吗?”

“不会的。他们开了两辆车过来。两辆车还都在这儿呢。据我们的判断,车里一共坐了6个人。我们干掉了这几个。其他的逃走了。现在,”他打开房子的前门,“你看一看吧!”

客厅里的家具都堆在了屋子中央。桌子翻倒了,椅子摔烂了。书本被扔得到处都是。屋里弥漫着浓烈的烟味。带我们来的警察说:“他们正要点起一堆火烧房子,我们及时赶到把火扑灭了。所以我们以为他们杀了屋里的人,也许把人扔进了地下室。可地下室里没有人。厨房里也没有人。家里的用人显然都外出了,因为他们将一些水果和盘子放在厨房桌上,以备主人取用。”

“楼上的房间和阁楼都搜查过了吗?”

我的话显然有点伤了那警察的自尊。“先生,”他说,“房子里的每个角落我们都搜了个底朝天。”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两声枪响,接着是短时间的排枪齐射。

“好吧,”警察边说边拔出他的左轮手枪,“也许那就是答案了。”他走出门去高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找到他们了,”有人冲他喊道,“他们把屋里的人锁在了谷仓里。两个人在外面看守。树丛中实在太黑了,我们没有发现他们。可他们一定是看到了我们,他们朝我们开枪。他们没伤到我们,我们打中了他们。那里太黑没法儿瞄准,我们只得匆匆开枪。我想我们打中了那两个家伙的腿,最好还是叫救护车。”

“屋里的电话被砸烂了。”那警察说。警长被杀后,他好像已接过了指挥权。“最好去附近的人家,用他们的电话吧。”

“关在谷仓里的人怎么样?”我问。

“哦,他们没事,只是有点受惊。我叫人去把他们带过来了。”

他们的确没事,我看见他们过来了。玛丽抱着孩子。约翰抱着另一个孩子“史密斯夫人”。“史密斯夫人”似乎因这次冒险而异常兴奋。3岁的她对这种事情要比三四十岁的人感觉更加有趣。哈里努力想让自己显得很镇静。他握住我的手说:“亨德里克,谢谢你。你是对的,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这里。”

我对他说:“没错,会发生在这里的。不过至少在今晚,别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我们身上吧。你们不能留在这儿!”

“你认为他们会再来吗?”

“我不知道,”我边说边领着两个女士绕过房屋的门前,不想让她们看到地上的死人,“他们可能不会再来,但也可能会来。你们还是不要冒险为好。”

“那么,”约翰问,“你要我们怎么做?”

“首先大家都喝一杯。我来请客,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找到酒的话。然后你们收拾出够两三天用的东西。警察可能要忙很长时间才会过来。用人们也要回来了,他们跟警察待在这里很安全。等玛丽把孩子用的东西收拾出来,我们就动身。”

“你要我们去哪儿?”

“最好直接去多塞特。至少在接下去的几天里,那里似乎是很安全的。汉塞尔跟那里的人都很熟,他会帮你们找到住的地方。等事态平息了,我想肯定会平息的,你们就可以回来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汉塞尔会把我们的车都开过来,要是那位警长不介意的话(我给这个穿警服的小伙子提几个级别不会有什么害处),我想我们还是走吧,因为我们还要开该死的好长时间的车呢。”

那位“警长”同意放我们走。他对我们说:“你们越早离开这里,我们就越满意。我们还要对房子做点清理工作,房门前地上的那几个朋友还需要我们去照料。”

[1]三K党:美国历史上和现在的一个奉行白人至上和歧视有色族裔主义运动的民间排外团体。因该组织名称的三个字头都是K,故称三K党。